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站一辈子

来源 :中国铁路文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xiaofei3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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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湖站
  倒湖站好小。两条左右都望不到头的钢轨,两层的运转值班楼,在巍巍的大山面前低矮得像个孩子,写着“倒湖站”三个字的白色水泥站牌,除了被好奇的驴友打卡,平时都是寂寞地立在那,无聊地听着鸟鸣。
  倒湖站好偏。皖南山区大山里的车站,上海局最南头的车站,一条河,连绵的大山,即使是去最近的村子,也要过一座桥,再走十几公里才到,铁路人都把这里叫作“西伯利亚”,偏远,艰苦。
  再不离开倒湖站,彭江海都快疯了。调动申请递了一次又一次,总是石沉大海。古时有个刑罚叫发配边疆,他觉得自己是被流放到了倒湖站。
  刚来的时候,彭江海还觉得一切都挺新奇,车站虽小,但满眼的青山绿水,是上海局与南昌局交接的最后一个站。李副站长说:“我们守的可是上海局的南大门。”彭江海顿时觉得骄傲,手里拿着一红一绿两面信号旗,自己就是扛枪的边防战士。
  实习期满一年后,他正式成了助理值班员。助理值班员的装备是,一身工作服,一顶铁路帽,一个手持台,再加上两面旗。
  列车快进站了,彭江海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好,手习惯性地摸了下路徽,保证是正中的位置闪闪发光,安心地斜挎上手持台,大步走出运转室。小小的黑匣子别在腰间像支手枪,彭江海小时候最喜欢看警匪片,此时觉得自己像极了里面最神气的警察,戴着大盖帽,别着个“黑匣子”。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两面旗,一面红色旗子,一面绿色旗子。
  可别小看了这两面不大的旗子。红色旗子一挥,巨龙般的火车马上乖乖地停驻;绿色旗子一扬,火车长鸣一声,开向远方。彭江海觉得这一红一绿两面旗,在他手里就像两支珠联璧合的龙泉宝剑,有了它们,自己就是行走江湖的侠客了。可他这个“侠客”是被困在倒湖,动弹不得。
  师父说过,助理值班员要干满两年才能考值班员,可别小看了值班员,线路上所有的列车是停是走,都要听他调度指挥呢。
  彭江海本来今年可以考值班员,可他却提不起精神来,满脑子想着调动的事,一心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从江苏省到安徽省,从徐州市到倒湖火车站,从家到单位,坐动车三个半小时,搭公交车一个半小时,再加上小慢车三个多小时,加起来就是上一天班的时间了。这样跨省的通勤,彭江海跑了三年多,母亲长吁短叹了三年多,彭江海每次回家都要装一耳朵的叹气声。
  昨晚又没睡好,起床已经快六点了,彭江海抓起背包就往公交站赶。
  最早的一班公交6:10始发,公交车开二十五分钟左右到徐州东站,跑进候车大厅,过了安检,往站台狂奔。
  见到G1669停靠在站台上,彭江海轻吁了口气,顿时轻松了。它真像条白色的小龙,乖巧,威武,整装待发,彭江海自然就是勇敢的驭龙者……想归想,彭江海马不停蹄地往餐车奔,找了个边座,戴好耳机,眼睛看着车窗外。
  动车启动时很平稳,窗外的树和房子直往后奔,彭江海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屏幕条,时速287公里。
  白色的动车像支离弦的箭,在青山绿水间穿过。合肥南、巢湖东、铜陵北……一站一站轻巧掠过,日行千里的高速,风驰电掣。
