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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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死的那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
  我死在龙楼国都永靖的城墙上,魂飞魄散,死相大抵也挺难看。
  死的时候,我只想着,死了,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错。
  我是龙楼帝国平宁帝的皇后。
  我名为离朱。
  我所有的记忆,是从一个大山洞开始的。
  我不记得关于父母的事,仿佛我就是在那个山洞里生下来似的。
  山洞里除了我,还有其他十几个孩子,偶尔会有新的孩子被丢进来,再丢来点吃的喝的。
  食物肯定不够,抢完吃光,那就只能开始吃身边的人,最开始是拣着咽气的孩子吃,到了后来,便也不等了,吃完了食物,就三五个一堆,不管死活,把不能动的孩子慢慢吃掉。
  我没被吃掉,大概是因为运气好又实在生得小,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就跟块小石头一样。
  我那时候不敢睡觉,有次我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几个大孩子蹲在我不远的地方,把昨天还对我笑了笑的小姑娘的骨头咬得咯吱咯吱响。
  这地方,睡眠就等于死。
  但其实我最喜欢睡觉,因为一旦睡着,就不冷也不饿,而且,我每次饿得快死时,一觉醒来,手里总会有一点能吃的东西。
  我也就这么勉强活了下来。
  我慢慢成了山洞里最大的孩子,送食物来的人注意到了我,他们围着我,抓住我的头发,用力捏我全身的骨头,用奇怪的容器抽我的血,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我被拖走,单独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石室里,他们每天都来看我,却不给我任何食物。
  这一次,在饿死的边缘,我的手心里终于出现了一点可怜的食物。还没等我把食物吃完,就有人冲进来,他们围着我兴奋地大吼,他们说我灵力强大,居然可以突破九重结界,取来食物,他们终于寻到能炼成灵蛊的素体了。
  ——我到很久之后才知道,炼制灵蛊是一门早就被明令禁止的上古禁术,就是把符合要求、有灵力的孩子,用类似于养蛊的方式筛选出来,炼制成蛊,给没有灵力的人吃了,便可以让服用的人拥有灵蛊的灵力。
  他们说的这些话,我当时哪里懂,只是怕得厉害,拼命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我那时候连哭都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告诉我,女孩子在害怕的时候可以哭。
  从那天开始,我的待遇终于好了一点,他们开始每天都给我东西吃,虽然那些东西都很奇怪。
  他们给我吃漆黑色、味道像腐肉的草、透明的花、雪白的矿石,有一次,他们甚至拿了一包羽毛来给我吃——其实我觉得多少比矿石还是要好一些,毕竟不硌牙。
  我对这样的日子很满足,因为每天都有吃的,还不用担心自己被人吃掉。
  我终于可以安心睡觉。
  然后,某一天,忽然有人在我的睡梦中闯了进来,我被按住四肢,有人朝我的关节里打钉子,我疼得受不了,挣扎不动,只能嘶着嗓子,一声一声不成调地叫,直到嗓子里咳出血沫,叫都叫不出来。
  我像条狗一样被拖走,他们把我吊在一口鼎上,好让我的血沿着钉子的伤口,一滴滴地淌下去。
  我想挣扎,却连指头都动不了,我慢慢的,感觉到身体一点点的冷下来。
  我快死了,我知道。
  然后,无忧便来了。
  当时我眼前发黑,只听到现场忽然喧哗,一声怒喝响彻这个阴暗的山洞——
  有人说,国法昭昭,岂容尔等草菅人命!
  我当时并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只觉得这十二个字,掷地有声便牢牢记住,就这么记了不长的一辈子。
  不过,无忧说过的话,我有哪句没有记得一辈子呢?
