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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古希腊三大悲剧家所处的古典时期,父权制已完全确立并深刻影响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他们剧作中所展现的反抗的女性形象,在古希腊悲剧史和世界文学史上都成为了典型。从古希腊悲剧对神性—人性关注重点转化中,透视女性形象的被压抑与反抗,可见悲剧精神在“人”身上更为复杂和深层的内涵。
关键词:父权制话语 古希腊悲剧 女性 反抗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古希腊悲剧源于酒神颂歌,它崇尚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其题材多取自《荷马史诗》,受当时希波战争的影响,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的剧作中,不乏战争与杀戮的情节。而这其中的一些骨肉血亲间的刀光剑影,更是触目惊心。例如,埃斯库罗斯《俄瑞斯忒亚》三联剧中的父杀女,妻杀夫,子杀母;欧里庇得斯《美狄亚》中的美狄亚杀兄弟、儿子……然而,有些情节包含着历史必然性,如巴霍芬所言“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亚》三部曲是用戏剧的形式来描写没落的母权制跟发生于英雄时代并获得胜利的父权制之间的斗争”。古典时期的希腊,女性处于话语权缺失的境地。三大悲剧家的剧作虽都取材于神话,但有由写神、写英雄到写人的逐渐过渡,到了欧里庇得斯,“决定命运的不再是神明,而是人的自由意志”,他用日常生活作题材,并“首先在希腊文学的领域里发现了女人”。女性在现实中受压抑反映到戏剧中,加上作家对人性、生活的关注,女性形象的悲剧性意味无疑就更加突出,女性的反抗也就有了现实和历史的双重内涵。
一父权制压倒母权制背景下的古希腊
古典时期雅典城邦制发达,奴隶制文明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然而,雅典的民主制属于成年男性公民,妇女、奴隶、异邦人被排除在外,并受到相当的歧视。
父系家庭的产生和阶级社会的出现,使妇女成为父系社会的附庸。恩格斯写道:
“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
母权制到父权制的演变,在希腊神话中体现最典型的是关于雅典娜的两次投票。雅典人投票选保护神,全体男市民选波塞冬,全体女市民选雅典娜,女市民多一个,于是胜利属于女神。为了平息波塞冬的愤怒,从此取消女子的投票权,也不许孩子随母姓。而另一次,如埃斯库罗斯《报仇神》所记,由雅典娜主持的法庭审理阿伽门农一家的杀女、杀夫、杀母案件,围绕俄瑞斯忒斯是否有罪的问题,展开了父权与母权的斗争。代表母权制道德的复仇女神们认为,克吕泰墨斯特拉杀死非本族、无血缘关系的丈夫无罪,而俄瑞斯忒斯弑母有罪。但阿波罗和雅典娜从父权制伦理道德的角度考虑:外族女人杀死丈夫,继承父系的儿子理应报仇。雅典娜投了父权制的票,宣布俄瑞斯忒斯无罪,也宣布了父权制的胜利。
在父权制背景下,希腊社会加强了对女性的控制。在雅典,妇女成为家庭的奴隶,政治上被完全排除于政治生活之外,法律上和未成年人一样被认为是没有行为能力的,经济、婚姻上都没有自主权。
在性别不平等的制度下,在多数女性选择顺从的同时,少数妇女在特定条件下走向反抗,并且在古希腊悲剧中留下了不少生动形象。
二《阿伽门农》和《美狄亚》中反抗的女性形象分析
埃斯库罗斯《阿伽门农》中的克吕泰墨斯特拉和欧里庇得斯《美狄亚》中的美狄亚,是古希腊悲剧中对现实命运进行反抗的女性形象典型代表。在强大的社会和心理压力下,她们拿起剑,分别手刃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们遭际、命运虽有不同,但内心和性格上,无疑有许多共同点。她们人性、命运的悲剧,也历来为人们所关注。
1《阿伽门农》——克吕泰墨斯特拉(Klytaimnestra)
阿伽门农为了使风浪平息以出兵攻打特洛亚,亲手杀献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伊菲革涅亚。“她的祈求,她呼唤‘父亲’的声音,她的处女时代的生命,都不曾被那些好战的将领所重视”,她被“当一只小羊举起来按在祭坛上”。在这里,伊菲革涅亚只是一只献祭的羔羊,成为不义战争的牺牲品。阿伽门农杀献女儿和《圣经》中亚伯拉罕将儿子以撒献祭不同,亚伯拉罕是出于对宗教的虔诚,而阿伽门农是为了战争。这看似的“合情合理”,包含着对人性的摧残。
