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得遇倾城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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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偷偷溜进谢泱屋里的时候,他的新故事还只写了一半。他的六合簿平摊在桌上,墨迹未干,人却不知去了哪里。我四下环顾,不见他的影子,于是蹑手蹑脚往前走了两步,探头去瞧。
  谢泱和我都是七重天上的刀笔手,最大的理想是通过司命的考试,成为天府宫里的星君,真正掌人命脉,替八荒六合的凡人书写他们的气运。
  谢泱的故事一贯比我笔下的更曲折,脑洞也通常都比我清奇,所以我一时按捺不住好奇心,将他的簿子飞快地往前翻了两页。谢泱果然没让我失望,因为他这篇新文第一句就开门见山地写着:路颜是十里八乡最丑的姑娘。
  路颜是十里八乡最丑的姑娘。
  她是城西武馆收留的弃女,生来貌丑,发色干枯,肤色黝黑,眼小鼻塌,着实不是一副好面相。幸而老馆长心地善良,这才留她在武馆里干些活计,给了她一条生路。
  好在路颜身体健康,手脚勤快,倒也颇得老馆长喜欢。她性情豁达,对师兄弟们成日的取笑从不放在心上,一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家倒能顶得上成年男子的劳力,常在干活的时候帮师兄弟们一把。大家抹不开面子,也就不好再对她出言讥讽。
  她晓得自己相貌鄙陋,对婚嫁之事便也不作念想。原本打算后半辈子都留在武馆帮忙,却在十五岁那一年的上元灯夜,遇到了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那天夜里花灯如海,庙祝为了热闹,在护城河边设下擂台,以三坛杏花酒作为彩头,邀路过的客人们上台比武。上元之夜是姑娘们难得出游的好时节,想在心上人面前露一手的少年郎也数不胜数,一呼之下自然百应。然而这场比试到了最后,倒成了城东、城西兩家武馆之间的较量。
  两家武馆的大师兄同时看上了城南员外家的小姐苏文茉,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一言不合便在擂台上大打出手。路颜经过时,正巧看见大师兄被对方摔下台来,而对方趾高气扬,直斥城西武馆学艺低微,弟子个个上不得台面。
  路颜原想扶起大师兄就走,却听对方得意扬扬,在台上越说越不成样子,甚至将养病在家的老馆长也骂了进去。她心中实在不忿,便道:“贵馆武功就当真胜过城西吗?我看却不见得。”
  众人见有人接腔,四下找寻说话的人。路颜从没被这么多人注意过,慌乱之中随手从身旁那人手里夺过一个青脸獠牙的面具,赶忙罩在了脸上。她见城东武馆的大师兄还在台上口出狂言,她心头热血上涌,足尖一点就跃上了高台。
  路颜虽然自小勤勉,功夫也颇扎实,可到底年纪尚幼,在对方的拳脚之下不免吃力,只好咬着牙苦撑。打过几十个回合后,对方趁她不备,一脚踹在了她心窝上。路颜闷哼一声,终于不慎摔倒在台上,再也爬不起来。
  眼见对手在不远处哈哈大笑,路颜又痛又急,费尽力气想爬起来再打,对方却哪肯给她这个机会?眼见他的脚就要踩碎她的腕骨,却忽然有枚石子从台下掷了过来,正巧打在对方脚背上。这人“啊哟”一声,正要暴怒而起,却听一个声音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少侠赢了比试便罢,又何必辱及人家武馆呢?”
  那是个极温润好听的男声,路颜心中一震,抬眼便看见一个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翩翩而来,在擂台上站定,拱手做了个不卑不亢的起手式。
  他只用八招就打赢了城东武馆最年长的弟子,一招一式好似飞花拂雪,引得路人连连喝彩。路颜心中感激,正想扶着围栏站起来,却见他弯下腰,微笑着对她伸出了手。她心中怦然一动,慌忙将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正要伸出来,谁知河岸那头刚巧刮来一阵狂风,将她匆忙戴上的面具吹落。
  在满城火树银花的映衬之下,她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就这样突兀地暴露在了众人面前。一时间台下哄堂大笑,刚刚落败的那位对手惊诧过后更是阴阳怪气道:“怪不得比武还要戴个鬼面具,原来姑娘生得比面具还要丑呀!我看姑娘还是把面具戴上吧,不然出游的小姐们回去都要做噩梦了!”
