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有一对卖水果的夫妻,两个竹筐支起一方木板,上面的色彩随着季节不断变化。深秋时,小摊上的葡萄乌紫如玛瑙,女人对我说:“买点吧,快过季了,再吃要等明年。”男人瞟一眼老婆,显然不喜欢她的虚假广告,仰起脸认真地对我说:“有得买,冷库里存得多,啥时都买得到。”
　　年底,单位攒了不少废纸旧报,一个叫徐茂兵的红脸汉子上门收购。他和老婆手脚麻利地把纸箱、废纸一捆捆整齐地码在旧货车上,又操起扫帚、墩布把积了一年灰尘的库房打扫得清清爽爽。第二天结账时,他居然带来一页清单,写着收购各类物品的数量、单价和总价,落款处是一个大红图章——茂兵物资回收公司。面对我的夸赞,他颇为自得地挺挺胸膛:“那当然,我这是规范化工作。”
　　我想订牛奶,打了电话。一个中年人上门收费,说送一个奶箱,钉在走廊的墙上。不一会儿,门铃又响了,从猫眼望出去,还是那个送奶工。我问:“还有事吗?”他说:“我带来两个奶箱,您选前开门的还是侧开门的?”
　　这个春天接连下了几场雪,街上的汽车如蜗牛爬行,有人抱怨塞车,有人嫌泥水污了春装。天没亮透,小区那个看车子的女人就在雪里奋力扫出一条道路。远远看见我,她那红扑扑的笑脸像大丽花一样绽开:“这雪好,老家今年不会再旱。”
　　每天我都会遇到他们,他们构成这个城市的底色。来往后,我知道他们过着艰涩的生活。卖水果的两口子已经好几年没回四川老家;徐茂兵的公司只有他和老婆两个人;那个送奶工的儿子考上一所三本学校,每年要交上万元学费;看车子的女人想攒钱给男人看病……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太多愁苦的痕迹,展露的是温厚淳朴甚至还有些自得其乐的笑容。
　　他们不关心金融危机,只知道猪肉和米面的价格;他们不关心医改方案,徐茂兵受凉了就喝开水,说一暖壶热水下去,撒几泡尿就好了;他们更不关心十一黄金周的去留。卖水果的小贩歇了好几天,一问,说老家来人了,带他们去了赐儿山、鱼儿山、小白山。
　　这些被淹没在城市角落里的人们,像树叶、青草、尘沙。每当和他们相遇,我总是禁不住深深地注视。他们来自或远或近的乡村,怀揣着或大或小的梦想。城市给予他们的表情大多是单调甚至冷漠的,他们依然用温和、朴拙和感恩回应着这个城市。
　　那些弯曲却并不猥琐的背影,有人叫他们农民工,有人叫他们外来务工人员。我觉得他们的形象依然是玉米和高粱,根须紧紧地攥着土地,用内心的坚强和乐观给这个钢筋水泥的丛林带来厚重和湿润的呼吸。
　　央视主持人敬一丹在一次访谈中,被问及新年愿望。她沉吟片刻说:“希望我们遇到那些外来务工人员时,能够给他们一个温暖的眼神。”
　　我们的眼神不仅该是温暖的,更应该是充满尊敬和感激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独自行走,我们的幸福和他们相连,他们的幸福和我们有关。
　　(摘自《散文百家》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