伊菲革涅亚之母克吕泰墨斯特拉,是一个“有男人气魄、盼望胜利的女人”,她的形象被赋予了特殊的力量。她用非凡的判断力和言说力平息了国王外出征战时战场上传来的不安消息;用圆滑的处事能力向歌队表白自己的忠实以避免猜疑;以可怜妻子的话恭维丈夫来打消他的疑虑。终于,她说服了阿伽门农走上紫花毡,对宙斯说出语意双关的祈祷,杀死了阿伽门农和卡珊德拉,并对着丈夫的尸首向歌队夸口。这是一个在压抑下变得疯狂了女人,因为“他不是偷偷地毁了他的家,而是公开地杀死了我怀孕给他生的孩子,我所哀悼的伊菲革涅亚”,为给女儿报仇,同时报复丈夫带回侍妾卡珊德拉,她疯狂地进行了谋杀。
克吕泰墨斯特拉杀掉丈夫,是一个令歌队甚至同样被杀的卡珊德拉都感到震惊的行为,其背后有着复杂的深刻内涵。作为斯巴达国王廷达俄瑞斯和勒达的女儿,海伦的异父姐妹,她原嫁给堤厄斯特斯之子坦塔罗斯,阿伽门农以暴力劫持了她,杀死她的丈夫和儿子。她的两位兄长向阿伽门农问罪,而廷达俄瑞斯救了阿伽门农,于是有了阿伽门农和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婚姻。在这里,克吕泰墨斯特拉是无辜的,在失掉了第一个丈夫和怀里的孩子之后,她希望能有平静的生活。她给阿伽门农生下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但丈夫为了让他的弟弟墨涅拉俄斯重新得到背叛婚姻的妻子,却杀掉了他们的长女。
作为一个女子,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境遇是无奈的。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在惨遭杀夫杀子之后,还要从父命嫁给凶手;面对女儿的哀求,她也没有任何话语权。积愤在她心里郁积,最终爆发成为一场谋杀。纵然,谋杀的另一受害者卡珊德拉是无辜的——她也是战争的牺牲品,但她的出现,客观上给失去理智的克吕泰墨斯特拉心头上浇了油。克吕泰墨斯特拉杀夫这一行为,无疑是沦落了的母权制在父权制压制下一次绝望的反抗。虽然她知道杀夫的后果,但面对归来丈夫时的她,除了拿起剑,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面对暴虐,她隐忍过,换来的却是更大的暴虐。
然而,母权制的沦落是历史的必然,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反抗,不会取得胜利。她唯一的儿子俄瑞斯忒亚,在阿波罗的示意下,杀掉母亲为父报仇,并被雅典娜主持的法庭宣布无罪。血族复仇最终被法律裁判所取代。
以杀夫来反抗父权制的克吕泰墨斯特拉,在剧作家笔下和许多评论中,并非正面形象。一方面,她是以怨报怨;另一方面,在父权制话语下,女性的如此行为是大逆不道的。因而,她绝望中的反抗,使她更成为了一个悲剧性的角色。她的复仇过程没有心理的刻画和展现,观众无法知晓人物的心理过程。加上埃斯库罗斯受当时社会厌恶女性的思想影响较大,女主人公形象并不可爱。但克吕泰墨斯特拉无疑是值得同情的,她的反抗,也是值得思考的。
2《美狄亚》——美狄亚(Medeia)
美狄亚是科尔喀斯国的公主,为了爱情,追随伊阿宋,不惜抛却一切,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兄弟阿普绪耳托斯。然而,作为一个异族女子,她在科任托斯没有任何保障,更何况当时“丈夫爱上了一个新人,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当被丈夫抛弃,她一无所有,甚至被驱逐,几无立身之地。
美狄亚不是阿尔刻提斯那样的女子,她有着鲜明、独特的个性,崇尚“自我”,冲破了当时希腊社会对妇女控制的樊篱。她为爱情而活,并被爱情折磨得遍体鳞伤。在她看来,对爱情的亵渎是最大的犯罪,于是,她对背叛了爱情的伊阿宋,进行了最无情的反抗和复仇。
在被克瑞翁驱逐的时候,她扬言“叫这三个仇人,那父亲、女儿和我自己的丈夫,变作三具尸首”。即,她起初并没想到杀自己的儿子。但见了埃勾斯后,她意识到在父权社会,子嗣对于父亲有多么重要。为了惩罚丈夫,她决定杀掉两个儿子。当弃妇的恨和慈母的爱在她心里展开剧烈的冲突时,人性、良知的折磨,也使她成为最苦的女人。最终,她选择了杀子这一严重违反伦理的行为,为她不幸的婚姻复仇。值得注意的是,她之所以最终狠心杀子,是受到了埃勾斯求子的启示。伊阿宋关心孩子,并非爱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延续了自己的宗嗣。美狄亚击中了伊阿宋这一弱点,她反抗的对象,就不仅是背叛爱情的伊阿宋,而扩大到整个父权制社会。果然,在伊阿宋发现美狄亚杀掉了他的新婚妻子、岳父和儿子的时候,喊道:
“可恶的东西,你真是众神、全人类和我所最仇恨不过的女人,你敢于拿剑杀了你所生的孩子,这样害了我,使我变成了一个无子的人!”
