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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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十三年前的一个江南的小镇,一家小小的绸缎店铺里,降生了一个有着绸缎般光滑皮肤的女孩子。
  爸爸兴奋地抱着这个小公主般的婴孩吻了又吻,他的唇上沾着江南水乡的温润气息。妈妈微笑着,点上一盏红蜡烛灯笼。在灰蒙蒙的夜色里,小船已停泊靠岸,鸬鹚也歇息了。一家三口就着水面的倒影,铺开饭桌,摆上碗筷。水面波光静谧。偶尔谁家唱着摇篮曲,将月光推向了水乡的波心,泛起涟漪。
  在肖雨翾三岁的时候,她就喜欢轻轻拉开雕花木窗上的墨绿色窗帘,趴在窗台上向外凝望。她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她家的渔船,总是被早早醒来的鸬鹚唤醒,微雨蒙蒙,红鲤鱼已经在水下的世界里骚动不安了,雨滴敲落下来,像敲开了青石板一夜的沉梦。每个清晨,她总是目送着爸爸驶着小船儿漂向水乡深处……
  妈妈每天都在拨弄着流光溢彩的绸缎,那些闪闪的绸缎,总和妈妈的纤纤素手纠缠不清,它们喜欢贴在妈妈的手上,又从妈妈手间的罅隙里滑落下来,碎成鲤鱼鳞的光芒,又被水乡温润的雾气溶进时光深处……
  妈妈打小喜欢唱昆曲,有时候兴致来了,她便穿上自个儿做成的戏服,扮成戏中的女子:纤纤素手立马变成婀娜多姿的兰花指,提起一方帕子半遮着面,端着水袖,羞羞怯怯地吟唱着。灵动的身子也跟着妈妈唱腔中呼出的气弦轻袅地舞起来,简直就像嫦娥下凡。
  在肖雨翾眼中,妈妈是最美的,也是最灵巧的。单是她平素好看的衣服都是妈妈做的不说,就是那些花花绿绿明明暗暗地泛着水银光泽的绸缎,一经妈妈的手,也会幻化成各式各样的能飞起来的霓裳羽衣,不论什么样的女子穿上它,就立时变作能飞起来的凤凰孔雀。她们在戏台上旋转着,仙袂飘散,舞姿婆娑,从台下往台上看,整个一片花团锦簇,彩霞飞舞……
  直到肖雨翾六岁了,她仍旧喜欢轻轻拉开雕花木窗上的墨绿色窗帘,趴在窗台上向外凝望。只是她变得心事重重,眼神中多了忧郁。就是这一年,她的妈妈跟着一个老来买绸缎的男子跑了。有邻居阿婆说妈妈跟着的那个男子是个开戏台的,也有嬷嬷说那个男子在戏台上演过小生,把妈妈给迷住了!但是这些话她们不会在肖雨翾的爸爸面前讲。她们只是做完绣花纺织的活儿时闲聊一下,打发这年老时光余下的寂寥。然而,这话却被肖雨翾偷偷听了去。
  爸爸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清晨,爸爸笨手笨脚地做好糍粑,一边唤肖雨翾上学去,一边将糍粑包上两块放在她的书包里。其余时间,爸爸就喜欢一个人躲在家里发呆。即便鸬鹚再来不安分地惊扰停靠在河岸的小船,即便水下的红鲤鱼再怎样在清晨的水乡里翻腾不安,爸爸也几乎难得出一次船了。家的味道渐渐淡去了。爸爸把那些绸缎盘给了邻家。
  爸爸盘绸缎店的时候,肖雨翾哭了整整一天。本来,她总以为,若这些绸缎在,妈妈还是会回来的。若这些绸缎不在了,妈妈还会回来吗?她回忆起妈妈那双纤纤素手在绸缎间来回穿梭,像在编织闪光的年华的模样,还有那戏台上的霓裳羽衣的飞舞……而绸缎不在了,就像一个翡翠琉璃的梦被打碎了,一个女孩子的等待也被打碎了。