  彭江海自小就是个“火车迷”,他坐过绿皮车,乘过红色的特快列车,京沪高铁首发时,他还专门买了首发车票。彭江海喜欢收集火车票,厚厚的一大本,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硬卡票,到后来的学生票、通勤票和各式的免票,都宝贝似的珍藏着。如今刷身份证可以替代车票,一位玩收藏的老师直夸彭江海虽然小小年纪,但手里的东西是笔不小的财富。当初彭江海义无反顾地报了铁路学校,就是一心一意奔着火车而来的,他任何时候都喜欢火车,百坐不厌。
  G1669到黄山北准点10:28,一分不早。滴滴滴,动车的门打开了,早已守在车厢门口的彭江海像只灵巧的羚羊,跳下车厢,直接向公交车站走去。他是第一个坐上21路公交车的乘客,挑了个靠窗的位置。从高铁到公交,速度明顯慢下来了,窗外的青山绿水也变成了成排的楼成行的路灯,人多了,世界一下子喧闹起来。如果说在高铁上是贴地飞翔,那么在公交车上彭江海觉得是一种慢悠摇晃。
  公交车停停走走像个吞吞吐吐的老大爷,彭江海皱着眉,塞紧耳机,努力让自己适应突然降下来的节奏。从高铁站到老火车站十六公里,公交车走了一个多小时,又绕道,又等人,彭江海索性闭上了眼睛。
  黄山老火车站在屯溪老城区,相比高大宽敞有气势的高铁站,这里就简陋了许多。上世纪80年代,皖赣线新建通车,结束了徽州不通火车的历史,本来红极一时的站前广场如今已没几辆车,出站口一排的饭店旅舍,稀稀拉拉地看不到几个人。
  彭江海简单解决了中饭,就进了站,经过了安保检查,彭江海习惯性地冲工作人员点点头。通勤跑多了,也都混了个面熟,叫不上名来但心里也都知道的。候车室里有一个人站在检票员的位置,彭江海平时都喊他应师傅,都是一个段的,彭江海掏出工作证,径直走向检票口。
  应师傅见是他,说了句:“你又卡点,还有一分钟就发车了。”说完身子向右一侧,左手往后轻轻一带,通勤小门开了。彭江海调皮地做了个鬼脸,道了声谢,往里面快步走去。
  二号站台上,绿皮的通勤车呼呼地冒着白烟,早就等在那里了。
  英子姐
  通勤车的列车长是个女的,大家都叫她英子姐。通勤车开到倒湖站,就有老师傅笑呵呵地逗趣。
  “英子姐,你今天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英子姐也不恼,笑笑地说道:“带啥都是我自己吃的,你们想吃自己去买。”大家一阵哄笑。
  英子姐知道彭江海在倒湖站上班,每次都喜欢找他聊天。
  “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要不要英子姐帮你介绍个对象?”
  彭江海脸皮薄,像喝了酒一样泛起红,赶紧低下头。英子姐咯咯地笑,一双眼成了两只月牙儿。
  英子姐是单亲妈妈,早些年丈夫出车祸去世了,她独自把女儿拉扯大。彭江海心善,总把母亲塞进包里的好吃的拿些给英子姐。英子姐大大方方地收下,有时回给他一根玉米,有时是个红苹果。   通勤车虽小,还要对外载客,每个小站都会有当地的百姓们上下车。都是些大爷大妈,方便又便宜,坐这趟小慢车习惯了。车上一个列车长,一个列车员,除了要管补票,还要打扫卫生。自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通勤车就成了真正的通勤车,不再对外运营,坐的都是这条线上下班的职工。列车长、列车员、列检,三个人就承包了一趟火车,自然也轻松了许多。
  在车上,大家都喜欢聚在一起聊天,天南海北地侃着,你一句我一句,亲切得很。彭江海刚开始的时候,极不习惯,上车总喜欢找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戴上耳机,眼睛望着车窗外。英子姐的父亲是某铁路学校的老师,教过的好些学生都被分到了小站,有的是值班员,有的是助理值班员,还有的当了站长。英子姐空下来就拉着彭江海聊天,跟他讲跑车的趣事,给他讲老师傅们的糗事,火车一路走,故事一路说。
