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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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划人语
  这将是一场新的战争。没有战场,力量不对等,看不到敌人而敌人又无所不在,甚至,让人看不到尽头。
  这场战争同时也将彻底改变人们对传统战争的定义,它不再是基于领土争端,民族纠纷,政见或权力之争,为信仰而奋斗,利益争夺等等传统战争的基本要义;同时,在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和立场上,人类从来没有如此一致。
  新世纪,新战争。
  我们不能断言,甚至不能按传统的思路来估算战争可能的结局。用传统的经验主义理解这场战争,到头来可能会证明我们的想像力不够,就如事件当初发生时的那样。
  现在人们最为关心的话题是战争会以怎样的方式开始,目前一切的估算都是基于拉登藏身阿富汗某地的假设,美军的大规模调动同样基于这样的假设。问题是,如果拉登亡命天涯,或从此消失,这仗怎么打?或者,假定美国认定拉登藏身阿富汗并发动突然袭击,然后发现人去楼空,美军拔剑四顾最终茫然又怎么办?
  有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说,在美军大肆调动部署的同时,有一批美英的突击队员特种兵已经前期潜入阿富汗。如果此消息属真,那么,之后的形势走向很大程度上会同前线反馈的信息紧密相关。在没有明确的关于拉登的准确方位之前,在没有明确的把握能够拿下的时候,美军的积极部署都可以理解成是在等待动手的时机。对于美国军方或将领来说,国内民众的期待容不得哪怕是一次失败。
  对于军事家来说,美国人采取何种方式进攻或突袭是他们关注的焦点,美国人10年前在海湾战争的演练让军事界大开眼界,人们有足够的理由充满期待——毕竟这是新世纪的新战争。但是,传统意义上的进攻路线在一个几乎已经丧失防空能力,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军事目标的国度已经没有多少军事上的意义。军事家们也大可不必对此场战争的精彩程度寄予太高的期望。
  普京说,发生大战不可能——这才是政治家的判断。美军无需也不必囤积如此众多的兵力,甚至,大肆集结更多是政治上或者之后战略层面的考虑。毕竟,中亚的战略地位以及美国希望在此施加更多的政治影响不能忽略。这才是我们理应更加关注的问题。
  尽管我们无法估计这场战争的开始和结局,我们也不敢妄断怎样的力量会成长或涌现,但是,我们真心希望——
  让道义之光导引复仇之火。让所有拥有信仰的人都能得到根本的尊重。
  
  [美国之声]
  纽约三日
  宋明炜 发自纽约
  9月12日
  我所住的曼哈顿上城今天已经较为平静,走到大街上感到和平时没有太大不同。哥伦比亚大学可能是纽约和邻近地区今天唯一重新开课的学校,虽然市长昨晚发布公告,要求曼哈顿所有学校暂时关闭,但哥大在这点上很让人佩服,学校不想因这种突发事件而中断教育,支持每一个学生尽快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
  我从中文网站上看到的消息把这里说得很严重,事实上除了曼哈顿最南端,所有地区的商店和服务机构、地铁,都在正常运行,我们的日常生活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感觉上这里的人态度很克制,无论是我周围的美国朋友,还是新闻采访的市民、幸存者,很少看到感情用事的表现,也没有过于悲痛或仇恨的发泄行为,即便是遇难者的亲人也是如此。有报道说在加州和南方出现了对中东人的恐吓事件,但纽约市长下午发表讲话,告知市民现在有许多穆斯林和中东移民也正在参加救援工作以及献血,希望市民不会因为此事产生仇恨心理。《纽约时报》评说今天的纽约人是lost in thoughts(思绪迷茫),但这至少比lost in sentiments(感情失控)要好得多。
  但从华盛顿的情况来看,还是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我这两天一直看新闻,看了好几个参议员的讲话,国防部的记者招待会,对联邦调查局和司法部长的采访。他们反复强调美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安全性和团结性,强调美国在过去200年中一直在与境外敌人作战,保守派的力量无疑会因此更强大起来。这个事件在政治上的影响比一切其它方面都会更根本。
  CNN,ABC,NBC等主要电视台报道了在巴勒斯坦、埃及等国家人民群众自发的庆祝活动,节目中对此没有直接评说,主持人的态度相当谨慎,不过可以想像对大多数美国人的刺激。
  