  我被人放下来,用又软又暖和的织物包裹住,温柔地抱起。我不知怎的,就觉得抱着我的人一定是那个声音的主人,便勉力抬头。
  我锁骨上的伤口绽开,血涌了出来,头上也有血流下来,从眼睛里淌过去,我的眼前血红一片。
  然后,我看到了一张那么好看,清雅又端正的少年面孔。
  很多年之后我终于知道,无忧这样的人,只合用四个字:君子如莲。
  我当时其实很怕,对无忧也怕,但是又隐隐约约觉得他似乎不会害我,就又想对他笑一笑,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我就这么被无忧救走。
  他彼时是龙楼帝国的太子龙楼无忧,而我,只是一个险些被炼成灵蛊,无名的孤女。
  那一年,我七岁,无忧长我十年,正是十七岁将冠,少年最美好的年纪。
  我就此留在了无忧身边。
  原因简单,在回京之前,帝国神官长神前起卜,一卦而定,卜算出我应与无忧一生一世,厮磨纠缠。
  圣谕到时,我身上的金钉刚刚被拔出,疼得厉害,整个人蜷在无忧膝头发抖,他轻轻顺着我的头发,柔声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其实并不太听得懂话,仔细想了半晌,才费力摇头。
  俊美少年的面孔上便有了一丝哀悯,他问我可还记得父母,我同样摇头。
  他俯身为我擦去额上冷汗,道:“那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我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只勉力睁大眼睛看他,他看着我,极有耐心,一字一字,把话重复了一遍。
  我还是不懂,他忽然就笑了,只轻轻玩了一下我的头发,低声道,“我叫无忧,龙楼无忧。”
  他看我怔怔的,便指了指自己,慢慢地,把名字又重复了一遍。
  我懂了,知道这是他的名字,他看我知道了,就指着我的心口,对我说,你,离朱,离朱。
  于是,我就有了离朱这个名字。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名字的意思。
  离朱,在上古灵文里的意思是,盛开于太初荒芜之上的,虚无之花。
  我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即便还不知道什么意思,却牢牢记住,在心里脑里一遍一遍地过。
  无忧教我说话、识字,他为我展开画卷,告诉我天下多大,何等色彩。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那天他问我的那句“留在他身边”是什么意思,我拉着他的衣袖,大声又断断续续地对他说,我、我意……不对,我、我愿意。
  当时他正在教我认字,听了我的话一愣,他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努力仰头看着他,还没好的伤口因为这样的动作而疼痛异常,我不管,只拉着他的袖子看他,说,我愿意。
  现在想来,他完全没想起来我这句话的由头,但无忧还是放下书,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嗯,好。
  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记得,但是他答应我。
  无忧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人,他留我在身边,并不是为了圣庙发下圣谕如山,只是怜我幼弱无亲,兼之有一身自己完全不能控制的灵力,若是没了强力庇护,便只能落得被人炼制成蛊的下场。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那时候太小,几乎不会说话,生平第一次接触到人体的温暖,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被人揽在怀里,我只知道,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那我就要对他好。他对我多好,我就对他多好。
  我被他带回国都永靖,住在东宫,由他亲自教养。
  初到东宫,我胆小得厉害,不让别人碰我,他便笑着叹气,把我抱在怀里,笨拙地为我梳理蜿蜒垂到脚下的长发。第一次梳发,他拉断了我一把头发,我不在意,只抱着他的颈子,他却偷偷在寝殿里剪了一握黑丝,揉乱之后,再细细梳通,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扯疼过我。
  他还和我住在一起,这本来不合礼制,最开始也确实是分开住的,但是第一夜我便赤着脚,抱着被子,偷偷在深夜穿过偌大的宫殿,溜到他的寝殿。无忧看着我,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然后便无奈轻笑,掀开被子,让我钻了进来。
  他怀里温暖舒适,有一股如莲清香,我浑身冰冷,立刻依偎过去,片刻便迷迷糊糊地睡着,只听到他在我头顶上方轻轻一句:“这么小年纪,便能把灵力运用到这个程度,瞒过卫士,到我这里了啊……”
  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轻缓,中间是几分担心的意味,我彼时却毫不所察,只觉得他的怀抱是我此生安处,再无他求。
  第二日,无忧便送我去了宗学,他亲自把我送到门口,抚摸着我的头发,要我乖,听话,好好学。