  英子姐俏皮地对他说:“我们这趟通勤车,冬天叫‘冻’车,夏天叫‘火’车……”跟英子姐聊天特别开心,时间也过得特别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彭江海也会凑到老师傅谈话堆里,听他们侃大山,虽然说话极少,但一起跟着笑笑,心里没来由地轻松许多。
  两节绿皮通勤车,一个车头,加两节车厢,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像极了公园里的玩具火车。汽笛一响,呼呼地往前冲。
  今天是周末,人比往常还少了,一节车厢三五个人,车尾有工务的师傅在用仪器测量钢轨,一个老师傅带着两个年轻人,年轻人脸生,可能是今年才分来的实习生,两人认真地对着仪器,不时地问这问那,彭江海想到自己刚参加工作时,也是一脸的青春,也是看什么都好奇。
  英子姐今天像有心思,嘴唇紧闭,眼眶有点红,愣愣地望着车窗出神。她平时话多,总喜欢跟大家说笑,这下车厢里特别安静,能听到风从车窗里吹进来又窜出去。
  通勤车在金村站停了下来,站很小,站台挤在山间,旁边几里都看不见人家。站长早就等在那了,他要通过通勤车捎点东西到黟县站去。英子姐从窗口接下个黄色大信封,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
  通勤车每天一个来回,也成了沿线的投递车,经常会有东西从这个站带到那个站。黄色的信封跟着通勤车不紧不慢地到了黟县站,走神的英子姐居然忘了,快发车了,站上助理值班员用旗子使劲敲窗子,英子姐这才慌慌张张地把信封递了下去,嘴里道着歉。
  “刚才没人上下车,我就走神了,不好意思……”
  通勤车开到了祁门站,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上车了,彭江海看着眼熟,她是英子姐的老乡,心直口快,上来就问英子姐:“孩子的事怎么样了?”
  英子姐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都已经考上研了,人家硬是不愿意去,那边通知书都下来了……”
  彭江海努力地去听,终于搞明白了七八分。原来英子姐有个优秀的女儿,从小就羡慕妈妈一身的铁路制服,她想当一名铁路工人,可是家里的长辈想让她找个安稳的工作,不要整天东奔西跑的。
  英子姐苦笑着说道:“……这孩子心思大,小时候就说喜欢火车,可我也没想她会真要……”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通勤车上只有英子姐的声音,车轮压过钢轨上撞击的声音咔咔传来,有节奏地响着。
  彭江海没法解决英子姐的烦恼,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把脸别过去,盯着车窗外。
  皖南山区的四季分明,树木青葱地冒出头,到夏天枝繁叶茂,冬天的时候是一地的白雪覆盖着枯黄的树叶,孕育着来年的生机。青山绿水,四季更迭,这是自然规律,却让人久看不厌。
  李副站长
  通勤车在山间跑起来很是轻快,像个走在回家路上的绿衣少女,蹦跳着钻过隧道,悠悠地滑过桥梁,准点到了终点站——倒湖站。
  早就改成单身宿舍的候车室门紧闭着,站台上水泥地面被磨出沙土。一个身影立得笔直,瘦高,头发花白。正午的阳光很烈,一道光从他蓝色制服帽上照下来,分外醒目。这是李副站长,一个当过兵的铁路人。
  李副站长,才四十多岁,头发却已经花白了一半,他退伍后就上了铁路,上班时制服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做事一丝不苟,很认真的一个人。
  倒湖站的运转室面对着大山,后面就是条河,河那头就是倒湖村。河叫阊江,听人说阊江从这里倒着流,所以得名倒湖。一个四等的会让站,与皖赣线上别的小站一样,偏僻,简陋。唯一不同的是,处在局管内最后一个站,与南昌局交界,行车的手续复杂了一倍,要听两个局调度的指挥,办理业务都要发两个调度批准。执行的是双调度管理。