  盘给的那家人家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子。男孩子看上去跟肖雨翾年龄相仿,只是个子比肖雨翾稍微突出了一点儿;皮肤也是白嫩得很,像女孩子的皮肤;眉眼清秀,一副标准水乡孩子的长相。
  女人也做缝纫,手艺却没有妈妈那样好。肖雨翾这样认为。
  但是肖雨翾每次放学后,还是愿意在这家人家里坐一坐。她只想看着那女人也用白净的手,把时光一样铺展开的绸缎裁制成一件华丽的戏服。看着那双手,她就会想起妈妈,感受到妈妈的气息。
  男孩子总是喜欢倚在一处墙角,微微偏着头,在一排排绸缎的间隙里,看着几乎每日来访的这个邻家女孩。这个女孩子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白嫩的皮肤;眼睛不够大,但是弯弯的有点呈月牙形,眼睛里总像是有水波在漾,像极了月亮落在水乡波光里的影子;她的眉毛也是弯弯的……
  “轩儿,给我拿剪刀过来!”女人准备裁绸缎了。
  “哎!”那个男孩子顺从地跑进里屋。
  肖雨翾神情激动。那光滑的绸缎看似娇柔,却有着一股烈性女子般的桀骜不驯和不染俗尘,唯有一双纤纤素手才能驯服得了这么华丽丽的东西呀。
  看那双素手剖开一片片亮闪闪的绸缎,肖雨翾就能听到那绸缎划裂时圆润的声音,像寂寞的年华里闪出了一道光,亮堂了整个屋子,连她的心也被照亮了,敞开了,月光洒进来了。于肖雨翾而言,这是多么隆重的时刻,简直像一场圣洁的典礼,爱美的女孩子应该心中都有过这样的惊心动魄吧!
  温润的月光已经悬在了窗外,河水似乎涨了一些,像略带肿胀的美人目,泛着慵懒的柔光。
  爸爸已经将自家的渔船驶到了河岸,对着那片屋子里的灯光招手。透过窗子,肖雨翾朦朦胧胧地看到了爸爸在水中的剪影,像极了一幅画:《渔舟唱晚》。
  这天,她放学又来到绸缎店,还没进屋,就被这家的男孩子挡在外面。
  他悄悄跟肖雨翾说:“今天来了一个拿戏服的人,说今晚镇南戏台要演戏啦!咱们可以混进去。”
  “混进去?”肖雨翾惊愕地问。
  男孩子饶有兴趣地说:“对呀!晚上大家不会太注意的,咱们混进去。兴许还能见到侬姆妈!听隔壁的王阿婆说,侬姆妈有可能就在戏台上!”
  “我妈妈?在戏台上?这消息可靠吗?”肖雨翾半信半疑,消失了近七年的妈妈会突然出现在戏台上吗?
  男孩子似乎蛮有把握地点点头。
  是夜,波光如洗。一条邻家的渔船,把他们泊到岸上。到镇南戏台,要穿过两个青石巷子,戏台就在第二个青石巷子的尽头。在逼仄的青石铺成的街道上,他们像两只小仓鼠从湿腻腻的街巷子远远滑过来。
  漸渐地,看到戏台的荧光了,那越往前赶越明亮的光在晃动着,明明灭灭地闪烁着。离近了,看得见台下围了好多人,有点闹哄哄的,打破了水乡平素的静寂。
  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戏台团团围住,不自觉地形成了一道道人墙。
  有人嚷道:“来晚了!来晚了!”   有人接应:“好在主角还没有登场,先是插科打诨的来喽!”
  肖雨翾和男孩子紧缩着小身儿,想让自己更像一只滑溜溜的仓鼠,好从人群的缝隙里钻进去,再钻进去。穿过几层密麻麻的人群,就能看到戏台了。
  只是他们个头还是太矮了些,只能看到戏台上来来回回踱步的脚。肖雨翾不禁有点失落。
  男孩子安慰她:“可以听声音!听声音!”