  他说的,我便听,我仰头看着他的脸,努力记住他每一句话,他说一句,我用力点头,就算不太懂也点头,最后他看着我,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便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无忧不知怎的,便笑了,我懵懵懂懂,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用力点头。他笑出声来,眼神里有了一种温柔神采,便俯身把我抱起来,走入巍峨高耸的庙堂深处。
  我就这么开始了在宗学的生活。
  龙楼帝国传说中是诸神后裔,以巫术立国,将整个国界与东陆其他国家以结界分隔而开,极看重灵力,宗学内俱是有灵力的权贵子女,我这样无依无靠的孤女,年纪又是宗学里最小,自然不配被这一干人中龙凤看在眼里。
  偏生我生来灵力强大无比,入学不过十数天,便成了所有学生中最强的一个。
  我是无忧带来的人,最初他们还有所顾忌,后来摸清楚我的底细,便开始捉弄欺负我。
  最初小打小闹,比如撕我的书、丢我的笔,后来便逐渐带了恶意,我却浑不在意——跟要吃掉我相比,这等程度……实在什么也算不上。
  这些人里,只有一个人对我心怀善意,她叫李挽。
  她大我五岁,是名门李氏的庶女,本来论身份地位都入不了宗学,但是奈何李氏这一代里只有她一个人身负灵力,便送了来。
  李挽生来仗义爽直的性子,自己又是庶女出身,看不惯那一干仰仗身份的人欺负我,便处处袒护。
  她是无忧之外,第二个待我好的人,我懂,我也欢喜,我就对她好。遇到她之后,东宫里但凡有什么好的,我就小心翼翼地分成三份,最好的给无忧,其次给李挽,我自己留下最坏最少的,心满意足。
  在宗学里我只和她腻在一起,有的时候宗学放假,我舍不得和她分开,便央她和我回东宫。无忧过来,看着我们两个,笑着摸摸我的头,对我说,离朱有朋友啦,便亲手端过一盘果子递给李挽,李挽看着无忧含笑的清雅面孔,愣了一下,才想起下跪谢恩,却被无忧一手拉起,拍了拍头,说,你是离朱的朋友,要好好照顾她,欢迎你常来东宫,找离朱玩。
  李挽红了一张脸,呐呐的说不出话,我坐在无忧怀里,挽着他的颈子,笑出声来。
  我喜欢他们两个,一生一世。
  我那时太小,以为我的喜欢,可以一生一世。
  2
  有一次,几个宗学里的小无赖想欺负我,统统被李挽打翻在地,其中一个撑不住,破口大骂,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昔年二皇子打算炼来采补的灵蛊罢了!
  他说你醒醒吧!太子殿下养你也不过是为了等你灵力强了,把你练成灵蛊来吃了——
  他话未说完,便被李挽厉声喝止,同伙也知道他已说了足够抄家灭门的话,唬得一溜烟全跑了,说话的人被自己吓着了,连滚带爬地跑走,李挽担心我,一把把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轻声地安慰我,我死死盯着那个孩子消失的方向,慢慢摇头,轻轻推开她。
  我轻声说,他们说的本来就是真的。
  我知道的,那是真的。
  宫人平日百无聊赖,最喜嚼舌,我听得多了,便渐渐也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今上有两位皇子,无忧是元后所出嫡长子,二皇子是继后所出,他们的母亲皆灵力强大,出身名门,但是两个皇子却全都没有灵力。
  龙楼巫蛊立国,历任皇帝都是灵力最强的皇子就任,虽然现在皇室已经灵力衰微,却也没有毫无灵力的皇子继承皇帝的先例。
  那么,两个皇子中,只要有一个皇子具备灵力,他就一定是下一任的皇帝——
  继后便动了歪脑筋,不知道哪里寻出了灵蛊的炼法,交给父亲,对方心领神会,四处寻找合适的孩童炼蛊,却不料行藏被神官长卜出,无忧亲自领兵,抓了个正着,结果母子二人落了个双双被赐死的结局。   而我就是这一场权力斗争的遗物。
  这些我都知道。
  我也知道东宫里议论纷纷,说无忧说不定打得也是这主意,虽然不至于把我炼成灵蛊,但是肯定要利用我的灵力,不然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把我这么无依无靠的孤女养在东宫。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是真的要金钉入骨,流尽我身上所有鲜血,把我炼成一枚灵蛊,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是无忧的话,什么都可以。
  我本来就是无忧救的,我的一切都是无忧的,他要拿回去,随他。
  我看着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李挽,轻轻一笑。
  我是真的这么想。
  无忧当天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却没说什么,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安慰,就像是今天发生的,不过是漫长生命中一件轻轻的小事。
  他如平常一样,把我从车里抱出来,慢慢在东宫洒满夕阳的路上走着。
  世间静好,我的世界只有这么一点,在他肩头,在他怀中。
  他唤我的名字。
  “离朱。”
  “嗯?”
  “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什么是想做的事情?”
