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刚到鹅城县当县长，就给了东风乡刘乡长一个下马威。
　　那天是植树节，王博轻车简从，和张秘书到东风乡检查指导植树工作。两人来到东风乡，只见有二百多号人扛着铁锨，齐刷刷地站在一个台子前，台子上铺着红地毯，架着话筒，挂着“东风乡植树动员大会”会标，一个记者已架好录像机，准备录像。四周彩旗招展，场面十分隆重。
　　见到王博，刘乡长小跑着迎上来，请王博上台讲话。
　　王博严肃地说：“种树就种树，搞这个花架子干啥？这么多人等我一个人讲话，多耽搁时间，都散了，开始干活吧！”
　　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刘乡长差点下不来台，好在张秘书提醒了他一句，才缓过神来，马上指挥这二百多号人开始挖树坑。
　　刘乡长让人拿过来几把柄上系着红绸的铁锨和几个鞋套，想请王博带上鞋套再去挖树坑。
　　王博看着不远处停着的几台机器问：“那是干啥用的？”
　　“那是挖树坑的机器。”刘乡长尴尬地回道。
　　“机器挖树坑又快又好，为啥还要这么多人挖坑？”
　　记者替刘乡长解释道：“王县长，虽然现在有挖树坑的机器了，可是咱得录几个镜头上电视做宣传呀！其实您不用真挖树坑，做做样子就行，否则，晚间新闻没镜头播呀！”
　　“政府官員不是演员，干工作不是演戏！搞形式，浪费的是财力、人力，失掉的是政府的公信力！你别录了，回去吧。”王博怒斥。
　　记者收起录像机，灰溜溜地走了。
　　“刘乡长，马上让机器上阵挖坑，其他人跟在后边栽树苗、浇水，要保证成活率百分之百，不能年年栽树不见树。你记住，树在，人在，树不在，你马上走人，决不能玩数字游戏。官出数字、数字出官这套在我这里行不通。”王博命令。
　　刘乡长连连点头称是。
　　王博扛起几棵树苗，大步迈向挖好的树坑，鞋上沾满了泥土。
　　刘乡长也只好丢下鞋套，大步跟了上去。
　　那几天，市电视台在晚间新闻中，轮番播放马市长和各县县长亲自挖坑种树的画面，唯独没有鹅城县的。邻河县赵县长的镜头最多，镜头里的他干得满头大汗。
　　马市长为此专门打来电话，骂王博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他向赵县长学习。
　　王博委屈地说：“马市长，我县植树工作正在扎实推进，保证绿化率一步到位，只是没让记者录镜头。”
　　“你还是太年轻，没有政治头脑，看来还得再锻炼呀。”马市长说完挂断了电话。
　　一个月后，王博到东风乡检查树苗成活情况，只见目之所及，小树发芽抽枝，生机勃勃。树林里，有几个人正在检查更换没成活的树苗。
　　王博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刘乡长。
　　刘乡长见王博来了，想要握手，却又收了回去，尴尬地说：“王县长，我手上脏，不能握手了。”
　　王博却握住了刘乡长的手，笑着说：“我看你干净得很嘛！”
　　王博和刘乡长一起逐棵检查树苗，谈笑风生。
　　第二年的植树节期间，市电视台在晚间新闻中，又轮番播放马市长和各县县长亲自挖坑种树的画面，还是没有鹅城县的。邻河县赵县长在镜头前，又干得满头大汗。
　　事后，马市长打来电话问王博：“怎么没见你们县植树的镜头？”
　　“我们今年一棵树也没种，根本就没有镜头可播。”王博解释道。
　　“邻河县赵县长报告说今年植树六十万棵，你们却一棵也没种，你这个县长还想不想干了？”马市长的语气很严厉。
　　“我们能种树的地儿都种上了，确实没地儿种了。”王博解释道。
　　马市长不听王博解释，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要他向赵县长学习，接地气，干实事。
　　第三年植树节期间，市电视台在晚间新闻中，轮番播放马市长和各县县长亲自挖坑种树的画面，唯独又没有鹅城县的。邻河县赵县长的镜头还是最多。
　　马市长对赵县长的工作很满意，组织全市到邻河县观摩，只见全县到处都是新栽下的树苗，整整齐齐。
　　赵县长汇报称，邻河县前年植树五十万棵，去年植树六十万棵，今年植树七十万棵，明年计划再植树九十万棵。
　　王博忍俊不禁，心想：“这些数字加在一起，恐怕邻河县早变成森林了，哪里还用得着年年种树呢？”
　　马市长当场表扬了邻河县，表示要提拔重用像赵县长这样干实事儿的好干部，对不思进取不干实事儿的干部，要坚决免职。
　　王博心里郁闷，回到鹅城县后，带着张秘书去了趟绿化林。
　　三年前种下的树苗，早已长得高大挺拔，有的快碗口粗了。
　　王博摸摸这棵树，瞧瞧那棵树，爱不释手。
　　张秘书提醒道：“王县长，泥土把鞋都弄脏了，咱还是回去吧。”
　　王博低头看了看鞋上的泥土，想起了老爹的话。
　　刚当上县长的时候，老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儿呀，别以为你当个县长就是官了，其实你还是个泥腿子，泥腿子的两只脚要永远站在地上，脚踏实地干实事儿，否则，飞得越高就摔得越狠！”
　　“我本来就是个泥腿子，大不了回家继续当泥腿子！”王博笑了起来，笑得张秘书不明所以。
　　就在王博等着被免职的时候，却传来邻河县经济数据造假被国家统计局曝光的消息，不久后，赵县长被开除了公职。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说月刊》
　　2019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