  9月13日
  昨天深夜,ABC,NBC,CNN,CBS等电视台都播放了一个长达半小时的特别节目,关于美国在过去十几年中对中东地区的轰炸给当地人民造成的灾难。也揭露了这中间美国所使用的武器对平民的杀伤力。电视节目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主持人除了介绍情况之外,也未多加评说。但我想,这个节目的播出已经表现出了这个国家有反省自己的能力。
  今天我还听别人说,就在世贸被撞的当天下午,前国务卿克里斯托弗接受电视采访。最后他说到,他听到许多人把这个事件和珍珠港联系在一起,但他希望不要这样,因为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国的许多行为都不理智,他希望今天能接受过去的教训,首先不要因此而仇视阿拉伯人民。目前美国的媒体上有关于建立弹道防御体系的讨论,参与讨论的前任政府官员和专家在这个时候更多地谈到这个体系的负面意义。
  哥伦比亚大学所在的纽约上西区(upper west side)是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区,这里的气氛很沉静。从情感看上去,是一种沉痛,而不是愤怒和无理智的仇恨。当然,也许因为我是身在纽约,而纽约和邻近的几个州是美国教育水准最高的地区,而中西部、南方和加州的情况也许会有很大不同。去年大选中,这里反对布什的呼声一直最高,哥伦比亚大学直到布什当选后,仍在校园里张贴标语,指责布什是窃国者,不承认布什是合法总统。这或许能说明为什么戈尔会在哥大暂时栖身。但广阔的南方和中西部的支持还是使布什获选。那些地区的保守势力肯定非常大,而这在多大程度上会左右美国政府今后的决策,还难以想像。纽约的自由程度可能反而会削弱它在政治上的参与。
  不过从个人角度,我比以前更加喜欢纽约这个城市,它完全没有被这个打击变成一个疯狂的城市,相反它只是以冷静务实的心态处理各个方面的问题。在我眼里,它现在还是一个自由和理性的城市。
  
  9月14日
  昨天晚上电视采访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她在事件中失去了一个兄弟,记者问她是否感到愤怒,她说我不感到愤怒,因为愤怒只会导致更坏的结果。我的表妹在中部堪萨斯州的一个中学读书,昨天我收到她的信,她的成长接受的都是美国的价值观念,现在感到完全迷惘,但她说了这样的话:“我们美国人只是更富有,但这不表明我们就更有正义。”我感到这是多么好的想法,有这样的人民,美国不会没有希望。但是令我现在困惑的是,这样的民意似乎并不能根本影响到政府的决策,而且真的,我所遇到的一些学生和教授,对政府完全失望,以至于他们不打算对这个政府做什么努力。有个教授对我说,现在只有欧洲才能拯救美国。也许这太局限于我的视野了,在其它的地方和大学里,可能会有不一样的表现。
  今天早上打开电视,看到的也是令人非常忧虑的结果:国会已经通过议案,授权政府可以打击恐怖分子和佑护恐怖分子的任何政府与国家。以美国的军事实力,一场战争可以随时展开。今天在华盛顿大教堂举行的追悼活动中,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三大教领袖的宣讲中,希望布什和政府不要以暴抗暴。但布什接下来的演说,依然煽动性很大。
  我所见到的纽约人,事发以来一直的反应除了悲痛,是一种理智的自制和反省。这种结果或者会使他们对政治的参与力削弱,而狂热的民族主义(或者其它什么主义)当然容易导致战争后果。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和周围一些中国同学都因为这个事件改变了对美国人的看法,这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的民族,它的宽容和自省力都比想像中的强,但为什么现在看起来非常理性的一个民族,会由这样一个逞强好胜的霸权政府领导,而这个政府当然是民选的产物。另一方面,这个社会的开放和自由,在很大程度上似乎是以它对政治的不介入心理为基础的,这样的话,这种开放和自由又能有多大程度上的保障?
  
