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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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谋杀妻子的想法并非维克托·斯迈利一时心血来潮。他极少心血来潮,做事从来细心筹划,什么都会一步一步地想个清楚。
   一点一点接一点。
   事实上,不将每一个选项都仔细盘算完,维克托绝不会作决定。这种行事风格常令他的妻子琼气得抓狂,程度几乎与被他的呼噜激怒时不相上下。她开玩笑说,总有一天这几个字,“一点一点接一点”,会被刻在他的墓碑上。她还说他可能连死都是一点一点接一点。
   维克托42岁,头顶渐秃,患有糖尿病。他留着遮掩秃顶的“一边倒”发型,还挺着个啤酒肚。琼40岁,长得圆圆胖胖,双下巴。两人初遇时,琼觉得维克托英俊潇洒,维克托则觉得琼是个性感尤物。
   他们住在布赖顿一所半独立住宅里,地方很安静。小房子面朝一处高楼林立的山谷,他们能看到南部丘陵葱郁的山坡从远方升起。这些日子,两人只要全在家,大部分时候都在吵架。彼此不吵架时,他们就和邻居吵。
   维克托跟所有邻居都闹过矛盾。他惹琼恼火的地方很多,这是其中之一。大多数日子里,她每天要对他发几次火。昨天她对他发火,是因为他买了一台大电视,占了半个客厅的空间。当她花大价钱买了一台烤箱时,他火得更厉害。他觉得旧烤箱完全没问题。
   当天晚上他们又吵了一架,因为她想订一套新的厨房地板,而他对现在的地板十分满意。它还能用好多年呢,他对她说。
   夜里他们再度开战,这次是因为他打鼾。以前维克托从不打鼾。现在呢,每夜她都得叫醒他,说他打鼾了。她说,活像有头该死的大象在她旁边呼呼大睡。越来越多的情况下,为了能睡一小会儿,她只能去客房休息。她会拖着身体下床,裹上一条毯子,爬到客房那张硬邦邦的单人床上。
   维克托21岁那年,两人在一个摇摆舞培训班相遇。他当时在布赖顿技校学习一门计算机课程,和寡居的母亲同住。琼则在一家出租车公司做调度员,住在父母家。一位朋友告诉维克托,舞蹈班是遇见靓妹的好地方。一位女性朋友告诉琼,舞蹈班是遇见如意郎君的好去处。
   那时的维克托看起来的确十分如意,就是有点腼腆,跳起舞来也挺笨拙。“你有两只左脚吧!”维克托过来选琼做下一场舞的舞伴时,她调侃他。你有很大的咪咪,还有很撩人的一双腿,他在心中自语。
   琼觉得他风趣、温柔、英俊,看起来还有点才气。在她眼里,这是个能出人头地的男人。她对父母的意见置若罔闻。她父亲认为维克托一副懒骨头模样,母亲则说他眼神贪婪。
   维克托觉得琼是他见过的最可爱的尤物。她看起来像个三版女郎。青春期的他曾把三版女郎的图片贴在卧室墙上,对着她们想入非非。当然啦,他也觉得她有个好生养的屁股。当她同意和他约会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后来,第一次和她父母见面时,他仔细打量了她的母亲。他在哪里读过,女人总是随妈妈。在他看来,尽管已经四十好几了,琼的妈妈还是非常性感,所以,这方面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母女两人完全符合他的标准。
   结婚那天,琼遐想维克托会在20年内成为成功商人。她认为他们会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他们会住在带泳池的豪宅里。维克托则幻想20年后琼依然苗条美艳,他们还会一天享受两次狂野性爱。他觉得有孩子也不错,只要孩子别太干擾他们的生活,尤其是性生活!
   事实却是,维克托被困在一个没前途的职位上,同时,他们19年来也一直困居在那所简陋的房子里,更没生下一男半女。他们养了一只名叫格雷戈里的黄猫。两人都不讨猫喜欢。
   琼不愿面对残酷现实:生活可能永将如此。他们两个都不会幸福。这样的未来会成什么样子?
   每件事上他们都有分歧。大多数夜晚,他们甚至为关不关窗户争吵。维克托说他在不通气的房间里睡不着,琼则说她在冰冷的房间里难以入眠。
   对她来说,最糟糕的事莫过于下馆子。周六晚上出去吃饭是他们的老规矩,而琼越来越害怕这样的夜晚。她总要拉上另一对夫妇,以免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人在斗嘴。然而,这些夜晚还是以维克托和琼的互相谩骂告终,因此,多年下来,他们的朋友也日渐减少。只除了特德和玛奇,这对夫妇也没有其他朋友。
   在每家餐馆,维克托都会花上好几分钟研究菜单,再叫服务员详细解释每道菜。之后,他通常会点些菜单上没有的东西,每次几乎都点一样的菜:大虾冷盘,外加牛排和炸薯条。他真正喜欢吃的东西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哪怕是去琼和玛奇热衷的中餐馆,或者特德更加喜爱的印度餐馆,维克托依然会点那该死的大虾冷盘、牛排和炸薯条。如果餐馆做不了这些菜,他就会低声骂些种族歧视的话。
   “总该有点你在家吃不到的东西!”他会大声说,然后对特德眨眨眼,又用胳膊肘捅捅玛奇。
   琼闹了个大红脸,向服务员赔不是。她很想加上一句:很抱歉,我和这个又肥又秃,自命不凡,留着“一边倒”,穿着花哨西装,戴着难看领结的小男人坐在一起。我和他结婚时,他其实又瘦又英俊的!当然,她从来不敢说出口。
   她只能厌恶地对丈夫说:“你怎么就不能尝点别的东西换换口味?勇敢一回嘛!”