  “你会长大,其实你可以选择离开这里,世界非常非常大,你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我仔细地想了很久,努力去想他所说的,在非常非常大的世界里,做很多很多事,但是想来想去,我脑子里都一片空白,我没法想象,离开无忧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想和无忧在一起。”
  除了他,我什么都不需要,只要牵着他的手,我的世界就无比圆满。
  我慢慢说道,看他白皙静谧的面孔。
  他停住,夕阳落了他满满一肩。
  我对他笑了一下,抓着他的头发重新依偎回去。
  “若是无忧的话,什么都可以。”
  “要是无忧想有灵力,要把离朱炼成灵蛊,也没关系。”
  我轻轻地呢喃,闭上了眼睛。
  “为了无忧,我死也没关系,我情愿。”
  是啊,他的话,怎么样都没关系。
  什么都没有也无所谓,我只要无忧。
  我握着他的发,低低在心里说,无忧,我喜欢你,比谁都喜欢。
  从那天起,我再没去过宗学,因为就在当夜,那个欺负我的孩子,死了。
  没有任何人查得出他的死因,我以为这事和我毫无关系,事隔多年之后,我才终于明白,杀了那个孩子的凶手,是我。
  我并不是有心杀他,只是我的灵力侵蚀了他的身体——所以说其实,我对他的话,还是在意的。
  死去孩子的父母请来了神官长调查真相,须发皆白的老人在死者家中默然不语,他伸手掩上孩子死不瞑目的眼睛,乘一顶小轿悄然到了东宫。
  他和无忧说了整整一夜的话,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其实也不太关心,我只知道,早上醒来,无忧坐在枕边,凝视着我。
  我也看他,不说话,慢慢滚到他手边,拿面孔蹭他的手。
  他轻而缓地顺着我的头发,也不说话,便只是用一种又担心又温柔的眼神看我。
  ——很久之后,我终于知道,他那眼神的含义:我是无鞘的剑,杀人而不自知,他却只想保护我。
  最终,无忧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入圣庙。
  神官长在一笼烟雾后深深看我,我跪伏在地,成为了他的弟子。
  我不再有同修,不再被欺负,也没人敢对我冷言冷语。
  而在被他教导三个月后,我的灵力便轻松超过了神官长,成为这个国家的最强者。
  他们说我的灵力,千年难见,我却不在意,我只问他们,我会对无忧有用吗?他们愣了一下,才对我点头,我也就满意点头。
  那一年,我不过堪堪九岁。
  彼时直到此时,我一心一意,心中只有无忧,他是我的天,没有他,我一无所有。
  圣庙生活的第四年,我及笄成年,同一天,我成为了无忧的未婚妻,而且我再度见到了李挽。
  她在仪式上出现,却不再是我的同学,而是我的女官。
  我跪在神前,神官长为我挽发插簪,无忧将我搀扶起来,他轻轻弯身,在我指上扣了一枚精致指环。
  他的黑发从肩侧垂下,落在我的手上。
  我小心翼翼,从李挽捧着的盘子里,拈起一枚羊脂环佩,小心翼翼,结上他的衣带,上面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做好的流苏长结。
  我就此成为他的未婚妻,龙楼未来的太子妃、皇后。
  一切的起源,是我到圣庙的第一年,我十岁生辰那天。神官长为我神前起占,卜出我命盘奇诡,却可救国之危难,灵力当世无匹,当诞育天下共主。
  这听起来荒诞无稽,但是下方聆听这段预言的九五之尊却虔敬地五体投地,深深叩首。
  接着,一道旨意轻飘飘落下,选定我为无忧嫡妃,十三岁生辰当日,我挽发及笄,就此成为无忧的未婚妻子。
  我只有满心欢喜。
  仪式结束,我并没有如同幼时那样扑在无忧怀里滚来滚去,我端端正正跪坐,对面是我未来夫君,容姿秀雅,君子如莲。
  他看我一眼,忽然失笑,说,我本以为你会扑到我怀里来。
  想起以前见到他就要抱要亲,我有点害羞,低声说,那是那时年纪小,现在已经长大了……
  “哪里长大了?”他这么说着,语气有一点点微妙的清晰,他声音那么轻那么低,像是说给我听、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别人听那样,“在我眼里啊,离朱,你就像我女儿一样……一直都是个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