  路颜心中难过极了,却也晓得自己的确不好看,只得默默垂下了头。她拼命忍住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咬紧牙关想站起身来,手却忽然被人抓住。
  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仍然面带微笑注视着她,稳稳地握着她的手,将她一把拉了起来。他站在她身侧,掌心温热,声音温柔:“容貌不过皮囊而已,与生俱来,美丑天定,谁也掌控不了。诸位只知道嘲笑这位姑娘的相貌,怎么没人赞她小小年纪就使得一手这样好的八卦掌呢?”言罢,他取过庙祝身旁的三坛杏花酒,柔声道,“姑娘住哪儿?我替你将彩头送回去。”
  那天夜里星辉斑斓,满城灯火,然而路颜却只记住了那只伸来的手和他长衫之上皎皎的月光。
  路颜的心里从此住进了一个人。
  她后来才知道,那个总是一袭月白长衫的男子名叫都振玄,是都知府家的庶子。上元节那日他路见不平,在擂台上仗义出手,又对一般男子最为看重的相貌美丑一视同仁,顿时赢得万千喝彩,在登州城里声名大噪。
  路颜晓得自己配不上都振玄,却还是悄悄对他种下了情根。这份心思被她掩藏得极是隐秘,却在心底一点一点生根发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长成了参天大树。
  都振玄每日卯时都会出府,去城南最有名的书馆里听夫子讲学。路颜便也天不亮就起,绕上十来里的路去河边打水,只为能远远跟在他身后,陪着他多走一会儿。
  有一日都振玄眉头紧锁,跟随行的书童说城外匪患横行,嫡母从前最心爱的翡翠扳指不慎被溪尾山的劫匪抢了去,要是能找回来,父亲一定会很高兴。路颜偷偷记在心里,一腔孤勇地冲出城去,在半山腰上跟山匪打了一架,终于逼得他交出了那只翡翠扳指。
  回城之后,路颜洗净了满身血污,平生第一次仔细对着铜镜描了眉毛,又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梳了个流云髻,然后瞧着镜中那人绯红的脸颊,羞涩地微笑起来。
  翌日一早,大半夜没睡的她终于等到都振玄出门,于是一路尾随他到了城南,待书童走后才满心欢喜地走了出去,将扳指双手捧到他面前。
  都振玄接过扳指,诧异地打量她一眼。她脸上一红,低下头来,正要说话,就听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道:“振玄哥哥,你来啦?”   “茉儿。”都振玄温柔地应了一声,再顾不上问她扳指的始末。路颜愕然抬头,正巧看见衣着鲜亮的少女笑靥如花,依偎在她心心念念的人身旁,神态极是亲热,显然交情不菲。
  路颜这才晓得,原来当日惹得大师兄跟人大打出手的苏文茉小姐,也常来城南这家书馆。
  她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低头压住痛处。见都振玄丝毫没往她这边看,路颜心中又是自卑又是自嘲,只匆匆说了一声“还望都公子收好扳指”,便慌忙转身离去,顾不得长发散乱,姿态仓皇。
  路颜不再绕路去河边汲水,却因新伤旧患,从此落下了心口疼的毛病。
  她性子坚韧,小伤小痛也从来不说,每每一个人捂着心口,忍过便罢。谁料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一走出门便有人窃窃私语,嗓音尖酸刻簿:“哟,那不就是城西的丑女吗?生得丑也就罢了,怎么还学人家城南的苏小姐捂心口呢?人家自小体弱,相貌又美,真真是西子转世,便是蹙眉的样儿也是我见犹怜;她体格这样健壮,生得又丑,捧起心来活脱脱就是东施效颦哟!”
  路颜不晓得怎么反驳他们,平日里却愈发沉默寡言,连屋中的镜子也统统收了起来,再也不肯照上一眼。
  她原本以为自己跟都振玄再也不会见面,谁料有一日傍晚,他的书童居然来到武馆,说都公子请她上门,有事相求。她又惊又喜,心中忐忑,一路上不断想起那个月明星稀的灯夜。直到都振玄坐在她对面,用她熟悉的温柔嗓音道:“路姑娘,我想求你帮个忙,不知道你肯不肯?