   “因为我就喜欢吃这些,”维克托总是这样回答,“干吗冒险吃自己不会喜欢的东西呀?我可能明天就死了呢。”
   哦,上帝,拜托就让他明天死吧!琼会在心里想,想得越来越频繁。
  
   在书本和电视方面,维克托也是这个德行。他向来只读侦探小说,也只看侦探剧。福尔摩斯探案系列是他的最爱。他不仅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每个故事都读了好几遍,还观看了据此改编的每部影视作品。巴兹尔·雷斯伯恩是他最喜欢的福尔摩斯扮演者。在维克托·斯迈利看来,巴兹尔·雷斯伯恩才是饰演福尔摩斯的不二人选。
   维克托凡事都固执己见,包括开车。他开车时从不说话,正如他一遍又一遍告诉琼的,开车说话很危险。“慢点!”他开车时她会不停地这样说。“闭嘴,娘儿们!”他会回答,“你说着话要我怎么开车?那才危险呢!”    维克托喜欢在家抽雪茄。“抽烟有害,没错,但雪茄不一样!”他如此声明。就算琼抱怨他抽完雪茄后呼吸像喷火龙一样呛人,他也不放在心上。早年间,当他们还相爱时,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曾说他是个很色的家伙,说自己爱他带着烟味的气息。后来的年月里,周日早晨变得尤其糟糕,因为他从周五起就没刮脸。她说感觉就像在和一头吃了火药的豪猪做爱。
   至于维克托,在布赖顿红灯区的猫咪客厅,漂亮女孩们可没有谁抱怨他嘴里有味儿。她们欣然奉上的服务比他自己想要的还多。她们还会把他捆起来打屁股,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是个多么下流的男孩。
   每次光顾猫咪客厅后,他会回到家里,爬到熟睡的妻子身边(她的体重与日俱增),再读些侦探小说。他会回想白天访问过的关于毒药的网页,之后便沉沉睡去,每夜都能梦见幸福的未来。
  
   维克托的头份工作是在布赖顿郊区的一家公司,该公司生产汽车维修业所用的油漆。氰化物,一种致命毒药,是生产过程中使用的化学物质之一。有天晚上,他趁加班偷拿了一瓶氰化物。几年来,他一直将它藏在花园棚屋那堆除草劑罐子和其他零碎杂物之间。
   因此,谋杀妻子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算了不止一天两天,不止一周两周,甚至不止一月两月,而是两三年。然而,有些事情他不知道。在这两年里,琼也开始计划谋杀他。
  第二章
   如果维克托有心留意的话,迹象都是明摆着的。它们越积越多,一点一点接一点。
   他们婚姻变质,始于琼生不出孩子。他们努力过几年,那一段日子过得还是颇有趣味的。然后,他们开始不停地寻医问药。他们被告知,问题在于维克托的精子数量过低,而琼的宫颈黏液过厚。两人都认为是对方不好。琼奚落维克托,说他不是个真男人。她冷笑着说,真男人都有功能正常的老二。他反唇相讥,说真女人不需要6500万个精子,因为一个就够了。
   他们做爱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后来除了星期天的早晨干脆不做了,再后来连这一周一次都没法保证。
   维克托在猫咪客厅寻找慰藉。琼则找了个情人。情人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就狂吃巧克力和奶油蛋糕。有时她会从自己任职的超市带回特价白葡萄酒,喝得酩酊大醉。
   维克托发现琼另有新欢的第一条线索可能是她的新发型。一开始,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她换了发型。她体重一增加,他便不怎么正眼瞧她了。
   当时他正坐在电视机前,手里拿着一听啤酒,那只黄猫在房间一角阴沉地瞅着他。他在看根据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寓所谜案》改编拍摄的同名电视剧(剧中的侦探是马普尔小姐)。琼进屋坐了下来,读起一本她喜欢的蹩脚言情小说。整整半小时,维克托都觉得妻子的外表有些变化,但具体哪里变了却说不出来。
   最终他恍然大悟!她的棕色长发自从19年前结婚时起就一直留着同样的长度和发型,现在却换了模样。长发剪短了,发型层次丰富,显得利落又新潮。维克托说她看起来像个男人。琼反驳说他太落伍,这是现代时尚。
   第二条线索是琼开始买新内衣。这条线索也同样被他忽视(直至收到月底的信用卡结算单)。那是价格不菲的丝绸内衣。然后,她开始买各种各样的新衣服。他每个月都发现这些东西出现在他们的信用卡结算单上。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信用卡结算单,因为所有费用都用他的钱支付。她在超市的收银工作收入不多。她的花费令他叫苦不迭。她回答说她决定投身慈善事业,因为她需要将一些美好的东西带回这个世界。她告诉他,她得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开会。
   夜复一夜,她的会开个没完。造福世界,她对他说,帮助挨饿的人。这意味着她在外待得越来越晚。她离开时给他留下做好的饭菜,只要放进微波炉热一热就行,他则只管看他的侦探剧和体育节目。他乐得轻松,不轻松的是账单。
   她的花销已经超出了他的收入,他不得不动用自己的积蓄。这彻底打乱了他的长期计划。他设想的用钱计划比给琼买新衣服好多了。好得多得多!
   琼告诉他,夫妻兴趣不同是好事。她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告诉他,她外出帮忙拯救世界时,他可以尽情看他的电视剧。
   开始时相安无事,除了她的开销。维克托是斯坦利·史密斯父子公司的IT经理,该公司是英格兰第九大蛋盒生产商。既然琼晚上忙得很,他正好可以去圣池金桶酒吧,悠闲地喝上几品脱哈维斯酒。他可以和其他抽烟的人一起到外面去吞云吐雾,聊个痛快。
   一周两次,借着酣浓的酒劲驱走怯意,他会去紧临西沃德大街的猫咪客厅来上一炮,然后再回家。在等待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的时间里,他会检查自己的血糖水平,再注射晚间的胰岛素。他会看一集重播的《神探莫尔斯》或《波洛探案》,感觉心满意足。
   猫咪客厅有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他对之渐生情愫。她叫卡米拉,有一头蓬乱的金发,还有苗条的身材。她告诉他,她是逃到布赖顿的,为的是躲避男友卡什帕,对方经常毒打她。在铺着粉红床罩、挂着价目表(手活、口活、全套、接吻另算)的斗室里,小小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色情片,他则倾听她的遭遇。一天晚上,在十分钟的亲热后,他躺在她身旁,说他想帮她。
   卡米拉对维克托说她喜欢他。他给了她安全感,她喜欢他的男子气概。这话他听得很受用。琼从来不夸他有男子气概。
   他想给卡米拉更多的钱,帮助她在布赖顿开始新生活。他想保护她不受那个暴力男友卡什帕的伤害。
   他为卡米拉规划了一个新的未来,包括他自己。
   每次给他做口活前,卡米拉都会对他说,和他共建的新生活就是她心目中天堂的样子。所以,事后他都会给她越来越多的小费。
   这加剧了他的经济危机。房子的抵押贷款已使他囊中羞涩,由于琼索要的家务开销,他透支得也越来越多。这些日子,她花了好多钱买性感内衣,买新衣服,做花哨的发型。本来这些他也承受得住,因为他的银行经理很肯帮忙。自打某天和维克托邂逅在猫咪客厅后,那位经理就更热心了。现在那位经理离职了,新来的经理对他说很抱歉,因为信贷危机,没戏了。没钱拿了。    现在他面临选择:少去猫咪客厅,不再给卡米拉高额小费。或者,阻止琼花钱。
   答案显而易见。
   他没通知她便停用了他们的联名信用卡。那天晚上她回家后冲他大喊大叫,说在用信用卡买博姿护肤品时被拒了,她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尴尬过。她说他是一坨又大又肥又懒的臭狗屎,她说她父母当年是对的,她应该听他们的话!