  不知怎的,我从他话里就听到了一点忧伤的味道,我却不懂,我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从颈子上取下了一块极小的红色的晶环,双手捧着,递到他手里。
  就像是我把我的心,小心翼翼地捧给他,求他一顾——其实确实也算我的心,那是我依据古法,用我的心尖血和心肉炼成的法器,佩戴那人所有的灾劫,都可以由我承受。   我刚才不肯扑进他怀里,除了真的长大了,还因为我心上伤口未愈,我连笑一下都疼得像把心挖出来一般。
  这才是我送他的,定亲信物。
  我愿意为他承担一切灾劫,只求他一世无忧,平安喜乐。
  我骗他,说这不过是个我炼制出来的小玩意儿,也没什么其他妙用,但是祛病消灾,增福增运,端的万无一失,虽是我炼的,却比大神官炼得都好上百倍。
  他的性格我太清楚,若告诉他真相,他必是不肯佩的。
  我看他把那小小的晶环挂在颈上,贴身收好,心底无限喜悦。
  我的心头肉,心尖血,和他的心,就这么隔着一层皮肉,彼此贴合。
  我终于忍不住,对他说,无忧,我喜欢你。
  他一愣,清俊眉目间,带出一线惆怅的轻笑,他俯身,摸了摸我的面孔,在我额头一吻,什么都没有说。
  我飞红面孔,小心翼翼,不扯动伤口地依偎在他怀中,一遍一遍在心里说,无忧,我喜欢你。
  无忧,我爱你,比谁都爱。
  我只有你,无忧。
  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一天,我从我当作姐姐来喜欢的人手里,接过了定亲信物,交给了我最重要的男人。
  那一天,我比任何人都幸福。
  那一夜,无忧离开,我含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双脚一软,倒在了地上——我为了造那块晶环,灵力透支,我硬撑着看他离开,忍耐着浑身波动,一口血呕了出来,终于再支撑不住。
  我倒在了李挽的怀中。
  我病了整整三天三夜,醒来的那个深夜,我看到李挽坐在榻角,细细为我打扇,枕边坐着的那人,素衣乌发,眉眼清雅,低眉敛目,正是无忧。
  ——他总在我身边,而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心安。
  当时无忧正在绞帕子,看我醒了过来,他刚要叫人,却被我虚软地抓住衣袖。
  我看着他,大口地喘着气,说不出话来,只希望他留在我身边。
  他知道我的意思,我不用说话,他就知道,打小就是这样。
  无忧犹豫一下,一声长叹,轻轻俯下身,拿手背抵上我的额头,看我是不是还发烧。
  我只看他,感觉他未束黑发流荡而下,尾端有清逸香气,我向他伸手,嘶声道,“无忧,抱抱我……”
  其实不是不怕的,在倒下去,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我怕得很。
  我心上的伤口这时候也疼起来,疼得像是要裂开,无忧轻轻把我抱住,熟悉的温度和气息把我包围,一刹那,之前梦中的又惊又惧,全化成无限委屈,我紧紧抱住他,浑身发抖。
  其实我那时候的伤并不重,但就是无缘无故地觉得自己也许会死,我当时只一心一意地想,我那时候要是再不睁开眼睛,就再见不到无忧了。
  我再见不到他,他不会对我微笑,轻轻吻我的额头。
  一想到这里,我浑身灵力波动,只听房中立刻爆出小物碎裂之声,我听到李挽失声惊叫:“殿下!”
  我面孔有黏稠温暖的液体,缓缓滴落,我抬头,本就模糊的视线中,一片红雾。
  我看到有血从无忧的额头上淌下来,他浑然不顾,只看着我。
  我有点茫然,过了片刻才明白,我弄伤了他。
  我弄伤了他。
  我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想从他怀里退开,无忧却唤了我一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抱紧我,吻上我的额头。
  “……不怕,离朱,不怕,我在这里,不怕……”
  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顺着我的脊背,声音柔和,而血就从他的面孔落下,沿着我的脸、我的颈子,滑落,落到我的胸口,落到我的伤处,便浇了油一样疼。
  但是我却只觉得欢喜。
  他为我受伤流血,然后对我说,不怕,他在这里,不怕。
  他的血,淌在了我的伤上。
  我便怀着这样的欢喜,再无法控制自己,号啕大哭。
  我哭得太厉害,以至于都哭不出声音,最后哭得声咽气弱,断断续续,叫着他的名字,他轻声应和,每一句都应。
  “无忧……”
  “嗯?”