  “溪尾山的匪首在回山路上遇到了苏家的文茉小姐,竟然起了歪念,派人下山送信,要苏姑娘上山做他的压寨夫人,否则就要搅得苏员外家上下不得安宁。这两个月我父亲上京述职,登州兵力颇虚,硬碰硬只怕拼不过那些劫匪。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落入匪首手中,哪里还有命在?都某无奈之下,记起路姑娘从前送回的扳指,这才想求路姑娘帮忙。
  “倘若路姑娘肯假扮新娘,带着迷药随那些劫匪上山,都某必定潜在轿夫中一路随行,想法子剿灭群匪,力保姑娘的安全!”
  他说得十分诚恳,眼中的神情无比动人。路颜脸色苍白,然而面对着这张早已被她刻进心里的面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路颜跟都振玄约定两日后的辰时在城南相见后,心中又是悲哀,又是决然。她虽然懵懂,却也晓得都振玄多半是喜欢那位花容月貌的苏小姐,这才不惜低头,求她一个弱女子帮忙。她心中虽然酸楚无比,然而想到都振玄会护着她一道上溪尾山,心中又挣扎着浮起些微甜蜜来。
  然而第二日,武馆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路颜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从不曾跟她有过交集的苏文茉小姐竟然会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屏退左右,冷笑著打量路颜的脸,神情和她在都振玄跟前截然不同:“就你生得这副模样,也敢打振玄哥哥的主意?”
  路颜登时又羞又恼,结巴道:“我……我没有……”
  “你没有?那是谁大清早老跟在振玄哥哥身后,又是谁巴巴地跑到书馆去送扳指?”苏文茉挑起一个嘲讽的笑来,“怎么,难道你以为振玄哥哥当真怜惜你吗?你怕是不知道,‘上元之夜当众给丑女出头’这件事,给他在登州城和知府大人面前挣回了多少贤名吧?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早上一直跟在后面?倘若真不知道的话,他那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这样随口跟书童提起扳指的下落呢?”
  路颜脸色逐渐苍白下来:“你……你什么意思?”
  “不管是扳指还是代嫁,都是振玄哥哥瞧中了你的心思和身手,故意设计你呢。他不让我插手,可我偏偏想知道,你能为这份痴心妄想付出到什么地步?”苏文茉得意扬扬地说完,转身要走,“你若是不信,不如明天瞧瞧,等我心口一疼,他还会不会陪你上山?”
  路颜呆呆地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稳。苏文茉走到门口,忽然回过身来,装模作样地捧住心口,狡黠一笑:“还有呢,满城皆知的东施效颦的笑话,你猜是谁说出去的?”
  路颜捧着上元节他替她赢来的杏花酒,在树下喝了一夜,心中那株长满了她少女心事的大树却已经枝叶枯萎,摇摇欲坠。第二日路颜还是依约来到城南,抱着余下的一坛酒上了花轿,然而直到她被抬到山顶,都振玄都没有再出现过。
  我看到停笔之处,气得咬牙切齿:谢泱这个浑蛋,编出来的都是什么破故事!这个都振玄看似温柔平和,实则就是个渣男!路颜以为他出手相救是路见不平,谁知这个公子哥为的不过是博个贤德的名声罢了!
  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什么相貌美丑皆是天赐,皮囊哪及心性可贵,其实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人人看重的都还是那最浅薄的皮相。美艳的皮囊千金难买,无瑕的灵魂一文不值。
  不行,这故事太憋屈了。我见不得这种心塞的结局。
  就算不能帮这个好姑娘觅得良人,至少不能让都振玄这种心机深沉、以情谋事的恶人好过。
  我忍着痛在小指头上划了一道,然后抓起谢泱搁在一边的生花笔,蘸了蘸我的血,一笔点在六合簿上。
  一阵天旋地转过后,我站在了溪尾山的山顶。
  刀笔手只能改自己的六合簿,却动不了别人笔下的故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血作为媒介,以元神进入故事当中。在六合簿里仙法受制,任凭你在外界有天大本事也只能用上一次,用过之后元神就会归位,所以我只能偷偷潜在路颜身边,预备见机行事。
  路颜这时候已经端坐在喜床上,盖头早被揭去,与她同房的匪首生得面皮白净,身材颀长,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儿绿林好汉的样子。他皱着眉打量路颜,怒气冲冲:“姓都的小子不仗义,不是说要送个会武功的美貌姑娘给我做压寨夫人吗?难不成你们登州城里人人瞎了眼睛,所以美丑颠倒了?”