  
  血与火中的理性声音
  
  樊 弓/发自美国
  
  孤独的一票
  9月11日,当今世界的唯一超级大国遭到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恐怖主义袭击。
  波音767大型客机在全世界的注目之下撞入世界贸易中心,数千平民丧生于火海瓦砾之中……
  骄傲的美国人被震惊,被激怒了。一两天内,星条旗被抢购一空。全国是一片红、白、蓝的海洋。举国上下飘荡着复仇的火焰,90%民众要求总统立即向恐怖分子和窝藏他们的“流氓国家”开战。总统宣布国家事实上处于战争状态。参众两院在事件发生后仅三天,迅速通过战争法案,授权总统“使用一切必要和适当的手段,打击那些经他确认参与了计划、下令、执行或协助9·11恐怖袭击的国家、机构和个人”。
  法案的投票结果:参院 98:0,众院 420∶1。
  就在这一片愤怒的呼声中,众议员芭芭拉·利(Barbara Lee)投下了唯一的反对票。这孤独的一票代表了她并不孤独的理性声音:
  “我今天怀着一颗极其沉重的心起来发言。我的心充满了对本周的死难者和亲属的悲哀。只有最愚蠢最无情的人才会不懂得我们人民心中的深痛。
  “但是,这种对合众国犯下的无以言喻的暴行迫使我倚向我的道义,良心和上帝寻求指引。9月11日改变了世界,深深的恐怖缠绕着我们。然而我深信,军事行动并不能防止将来的恐怖主义袭击。这是一个极其错综复杂的难题。
  “这个(战争授权)决议将被通过。而且我们都知道总统有没有授权都可以发动战争。无论投下这一(反对)票多么艰难,我们中间必须有人站出来呼吁克制。我们的国家正处于悲恸之中。我们中间必须有人站出来说,让我们暂歇一步,让我们屏息一刻想一想,我们今天的行动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样我们才不会把事情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为这一票付出了极其痛苦的思考。但我终于把握住了我的决定。在今天的一个哀痛而壮丽的纪念仪式中我做出了反对这一(战争授权)议案的决定。正如一位牧师令人如此信服地告诫:‘当我们反击的时候,让我们不要成为我们所憎恶的魔鬼。’”
  芭芭拉是国会为数不多的黑人女议员,现年62岁,代表着世界最高学府之一加州柏克利大学周围的40万选民。她本人也拥有该大学的社会福利硕士学位。在这种时刻站出来反战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也正因为这样,她的理性声音显得更可贵,更令人肃然起敬。
  
  光靠枪炮不能打赢战争
  事实上,美国的知识界始终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只要拿起名流报刊就能看到冷静和克制的呼吁。比如说,芝加哥论坛报当天的号外第三个标题就是:《在愤怒和谴责之前,请先深深地叹口气》。到周末版,三位专栏评论员的文章全都是在倡导理性。这种“反潮流”精神的确值得称道。不仅如此,知识界舆论界对理性的倡导包含着十分具体的内容,包括保护美国境内阿拉伯人不受骚扰;在反击恐怖分子时必须保持高度克制,避免伤害无辜;一旦开战,必须同时不惜工本援助战区平民重建家园;等等。
  美国在二战期间拘禁日裔,是美国历史上的污点和教训。这一次美国政府官员和警方也是一再告诫民众,反对骚扰数以百万计的阿拉伯移民,使得骚扰现象微乎其微。
  反击恐怖分子时必须竭力避免伤害无辜,不能把泱泱大国降低到恐怖分子的水平。这几乎是知识界的共识。就像专栏作家佩吉所说:“我也很愤怒。战争的鼓点在敲响……我们正在战争之中……但是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当我们的愤怒淹没了我们的是非判断,那就是敌人的胜利。”
  有识之士指出,光靠枪炮不能打赢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法逼德国太甚,导致希特勒上台。二战后美国人聪明地实施马歇尔计划,帮助德日及整个西欧重建家园,使得前法西斯国家纳入国际社会。因此学者一再提醒,如果战争非打不可,那么一旦战火平息,必须开创第二套马歇尔计划,以每年至少200亿美元去援助遭受战争创伤的国家地区,为期至少五六年。只有铲除贫困,才能根除恐怖主义。也就是说,要行王道而非霸道。
  毫无疑问,这些执著的理性声音将对美国即将开始的反恐怖战略起到正面的影响。“9·11事件”固然使得美国朝野空前团结,然而美国的力量不在于跟总统保持一致,而是在于她的自由、多元,在于博采众议。
  西方社会对异议的宽容不仅仅是在法律保护的层面,同时也深深地扎根于文化之中。不仅仅是宪法第一修正案对言论自由的捍卫,也不仅仅是通过给大学教授终身职位以保护“异端邪说”,更重要的是,容忍不同意见,反对压制言论已经成为全社会的共识,成为生活方式。西方人争论问题最常见的开场白是:“I respectfully disagree with you……”(我向你尊敬地提出异议……)。
  