  “无忧。”
  “我在这里。”
  “我想和你在一起。”
  “……嗯。”
  他轻声回我,宛若叹息。
  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
  我没有看到,那个我视为姐姐的女子,在此时无声退下,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3
  这次大病之后,我异常勤奋起来,我研读古籍,认真练习,增强自己的灵力。
  因为,我将会是无忧的妻子,他毫无灵力,我就必须将他的部分也一肩担起。
  我虽然小,却也知道前路会如何艰辛。
  第二年,我十四岁的春天,皇帝驾崩,无忧登上帝位,改元平宁。
  他希望龙楼帝国平安康宁,登基前夜,他在圣庙祈福,我在他对面,他对我说,自己不是多英明神武的人,只想守护好这个国家,这便是他唯一的愿望。
  我只对他微笑,说,那便也是我的愿望了。
  是啊,他的愿望就是我的,他想要的一切,我都愿意为他获得。
  我那么爱他,我只有他,除他之外,一无所有。
  他却轻轻摇摇头,没有说话,把我拥入怀中。
  然而,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我十六岁那年,无忧守孝期满,在预备与我大婚的前夕,与龙楼有联姻之亲的塑月帝国举兵来犯——
  守护龙楼千年之久的结界,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悉数破坏。
  过于依靠灵力的结果便是,龙楼的军队。在塑月面前,没有一战之力,不过三个月而已,塑月大军便已推到了帝都永靖之下,整个帝国危在旦夕。
  其实后来想想,这是多可笑的一件事,我们赖以守护祖国的不是强大的国力与忠诚,而是虚无缥缈的结界。
  我静静跪在神殿深处,我身后烟雾缭绕,对面是无忧,朝中所有重臣全跪在丹陛之下,他们虔诚祈祷,我心中却一片平静。   我确实能救这个国家,但是,我救不了我自己。
  我在神前枯坐七日夜,最终,以我的能力,能想到的只有幽狱绝牢之阵这个上古禁术。
  此阵法可召唤龙楼帝国曾被结界笼罩过的土地上所有骨肉还未朽烂的尸体,他们将攻击一切自结界外闯入的生物,直到敌人死伤殆尽,或者自身化为齑粉。
  他们无疼无伤无死,是最强大的战士。
  而整个龙楼,可行此阵法的,只有我,不,应该说是,此阵自创立开始,能行此阵法的只有我——到了这里,我才终于明白,多年前无忧看我的眼神。
  我是无鞘而太过锋锐的剑。
  神前推演,之前曾集数千位神官都无法运行的阵法,我一个人便可催动,只不过,我要付出的代价也十分惨烈。
  行此阵法者,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要是为了无忧死,我不怕。
  因为他的愿望是帝国百年,安康平和,所以,死了也就死了吧。
  我真是这么想,心底不怕,安静抬眼看他,他一直看我,我倒映在他眼里,容色雪白。
  我笑出来,对他说:“无忧,现在只有这个法子。”
  “……那你会怎么样?”他担忧看我,瞳孔是清澈的忧色。
  我会死,我在心里说,却对他只是一笑,“我会没事的。”
  我骗了无忧,我故布疑阵,选了三千名神官为我助阵,告诉他,阵法发动,我可以毫发无伤。
  这么说着,我向他伸出手,就像小时候那样,赖在他怀里,环住他的颈子。
  我感觉他微凉的指头,轻轻按在我的背上。
  “无忧。”
  “嗯?”
  “我喜欢你。”
  “……嗯。”
  “我只喜欢你,只爱你。”我慢慢地说,然后对他笑了笑。
  我说,无忧,我们成亲吧。
  他愣了一下,看我,我还是笑。
  我那么长那么长时间的凝视他,慢慢伸出手去,轻轻碰了一下他额头上那一道隐入鬓间的伤口。
  那是我留下的伤口,大概也是除了那块晶环之外,我唯一留给他的了。
  不,我还可以留给他一个盛世龙楼,平安百年。
  而我只要一个婚礼。
  我想以他的妻子的身份死去,葬入他的陵墓,被冠上一个谥号,等待百年之后,他来到我的身旁。
  他会娶别的女人吧,也许会为我空着皇后的位置,也许不会,这都没关系,我只要他开心幸福就好。
  我会在奈何桥边欢欢喜喜地看他,看他儿女成群,一生圆满安乐,我会就这么等着他,等他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就像儿时一样,走过那架不能回头的桥。
  你看,我只要这些,这么一点点。
  无忧看着我,然后他慢慢笑起来,眼神温柔,像是在看一个宠爱的孩子。
  他轻轻地道了一声好。
  他说,离朱说好,便怎么都好。
  第二天,无忧下旨,昭告天下,三天之后,与我大婚。
  时间是我要求的,因为我知道,现在兵临城下没有再多的时间了,无忧对我的宠溺一向毫无底线,自然是应了我,幸好一切所需物事都是预备好的,虽然仓促还算不怎么狼狈。
  在这三天里,我全心全意,只做他的新娘。
  我向李挽请教,如何做饭,如何画眉梳妆,因为,我大概只有那么一次机会,为他洗手做羹汤,亲手试妆——我生平所学,从来都是符咒阵法,从来没有学过一天这些女红烹饪,但是我为无忧学,哪怕那么困难。
  大婚前夜,我终于做出了一张又脆又酥,新人合卺时候吃的合欢饼,我心里高兴极了,便把合欢饼放在小小一个食盒里,偷偷溜出了我的宫殿。
  我想拿它给无忧吃,哪怕它其实不那么好吃,哪怕他只肯吃小小的一口。