  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呼上一口,满满的负氧离子,神清气爽。可彭江海脚步有点沉,眉头微皱,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李副站长在站上的时间最长,除了平时上日常班,节假日还要值班,一年365天他有三百多天都待在站上。车站的办公材料他要管,小厨房里的燃气没了他要找人换,值班员家里临时有事他还要帮人替班,一人當成几个人用。别看他一副严厉的样子,但大家都知道他正直人好。
  李副站长的家在祁门县,徽州男人,平时话不多,但心特别细,做起事来有板有眼的,也有威信。他把宿舍收拾得跟军营一样,彭江海刚来时很不适应,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回家时,母亲惊奇地发现彭江海居然能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啧啧称奇,直说儿子长大了,倒湖站是锻炼人的好地方。
  彭江海一下车就得到个消息,三班的值班员张林调走了。倒湖站不大,留不住人,来来往往流动性很大,来了几年的人被调走很平常。张林是个站里的老员工,家在黄山市,早就听说他想调回市区,去高铁线上工作,下了班坐公交就可以回家了,比这里待着强多了,也方便多了。
  当初跟彭江海一起分来的还有个实习生,人家实习没结束就走了,不是被调走的,是直接辞职了。
  彭江海每次回家,母亲都要跟他唠叨,让他一定要调回徐州。家那么远,人在偏远的小站上班,以后怎么谈对象?成了家怎么照顾家庭?怎么管小孩?
  彭江海头大。调回徐州,做梦都想,谈何容易,当初分配到铁路,签劳动合同时就写着服从分配,分到哪里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想要回徐州,就两条路,要么上高铁,要么直接辞职。彭江海有个师兄,考了个公务员直接跳槽走了。彭江海犹豫着,他舍不得离开铁路,离开他喜欢的火车,可他也想回家,回徐州。
  彭江海越想越郁闷,他发了个朋友圈:“什么时候是个头?”
  七个字引来了两个私聊,他的朋友圈是屏蔽父母家人的,他不想他们担心,能看到的都是些同学和朋友。不一会儿,下面一堆评论,有的说熬着吧,总比没工作强;也有的说生活还有希望,让他积极点,好好努力……还是好兄弟张建懂他,发来私信说:“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去争取,不然谁会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还记得当初毕业时,上铺的张健思想就很成熟,他经常对彭江海说:“要么你改变现实,要么你被现实改变。”
  彭江海觉得有道理,自己不去试试,难道就这么被改变了吗?
  车站月末都要开月末总结会,李副站长主持,人到齐后,李副站长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南门为家,安全为重……”
  这个“家”让彭江海不由地皱了皱眉,细微表情被李副站长收在眼底,认真地说道:“我们是上海局的南大门,是与南昌局交界,工作程序上比别的站要烦琐,工作起来更要认真仔细……”彭江海哪里听得进去,有口无心地应承着。
  散会后,李副站长让彭江海留了下来,单独谈话。
  李副站长说:“现在站上办公都要电子化,年轻人电脑玩得好,头脑灵,上手也快。多学点,多干点,以后是你们的天下。”
  彭江海心里有事,一直低着头,眼睛就望着地上了,一句话也不说。
  李副站长心里明白,索性挑明了说:“你的实际困难我们都知道,你安心工作,我会向上反映的,段里领导会想办法……”
