柿子树(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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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亮的星


  好多年,我都没数过星星
  就像没数过自己身体里,明亮的骨骼
  我也似乎忘了,那十万颗星辰中
  必然会有最亮的一颗
  它属于我,也属于我的那些亲人
  在被黑暗包裹的旷野
  逆风而行的宿命,信仰如扬起的锄头
  锋刃戳破了澄明的夜空
  星群坠落,它们是一些耀眼的句子
  落到我浪花翻涌的舌尖上
  我要大声朗诵它们,就像朗诵一个个
  曾经熟悉的名字
  紫藤、葡萄、鱼腥草、芨芨草……
  这些季节之物,带着淳朴的神性
  现在它们拥有的高度,已高过我的视线
  十万颗星辰,十万粒等待发芽的種子
  今夜,我抖落满身银辉
  只留下,黎明来临之前的那一点微光
  成为我最明亮也最珍贵的骨头
  它在我的体内,抵住了我,今生都无法言说的
  病痛

小 雪


  这天,我经过一片林地
  看到那些告别绿叶的树木
  它们枯朽的样子,像刚刚过去的一个季节
  留下赤裸的尸体
  擦洗昨夜的雨水
  顺着延伸的纹路
  我抵达它们临死前的凋敝、哀伤,以及一些
  还没来得及表达的孤寂
  这些湿漉漉的,可能会有一阵风
  吹过郊野,纤维深处隐秘的水分子和
  万物循环着一种必然的理性
  而当风停止吹荡,我抬头
  鸟群飞掠如纸屑一般,向天空抛去
  我猜想上帝一定会在他的桌案上写下
  清清白白的祝愿
  不远处的空地上,有只松鼠
  在啃食着坚果
  那果壳破裂之声,也使我意识到
  还有某些东西,正悬于高处且在慢慢裂开

白手绢


  外婆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绢
  在我的嘴角轻轻擦拭
  这一擦,却把我擦回到了弱冠之年
  那些平淡无奇的故事里
  白手绢不仅包藏过零钱
  还有我为一袋得不到的糖果,滚落的泪珠
  它们一颗颗,青涩着融入细棉布的本质
  在外婆手里,白手绢可以铺展成平原
  我在上面行走,经过牛粪堆、土坷垃以及
  冒着炊烟的小瓦房
  田地里的稻谷,为镰刀之上的神灵
  而站立。浸着咸咸汗渍的黄昏
  外婆背着农具,沿着自身的皱纹归来
  如果在小院子里放一盆清水
  我便是手绢表面上的一粒杂质
  我的周围,弥漫着透明的柔弱的水
  那被反复搓洗的白手绢
  外婆的双手那么枯槁,那么安详

柿子树


  到了秋天,柿子就红了
  红透的柿子挂在树上,像是一枚枚
  缩小亿万倍的太阳,它们努力燃烧的力量,点
  亮
  柿子树下一颗幼小苦涩的内心,连停在枝头的
  麻雀也知晓,他是个期盼快点长大的柿子
  能用自身的甜蜜和光芒,为卧病在床的母亲
  驱开阴云。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已和最后一枚成熟的柿子,隔膜了
  母亲坟前竖立的墓碑
  这个秋天,他回到曾经的村庄
  再一次站在柿子树下,这些被迎面而来的风
  吹拂的小太阳啊,他分明看见了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自己
  正摇曳不定,就在那些无法捕捉的须臾间

风往北吹


  风往北吹,吹过成畦的秧苗、玉米、麦子
  如果那是一只手,拂过金黄色的
  波澜,除了这些应季之物
  它们的脚下,还有一片泥泞
  永向高处攀爬的蚁群,背负着
  一些沉重的事物,比如黄昏的余晖
  它以自身的重量压弯了河边的一棵树
  我有横无际涯的一生,会乘那枚坠落的叶子
  随流水而去,我深知不可估摸的前方
  我肯定会在哪道粼光中倒下
  到那时,草木芜杂,所有的风
  都从命运深处涌来
  所有的风,都有辨不清方向的悲伤

天 堂


  日光低过帽檐的时候,父亲抬头
  看不远处的农用车开过
  发动机的巨大轰鸣,与父亲
  温和的神态,产生了某种对应
  在田边,一些从脸上淌下来的汗水
  像是一行行赞美之词,被庄稼反复摇曳
  ——湛蓝的天幕笼罩柔软的土地
  我恍惚发觉,父亲的帽檐之上
  唯有散乱的云更具深意
  我们脚踩一方辽阔,头顶一片寂静
  从人间仰望,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深邃的自
  由
  每一个人,都占据着一小块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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