   维克托正在看电视上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闪光的氰化物》,把她的叫骂当成了耳旁风。他想着如果给琼喝上一杯氰化物会是什么样,想着注视她跟电视里的女演员那样倒在地板上痛苦死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琼恰恰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只是她想谋杀的人是他。
  第三章
   唐·巴克斯特是出租车司机,因此,他老婆永远不知道他身在何方。这样挺好,因为这几个月来,唐很多时候都是在床上跟琼鬼混,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们在布赖顿的一间小公寓相会,公寓是唐一个哥儿们的,那人在阿联酋的一家石油开采公司工作。
   他使琼感觉重获青春。
   唐的妻子在次女出生后就不再有性生活,那还是12年前的事。和琼在一起,他弥补了失去的时间。他觉得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享受了足足12年的性爱。他要不够琼,琼也要不够他。他喜欢她丰满的身体,喜欢她硕大的乳房。他告诉她,他就是喜欢她的醇美可口。
   唐块头很大,各部分都是。躺在维克托身边时,琼总是傻笑着想着他。她会梦见第二天和他重聚的情景。唐曾是拳击手,后来成了瓦工,再后来当了的哥。他坚持锻炼,练习举重,保持着紧绷的六块腹肌和硬实的二头肌。他身上硬实的地方可不止那一处,她坏坏地想。
   唐与维克托从未谋面,却从不放过说他坏话的机会,对他的工作更是颇有微词。唐讨厌虐待动物。他告诉琼,维克托所在的公司是给层架式养鸡场生产蛋盒的。层架式养鸡不道德,他说,因此,维克托是个坏蛋。
   琼爱死唐了。她欣赏他的道德原则,那正是维克托所缺少的。她喜欢唐不拘一格的思维方式。不拘一“盒”!
   唐贪杯好饮,某晚琼与其对酌之后回到家时已是一脸醉态。她告诉维克托,他靠支持一项虐待动物的产业维生,真是太恶心了。她质问维克托,对此有什么打算。
   “我又不是国家道德卫士,”维克托回答,“如果我不干了,也会有其他人做蛋盒。”此外,他还告诉她,由于各项减缩政策,如今全国到处都有人失业,现在不是找新工作的好时机。
   随着对唐越爱越深,琼对周末的厌恶也与日俱增,特别是周日。她知道唐在家陪伴妻女,自己却被困在家里和维克托相处。她没法让周末过得快些,但至少找到了一个能让维克托特别恼火的办法!她买了一张《小鸡快跑》的DVD,这部动画电影讲的是一只母鸡从残酷的层架式养鸡场逃跑的故事。她会打断维克托的侦探剧或者足球赛,在电视上放这部电影。
   她每放一次电影,维克托的火气就大一分。
   所以,她放得越来越多。
  第四章
   过去的几年间,维克托跟琼一样憎恨周日,因为周日他就不能去见卡米拉。那一天他会花些时间在花园里干些琐碎活,或在温室里浇灌蔬菜。他甚至就坐在棚屋里,盯着那瓶蒙尘的氰化物。他在想象中谋杀琼,以此打发时间。在他的想象中,他正在杀死琼。对他来说,周日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至少有周一这个盼头。
   2月的一个周一早晨,维克托像往常一样6点半起床。琼还在睡觉。他冲澡,刮脸,哼着《轰炸鲁尔水坝记》的调子。这部老电影的主题曲是他最喜欢的音乐,他总是在心情愉快时哼起它。
   这些日子的周一早晨,他心情总是很愉快。
   他小心地在腋下喷了除臭剂,在松弛苍白的全身都洒了古龙水。他理理“一边倒”,穿上新洗的内裤,再穿上最好的西装,打上最漂亮的领带。
   他知道由于某种原因,《轰炸鲁尔水坝记》总是比其他调子更能惹琼生气。因此在将茶端到她床边,给她打开电视时,他哼得更加响亮。然后他告诉她,她该减少花销,不能再挥霍了。他们得维持收支平衡。他赶在琼清醒过来与他争吵前出门上班。他仍然哼着歌。
  
   斯坦利·史密斯工厂是一座位于布赖顿北郊的二层楼房。维克托上班时先跟几位同事打了招呼,然后倒了杯咖啡,从别人忘记收好的饼干袋里顺了块饼干。他快活地小跑着来到自己的小办公室。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静悄悄地避开琼的目光,用他最后的一点积蓄给她买上一份人寿保险。她的死亡能带来可观的保险赔偿金,足够还清他的债务,还有大笔富余供他开始新生活。
   的确是非常美好的新生活,和卡米拉一起!