和埃斯库罗斯不同,欧里庇得斯更关注日常生活和人的内心。索福克勒斯曾说,“我描写的人物是理想的,欧里庇得斯所描写的却是真实的。”这位“舞台上的哲学家”,把对人世的思考带到了戏剧中,将人性的地位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欧里庇得斯悲剧中的人物,从之前的神、英雄角色过渡到了人,并在素来缺少爱情因素的古希腊悲剧里,掺进了一些爱情的情节。他对当时的社会保持着怀疑和批判态度,并对女性表现了当时少有的理解、尊重和同情,在其流传的18部悲剧中,12部以女性为中心人物。他细腻真实的心理描写,使观众和读者能洞悉剧中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的悲剧命运也就更加形象和突出。
三在从古希腊悲剧对神性—人性的关注重点转变中看人性的压抑与反抗
古希腊三大悲剧家都生活在古典时期,社会环境相似,写作在取材上也大体相同。他们代表了古希腊悲剧发展的三个阶段,神的色彩逐渐淡化,人的色彩逐渐加强。戏剧中的人物越来越现实化,接近人的真实。由于三者所处的环境相差不大,在从古希腊悲剧对神性—人性的关注重点转变中,人的生存境况,就越来越真实地体现出来,受到压抑的人性与其反抗,也就更加凸显。
埃斯库罗斯特别重视情节而非性格,作品中少有心理刻画,悲剧中充满着严肃的崇高精神。到了索福克勒斯,在剧中展现了来源于人性本质的启蒙的现实意义,并创作出了人性的冲突。而欧里庇得斯更是在剧作中加入大量的心理描写和细节刻画,塑造了一批活生生的形象,把现实的人性置于了相当的高度。人性的受压抑在文本中充分地表现出来,压抑之下的反抗,就更加具有合理性。也许这就是杀子的美狄亚比杀夫的克吕泰墨斯特拉赢得了更多理解与认可的原因。
克吕泰墨斯特拉和美狄亚是古希腊悲剧众多女性形象中在压抑之下选择以极端方式反抗的典型。其他女性在面对父权制下女性话语权缺失时,有的选择了顺从,如《特洛亚妇女》中的安德洛玛克,眼看自己的幼子阿斯堤阿那克斯被敌人摔死,自己却连埋葬他的机会都没有;有的选择了沉默,如《阿伽门农》中的卡珊德拉,她的悲哀在于知道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她们更多地符合当时的古希腊社会对女性的期望,在灾难面前也表现出平静的态度。克吕泰墨斯特拉和美狄亚在父权制压制下缺少话语权的境遇中的反抗,可以认为是体现了一种自我的觉醒和无望的呐喊精神。
参考文献:
[1] 罗念生:《罗念生全集》(1-8卷、补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2] 李赋宁:《欧洲文学史》,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3] 裔昭印:《古希腊的妇女——文化视域中的研究》,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
[4] [英]吉尔伯特•默雷:《古希腊文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
[5] [苏]谢•伊•拉齐克:《古希腊戏剧史》,南开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6] 许海山:《古希腊简史》,中国言实出版社,2006年版。
[7] [英]狄金森:《希腊的生活观》,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8] 刘小枫、陈少明:《索福克勒斯与雅典启蒙》,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
[9] [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10] 党静萍:《论希腊神话传说中女性形象的演化及社会认识价值》,《西安联合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