  李副站长说完,拍了拍彭江海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去上班了。
  彭江海一个人在站长室,突然看到墙上贴着的通讯录。上面有财务科、人事科、办公室……一栏一栏,五位数的电话号码,彭江海看得极其认真。铁路电话都是办公用的,彭江海平时用得极少。现在是手机时代,谁还用办公电话呀,特别是单位的电话。
  这些电话号码彭江海平时都没注意过,也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打,现在四下无人,彭江海抓起站长桌上的电话,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心里像小鹿般乱撞。
  回铃音响起,一下,两下,三下……七下,没人接,电话那头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彭江海长吁一口气,像是原本就巴望着没人接最好,他放下电话,一看钟,十八点半了,下班的时间。怎么可能有人会接?自己上倒班都上傻了,只知道挥着旗,站在那接车,连正常日班的時间都忘看了。
  俞师傅
  电话没打通,彭江海无精打采地低着头,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转眼就到交接班时间,值班员和助理值班员都是四班倒,晚上七点钟交接班,从七点到两点,一个小夜班,休息一天后,就要上个从凌晨两点到九点的大夜班。大夜班最困的时候是早上五六点的时候,人都坐不住,站起来洗把脸,来回地走动下,好不容易撑到下班,再回家补觉,在家休息一天,又到了上班的时间……四天一个周期,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
  交接班的手续严谨细致,先是值班员交接。交接工作,注意事项,清点材料工具,接收调度命令……
  跟彭江海搭班的是俞师傅,也是彭江海的师父。他个子瘦小,头发全白,背微驼,上下班时总拎着个有路徽的工具包。俞师傅平时话不多,总是闷声不响地细致地做好一切,彭江海跟在后面,见眼色行事。
  俞师傅左手点点,就是有车要来了,彭江海穿好装备出去立岗;俞师傅脚抖抖,彭江海就知道一切正常,照常作业……三年多的时间,这对老少搭档配合得相当默契。
  俞师傅家里两个女儿,老婆没有工作,一份工资养一家人,他平时节约得很,车站的生活是单调和无聊的,值班间歇有人相约去最近的倒湖村里买些肉来打牙祭,俞师傅从来不参加,总说自己带的菜多,不吃完可惜了。俞师傅的工具包就是他的“百宝箱”,里面装着两个饭盒,一盒饭一盒菜,吃完下班回家。寒来暑往,雷打不动。彭江海好奇,这样带饭菜,冬天可以热一热,可夏天的天气像火炉,还没到站都要馊了。彭江海从来没在那饭盒里看见过大鱼大肉,都是些家常菜,每次俞师傅都吃得可香了。
  俞师傅是倒湖站的老人,别人都不愿意待,想方设法调走。可俞师傅像是待不够,上班的时候上班,休息的时候在站旁边开块小菜园,春天的时候上山去采蕨,夏天的时候就去河里钓鱼,惬意自得。听人说他的老婆还是在倒湖村里找的,因为孩子要上学,才去了县城。俞师傅最希望的是自己的女儿也可以进铁路工作。
  夜班熬人。离下趟车进站还有半个多小时,彭江海突然想到,今天开会的时候李副站长说到俞师傅还有六个月就要退休了,他好奇地问道:“师父,您是什么时候到倒湖站来上班的?”
  俞师傅本是眯着眼,一下子被问醒了般,眼睛大了半个圈,微微侧了下脸,向着右边望着一脸认真的彭江海,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倒湖站开站的那年。”
  这回轮到彭江海瞪大了眼睛:“那,那您可是在这里待了一辈子。”
  俞师傅的脸抽了一下,少见多怪地白了他一眼,不屑地回答道:“不就待了一辈子。”
  彭江海紧追着问道:“那,那您怎么没想过调走呀?”