  路颜听他这番说辞跟都振玄大不相同,却早已心如死灰,再也无心追究始末了。她被这匪首的话触动心肠,一时酸楚,忍不住掉下两行泪来。
  那匪首原本火冒三丈,却万万没料到这个穿着喜袍的丑姑娘突然哭了起来,登时有些手足无措,尴尬地道:“你……你哭什么?我霍彪原本想拿姓都的小子换个漂亮姑娘,如今堂也拜了亲也成了,我都没哭呢,哪里轮得上你哭?”他说完,见路颜眼泪落得更快了,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凑过去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再哭,我就揍你了!”   路颜终于抬起头来,见这个除了名字哪里都不像劫匪的年轻男子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来,竟然透着两分说不出的滑稽。她终于止住了眼泪,轻声道:“你看上的不是苏家小姐吗?怎么又说要拿都振玄去换压寨夫人?”
  霍彪撇嘴:“姓都的小子带着他几个属下混上了山,想给寨里的水井投毒,被我擒住脱身不得,这才应了我随口提的要求,说要送个会武功的美人上山。”他说到这里,愕然道:“誰是苏小姐?”
  路颜见他神态真诚,不似作伪,却仍有疑惑:“可他文武双全,拳脚功夫那样好,怎么会脱不了身呢?”
  “他拳脚功夫好?”霍彪嗤笑一声,“小姑娘该不会也是被他骗上山的吧?”
  见路颜的神情黯然下去,霍彪正觉无趣,却见她咬着牙关,倔强地道:“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他待路颜有恩,要我替他上山,直说便是了,我自会应允,何苦扯谎呢?”
  霍彪瞥见她倔强的侧脸,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他难得见到这样有胆有识的姑娘,倒觉得她比都振玄硬气多了,心中对她相貌的失望也就略略减了两分,便道:“你早些睡吧,上山一趟不容易。”
  路颜愣了愣:“那你睡哪儿?”
  霍彪在屋外的马棚里睡了足足三天。都说他们是做无本买卖的山匪,可山顶这个寨子竟然小得出奇,寨主以下二十来条汉子人人只有一张通铺,连半间空余的屋子都腾不出来。
  路颜心里颇是愧疚,总想将霍彪让进屋来,却每每被他一句“你睡屋外我怕吓着弟兄们”堵了回来。他说的时候表情轻松,并无讥诮之意,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每日埋头替他们烧饭洗衣,倒也相安无事。
  这几日里,路颜瞧见寨中的劫匪们除了每日在后院的演武场上练功之外,余下的时候竟都扛着锄头下地种田,从不见谁下山拦路,不由惊讶极了。她跑去问霍彪,却听霍彪淡淡地道:“有这么一个都知府在,说谁是刁民匪盗,谁不就是刁民匪盗了吗?”
  路颜瞧见他的表情,又想起被她夺回的那个知府夫人的翡翠扳指,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她没见过知府,不晓得他们谁对谁错,只好默默低下头来,不再多言半句。
  这天傍晚她犹豫了片刻,拣了个没人的时候跑到后院,将都振玄交给她的迷药迎风洒了个干净。
  我隐在一边看了三天,居然觉得霍彪和路颜两人气场挺合,正想着什么时候现身推他们一把,说不准还能凑出对峰回路转的好姻缘来,却在这天夜里意外地遇上了一身黑衣的都振玄。他鬼鬼祟祟地潜在井边,摸出一包药来,正要下手,却恰好撞见了前来汲水的路颜。
  都振玄冷不丁看到路颜,大吃一惊,随即立马回过神来,柔声道:“路姑娘,上山那日我有事耽搁,现今越想越不放心,特地上山来接你。”
  路颜望着他手中那个十分眼熟的药包,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公子若是前来接我,带迷药做什么?”
  都振玄下意识地将手一缩,竟然面不改色,丝毫没有尴尬的样子:“路姑娘在下是要救的,但溪尾山的群匪也是要剿的。路姑娘向来深明大义,断没有替匪首出头的道理吧?”