  
   維克托·斯迈利的名片上写着“IT经理”,但他的工作其实担不起这么高大上的头衔。他是成本控制文员和工资结算员,负责提交每月账目。很多时候他其实无所事事。蛋盒生产主要由机器完成,公司的大多数员工则负责照看这些机器。没人注意到他的工作有大把空闲时间,因为他总是精心装出忙碌的样子。
   当然,维克托·斯迈利的确忙得很。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网上学东西。学习内容与他的计划息息相关,比如针对人寿保险公司的诈骗案例。
   维克托很快就明白,人寿保险公司并不傻。如果有丈夫给妻子买了大笔保险,妻子几周后死去,保险公司就会调查。试图玩这类花招的人大多因为谋杀罪被送上法庭。
   维克托意识到明智的做法是等待,不管等待可能有多艰难。他必须耐心些。他决定在杀死琼之前先等一年。卡米拉同样要耐心。最大的好处是,这会给他充足的时间来思考和策划。
   他有一整年来策划这场完美的谋杀。
  
   因此,日复一日,在处理完与工作相关的要紧事务之后,维克托就会搜索网页,在谷歌的搜索框里输入“完美谋杀”这几个字。    之后,他又开始搜索“毒物”。
   最后,是搜索“毒物检测”。
   他需要的一切都在那里,通常只需鼠标一点就能找到。他做了详细的笔记,建立了一个文档。最后,他列出一长串进行完美谋杀所需遵守的规则,共有52条。以下选摘若干:
  
   规则1:不能有犯罪记录。
   规则2:不能有太过明显的犯罪动机。
   规则3:计划要仔细。
   规则4:血迹很难清除干净,要力避出血。
   规则5:毒物能在死后被检出,应避免使用。
   规则6:塑料袋窒息法干净利落,不会搞得一团糟。
   规则7:处理掉尸体。
   规则8:别告诉任何人,绝对不能!
   规则9:记住每年都有数千人失踪。
   规则10:做好否认一切的准备。没尸体就没证据。
   规则11:装出想念她的样子。
   规则12:杀人后别太急着和新欢出双入对。
  
   维克托急切地期盼着时机到来。计划在他脑海中顺利成形。他开始将它付诸笔端,一点一点接一点。每读上一遍他就得意地哼起歌来。是个好计划。天才啊!
   他将其命名为A计划。
   然而有一天,老板毫无征兆地走进他的办公室。老板是斯坦利·史密斯工厂创立者的儿子,即斯坦利·史密斯父子公司里的那个“子”。罗德尼·史密斯是个人高马大、令人不快的讨厌鬼,开一辆金色保时捷。根据办公室谣言,他与他的女秘书有一腿。史密斯说很抱歉,因销量下滑,成本上涨,公司不得不缩减开支。维克托得走人了。
   公司会根据他的工作时间给他遣散费。他在公司工作了16年,每年可发一个半星期的薪水,加起来共有六个月的工钱。
   犹如晴天霹雳,维克托彻底蒙了。下班后他在圣池金桶酒吧灌下了五品脱啤酒,接着又吞下四杯威士忌。他本想瞒着琼,但归家时他已烂醉如泥,张口就把被辞退的消息说了出来。
   那天晚上,琼向他狂怒地号叫,将他骂得一无是处。
  
   第二天早上维克托坐在桌旁,被宿醉弄得非常难受。他仔细算了算,靠自己六个月的薪水和剩下的积蓄,他还能再去几次猫咪客厅,能给卡米拉更多小费,前提是不再给琼家务开支。
   为了省钱,琼必须比原计划消失得更早。别无选择。
   A计划肯定是没时间了。
   他得實行B计划。
   唯一的问题是,他还没想出B计划。
   但琼已经想出来了。
  第五章
   那天晚上,维克托得到了解决办法。
   像大多数夜晚一样,他在凌晨2点被叫醒。琼捶着他的胸口,幽怨地说:“别打鼾了!”
   凌晨4点,琼又吵醒了他。她边下床边说:“老天,维克托,你比以前更糟了!你鼻子和喉咙里安了什么东西?喇叭吗?”
   他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声“抱歉”,听见她离开房间,在身后砰地摔上了门。接着,他听见客房的门也砰的一声关上了。突然之间,他完全清醒过来,兴奋难抑。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被鼾声吵得失眠时,琼会去小客房睡觉,她对那个房间总是抱怨个没完。房间太简陋了,她说。而她这话不假。墙壁是泥浆的颜色,纤薄的窗帘上有蛀孔。他们买下房子后,只有这个房间没有下功夫整修。开始时,他们计划把它用作第一个孩子的卧房。可是,当然了,他们没有孩子,所以里面还放着前一位房主留下的老旧单人床。这是个令人伤感的小房间。
   每隔几周,琼就要为它跟维克托闹上一场,告诉他这房间早该整修了。她说他应该把它弄得漂漂亮亮,以备万一有客人来过夜。他至少该为她把房间弄得好看些,因为被鼾声吵得在卧室待不下去时她要来这里睡觉。她不停地提这事,已经闹腾好多年了。
   现在他认为有了一举两得的好办法,既能给琼一个漂亮房间,又能给他一个B计划!
   他再也无法入睡,于是披上睡衣,来到厨房。他泡了杯茶,动作很轻,免得惊醒琼。他太激动了。然后,他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在谷歌网站的搜索框里输入“氰化物”这个词。
   他之前已经发现,氰化物这种毒药,相关的网页有成百上千个。今夜,他明确地缩小了搜索范围。他输入“氰化物蒸汽”,然后是“氰化物气体”。他逐字逐句地读着,贪婪地将它们全部吞下。读得越多,他就越激动。有些内容他读了好几遍,因为用脑子记胜过用笔。这是规则52的内容:不留痕迹。
   这就是他记住的东西:
  
   氰化物中毒的严重程度取决于人接触氰化物的剂量。
   吸入氰化物气体所造成的伤害最为严重。
   氰化物气体在无法散去的密闭空间尤其危险。
   对有些人来说,氰化物闻起来类似苦杏仁味。
   某些涂料中含有氰化物,如普鲁士蓝。
  
   现在他真的露出了微笑。普鲁士蓝向来是琼最喜欢的颜色之一。
  第六章
   琼搞不懂维克托中了什么邪。那个周末,他没看侦探剧,也没去棚屋或者温室捣鼓。整整一个周六加周日,他都待在客房里。他忙着为她装修房间。
   “为你,我的天使!”他告诉她,“你说得很对。这房间是寒碜太久了。现在我要为你把它搞得漂漂亮亮。”
   他干活时不许她进来。他告诉她,他想给他的天使一个惊喜。所以,完工之前都不许她进!
   他时不时出来一次,又是咳嗽又是吐唾沫。他把防毒面具推到头顶,身上穿着一件白色带兜帽的连衫裤工作服,上面溅满了颜料。这使她想起电视新闻上那些法医在谋杀现场穿的一次性工作服。    她疾步走进厨房,戴上黄色橡胶手套,随即冲进车库。维克托的工具齐整地挂在钩子上,她挑了一把重量适中的羊角锤,迅速返回客厅。她将锤子藏在身后,冲维克托问道:“你现在想要口活吗,我的亲亲?”