  俞师傅觉得彭江海问得奇怪,说道:“干吗调走?到哪儿都是上班,不都是一样的。”
  彭江海怕被看穿了心思,脸微微有点红,小声说道:“那,那离家近点当然好了。”
  俞师傅笑了,说道:“我们铁路人还怕远吗?上了火车到哪儿都一样。”彭江海不说话了,觉得面前的人是位哲人。
  不知道是被彭江海问起了回忆,还是为退休倒计时发出感慨,俞师傅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铁路上有个特殊的称谓——跑通勤。跑通勤是铁路系统用语,平时大家说得挺顺口,就是指铁路职工上下班。”   “我也没有细算过自己的通勤跑了多少年,从1984年参加工作,皖赣线正式开通运营,刚刚上铁路的我就被分到了倒湖站,一干就是一辈子。倒湖站的站长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从小俞熬成了老俞,一个站一辈子。”
  彭江海起身给师父的保温杯续满了水。
  “我最喜欢坐春天的小慢车,春天的皖南山区是最美的,万物复苏,坐上小慢车,像是开启了一段奇幻之旅,山上换出了新绿,泥土的芳香夹在春风里从车窗外冒进来,直往人鼻子里钻,田间开得最盛的是成片的黄色油菜花,一个个竖长了脑袋立着,一堆一堆挤在一起,灿烂得耀眼。还有那山上的野樱,妖娆的桃花,像白蝴蝶的玉兰花,坐在火车上,窗外的景色像打开的画卷,一点点尽收眼底。”
  俞师傅望着窗外,眼睛闪亮,沉浸在回忆中。
  “我不喜欢夏天的小慢车,像个装着轮子的闷罐子,在火上烤着,车上的坐垫都是烫的,车顶上的小电风扇吹的都是热风,像要把人给煮熟了。好多次都在车上碰到有人中暑的事,脸色苍白的被抬下了车。几十年的通勤跑下来,也都习惯了,再热再烤,汗出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铁路人都习以为常了。”
  “冬天的小慢车坐起来也熬人,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小慢车小心翼翼的像只觅食的小蛇,挪动着不长的身体,寻着那条长长的铁轨往前跑。车厢里没暖气,窗子都放下来,冷气还是从窗子的缝隙直往里钻。人少的时候,车厢就成了个大冰柜似的冻得人直跺脚,两只手直搓耳朵……”
  夜越来越深,没有火车经过的小站被夜色笼着,对面的山上不时传来不知何种动物的叫声,彭江海以前听到这声音,心底发毛,如今习惯了,听不到反倒觉得不自然。
  一趟车过去,天边也冒出点亮光。俞师傅重重地打了哈气,站起身来,扭了扭腰。彭江海站起身上厕所,他从值班室的空调间走了出来。已经是下半夜了,往常这时候,山风微送,天地都凉了下来,可今天却出奇的热,暑气像是散不尽、说不出的闷。彭江海推开卫生间的门,猛地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蛇!一条一米多长的蛇!那条乌黑发亮的蛇也被彭江海惊得立起了半截的身子,吐着红丝对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彭江海愣在那里,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他想往回跑,可腿脚发软,人根本挪不动。
  一条蛇,一个人,对峙着,时间像静止了样,像一个世纪那么长。那条蛇终于慢慢动了,晃动着身体,顺着下水道游走了。彭江海哪里还敢上厕所,一口气跑回了行车室。俞师傅见他面色发白,不等他张口便说道:“碰到蛇了吧?”彭江海苍白着脸,直点头。
  俞师傅呵呵一笑,说道:“习惯了就好。”
  这怎么可能习惯呢?以前就听人说过,倒湖的蛇特别多,屋里床上都会进蛇。一次下小夜班,彭江海一脚踩上根软软细长的东西,顿时一身冷汗,仔细一看,是根稻草绳。彭江海从小就怕蛇,他可不想什么时候被蛇咬上一口,他一定要离开这里。
  吓出一身冷汗的彭江海,心怦怦地跳个不停,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什么破地方,还倒湖,车子没几趟,要死不活的,还不如倒了……”
  “砰”的一声,茶杯倒了,不是倒了,是被重重地砸了下去。俞师傅站了起来,脸色铁青,眼睛圆瞪着。杯子是他砸的。
  一向好脾气的俞师傅会发这么大的火,彭江海还是第一次看到,吓得愣在那儿,大气不敢出。俞师傅粗着嗓门说道:
  “你知道这条皖赣线是怎么修出来的吗?皖赣线几修几停,当初修建时,打眼放炮,就靠一根钢钎,一把大锤,每天要干十二三个小时,从祁门县塔坊公社到江西的兴田公社,虽不足四十公里,可建设过程的艰难……”
  俞师傅气鼓鼓地坐回椅子上,扭过头不再理彭江海。
  暴雨來袭