  路颜素来少言寡语,哪里说得过他,只固执地道:“你不能下药。”
  都振玄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抬手就要将药粉倾倒下去,路颜大惊失色,一个箭步上前拦他。她从不曾跟他动过手,过了两招却发觉他的身手全然没有她想象中利落,跟当年上元灯夜里那个发出暗器的翩翩公子大相径庭。然而即便如此,两人体力悬殊,缠斗之间路颜也渐渐落了下风。
  我见她打得吃力,赶忙溜进前院,想将霍彪引来,却见他正独自站在新房之中,盯着路颜带上山来的那坛杏花酒出神,口中还喃喃地念着:“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我一时不懂他在叨叨什么,捡了枚石子将门弹开,后院的打斗声便传进屋来。霍彪立即警觉,翻身就从窗口跃了出去,直奔后院。
  我满意地看着他的背影,却忽然听见山道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喊杀声。大晚上的,山顶上哪来这么多人?
  我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赶忙回到后院,果然看到服色一致的官兵们已经跟寨子里的山匪缠斗在了一处,而都振玄的手正扼在路颜颈下,冷笑地看向霍彪:“想不到霍寨主眼光这样独特,居然瞧上了这个丑丫头。”
  “好个都公子,居然早安排了人马上山。”霍彪面不改色,气势丝毫不逊于他,“我原本以为你跟都知府不是一路人,没想到什么样的老子,果真养出了什么样的儿子。”
  “随你怎么骂。我自小被嫡母欺侮,这些话难道还听得少吗?”都振玄毫不在意,“我晓得你们都是被我父亲夺了田产,走投无路才上山落草,但为了在他面前挣一挣脸面,都某少不得要得罪了。”他摸出个药瓶来,脸上仍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却让人望之胆寒,“烦请霍寨主将它服了,都某马上放了路姑娘。”
  霍彪接过药瓶,竟然真的掀盖要服下。我心中大惊:怎么回事?霍彪人虽不赖,可也不至于为了个刚认识三天的姑娘束手就擒吧?
  还没等我想完,路颜一声大叫,对着这个从前倾慕过的贵家公子怒目而视,毫不犹豫要咬舌自尽。都振玄没料到她竟如此刚烈,却又不肯失去这个趁手的人质,赶忙出手制止。
  路颜自尽不成,极艰难地从喉咙眼里挤出一线声音来:“霍大哥,莫为我这样的人丢了性命,路颜不值——”她还没说完就被都振玄用力扼住喉咙,当即晕了过去。霍彪见状眼都红了,当即弯腰捡了枚石子,直朝都振玄的手背掷去。
  都振玄被他打中,手上吃痛,掌力一松,更是怒不可遏,然而我在一旁却是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怪不得霍彪先前在房里捧着那坛杏花酒反复念叨“竟然是你”,怪不得他肯为了这个认识不久的丑丫头受制于人。原来他才是那年上元夜里掷出石子、救下路颜的人。
  怪不得这个都振玄武功全是花架子,当年却能掷出那样有力的一招,原来出手的竟然另有其人!当年城东武馆的大师兄之所以败在他手下,其实不过是因为认出了他,这才屈从于知府公子的威势吧?所以都振玄当年在台上说得好听,其实只不过是个捡漏的?   没想到那年灯下一场比武,竟然埋藏了这么多隐情和这样一颗错付的真心。我恍然大悟,抬头却见霍彪跟都振玄两人仍在对峙,周围的厮杀声响成一片。我当即决定: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我捏了个诀蹿到都振玄身旁,将路颜从昏迷中催醒过来,随即隐住身形,用仙法扼住了都振玄的咽喉。霍彪见都振玄面色有异,心中大喜,赶忙又掷出一枚石子砸在他手背上,终于将路颜抢回了怀中。
  我瞅准时机,一脚将都振玄踹下山去。他的手下见自家公子滚下了山,登时手忙脚乱,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纷纷追下山去。
  路颜虚弱地躺在霍彪的臂弯里,瞪大了眼睛:“你……你方才掷石子的手法……”
  “你认出来啦?”霍彪这个身高八尺的男儿听到这句,竟然脸上一红,支吾道,“那天夜里,不止姓都的小子一人在台下瞧你。”
  路颜犹有些不信,低声道:“我这副模样,哪敢奢望有人倾心呢?”