  历经数百年,被无数神官长与皇帝不断完善,覆盖皇宫的结界和森严的防卫,在我眼里如同小孩子的玩意儿一般简单,我几乎横穿了整个都城,就为了奔到无忧身边去,告诉他,我做了小小一张,还算能吃的合欢饼。
  结果,在他窗下,我的脚步戛然而止。
  我看到了无忧和李挽。
  他们相对无言,那个我视作姐姐的女子,安静垂着面孔,我所爱的男人,我未婚的夫婿,向来从容微笑的面容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他看着李挽,伸手,将他对面的女子拥入怀中——
  那一瞬间,无忧的眼神中有一种哀伤而素色的安静——他从未这么看过我,他看我,一向是温柔又纵容,但是我现在终于知道,那并不是看一个他所爱女子的眼神。
  那更像是一个哥哥,或者说是父亲的眼神。
  他不爱我,或者说,他太爱我,如溺爱孩子的父亲对待他唯一的女儿。
  一刹那,我什么都明了。
  他为我绾发,他所爱者,另在宫厢。
  我动弹不得,但我脚下像生了钉子,把我钉在那里,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一瞬间涌上的情绪,像是有毒一样,侵蚀我整个身体,我不知道,那是怨毒,还是痛苦。
  那个拥抱仅仅是一瞬间,无忧随即慢慢地松开手,李挽依旧低垂着头,良久,她稍稍退后一步,低声说她父亲已为她选定夫家,下个月便要下聘了。
  我看到无忧一下睁大了眼,他像个孩子一样,惶惶然拉住了李挽的袖子,那个女子无奈地笑了笑,一点点,从他手中挣脱。
  她像是在和无忧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我们还能怎么样呢?我们都爱离朱,我们谁也不能伤害她。”
  她说,你可能会娶别的妃子,可能不会,但是,我不行。无忧,我们不行。我们都背叛她,她怎么办呢?
  她这么说着,忽然笑起来,眼泪却扑簌簌地落下。
  那是李挽这一辈子最美的时候,明艳妩媚,像是一株盛开到即将凋零的花。
  她慢慢地拉开衣襟,从颈子上取下一枚小小的、红色的晶环。   那是我的心尖肉,心头血,我忍着剜心之疼,亲手从我身上取出炼制,我及笄那日,含羞带怯,奉给我心爱的男人,只求以我一身,替他承担百病千劫,现在,却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手上,她捧着他,还给他。
  我的心,他不要。他的心,她不要。
  我清楚地听到李挽说,还君明珠。
  听着这样一声,我几乎可以想象,他送她晶环那日,一定异常温柔郑重,说这是无匹的灵物,佩在身边,祛病消灾,增运加福,没有一样不好。
  他对她那么重视,生怕她有一点不妥,什么都顾不得,顾不得这晶环是另外一个女人送他的……
  无忧没有去接那枚晶环,她看着她,凄然一笑,慢慢松手。
  晶环落在地面上,铿然一声脆响,碎成千片,他没看一眼,只凄惶看她。
  我的心,原来是落入尘埃这么低,谁也不在乎,谁也不要,便这么碎了。
  李挽看了片刻地上的碎片,她蹲下身,想拾起来,但是实在摔得太碎了,她徒劳片刻,便也不捡了,站起来,擦干眼泪,向他行礼,决然而去,无忧怔怔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我怔怔看着无忧。
  他原来不爱我,我想,他舍得我的心跌落地上,碎得拾也拾不起来。
  我想冲进去对他们说,其实我快死了,你们大可以等我死后就在一起。一面却乱纷纷地想,原来,你爱一个人,对方却并不一定是要爱你的。
  这道理这么简单,我现在才知道。
  我慢慢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只觉得心疼得像要碎了一样。
  我去了一片心头肉,那里便缺了一块,再也补不起来。
  我先是茫然,连我该恨谁,该不该恨都不知道,愣了不知多久,抬头的一瞬间,看到无忧还怔怔地看着李挽消失的方向,我心底忽然就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升腾了上来——
  无忧从没说过爱我,他说我像是他的女儿,他说要好好宠我,他说要和我一生一世,这些都是真的——他从未骗过我,哪怕一句。
  他只是不爱我。
  我感觉到,我心头那道伤慢慢破裂,血从里面涌出来,肉也被撕开。
  原来,这世上有比剜心取血还疼的事情。
  我无声大笑,眼泪终于落下。
  他不爱我,就这么简单,我终于知道而已。
  我给他我的心,他不要,任它跌入尘埃,摔得粉碎。
  我像道幽魂一样,回了我的宫殿,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往外涌,一会儿是无忧抱着我喂药,一会儿是李挽护着我不被人欺负,一会儿是晶环跌碎,我一边想一边流眼泪,其实我自己不想哭,只是眼泪止不住,就这么流,最后像是我的血都化成了泪,直要慢慢流干。
  浑浑噩噩,哭得头都疼,哭到累得眼皮都合不起来,我终于慢慢睡着。
  我是被李挽叫醒的,苏醒的一刹那,我几乎忘记了昨晚的事,本能地拉住她的衣袖,像往常一样,撒娇地叫她一声李姐姐,但是我随即想了起来,我沉默着,一寸一寸,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轻轻对我笑了笑,说你怎么眼睛有些肿,没睡好吗?