   维克托点点头,“唔唔。”
   唐还没看清她拿着什么,琼就一锤重重砸在维克托的脑门上。她此前从没用羊角锤砸过任何人的脑门,因此也不太明了这一锤下去的后果。
   她砸完后立刻看了眼維克托,便清楚没必要再这样用力补一锤了。她腹部剧烈起伏,冲击一波波传遍全身。她又瞧了他一眼,转身跑进厨房,在水池边呕吐起来。
   她回到客厅,凝视着他。两个男人都没动弹。唐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得更大。
   “真是血腥的地狱。”他喘着气说。
   维克托一动不动地躺着,头骨开裂,像一只被砸坏的椰子,往四面喷涌着血浆。眼球从眼窝里凸出,眼神凝滞。舌头刚才弹了出来,此刻就这么挂在外头。橙灰相间的脑浆黏糊糊地从破裂的太阳穴往外漏。
   唐说:“我看他已经嗝屁了。”
   琼在黑帮电影中听过伦敦佬的俚语。她知道嗝屁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死了。
   她一句话也没说。
   锤头上粘着头发和血。她瞪着它,仿佛刚施展了某种召唤魔法。现在我有把干净锤子。急急如律令!现在锤子上变出头发和血啦!
   现在她变出了个死了的老公。
   死了的老公正往沙发上漏着血和脑浆。
   漏着犯罪证据。
   她把锤子放在地板上,浑身禁不住瑟瑟发抖。这时她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她绝望地看着唐。他则睁大眼瞪着维克托,依然大张着嘴,猛摇脑袋。“上帝啊,”他说,“耶稣啊!”然后他回头看着她。
   她不知道此刻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干吗——干吗砸得这么重?”他问。
   “换了你就会砸轻些,是吗?”
   片刻后,唐说:“现在可能不是吵架的时候。”
  第九章
   琼有台大冰柜放在厨房边的储物间里,塞在洗衣机和滚筒烘衣机旁边。她买冰柜时维克托很生气。他说这是浪费钱,而且他们究竟要把它往哪里摆放?
   当时琼回答说冰柜物有所值,她在超市买来的到期打折食品都能放得下。此时她站在冰柜旁,冰柜盖子大敞,直往外冒冷气。她正在把去年一年堆在里面的打折食品掏出来。
   先是一包羊羔肉片,还贴着特价标签。接着是一大袋冻豌豆和一大桶沃尔牌香草冰淇淋。还有三块巧克力芝士蛋糕,她本来打算自己吃的。她觉得这些蛋糕太美味了,维克托不配分享!她把每样东西都递给唐,唐再把它们放在地板上。
   每过一阵她就冲窗外瞄一眼。他们已经把楼下的其他窗户全都拉上窗帘或者百叶窗了,防止万一有人碰巧看进来。然而,这扇窗户的百叶窗几个月前就脱落了。懒汉维克托从没费神把它重新装好。
   她能看到下方山谷里房屋的灯光,还有远处山岗的黑色轮廓。她能看到星星和冉冉升起的月亮。快到满月了。借着月光她能看见花园里的小温室。她想了一会儿维克托种在那里的番茄。他再也看不见它们,也尝不到它们了。维克托连日光都见不到了。
   有一会儿,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她喉咙里有种哽咽的感觉。维克托也没有那么坏,她心想。并不是真的很坏,对吗?他也是有点好处的,是不是?
   唐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她的思绪,“快点,别停下,就要掏完了!”
   她弯下腰,伸手从冰柜底部掏出一块盒装海绵蛋糕,然后是一些贴着优惠标签的猪排。
   “行了,”她说,“就这些。”
   她又朝冰柜里看看,心情忐忑,脑子里一片混乱。如果放不进去怎么办?
  
   五分钟后,唐和琼扒光了维克托的衣服。他们还摘掉了他的手表和婚戒。
   “没必要把东西都糟蹋了。”琼说。
   他们费劲地抬着维克托肥胖滚圆的身体穿过厨房,进入狭小的储物间,身后洒下一串血滴和脑浆。
   还好,唐身强体壮,因为琼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他们终于费力地把维克托弄到了冰柜口上。令她如释重负的是,维克托接着很顺溜地滑到了冰柜底部。她只需要挪挪他的四肢,免得阻住盖子。整个过程琼都避免去看他凸出的眼睛。事实上,她尽量不去看他的任何部位。
   但她还是忍不住瞥了一眼他小小的阴茎。这是你身上我最不会想念的部分,她想。她开始把冰冻食品放回去,堆在他身上。
   “希望他别饿着肚子醒过来。”最后用力推上冰柜盖子时,唐说。
   琼震惊地看着他,“你该不会觉得……”
   他把厚实的大手放在她肩上,握了一握,“别担心,他死了。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晚上剩下的时间他们都在打扫。他们把楼下的地毯和厨房地板都猛擦了一遍。他们也不得不去擦客厅的墙,因为在那里也发现了血点和脑浆。天花板上更多,灯罩上也有一处,甚至电视屏幕上也溅了一滴血。
   “但愿波洛侦探没留意这一处。”唐说着擦掉了屏幕上的小血滴。
   琼没有笑。
  第十章
   临近午夜时,唐已累得筋疲力尽,连喝咖啡都喝得浑身打战,最终不得不先回家去。他说明天一早再过来。
   琼在楼下待了很长时间。她盯着软垫上的凹陷看,维克托就是坐在那儿被她砸了一锤。屋子里一片寂静。空气感觉沉甸甸的,仿佛压在了她身上。她能听到冰箱偶尔发出嘀的一声。但在今晚,在一片黑暗中,她不敢独自去厨房查看。
   最终,她还是上了楼。浴室里能闻到维克托的古龙香水和须后水味儿。卧室里也有他的味道,但没那么浓烈。盥洗盆里有几缕他的头发,这又是一个令她恼火的地方。他总是把头发留在盥洗盆里,从来不会费心把它们扔掉。这个懒惰的混账。现在她拿着纸巾把头发拈起来。这是她最后一次做这种事了,她带着小小的喜悦想着,将头发丢进垃圾桶。桶盖合上时发出很响的当啷一声,把她吓了一跳。    老天,我真是草木皆兵,她想。这也难怪。
   她拉上浴室窗帘,然后走进卧室,把那里的窗帘也拉上。她希望没有什么多管闲事的邻居在往外看。他们会奇怪为什么她凌晨2点后才拉上窗帘。她和维克托一般11点就上床睡觉了。
   她按唐的指示脱下所有衣服,装进一个黑色垃圾袋里。他明早会把它们带到市里的垃圾场扔掉。他也会去扔维克托的衣服和那把锤子,这些他已经放在自己工具箱的底層了。
   套上睡袍后,她吞下两颗阿司匹林。她把维克托那半边床上的条纹睡衣扔在地板上,然后爬上染有维克托气味的空床,关上灯,但立刻又开了灯。今晚的黑暗令她恐惧,许多念头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已经和唐列了个单子,明天有很多事要做。
   她呆呆地望着挂在墙上的电视,过了好久才扭头瞧瞧地板上维克托的棕色皮拖鞋,又看看他那侧床头柜上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她倾听着夜晚的寂静。听起来真吵。她耳朵里响起一种轻微的嗡鸣。远处传来警报的哀号,可能是警车,可能是救护车,也可能是消防车。然后是两只猫打架的尖叫,其中一只可能是格雷戈里,她想。她看了看床头钟。
   2点59分。
   接着是3点。
   接着是3点01分。
   她打开电视。她认出电视上是一位灵媒,正在对演播室里的观众讲话。“我这儿有一位叫玛丽的,”他说,“有人最近失去名叫玛丽的亲友吗?”