  “胡说!”霍彪大怒,用力将她抱了起来,“我不是人吗?”他见路颜仍然神色黯淡,脱口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夜里,你上擂台前随手夺了一个人的獠牙面具?”
  路颜仔细回想,脸上渐渐泛起羞赧的绯红来:“是……是你的面具?”
  “那还用说吗?我那日被你夺了面具,心中本来不忿,却见你一个弱女子竟敢孤身上台,跟一个壮年男子单挑,这等勇敢倔强,实在是我平生仅见。那夜我虽没看到你的容貌,却早对你留了心,这才出手帮了你一把。”霍彪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那天寨里有事,我见姓都的小子上台替你说话,料想不会出事,便匆匆走了。第二日我再去打听,却怎么也找不着昨夜庙会上那些人了。我一直寻你无果,实在没有法子,所以上回捉住了姓都的小子,才随口叫他送个会武功的姑娘上山,没承想他真答应了,又真把你找着了。”
  “那……那你不嫌我生得不好看吗?”路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见霍彪浓眉一蹙,大笑道:“我霍彪讨的是媳妇,难不成是讨一张脸吗?遇见的时候你可戴着鬼面具呢,我不也照样瞧上了吗?”他说罢,见众弟兄都围了上来,长声笑道,“兄弟们说说,你们嫂子好不好看?”
  “好看!”年轻的山匪们异口同声。路颜心中震动,几乎要掉下泪来。
  霍彪见她如此,咧开嘴笑了两声,却又有些迟疑:“不过今天这一仗下来,只怕咱们是将都知府一家彻底开罪了。你……”
  “那怕什么,换个地方安家不就得了?咱们离开登州,你们换个地方种地,我换个地方给你们做饭,难不成非要守在溪尾山上不成?”路颜终于微笑起来,抬手搂住了霍彪的脖子。
  霍彪大喜,纵声长啸:“哪位兄弟替我把新房那坛杏花酒拿来?我跟你嫂子的合卺酒还没喝呢!”
  欢呼声雷动之中,路颜眼神晶亮,并不美丽的脸上绽放着动人的光彩。
  我心滿意足地站在六合簿外,看着霍彪和路颜在众人的包围中喝下陈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老母亲般的微笑。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极熟悉的咳嗽声:“阿辞,你又在我这里捣什么鬼?”
  我大吃一惊,脑中登时闪过七八个借口,然而谢泱的生花笔还被我抓在手里,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只好垂头丧气道:“我错了,你骂我吧。”
  “你又瞎改我的故事。”谢泱皱着眉头将生花笔接了过去,探头看了他的簿子一眼,摇头道,“我原本想借这个故事告诫天下女儿,男儿重色实是本性,莫要将薄幸男人的话当真,你这可倒好,还写成一出大团圆了!”
  “可我其实没动你的故事呀。”我嬉皮笑脸,“霍彪原就喜欢路颜,这份心意不以她相貌媸妍而改变。我并没有改他们的命弦,只是帮了他们一把,让人家一对有情人好生在一块罢了,没违背司命定下的规矩吧?”
  “你……唉。”谢泱摇了摇头,颇是无奈的样子,“我刚从天府宫里回来,司命的考题据说已经定下了,你再不写个好故事来交差,我看你以后怎么上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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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举认证>>>  商安善——90后,霸气十足的狮子座(其实偶是萌萌的小绵羊啊),心里构思着荡气回肠的虐恋,奈何落笔总是欢欢喜喜,大概是生活已经足够艰辛,还是希望给读者一个圆满的结局!(对!我就是亲妈,亲妈就是我,谁都不准反驳。)  采访前——  夏浅凉:这次的标题叫做《我听见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告白》,,我好想知道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告白是什么样的啊?  商安善(以下简称安善):……你作为偶的编编,你好
这年头,无论做什么营生都不大容易。  中秋将至,仇虞凡打着过节的由头,刚挂出一张“中秋大酬宾,消费满十个铜板即送腐乳一份”的牌子,就有客人笑了:“小娘子,你对面的茶寮,可是消费满十个铜板便送些上好的干果呢,你这也太小气了吧?”  仇虞凡站在四面透风的茶寮里,看着对面那家茶寮生意火爆,往里挤的人都快排到她这里来了,再对比自己店里稀疏寥落的人影,不由气结。偏偏对面的应流云还觑着空朝她扬了扬下巴:“仇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