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尘封六十余年的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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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以来文学史编著方兴未艾,成果蔚为大观。据近现代学人统计,目前已出版的文学史著作至少有一千种。然而总会有遗珠。2018年8月,北京出版社推出了浦江清《中国文学史稿》(四卷本,以下简称《史稿》)。此前十年内,天津古籍出版社、北京出版社先后出版了浦先生《中国文学史讲义》的“宋元卷”、“明清卷”部分。此次北京出版社又将“先秦两汉卷”、“魏晋南北朝隋唐卷”整理补入,首次以“通史”面目问世。
  浦江清(1904—1957),又名浦穀,字君练,江苏省松江县(今上海市松江区)人。1922年考入东南大学西洋文学系。1926年经吴宓先生推荐至清华学校研究院国学门,担任陈寅恪先生助教。1929年清华改属后,入中国文学系做教员。1933年与冯友兰、浦薛凤、蔡可选等人赴欧洲游学,翌年回国。1937—1945年间,先后在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合大学、上海暨南大学任教。1946年返回清华。1952年院系调整,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57年病逝。浦江清生前在清华、西南联大、北大等校任职,长期教授中国文学史课程,一直有撰写一部中国文学史的愿望,可惜壮志未酬。其女及婿浦汉明、彭书麟继承乃父遗志,将其生前讲义《史稿》整理出版。此时,距离浦先生去世已有六十余年。
  大约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的清华时期开始,直到1957年于北大去世,浦江清教授中国文学史课程长达二十六七年之久,留下了数种文学史讲义。和他同时代的学人,很多撰有文学史,如郭绍虞、郑振铎、容肇祖、游国恩、林庚、李长之等。但不论从他所处时代还是当下来看,这部文学史仍有其独到之处与独特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
  第一,中西会通与比较文学视野。浦江清博通中、西的学术风格,向来被学界推崇备至。《史稿》也充分体现了这一点。在皇皇四卷中,外文词句随处可见,尤其是“引论”在梳理中、外文学观念的演进时,博涉英文、法文、德文、拉丁文等多种语言,旁征了大量国外学人的观点和著作,显示出宏阔的世界文学视域和比较研究意识。这固然与其西洋文学系的出身、师从陈寅恪等先生以及留学的经历有关,更是浦江清独特的治学路径和研究理念的显现。一个旁证是,浦江清《清华园日记》中有大量阅读国外诗歌、话剧和小说,并与人探讨、辩论中、西文学异同的记录,好友吕叔湘在整理浦氏日记时,为了方便读者阅读,甚至不得不将大量的英文段落翻译成中文,亦可想见浦公此一风采。
  第二,别具一格的文学史观。浦江清的文学史设有“引论”,主要讨论文学、文学史、中国文学史及其分期等概念问题,最能体现他的文学史观。这一写法,实际承自前人,如胡怀琛、许啸天和钱基博等,在今天看来或许已成通例,但在当时是比较前沿的;但他也不满于当时流行的文学史著作,对它们的优劣都有客观评价,并做出有益的改善和尝试。浦江清的文学史观主要表现在三方面:一是明确指出中国古今文学观念有广狭之分,今以狭义为内容。二是主张以语言文字学、文艺批评和历史研究相结合,中外、古今文学相辅相成的“通观”路径来研究文学史。三是在研究方法上主张博观,一些时行的研究方法如唯物史观派、科学主义派等,都可以加以扬弃;但主要依从的是由训诂进入批评,再由批评进入文学史研究的研究思路。事实上,他在《史稿》中也是这么践行的。
  除了高屋建瓴的方法论,浦江清还将自己的研究优长和兴趣方向融入文学史写作。正如王季思《清华园日记》跋语中所说:“在学问途径上则避熟就生,常能于一般学者注意不到之处深入钻研,提出个人的独得之见。”举《史稿》两个例子来说明。一是论述文学的起源时,单设“甲骨文、金文”一节,除叙述学术史外,还大量列举字形字例,显示出极高的专业水准。这或许与浦江清师从王国维先生之经历有关。二是特重古典戏曲传奇的研究,并多有发现。全书四卷三十七章,古代戏曲占了七章以上,这与浦江清本人的兴趣相关,他不仅喜爱研究、观赏戏曲,还亲自参与表演和录制,可谓知行合一。
  第三,独撰与“在场”特质。浦江清生活在一个独撰文学史流行的时代。与今时今日之集体编纂相比,那时候的文学史虽难以尽善尽美,却有着鲜明的个人印记。浦《史稿》也是如此。除了上文提到的研究方法、理念的特色外,它还有着“在场”特质。浦江清于“引论”中单设“中国文学史的教学”一节,详述了文学史教学的课程开设、培养方式、课时学分、教师配备等内容。与纯学术意味的撰述相比,更像一篇教研方案。这固然与浦江清时任中文系主任一职有关,却也表现了科研与教学并重的理念,从中可窥见当时之历史现场。《史稿》源出讲义稿,故而文、白间生,偶尔带有口语化特点,具有“课堂”、“现场”性。据浦汉明后记,浦江清极其重视教学,将课务放在第一位,為此花费大量心血来备课。这些深入浅出的讲稿,背后的辛酸是一言难尽的。
  浦江清《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三联书店1987年版)系其1928—1949年间的日记残集,其中多次提到文学史授课经历,从中亦可建构起《史稿》的另一番镜像。
  除了文学史课程外,浦江清还长期教授“作品选”。他的日记中提到的作品有《庄子》、《乐府诗集》、“散曲选”、“唐诗选”等,而且与文学史课是并行的。这体现了文学史与作品并重的教学理念。直到生命最后几年,浦江清依然关心着中文系的课改与文学史编写工作,据王季思回忆:“五十年代初期,我到北京参加高等学校文科课程改革的讨论,当时江清代表清华大学中文系参加,我还听到他有关这方面的议论。……在京参加中文系课程改革和文学史编写讨论,和程千帆同公寓,浦江清从西郊来谈,往往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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