   平时,她是喜欢看这类节目的,但今晚它使她很不安。
   她换了频道。真人秀《老大哥》。两个年轻男子和一个金发胖姑娘坐在巨型烟灰缸旁,抽着烟。她听他们聊了几分钟,又换了台。这个频道在放一部老电影。格伦·克洛斯饰演的女主角正待在家里,突然,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拳头击碎门上的玻璃,从里面打开了房门。
   她赶忙又换了台,然后看了看钟。
   3点14分。
   她想上厕所。喝了那么多该死的咖啡!她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她撒完尿,走到盥洗盆前洗手。
   她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维克托的两根黑色头发正躺在那儿。
  第十一章
   “是你的想象!”唐上午9点过来时说。
   “不,唐,不是的,”琼说,手抖得厉害,几乎打不开猫食罐头,“不是我的想象!”
   “当然是。你的神经已经脆弱到极点了!”
   因为失眠,她感觉双眼肿痛。“不是我想象出来的!我在垃圾桶里看过了,拈出来的头发还在那,包在纸巾里面。”
   她把臭烘烘的猫食从罐头刮进格雷戈里的碗里,放在地板上。像往常一样,猫先瞪瞪碗,再瞪瞪她,仿佛怀疑她下了毒。
   “你一定是看漏了,亲爱的,”唐说,“我俩当时都累了!”他双臂搂住她,将她紧拥在怀里,用嘴吻吻她的耳朵,“咱们上床吧,我今天饥渴得很呢。”
   她推开他,“我没看漏那些头发。我们也不能上床。我得去报警,像你告诉我的那样。我还要去上班。你说过我们要照常行事。”
   “是呀,照常!所以,咱们上床吧,这才是照常行事。”
   “维克托还在冰柜里,绝对不行!”
   “来吧,天使。咱俩就是为了在一起才把他放进冰柜的。”
   她看着他,“我不能。这么做不对头。我没那个心情。行吧?”
   他们在寂静中对视。
   “你倒是轻松,唐,屁股一拍就回家找老婆去了。我他妈的可是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冰柜里还藏着老公血淋淋的尸体。”
   “是呀,没错,那又怎样?”
   “怎样?”她重复着,火气腾地升了起来,“怎样?你他妈的就这一句话吗?”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我们——我们只是必须——”
   “必须什么?”
   她摇着头,眼泪从双颊上滚落,“你得帮帮我,唐。”
   “我们必须保持冷静。”
   “我他妈的够冷静了!”她吼道。
   他举起两只大手,站在她跟前。他身材高大,白T恤外套着棕色皮夹克,下身是牛仔裤和小山羊皮的靴子,男子气概十足。“好啦,”他说,“好啦!”
   “不好!”
   “那么,我们就来把事儿办好。行不行?”他又把她拥进怀里。
   “行。”她轻声说,“计划。我们必须遵守计划。”
   “我们要遵守计划,”他说,“所以,你不能因为漏看了两根头发就惊慌失措。成交吗?”
   “成交。”她闷闷不乐地同意道。
  
   半小时后,琼开车去了布赖顿警察局。维克托的这辆紫色欧宝雅特是三年前在易贝网上买到的特价车。她将车停在计时器旁,走进前门。第二道门上标记着入口,门那边有几个人在排队。
   她加入到队伍中,在排队的当口,读了几份墙上的告示。其中一份的标题是“失踪人口”,上面有几张照片,都是脸部特写,每张照片下面是相同的文字:如果你见过此人,请和最近的警察局联系。
   照片里的人琼一个都不认识。她读了另一份告示,内容是警告酗酒危害,还有一份是关于毒品的。最后,她站在了前台跟前。一位穿白衬衫系黑领带的30多岁女人问她有什么事。
   琼庆幸那女人看不到她打战的膝盖。“我想报警,有人失踪了。”她说。
   “好的,”女人说,“能详细说说吗?”
   “维克托……我老公。他昨晚没回来。我很担心,因为……他……这个……他……很反常……我是说……不是反常……我是说……他这辈子都没在晚上……下班后……不回家。”琼磕磕巴巴地说着,感到脸颊滚烫,浑身发热,不知所措,“他不会……你知道……我是说……他总是……会回家的……我老公。”    短暂的沉默。突然,在这沉默中,琼的思绪完全被盥洗盆里那两根头发占据。
   “我知道了,”女人说,“你是?”她拿起笔。
   “他太太。”琼呆呆地说,声音颤抖。她能感觉到汗水正沿着脖子淌下来。
   “姓名?”女人耐心地问。
   “是,是。我是琼。斯……呃……斯迈利太太。”
   女人记了下来,“请你到旁边等一会儿,我去找位警官过来记录详细情况。”
   琼站到一边。女人走到电话旁,她的一位同事过来接待排在琼后面的人。这是个年轻姑娘,看起来魂不守舍,说她把手机弄丢了。
   琼做了几次深呼吸,尝试镇静下来。她看到又有几个人依次走向前台,但没有听他们说话。她在努力复习唐教她的台词。
   “斯迈利太太?”