作者简介:宋雪,女,1988—,山东济南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07级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关键词:父权制话语 古希腊悲剧 女性 反抗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古希腊悲剧源于酒神颂歌,它崇尚高贵的单纯与静穆的伟大,其题材多取自《荷马史诗》,受当时希波战争的影响,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的剧作中,不乏战争与杀戮的情节。而这其中的一些骨肉血亲间的刀光剑影,更是触目惊心。例如,埃斯库罗斯《俄瑞斯忒亚》三联剧中的父杀女,妻杀夫,子杀母;欧里庇得斯《美狄亚》中的美狄亚杀兄弟、儿子……然而,有些情节包含着历史必然性,如巴霍芬所言“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亚》三部曲是用戏剧的形式来描写没落的母权制跟发生于英雄时代并获得胜利的父权制之间的斗争”。古典时期的希腊,女性处于话语权缺失的境地。三大悲剧家的剧作虽都取材于神话,但有由写神、写英雄到写人的逐渐过渡,到了欧里庇得斯,“决定命运的不再是神明,而是人的自由意志”,他用日常生活作题材,并“首先在希腊文学的领域里发现了女人”。女性在现实中受压抑反映到戏剧中,加上作家对人性、生活的关注,女性形象的悲剧性意味无疑就更加突出,女性的反抗也就有了现实和历史的双重内涵。
一父权制压倒母权制背景下的古希腊
古典时期雅典城邦制发达,奴隶制文明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然而,雅典的民主制属于成年男性公民,妇女、奴隶、异邦人被排除在外,并受到相当的歧视。
父系家庭的产生和阶级社会的出现,使妇女成为父系社会的附庸。恩格斯写道:
“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
母权制到父权制的演变,在希腊神话中体现最典型的是关于雅典娜的两次投票。雅典人投票选保护神,全体男市民选波塞冬,全体女市民选雅典娜,女市民多一个,于是胜利属于女神。为了平息波塞冬的愤怒,从此取消女子的投票权,也不许孩子随母姓。而另一次,如埃斯库罗斯《报仇神》所记,由雅典娜主持的法庭审理阿伽门农一家的杀女、杀夫、杀母案件,围绕俄瑞斯忒斯是否有罪的问题,展开了父权与母权的斗争。代表母权制道德的复仇女神们认为,克吕泰墨斯特拉杀死非本族、无血缘关系的丈夫无罪,而俄瑞斯忒斯弑母有罪。但阿波罗和雅典娜从父权制伦理道德的角度考虑:外族女人杀死丈夫,继承父系的儿子理应报仇。雅典娜投了父权制的票,宣布俄瑞斯忒斯无罪,也宣布了父权制的胜利。
在父权制背景下,希腊社会加强了对女性的控制。在雅典,妇女成为家庭的奴隶,政治上被完全排除于政治生活之外,法律上和未成年人一样被认为是没有行为能力的,经济、婚姻上都没有自主权。
在性别不平等的制度下,在多数女性选择顺从的同时,少数妇女在特定条件下走向反抗,并且在古希腊悲剧中留下了不少生动形象。
二《阿伽门农》和《美狄亚》中反抗的女性形象分析
埃斯库罗斯《阿伽门农》中的克吕泰墨斯特拉和欧里庇得斯《美狄亚》中的美狄亚,是古希腊悲剧中对现实命运进行反抗的女性形象典型代表。在强大的社会和心理压力下,她们拿起剑,分别手刃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们遭际、命运虽有不同,但内心和性格上,无疑有许多共同点。她们人性、命运的悲剧,也历来为人们所关注。
1《阿伽门农》——克吕泰墨斯特拉(Klytaimnestra)
阿伽门农为了使风浪平息以出兵攻打特洛亚,亲手杀献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伊菲革涅亚。“她的祈求,她呼唤‘父亲’的声音,她的处女时代的生命,都不曾被那些好战的将领所重视”,她被“当一只小羊举起来按在祭坛上”。在这里,伊菲革涅亚只是一只献祭的羔羊,成为不义战争的牺牲品。阿伽门农杀献女儿和《圣经》中亚伯拉罕将儿子以撒献祭不同,亚伯拉罕是出于对宗教的虔诚,而阿伽门农是为了战争。这看似的“合情合理”,包含着对人性的摧残。
伊菲革涅亚之母克吕泰墨斯特拉,是一个“有男人气魄、盼望胜利的女人”,她的形象被赋予了特殊的力量。她用非凡的判断力和言说力平息了国王外出征战时战场上传来的不安消息;用圆滑的处事能力向歌队表白自己的忠实以避免猜疑;以可怜妻子的话恭维丈夫来打消他的疑虑。终于,她说服了阿伽门农走上紫花毡,对宙斯说出语意双关的祈祷,杀死了阿伽门农和卡珊德拉,并对着丈夫的尸首向歌队夸口。这是一个在压抑下变得疯狂了女人,因为“他不是偷偷地毁了他的家,而是公开地杀死了我怀孕给他生的孩子,我所哀悼的伊菲革涅亚”,为给女儿报仇,同时报复丈夫带回侍妾卡珊德拉,她疯狂地进行了谋杀。