  连续几天几夜的暴雨下得吓人,老天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止不住地往下倒着瓢泼的雨。河水涨得飞快,一改昔日的蜿蜒秀美,变成了滚滚的黄浪,夹着不明漂浮物向前奔腾翻涌。
  那条通往倒湖村的桥早已看不见踪影,远远望去倒湖站就像个孤岛,只有一南一北的铁轨与外界相连。
  彭江海每次出去接车的时候,人站在立岗亭下,被溅进来的雨水淋透半边,来回几次,鞋里都是水。俞师傅皱了皱眉,盯着窗外,一言不发。
  趁休息的时候,彭江海去看河里的水,离铁轨还有一截距离。他见俞师傅紧张,故意说道:“没事的,水是淹不到我们站上来的。”
  俞师傅白了他一眼,“当初修建皖赣线的时候,铁路选址都在高位,水是淹不上来的,可如果树倒在铁轨上,火车就危险了。”彭江海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
  一个夜班下来,彭江海的两眼直打架,拖着步子回宿舍休息。雨还在继续下着,疲惫不堪的彭江海倒头便睡着了。下半夜时,震耳的敲门声把彭江海吵醒。他揉着睡眼,顿觉火大,打开门,正要骂人。
  居然是李副站长,他套着件黄色的雨衣,一脸的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李副站长急急地说道:“前面有树倒下来,压在铁路上了,快,快跟我去抢险。”
  彭江海顿时清醒了,使劲揉揉眼睛,“哦”了一声,套上衣服就往外跑。隔壁房间的门开了,是俞师傅。他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简单地说了句:“等下我,一起。”
  李副站长犹豫了一下,说道:“您上半年刚做过手术,不能走太长的路……”
  俞师傅已经穿好了雨鞋,套上雨衣,说了三个字:“不碍事。”
  三个人冲进了漆黑的雨幕里。
  没有一丝光的夜,瓢泼的大雨,三个人前后成一列。李副站长走在最前面,彭江海在中间,俞师傅走在最后面,三束手电的白光左右晃动,像移动在黑布上的三个光点,细微,渺小,但却坚持亮成一行。
  雨越下越大,劈头盖脸地往下砸,雨水夹着汗水,彭江海觉得眼前是昏花一片,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只是循着白色的光,机械地迈动着脚步。他不敢走得太慢,生怕被李副站长拉得太远。李副站长是军人出身,在雨里走起了急行军。想着离下一趟车开来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彭江海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雨夹着风,风裹着雨,平时二十分钟的路,彭江海他们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走到时,借着手电光,看清了,铁轨上横躺着一根长长的松树。
  铁路两旁的护坡上,连日的雨水把泥土泡软了,山体滑坡把树冲上了铁轨。这是一根三米多高的松树,走近了还能闻到松叶发出的青味。
  树倒在铁路上十分危险,威胁到列车安全。彭江海顿时觉得紧张极了,三人一起上前去搬树。他们使劲地扯着树枝,想把它挪开。可这棵看起来并不算粗壮的松树,分量却不轻,他们三个人手拉肩扛,它只移动了一点点的位置,还是横卧在铁轨上。手上没有工具,李副站长焦急地用对讲机向调度汇报情况,请求援助。
  俞师傅停下来,喘着气,两只眼睛像鹰一样来回张望着。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宝贝,急急地走过去。彭江海停下一个人的无用功,站在雨里,不知如何是好。
  俞师傅拖回的是一截断在路边的木头,他用那木头放在树的底下,卡在钢轨上,使劲往上撬,那棵横躺着的树轻轻地挪动了一点。彭江海心领神会,也赶紧上前去找,捡到一段木头,加入了“撬”树的行列。
  时间越来越少。三个人,三根木头,一点点地把松树往钢轨外撬。他们就像三只工蚁,撬动着比自己身体大几倍的物体,虽然只有一点点的移动,但总算是有效果的。
  終于,那棵横躺着的树被推下了钢轨,挪到了路基边。汽笛长鸣,一趟列车准时准点地从三个人面前开过,在雨幕中经过了倒湖站。
  雨渐渐小了,没有了风雨声,河里的水流声越来越大。三个人瘫坐在路边,长长地吁了口气。
  俞师傅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说道:“这次快赶上2010年的那次洪灾了。”
  李副站长也笑了,跟着说道:“皖南的雨年年下,皖赣线年年抗洪抢险,我们铁路人怕过啥?”