   听到自己的名字,琼转过身,看到一个矮矮胖胖的短发姑娘。这位女警官也穿着白衬衫,外面套一件黑色制服背心,下身穿黑色裤子,正扫视着房间里的人们。
   琼举起一只手,“是的,就是我。”
   警官胸前口袋里露出无线话筒,胸口一侧别着枚警徽,上面有警方饰章以及“布赖顿-霍夫”的字样,另一侧的徽章则印着“社区支持”。“你能到这边来一下吗?”她说。
   琼跟着她穿过房门,沿走廊来到一个没有窗户的狭窄房间。房里只有一张金属桌,兩边都有椅子。“我是社区服务警察沃茨。”她说话很有礼貌,但也非常严肃。
   “很高兴见到你。”琼说。
   沃茨警官请她坐下,自己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然后打开上面印有表格的大笔记本,“斯迈利太太,你丈夫失踪了,是吗?”
   琼点点头。
   沃茨警官拿起圆珠笔,“好,先告诉我他的名字。”
   “维克托·约瑟夫·斯迈利。”她说。
   警官记了下来,写得很慢,“年龄呢?”
   “42岁。”
   “你担心是因为他昨晚没回家,对吗?”
   琼点点头。她不喜欢警官仔细打量自己的样子,好像对方能看穿她一样。“他这样很反常,”琼说,“我的意思是,已经不仅仅是反常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警官皱起眉头,“恐怕我不懂。”
   “维克托以前从不这样。从没夜不归宿。自打我们结婚以来从未有过。”
   “你们结婚多久了?”
   “19年半。”琼回答。她差点加上一句:零3周4天16小时7分钟。
  
   接下来的一刻钟里琼觉得自己像在受审。警官向她抛来一个接一个问题。琼联系过朋友吗?是的,特德和玛奇,但他们也没见过他或者听到他的消息。维克托的亲属呢?他只有一个妹妹,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
   警官将每个回答都记录下来,笔速慢得让她心慌。
   谈到维克托时,琼竭力装出她想象中深情妻子的模样。他各方面都是个完人。她对他倾心爱慕,他对她一往情深。结婚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分开过哪怕一天。当然,他们也经历过波折,跟其他夫妻一样。她说他被裁员后情绪非常低落,非常非常低落。
   但他从来,从来没有不回家。直到昨晚。
   琼都说到了这分儿上,沃茨警官还是问以前是否发生过类似事情。琼再次告诉警官没有。她重复说被告知裁员后,维克托情绪低落。
   沃茨警官态度和蔼,富有同情心。“你打过他的手机吗?”她问。
   琼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感觉胃里像水泥搅拌车一样翻滚起来。眼前的警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唐那个蠢货!他该死的为什么不提醒我打电话?我怎么会这么蠢,连这都没想到?
   “哦,打了,”她说,“我一直都在打。给他打了一次又一次。”
   “你是担心失业可能会对他的自尊心造成影响?”沃茨警官问。
   “他人很要强。”琼说。好吧,她想,总不能说他是个自大的讨厌鬼吧。
   “你能否提供他的照片,好让我们对外公布?”
   “我能找一张。”她说。
   “那对我们帮助很大。”
   “我会送一张来。”
   “你看,”警官说,“我知道这个问题大概会让你为难,但维克托是不是可能有了外遇呢?”
   琼摇摇头,“不会。他爱我。我们非常亲密。我们非常非常亲密。”
   “所以,你是担忧他失业后的精神状态?”
   “我非常担忧。”琼说。唐告诉她要着重强调这一点。唐告诉她要让警察认为他可能自杀。“维克托自尊心特强。听到消息那天他泪流满面地回到家,哭得心都碎了。”
   当然啦,这是一句弥天大谎。他回家时喝得烂醉如泥,对她说他刚告诉老板,这份活谁爱做谁做!
   “你是担忧他可能自杀吗,斯迈利太太?”
   “是的。”
  
   开车离开警察局时,琼对自己十分满意。她觉得自己相当出色地扮演了一个丈夫失踪后悲痛欲绝的太太。
   朱丽叶·沃茨警官则另有看法。“此人疑点不少。”她在报告中写道。
  第十二章
   是啊,琼想,她的确对自己十分满意。她确信自己应对得不错,表演得很漂亮。沃茨警官相信了她,这很重要。同样重要的是,警官说她已将维克托标记为高危对象。
   太成功啦!
   她迫不及待想告诉唐。
   首先她必须照常行事,所以,她如常去超市上下午班。但她心不在焉,一直出岔子。一到6点,她便准时下班,开车回家。不用等公交车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拐进家门口那条路时,她看见车道上停着一辆白色货车,顿时吓得浑身一抖。货车尾部紧靠着车库门。    领着他们进客厅时,她发现维克托的手机还放在门厅桌上。她一时惊慌失措,但接着意识到他们不知道手机是他的。
   她指了指长沙发,两位警官便在那里坐下,警帽放在大腿上。她坐在他们对面的扶手椅上,竭力装出悲伤的模样。
   罗斯警长拿出笔记本,警员也照做了。“车道上的货车是你的吗,斯迈利太太?”警长问。
   “白——白的那辆?”琼说,好像车道上停了一排各种颜色的货车。
   两位警官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琼不禁更加紧张起来。
   “白的那辆,是的。”罗斯警长说。
   “不,不——呃——那不是我的——我们的——呃——是水管工的货车。”
   “下水道出问题了,是吗?”警员问。
   琼出了一身汗。她想起维克托看过的一部电视剧,是关于连环杀手丹尼斯·尼尔森的。尼尔森杀害了很多年轻男子,在厨房将他们分尸。然后,他把一部分尸块丢进水池冲走,另一部分则冲进马桶。下水道堵塞时管道公司在其中发现人的残骸,他便被捕了。
   越来越强烈的恐慌使她喉咙发紧,挤出的声音像是尖叫。“不。不,不是那样!只是——呃——换浴室龙头和淋浴头。维克托和我在装修浴室。”
   警长点点头。沉默了一阵之后,警员说:“你请的这位水管工,干起活来真够轻的。”
   “是啊,”琼说,“千金难买!你都感觉不到他在这儿。”
   “除了外面那辆货车。”罗斯警长说。
   琼点点头,“是呀,嗯,当然,除了那辆车!”