克吕泰墨斯特拉杀掉丈夫,是一个令歌队甚至同样被杀的卡珊德拉都感到震惊的行为,其背后有着复杂的深刻内涵。作为斯巴达国王廷达俄瑞斯和勒达的女儿,海伦的异父姐妹,她原嫁给堤厄斯特斯之子坦塔罗斯,阿伽门农以暴力劫持了她,杀死她的丈夫和儿子。她的两位兄长向阿伽门农问罪,而廷达俄瑞斯救了阿伽门农,于是有了阿伽门农和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婚姻。在这里,克吕泰墨斯特拉是无辜的,在失掉了第一个丈夫和怀里的孩子之后,她希望能有平静的生活。她给阿伽门农生下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但丈夫为了让他的弟弟墨涅拉俄斯重新得到背叛婚姻的妻子,却杀掉了他们的长女。
作为一个女子,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境遇是无奈的。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甚至在惨遭杀夫杀子之后,还要从父命嫁给凶手;面对女儿的哀求,她也没有任何话语权。积愤在她心里郁积,最终爆发成为一场谋杀。纵然,谋杀的另一受害者卡珊德拉是无辜的——她也是战争的牺牲品,但她的出现,客观上给失去理智的克吕泰墨斯特拉心头上浇了油。克吕泰墨斯特拉杀夫这一行为,无疑是沦落了的母权制在父权制压制下一次绝望的反抗。虽然她知道杀夫的后果,但面对归来丈夫时的她,除了拿起剑,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面对暴虐,她隐忍过,换来的却是更大的暴虐。
然而,母权制的沦落是历史的必然,克吕泰墨斯特拉的反抗,不会取得胜利。她唯一的儿子俄瑞斯忒亚,在阿波罗的示意下,杀掉母亲为父报仇,并被雅典娜主持的法庭宣布无罪。血族复仇最终被法律裁判所取代。
以杀夫来反抗父权制的克吕泰墨斯特拉,在剧作家笔下和许多评论中,并非正面形象。一方面,她是以怨报怨;另一方面,在父权制话语下,女性的如此行为是大逆不道的。因而,她绝望中的反抗,使她更成为了一个悲剧性的角色。她的复仇过程没有心理的刻画和展现,观众无法知晓人物的心理过程。加上埃斯库罗斯受当时社会厌恶女性的思想影响较大,女主人公形象并不可爱。但克吕泰墨斯特拉无疑是值得同情的,她的反抗,也是值得思考的。
2《美狄亚》——美狄亚(Medeia)
美狄亚是科尔喀斯国的公主,为了爱情,追随伊阿宋,不惜抛却一切,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兄弟阿普绪耳托斯。然而,作为一个异族女子,她在科任托斯没有任何保障,更何况当时“丈夫爱上了一个新人,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当被丈夫抛弃,她一无所有,甚至被驱逐,几无立身之地。
美狄亚不是阿尔刻提斯那样的女子,她有着鲜明、独特的个性,崇尚“自我”,冲破了当时希腊社会对妇女控制的樊篱。她为爱情而活,并被爱情折磨得遍体鳞伤。在她看来,对爱情的亵渎是最大的犯罪,于是,她对背叛了爱情的伊阿宋,进行了最无情的反抗和复仇。
在被克瑞翁驱逐的时候,她扬言“叫这三个仇人,那父亲、女儿和我自己的丈夫,变作三具尸首”。即,她起初并没想到杀自己的儿子。但见了埃勾斯后,她意识到在父权社会,子嗣对于父亲有多么重要。为了惩罚丈夫,她决定杀掉两个儿子。当弃妇的恨和慈母的爱在她心里展开剧烈的冲突时,人性、良知的折磨,也使她成为最苦的女人。最终,她选择了杀子这一严重违反伦理的行为,为她不幸的婚姻复仇。值得注意的是,她之所以最终狠心杀子,是受到了埃勾斯求子的启示。伊阿宋关心孩子,并非爱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延续了自己的宗嗣。美狄亚击中了伊阿宋这一弱点,她反抗的对象,就不仅是背叛爱情的伊阿宋,而扩大到整个父权制社会。果然,在伊阿宋发现美狄亚杀掉了他的新婚妻子、岳父和儿子的时候,喊道:
“可恶的东西,你真是众神、全人类和我所最仇恨不过的女人,你敢于拿剑杀了你所生的孩子,这样害了我,使我变成了一个无子的人!”