  需要有人出来泼冷水
  芭芭拉议员的演讲还体现了一个道理:即使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她也要投反对票。她知道法案肯定通过。而且总统作为陆、海、空及海军陆战队四军统帅,发动战争无需国会授权。可越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时候,越需要有人出来泼冷水。舆论一律是危险的。法令政策必须接受反面意见的挑战,这样才有可能避免“不可收拾”的灾难性后果。芭芭拉就是要用她的反对票提醒她的国会同僚,不能放弃权力制衡和对总统的监督。可以预见,芭芭拉所代表的理性头脑一定会影响民意,在这一触即发的反恐怖战争中约束小布什的出格行为。
  事实上,到星期一(9月17日),81%的民众认识到,在查清肇事者之前,不能贸然动武。理性渐渐占了上风。
  笔者在美国多所大学任教多年,深感美国凭着她的文化和人民,必将从姊妹塔的废墟上站起来。因为美国的强盛本不在于高楼大厦,而在于建造这些高楼大厦的人,更在于这些人头脑中已经深深扎根的自由理念。要想击败美国,靠十几个亡命徒打“超限战”是没有意义的。
  
  走进教堂祈祷的美国人
  
  丁 林/发自美国
  2001年9月14日,星期五,美国全国祈祷日。
  在遭受比二战珍珠港事件更为惨烈的攻击之后,从最初的震惊中醒来,美国人没有走上街头游行,没有去袭击那些与袭击者相关国家的大使馆。他们走进教堂祈祷。
  那么,美国人不愤怒吗?显然不是。在事件发生3天之后,美国CNN新闻网的民意调查中,让民众在“震惊、悲哀、愤怒”这三种情感反应中,选择对自己占上风的那种情感的判断,大多数人的答案是:愤怒。那么,愤怒的美国人为什么不去叫喊口号、扔砖头瓦块发泄愤怒,而是走进教堂默默祈祷,点上一支小小的蜡烛?
  