   又是一阵沉默,比上一次更长,气氛也更尴尬。“我们这次来,斯迈利太太,是对你丈夫的情况有些担忧。”罗斯警长终于开口了。
   “谢谢你们,”她说,“我感激不尽。”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眼睛,“我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警长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内容,“在失踪人员报告里,你说你丈夫患糖尿病。你知道他随身带药了吗?”
   “我——我想是吧,”她说,“他总是随身带着的。”
   “昨天你检查过他带药了吗?周日晚上是你最后一次见他,对吗?”
   “对,”她说,“周日晚上,那是最后一次。”
   “你能向我复述一下周日晚上发生的事吗?”
   她觉得脸上发烫,身体被汗液浸得黏滑。她得确保告诉这两位警官的内容与告诉警察局那位警官的相一致。
   “我那天不太舒服。维克托在家里。我很早就上床了,留下他在楼下看电视。第二天早上他已经离开了。开始我以为他是早早上班去了,但情况有点怪,他从前离开时总要给我端杯茶的。”
   “他失业后精神状态如何,斯迈利太太?”警员问。
   “糟透了。他都蒙了。他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都奉献给了公司,然而老板一句话就把他打发掉了。他整晚整晚地坐在这间屋里哭泣,精神彻底垮了。”
   琼停下话头,觉得有了些底气。她已经镇定下来,开始步入正轨,“他跟我说过好几次不想活了。他无法面对不再有人需要他的现实。他垮了,整个垮了。”
   警长皱起眉头,“我们今天下午到霍灵伯里工业区的斯坦利·史密斯父子公司去过。你丈夫在那里或者说曾经在那里上班,对吗?”
   她点点头,这个话题她并不喜欢。
   “我们和他的几位同事谈过,想了解他的精神状态。我们问过的每个人都说他看起来十分快乐。”他又低头去看笔记,“有个人说昨天,即他在公司最后一周的第一天,他常常哼歌,微笑。他对他们说,他这辈子第一次有了自由的感觉。他说他要享受人生。他还说人生苦短,不该全都泡在办公室里。”
   “那就是我的维克托,”她说着把眼皮紧紧挤在一起,想让自己哭出来,至少挤出几滴眼泪,“他生前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呀!”
   “生前?”警员尖锐地问。
   “我在说什么呀!你瞧我都急成什么样了!不是生前。不是生前。我亲爱的维克托是个有自尊的人。他不会让那些混蛋得意!”她用手帕沾沾眼睛,“哦,是呀,他在那帮人面前好生表演了一番,想让他们以为他不在乎。但内心里,他已经垮了。他只是回到家里时才哭啊哭啊哭啊。求你们为我找到他。求你们找到他。一想到他可能去做什么冲动的事,我就怕得要死。我可怜的亲亲。我的维克托。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们会尽力而为。”两位警官做出承诺后便离开了。
   警官刚走,维克托的手机就发出了颤声。琼关上门,走到桌边将它拿了起来。它在她手中一边响铃,一边振动,屏幕上显示的是“私人号码”。她清楚自己不能接,便任由它继续响了几声,直至它消停后才松了口气。
   之后她查看打电话的人是否有留言,但对方没有。
  第十四章
   楼下,在猫咪客厅的地下室,有间休息室,里面有舒适的椅子和一台电视,以供姑娘们在等待客人时轻松一下。
   晚上7点,卡米拉放下了手机。她点燃一支烟,又抿了一口咖啡。她在担心维克托。昨晚他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今天一天也是。
   从前他来电不断,也会给她发短信。他通常一晚會发两三条短信,上午也总在办公室给她打电话。现在这样不像他的做法。卡米拉极其需要和他说话。她的男友卡什帕已经发现她在布赖顿,也知道她住在哪儿。他在她的语音信箱里留言威胁她。维克托承诺过要照顾她的。
   她喜欢维克托。他幽默风趣。他给她安全感。最重要的是他很有钱!他有办法除掉卡什帕,他承诺过。他在大人物里有人脉。卡什帕会成为历史的。
   现在他消失了,她则拼命期望成为历史的不是维克托。她不敢留言,因为维克托告诉她绝对不能那么做。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将香烟吸得只剩下烟头。正想再点一支时,楼上的女佣在内部通话器里叫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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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的深秋时节,山西大同矿务局高山铁路工地上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国家要恢复高考制度了。消息传来,铁路工地上沸腾了。来自雁北各县读过高中的工友们都打开旧日的书本,利用工余时间挑灯夜战,开始了人生新的搏击历程。而高考对我来说,既是机遇,又是挑战。正值人生读书的黄金季节,我却被“推荐”二字排挤在了高中的校门之外,结束了读书的黄金岁月。虽然自己初中时期是最优的学生,但高中知识却一点都没有学习。
惑  万物都有精准的时刻表  就像那些鸟儿  无须指示或提醒  总在凌晨寅时发出第一声问候  在整个白天对歌  而当夜幕低垂  那些蛙类开始演奏  那些单音节的声调  我听过无数遍  却从未感觉多余甚至厌倦  而一枚汽车喇叭声  足以让我的愤懑决堤  其实,在静寂中  彌漫着无数种透明的声音  正如在透明的空气中  活跃着无数的生灵  我们没有感觉到的  总是远远多于感觉到的  猪的命运  从养殖
晚上我去超市  摔伤了膝盖  一開始并不疼  我看了一眼  心想应该很疼  果然就疼起来了  然后我觉得  不应该疼  果然  不疼了  (均选自《灯把黑夜 烫了一个洞》,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
满分技巧10 正反对比  “正反对比”,就是把两种事物或同一事物的不同阶段加以对照、比较,从而彰显差异、凸显主题的一种方法。事物的特征和本质在对比中最容易显现出来,特别是相互对立的事物,比照鲜明,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旧时光的味道  “糖葫芦儿,喂——”  “磨剪子嘞戗菜刀——”  “油饼儿老豆腐嘞——”  这些都是老北京胡同里最熟悉的声音,是马车流转的旧时光的味道。带着几丝玩世不恭的笑意,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