和埃斯库罗斯不同,欧里庇得斯更关注日常生活和人的内心。索福克勒斯曾说,“我描写的人物是理想的,欧里庇得斯所描写的却是真实的。”这位“舞台上的哲学家”,把对人世的思考带到了戏剧中,将人性的地位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欧里庇得斯悲剧中的人物,从之前的神、英雄角色过渡到了人,并在素来缺少爱情因素的古希腊悲剧里,掺进了一些爱情的情节。他对当时的社会保持着怀疑和批判态度,并对女性表现了当时少有的理解、尊重和同情,在其流传的18部悲剧中,12部以女性为中心人物。他细腻真实的心理描写,使观众和读者能洞悉剧中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的悲剧命运也就更加形象和突出。
三在从古希腊悲剧对神性—人性的关注重点转变中看人性的压抑与反抗
古希腊三大悲剧家都生活在古典时期,社会环境相似,写作在取材上也大体相同。他们代表了古希腊悲剧发展的三个阶段,神的色彩逐渐淡化,人的色彩逐渐加强。戏剧中的人物越来越现实化,接近人的真实。由于三者所处的环境相差不大,在从古希腊悲剧对神性—人性的关注重点转变中,人的生存境况,就越来越真实地体现出来,受到压抑的人性与其反抗,也就更加凸显。
埃斯库罗斯特别重视情节而非性格,作品中少有心理刻画,悲剧中充满着严肃的崇高精神。到了索福克勒斯,在剧中展现了来源于人性本质的启蒙的现实意义,并创作出了人性的冲突。而欧里庇得斯更是在剧作中加入大量的心理描写和细节刻画,塑造了一批活生生的形象,把现实的人性置于了相当的高度。人性的受压抑在文本中充分地表现出来,压抑之下的反抗,就更加具有合理性。也许这就是杀子的美狄亚比杀夫的克吕泰墨斯特拉赢得了更多理解与认可的原因。
克吕泰墨斯特拉和美狄亚是古希腊悲剧众多女性形象中在压抑之下选择以极端方式反抗的典型。其他女性在面对父权制下女性话语权缺失时,有的选择了顺从,如《特洛亚妇女》中的安德洛玛克,眼看自己的幼子阿斯堤阿那克斯被敌人摔死,自己却连埋葬他的机会都没有;有的选择了沉默,如《阿伽门农》中的卡珊德拉,她的悲哀在于知道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她们更多地符合当时的古希腊社会对女性的期望,在灾难面前也表现出平静的态度。克吕泰墨斯特拉和美狄亚在父权制压制下缺少话语权的境遇中的反抗,可以认为是体现了一种自我的觉醒和无望的呐喊精神。
参考文献:
[1] 罗念生:《罗念生全集》(1-8卷、补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2] 李赋宁:《欧洲文学史》,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3] 裔昭印:《古希腊的妇女——文化视域中的研究》,商务印书馆,2001年版。
[4] [英]吉尔伯特•默雷:《古希腊文学史》,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版。
[5] [苏]谢•伊•拉齐克:《古希腊戏剧史》,南开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6] 许海山:《古希腊简史》,中国言实出版社,2006年版。
[7] [英]狄金森:《希腊的生活观》,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8] 刘小枫、陈少明:《索福克勒斯与雅典启蒙》,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
[9] [德]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10] 党静萍:《论希腊神话传说中女性形象的演化及社会认识价值》,《西安联合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
作者简介:宋雪,女,1988—,山东济南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07级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