  肖雨翾只好把头使劲提起来,往后仰着。
  接着,戏台两侧几个拉乐器的乐人便开始弹奏起来。
  这时却见一个女子袅袅婷婷地从戏台后面走出来。女子穿着浅粉色绣花帔,大领对襟,胸前系带,下摆及膝,露出半截马面裙。女子的额前贴片子,衬出了她的鸭蛋脸儿,头上绾个发髻,点翠头面,垂下三绺长发,两小绺长发垂在胸前,一大绺长发摇摆在身后,越发显得女子灵动婉约。
  那女子唱到动情处,如泣如诉,虽听不真切,但听来颇为伤情。依旧是小时候听妈妈唱时所熟稔的那股昆曲里独有的气韵,缕缕消逝成气,消散成雾,又聚起,弥漫在夜空中,化成了绵绵无绝期的哀怨。这个女子像是在找一个人呢。肖雨翾隐隐觉得。
  她又一次狠狠地仰起头,望向那个女子。女子的腰身还真是有点像妈妈。不知为何,她越看这个女子越像妈妈。可是,化了妆的古装女子个个都像仙女下凡,实在看不出她的真实模样呢。她想象着这女子卸了妆的样子,但是,她还是想象不出来。只是,她又忽然觉得这女子不像妈妈了,一点都不像。
  她有些沮丧,不由看了看旁边的男孩子。男孩子仍饶有兴致地看着戏台,那副面孔像是在痴痴地向天看的样子。
  台上还在唱着: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妝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
  直到戏散了,人也散了。肖雨翾还没有机会登上戏台去问个究竟,就被人群给生生挤了出来。在这清幽的戏台扑朔迷离的灯影下,人生的好多问题也像千古之谜。她第一次想到“人生”这个词汇,也想追问人的前世今生,人生像个奥秘呢。
  回来的路上,肖雨翾闷闷地想:这个男孩子八成是个戏迷,骗她陪他看戏来了!妈妈哪里在的?净胡说!
  然而翻转着一想,她又被一个更严重的想法困扰了:回家怎么跟爸爸交待呢?今晚的事情怎么跟他说清楚?
  因为妈妈的缘故,爸爸总是禁止雨翾去看戏!他恨妈妈!
  水岸还剩最后一条船拉客了。夜已深。这只船好像只是为了他们,才如此耐心地等待在这里,为的把他们送回家。
  进了屋门,爸爸还没有睡。他在编一个新渔网。这样就能捞到更多河鲤鱼了。肖雨翾心想。
  爸爸红着眼睛,在红灯笼的烛光里,他的脸色也映得红红的。肖雨翾小心翼翼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睡下。不料爸爸还是开口了:“翾儿,今晚去哪里了?”
  “去了绸缎店。”肖雨翾小声回应着。
  “还撒谎,我去绸缎店找过你的。”爸爸有点生气了。
  肖雨翾发现这谎是瞒不住了,便又随即改口道:“被轩儿带着看戏去了!”
  爸爸忽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只补了一半的渔网掉在了地上。“小小女孩子家,去看戏!你要学你妈那样子吗?”空气终于还是凝固了,爸爸站了起来,脸上通红,这次不再是被红灯笼映得脸庞发红,而是真生气了!
  肖雨翾也抑制不住了,但是良久,她只是微弱地道了声:“爸爸,我只是想妈妈了……”
  一句话,似乎融化了父女俩心底多年的冰霜,他们抱头痛哭起来。
  第二天,肖雨翾放学就直接回家了,没有再去绸缎店。等到月亮出来照着水面上,轩儿却赶来了。
  他仍旧像个女孩子家怯怯地躲在门后,从门缝里看着肖雨翾,虽然门是开着的。
  “你来做什么?”肖雨翾没好气地问道。
  “不做什么,我,我妈妈让我来看看侬……怎么,怎么侬独独今天没有来……”轩儿好像大气不敢出一口。
  “不是今天没有去,我以后都不会再去了!”肖雨翾生气地嚷道。
  “为什么?”轩儿不解地问。
  “问你自己!”肖雨翾准备把门关上。
  却见这个胆小鬼嗖地变身成一只小仓鼠闪进屋内,从怀里捧出一个金闪闪的东西。
  “红鲤鱼?”肖雨翾惊奇地看过去。
  这是用红色的碎绸缎缝制起来的一条红鲤鱼,用红色波光一样的绸缎做成的,像墨色的夜里游来的一条红鲤鱼,像白色寂寥的时光中游来的一条红鲤鱼。
  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肖雨翾捧着这条红鲤鱼,心里在暗暗地发问着。一滴清泪滑落下来,滚动在红鲤鱼的脊背上。