  我没说话,她只当我害羞,便为我梳洗装扮,在她退下的时候,我忽然叫了一声李挽。
  我从未直呼过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转头看我,我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一笑,我说,没事。
  她有些疑惑地离开,我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取了梳子,轻轻地,慢慢地梳理,然后,我无声地弯了一下唇角。
  婚礼顺利,昭告天下,祭告圣庙,神前叩头,我成了他的皇后,母仪天下。
  洞房之中,他为我揭去红纱,我看着他,朦胧烛光中,他依然那么好看,君子如莲,正如九年前,把我从暗无天日中拯救出来的少年。
  我慢慢的,对他一笑,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他看着我,慢慢俯下身,嘴唇从我的面上掠过,落在了我的额头。
  他嘴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他极低极低地唤我的名字。
  离朱……
  嗯?
  离朱……
  嗯。
  我像他对我做的一样,安抚一个孩子一般,轻轻环住了他的颈子,顺着他的背,侧着头,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我只有你了……离朱。”
  我在他肩头轻轻一笑,道了声嗯,不知怎的,就仿佛回到了幼时,伏在他肩上,被他从东宫的门口,慢慢抱着行走,在夕阳里走,慢慢的,影子拖得那么长,长得像一个梦,又缱绻,又深晦,两个人轻声地说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话,都是琐碎的事,说了就忘,却非要细细地说上一路。
  他不爱我,他只有我。
  我梦呓一样,轻轻笑出了声。
  我怀中的男人,在我的笑声里,慢慢失去了意识。
  他将做一个梦,甜美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在梦里并没有救过我,他会与李挽在宗学偶然相遇,于是便成就一段佳话。他排除万难,立她为后,帝后相得,恩爱百年,毫无间隙,同日而崩,生同衾,死同穴,安乐和顺,一生丰美。
  这是我送无忧成亲的一个礼物,一个小巧美满,没有我的梦。
  尾声
  我穿着大红的嫁衣,慢慢地,赤着脚,从寝宫里走出。
  我施了障术,谁也看不到我,我像一个盛装的孤魂,慢慢穿过喜气洋洋的宫人,在她们的笑闹声中,走出了皇城。
  喜乐丝竹,长夜不禁,满城烟花,我踏着碎屑歌声,与这一城喜乐相背,缓缓而去。
  这一切为我而来,却和我没有关系。
  我走上永靖的城墙,发动阵法。
  刹那之间,肉眼所不可见的阵法从天而降,无数漆黑金黄的符文扭曲缠合。
  法阵已成。
  我看着旷野之中有尸骨慢慢爬出,一瞬间风云骤变,雷电聚合,我血红的广袖和衣裾,在风里翻飞,仿佛是浸透了鲜血的云——
  我感觉到,我身体内的魂魄正在一寸一寸崩碎。
  我听到我自己大笑出声。
  我本以为我属于无忧,但是无忧不要我,我只属于我自己。
  ——我听到一声碎裂的脆响,有可能是我指上无忧亲手为我扣上的指环碎落,也可能是我灵魂崩碎的声音。
  我死了,我知道。
  死的时候,我只想着,死了,唉,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错。
  我是龙楼帝国平宁帝的皇后。
  我名为离朱。
  其意为盛开于太初荒芜之上的,虚无之花。
  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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