  充满悖论的世界
  有着宗教传统的文化是一种享有深度精神生活的文化。在这样的文化中,人们习惯于思索一些超然的、对解决现实的生活政治困境似乎是完全没有用处的问题。例如,生与死的问题,如何处理内心世界的问题,如何看待外部世界的问题,等等。淫浸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人们习惯于对自己提出一些深层问题。他们面前的世界是复杂的、矛盾的、需要信仰才能够维持的。
  现代生活的节奏变快了,今天的许多美国年轻人并不像他们的父母那样有规律地去教堂,甚至根本不去教堂。但是,假如你问他是否信仰宗教,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人会回答说:是的,我是信神的。他们会说他们是基督徒,或者佛教徒。许多人简化了教义,但是,他们至少会说:上帝就是爱,上帝就是和平。
  可是,眼前的世界却是矛盾的,充满悖论。无论从人的历史,还是从今天的国际社会中,都是如此。人的世界走到今天,充满了侥幸和偶然,对于在西方文化中生活的人来说,还充满了让他们痛苦的心灵挣扎。他们需要信仰的力量,在人的世界面临困境的时候,支撑起自己这样一个渺小的个体。
  在他们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单纯的胜利。
  第二次世界大战,看上去似乎是非清楚。但是,在美国人的反省中,仍然在宗教精神的层面有着许多善恶问题,无法解决。例如太平洋战争,最后是由两颗美国原子弹结束的。这是德国和美国核竞赛的结果,它们是世界上最早参与核竞赛的两个国家。假若是由德国人抢先造出原子弹,盟军的一切依靠常规战争取得的结果,都会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无法想像这个世界将会陷入怎样的黑暗时期。在这样的黑暗前景威胁之下,没有人会谴责美国参与核竞赛,当时惨遭日本法西斯战争蹂躏的中国,不可能不为原子弹的爆炸而欢呼。
  50年过去之后,有许多国家,包括日本这样的核爆受害者,以及当年核爆导致太平洋战争胜利的得益者,都发出谴责美国当年使用核武器的声音。美国确实不能再理直气壮地宣布:我们决不率先使用核武器。因为,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已经逼迫美国率先参与了核竞赛,率先使用了核武器。
  对于美国人,这就是他们面临的世界和现实。他们在意的并不是外部世界随意发生的、对他们的赞扬与谴责之间的简单切换。他们自己在宗教层面面临的问题,从来没有随着外部世界的变化而时过境迁。不论处在他们具有最充足理由的激战时刻,还是50年后的今天,他们内心的问题都是相同的。在原子弹还处于绝密状态的时候,这样的心灵挣扎就发生在参与试制的科学家们中间;在核爆发生之后,参与投放的美国士兵在同样的挣扎中寻找不到出路,导致精神崩溃;在此后的50年中,美国人没有把他们参与并且起了决定性作用的二战结果,看作是一种简单的光荣。他们更多地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悲剧性和无奈。
  二战中日本下决心远越太平洋袭击珍珠港,是由于处于和平中的美国,当时不仅在言论道义,并且在行动上,都谴责和制裁了日本对亚洲国家的侵略。对美国人来说,二战是他们被迫以战争寻求和平。珍珠港袭击只是短暂的几小时,他们作战的战场始终在别国——在欧洲、甚至远在中国。战场上1600万个美国士兵,是他们的亲人,其中有50多万人,大多是还没来得及开始生活的年轻人,倒在陌生的国家,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故土。这是一种生命丧失。同样,战争是非常状态,必然大量伤及平民和无辜。即使不提核爆炸,二战后期的德累斯顿大轰炸,东京大轰炸,已经是史无前例的毁灭,这也是巨大的生命损失。从战争结束到现在,美国人一次次检讨:二战中盟军的某次轰炸是否完全必要。检讨的原因,正是战争与和平的悖论,在二战后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地、在宗教层面折磨着美国人。由于美国在国际社会的特殊地位,他们有着必须承担的责任,这些责任在时时迫使他们做出类似的艰难选择。
  