  俞师傅继续回忆着。“那年长江洪峰超过了最高水位,暴雨成灾。皖赣线的车子全部停开,过路的列车都要从其他铁路线绕行。”
  说完,他顿了顿,扭头对着彭江海说道:“知道我们当时是怎么抢险的吗?有个老师傅叫王有贵,涵基塌方,他跳进水里打围堰,刚动过手术的伤口化脓,人累得吐血,可他还坚持在一线,还让大家替他向家里人保密。”
  李副站长轻轻点了下头,说道:“那次我也在,有位共产党员叫许有林,他妻子和母亲在半年里相继去世,他带着三个孩子吃住在工地上,起早贪黑的……”
  “对,对,当时抢险,上头还调来司机,40摄氏度的高温,每日运土16个小时以上,条件极为艰苦,住的是‘蒸帐篷’,吃的是‘雨泡饭’……”
  两个往日话不多的男人,居然一唱一和地给彭江海讲起了故事。彭江海觉得有趣极了,李副站长和俞师傅像喝酒似的,连说带比画,他仿佛也经历了2010年那次洪灾的抢险现场,比自己看过的战争大片都有趣。
  俞师傅感慨地说:“当初修皖赣线的有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斗功臣,有修建过宝成线、兰青线的老铁路人……”
  “知道皖赣线是什么时候通车的吗?是1982年10月1日,皖赣铁路全线通车,倒湖站正式启动营运,当时我们还属上海铁路局南京铁路分局管辖……”
  李副站长一脸泥水,自豪地说:“原来倒湖站条件不好,用电不方便,现在通上电,三线建设搞起来,领导都先想着给倒湖站配齐,我们站的条件现在可是皖赣线上最好的……”
  彭江海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他梦到了倒湖站,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梦到俞师傅退休后还回倒湖站来挖笋子;还梦到同学跟着他一起在倒湖站上班,一起坐着通勤车有说有笑……等他睡醒时,通勤车已经通车了,他可以回徐州了。
  彭江海简单地吃了碗方便面,哼着小曲,背起包准备回家。李副站长急匆匆地大步赶了过来,拉住正要上车的彭江海说:“你等等,上面有领导下来检查,说是要见见抢险有功的同志。”彭江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有您和我师父在就行了,我跟在后面也没做什么。”
  李副站长说:“你小子怎么还害羞了?有领导来不正好提提你的要求?”话里有话,彭江海顿时明白他的苦心。
  助理值班员已经摇旗放信号了,通勤车马上就要开了。彭江海想了想,大声说道:“我哪有什么要求?好好工作,守好南大门。”说完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一抽身跳上了火车。
  李副站长追在后面大声地叫道:“你小子不是打电话到段里去了吗?怎么又没要求了……”
  通勤车已经开动了,一场雨把铁路洗得锃亮,连黑色的道砟石都在阳光下闪着光,天空碧蓝如洗,连朵白云都没有,青山绿水的皖赣线,一切都是清亮纯净,彭江海愉快地吹起了口哨。
  通勤车上,乘务员是个陌生的小女孩,彭江海从来没见过。戴着实习的牌子,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彭江海猛地想起来,英子姐应该已经退休了,她的女儿有没有上铁路?眼前这个女孩跟英子姐有几分像,又有点不像。彭江海觉得有点遗憾,转而又多了几分期待,他扭头看向窗外。
  风呼呼地吹进车窗,带来夏的清凉。
  作者简介:沈燕,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上海局集团公司上海通信段。作品散见于《新安晚报》《扬子晚报》《人民铁道》报、《小说月报微型原创版》《微型小说选刊》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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