  她像一个寂寞的少女,而这条红鲤鱼,却游在她寂寞的年华里。她想起了三岁那年,她趴在墨绿色窗帘的窗台上,看着水下的红鲤鱼,看着爸爸和鸬鹚一起上路驶向水乡深处……那些红鲤鱼,其实游在水乡的最浅处,是因为它们喜欢波光潋滟的地方吧。妈妈正在裁剪开一片一片金色红霞般的绸缎,那绸缎划裂的声音,碎成红鲤鱼的鳞片,单调的时光顿时迸发出光彩,渲染了她年少的水墨画般寂静的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
  远处,又传来那夜戏台上女子的唱腔。
  又似乎是她自己在唱,唱腔绵软婉转,和着等待的无奈。她站在戏台上,穿着戏服,呜呜咽咽,咿咿呀呀,像诉说心事般,如泣如诉地唱着,那声音时而低回,时而悠长,像长鸣的哨子滑过水乡的夜色,滑向天际……隐约的泪痕中,她看到了一个女子走来,那女子向她招招手,唤着:“翾儿,翾儿!”   “妈妈!妈妈!”她不再唱了,她失控了,她从戏台上坠落了下来,像一匹铺展开的绫罗绸缎,轻轻缓缓地落下来,落下来……
  她还是醒了,慌忙之中她拉开窗帘,窗外依旧是空荡荡的水面,那艘小船依旧泊在岸边。月光如洗,水面上泛着微微的波光。红鲤鱼还在睡梦里,鸬鹚也不知在何处歇息,它们没有在渔船上。
  是夜,她忽然如此强烈地想再去看一次戏台!她一定要去!
  夜里的戏台就像是白白的月空中一团黑黑的浓墨。看戏的人依旧很多。
  肖雨翾再一次和轩儿缩紧身子钻进钻出在拥拥挤挤的人群里。
  今晚的戏台上是个小生模样的人在唱。这小生看上去年纪不大,戴小生巾,穿元色褶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有人在台下问:“今晚唱的哪一出呀?”
  有人接应:“从拾画这出开始,演到大结局啦!”
  有人也随声应和道:“好!好!”
  只听台上那小生唱道:
  芭蕉叶上雨难留,芍药梢头风欲收。
  画意无明偏着眼,春光有路暗抬头。
  ……
  那小生且唱且吟,展开了一幅画,对着那画唏嘘不已。肖雨翾既觉得有几分好笑,又不免觉得这个戏中人真真痴情,莫非他爱上了一幅画不成?
  难不成是那先前的女子在寻他,他又在寻那先前的女子?肖雨翾不想看下去了,她想回家去。
  轩儿却拽住了她,装模作样地学着戏台上的腔调:“好姐姐,求侬了!莫要走!这出戏今晚就是大结局!”
  肖雨翾只好又立在那里。
  直到先前那女子出现了。肖雨翾眼前一亮。
  只听得那女子在台上唱道:
  丽娘本是泉下女,重瞻天日向丹墀。
  ……
  女子一袭素裙,仍旧是额前贴片子,头上绾发髻,只是点翠头面换成了水钻头面。那水钻头面上白红相间,独独那白色像传说中白鲤鱼身上的白鳞闪烁,跟随着女人咿咿呀呀的唱腔晃动着,在灯影下看去清丽无比。
  “那叫杜丽娘的女子起死回生了!”轩儿看入了迷,跟雨翾小声嘀咕着。
  台上一片闹哄哄,连万岁爷都出马了,好不热闹的场面!
  又听得众声唱道:
  姻缘诧,姻缘诧,阴人梦黄泉下。福分大,福分大,周堂内是这朝门下。
  齐见驾,齐见驾,真喜洽,真喜洽。
  领阳间诰敕,去阴司销假。
  又听那小生唱道:
  从今后把牡丹亭梦影双描画。
  那女子接唱道:
  亏杀你南枝挨暖俺北枝花。则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谁似咱!
  那台上的男子与女子终于相拥一起。
  好在这一对男女终于寻见了彼此。这毕竟是她想看到的。肖雨翾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台下已有人感动得低声啜泣。
  戏台的帷幕缓缓拉上,余音还在缭绕:
  杜陵寒食草青青, 羯鼓声高众乐停。
  更恨香魂不相遇,春肠遥断牡丹亭。
  千愁万恨过花时,人去人来酒一卮。
  唱尽新词欢不见, 数声啼鸟上花枝。
  ……
  肖雨翾忽然觉得,如果那个台上的女子就是她的妈妈,那她如今也像在戏台上一样找到她的幸福了吧!那就让她幸福吧,一直幸福下去!她不会去跟爸爸说,她为她保密。
  “还算是个好结局。”在散戏回家的路上,肖雨翾感叹着说。她虽然没有哭,但也感到心中一股酸涩涌上。真情能唤得起死回生。那她的想念能唤回妈妈回来吗?
  轩儿似乎还沉浸在戏里。他煞有介事地说:“或许一个人真心期待什么,总有一天那个愿望就会实现吧!”
  “真的?”肖雨翾急切地问道。
  “真的,就看侬的心诚不诚,愿望迫不迫切了。”轩儿笃定地回道。
  肖雨翾狠狠地记下了这句话。
  第二天放学后,轩儿又来了。他站到屋外水中的石阶上敲了敲雨翾的窗子。雨翾迅疾地从窗内看去,却见轩儿一张堆满喜相的脸,心想,不知今天又有啥好事儿呢!
  她开门把他让进屋子。他的怀里抱着一件蓬蓬的粉红绸缎的夹袄,乍看上去,倒还真有几分像那戏台上的女子穿着的戏服。肖雨翾“啊”地惊叹了一声,便从轩儿的手里将其抢夺过来。
  她跑进里屋,将那件绸缎夹袄很顺利地套在了自己身上,不大不小,正合适呢!
  然后,她从里屋羞羞怯怯地走出来,想让轩儿看看好不好看。
  可是,她又不敢瞧他一眼,她从来没有如此紧张呢。
  轩儿立马拍起了手:“好看,好看!如果还能化化妆,便像極了那戏台上的女子了!”
  可是雨翾却不安起来:“这样的绸缎夹袄,很贵的吧!我、我们家可是买不起的……”自从妈妈走后,爸爸将绸缎店盘出去,家境确实不如从前了。肖雨翾伤感地想着。
  轩儿扑哧地笑了起来,他这一笑起来又像个女孩子:“可不用钱买呢,这是我妈妈送侬的!她见侬也好久不来了,怪想侬了,就给侬做了这件夹袄。”
  雨翾望向窗外,清泪在一双波光涌动的眸子里打着旋儿,这一瞬间,她的心融化了……
  晚上,爸爸回来,手里提了两条青色的大肥鲤鱼。“翾儿,爸今晚做个鲤鱼汤,给你补补身子。”妈妈离开的这些年,爸爸从一个不会做饭的人,也慢慢练成了一个顶厉害的厨师了。
  雨翾听见爸爸回来,就一直倚在门上,沉默着,却希望爸爸发现她。
  爸爸看到雨翾,果然先是惊诧了一下,随后就拥抱过来:“我的小公主确实越来越漂亮了!”
  其实,肖雨翾知道,爸爸一定是说她长得越来越像妈妈了!
  还没有等爸爸问起来,肖雨翾抢先跟爸爸说:“这是轩儿的妈妈为我做的小夹袄,看,正合适呢!”她在爸爸眼前转了一个圈,流露出自从妈妈走后便没有过的幸福表情。
  爸爸好像心颤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提上一条大肥鲤鱼,划着船走了。
  等爸爸回来的时候。鲤鱼已经被雨翾刮了鱼鳞,清炖在了锅里。屋里散发着淡淡的鱼汤香。
  吃饭的时候,爸爸轻轻地问起来:“雨翾,你想学戏吗?”
  “想!”肖雨翾不假思索地回道。
  “那爸爸明天就带着你去昆曲学校报名吧!”
  “那轩儿呢?”
  “你们一起去呀!让轩儿带路,他已经让他妈妈给他报过名了!”
  “太好了!”肖雨翾笑起来。其实,爸爸还不知道她心底的那个秘密,那是有关妈妈的秘密:她做过的那个梦里,她就站在戏台上唱着,唱着,声音传出去好远……远远地,她看见了妈妈正在向她走来……也许,只需见一面就好。
  清晨,爸爸已经早早地起来,忙着去唤醒昨晚歇息在小船上的鸬鹚了。红鲤鱼在水底不安分地蠢蠢欲动。爸爸一脸兴奋的表情,他招了招手,让雨翾跨上船来。爸爸的笑容,让她忽然忆起了自己三岁时妈妈还在的光景……
  船舷上还立着一个清秀的男孩子,他也冲她笑着,他笑起来活脱脱像个羞怯的小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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