  无法走出的两难境地
  今天遭受的攻击,使美国人发现自己再次面临悖论的逼迫和选择的痛苦。假如有证据确认本·拉登是攻击的幕后策划者,假如本·拉登的匿藏国拒绝罪犯引渡,也就是说,在可以用的法律程序用完以后,美国是否应该以战争寻求解决。任何一个和平国家在遭受这样不宣而战的类战争攻击之后,都自然会考虑:找出50名罪犯后,是否还有500名、5000名正在潜伏?是否还有第二轮、第三轮的攻击?因此,假如优柔寡断、不迅速将攻击的幕后组织者绳之以法,可能很快导致新的灾难。可是,假如诉诸战争,无疑要伤害无辜平民,这样的伤及无辜是道德的吗?这才是他们眼前压倒一切的苦恼。他们承认:人的世界有自己无法走出的两难境地。他们感到无助。他们只能走向神的面前。
  美国人生活在宗教精神之中,因此,他们心中的敌人只有一个。这敌人不是某个国家,不是某个民族,不是某种宗教,不是某群人,而是听起来似乎非常抽象的概念,美国的敌人是邪恶。只是邪恶可能在某一刻占据了一个人、或是一个群体的心灵,使他们完全丧失人性和对别人的同情心。这种基本概念导致美国人常常同情对他们攻击者的家属:同情他们的亲人不幸被邪恶所俘获。这是他们在灾难中听到讥嘲的时候,能够不抱怨的原因。相反,他们会在上帝面前为讥嘲者祈祷:祈求上帝帮助他们驱走邪恶,成为一个有同情心的善良的人。
  在美国人的眼里,整个世界和历史,就是向往着和平自由的良善与邪恶的竞争。可是他们看到,仅以二战为例,结果就充满了偶然性,例如美国人在核竞赛中先走了一步。因此,二战的胜利结果并不使美国人就感到有理由乐观。今天和平的美国平民遭受攻击,让他们又一次看到了邪恶取胜的可能。技术的发展,无限扩展了邪恶的破坏力,使得类似二战中首次出现的核竞赛问题,再次变得严峻而紧迫。邪恶可以无视规则、藐视生命、践踏文明、无顾忌地摧毁一切,善却必须在还击的时候,仍然遵循规则,并且在可能发生的伤害面前顾虑重重。因为抛弃规则和顾虑,就是在抛弃向善的自由理念本身。因此,他们感到邪恶的强大和自己的软弱。善必胜恶,对美国人不是科学理论推导的结论,而是信仰的结果。在他们感到软弱的时候,他们走向神。
  对于美国人来说,邪恶并不只发生在外在的世界,邪恶也一样发生在自己的内心。因此,当愤怒发生的时候,他们的文化使他们能够反省自己的愤怒。他们感觉到,自己的这种情感反应与他们追求的平和的精神世界是冲突的,因此他们需要神的帮助,祈求上帝理解他们产生愤怒的原因,他们愤怒是因为突然失去了免于恐惧的自由。他们寻求信仰坚持的力量,这种力量,能使他们不将愤怒转化为仇恨,因为仇恨是邪恶的载体。
  他们向上帝祷告,表达自己的愤怒,告诉失去亲人和同胞的哀伤,以及自己在震惊后难以恢复心的宁静。在信仰中,美国人渴望医治心灵的创伤,把愤怒转化为对理念的坚持。在事件的第一天,所有的人还处于无法相信这是事实的震惊之中,我就从电子邮件里收到了这样的叮嘱:We have to control our anger(我们要控制愤怒)。
  
  从信仰中获取力量
  于是,他们能够坚持在电视中提醒抚慰孩子们的家长,面对频频出现的嫌疑犯照片,一定要记得对孩子们说:不要看到的都是深肤色的面孔,就形成错误的偏见,以为坏人都是深肤色的人,坏人什么样的肤色都有。不要因为遭受攻击,就放弃自己平等的理念。
  于是,这个国家的法治根基不会变化,他们不会在调查和今后的司法审判中损害现有的程序,正是这种法治基础保障了美国人以及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的权利。美国人不愿意因为遭受攻击,就放弃自己的自由理念。
  于是,在华盛顿的巍峨的主教堂,在由美国几乎所有前任和现任正副总统参加的弥撒的讲台上,布道的有黑人和白人的基督教牧师,有犹太教的拉比,有穆斯林的阿訇。面对下面和电视机前所有已经了解攻击者身份的美国人,这位阿訇穿着自己的传统服装,一开始,就唱诵了一段台下没有人能够听懂的阿拉伯语的《古兰经》。他说,伊斯兰的神也是要求人们向善的,屠杀的人是被邪恶控制,是违反教义的。
  我们住在偏远的乡村,这里没有都市里宏伟的主教堂,但是宗教气氛是一样的。附近小城在攻击事件之后,拉出的唯一一条巨大横幅是:现在是祈祷的时候了。
  因此,美国人说,邪恶摧毁了我们的楼房、杀害了我们的美国同胞,但是,他们无法摧毁我们的自由。自由是美国人的信念,是他们从神那里获得力量之后,坚持的一个信仰。
  走出教堂,这个世界对于他们仍然是困惑的,是充满矛盾的,但是,这是习惯于和神对话、习惯于思考自省的民众。他们普遍而日常的深度精神生活,塑造了一种独特的文明。他们仍然会犯错误,他们仍然会有无助感,但是他们的心灵挣扎是文明向前的脚步。
  向往自由的良善,与无情袭击文明的邪恶相比,有时显得那么软弱,似乎没有希望取胜。可是,在美国遭受攻击之后,我们在电视里,第一次听到美国国歌被全世界那么多国家的人民一起歌唱,美国国旗被全世界那么多人高举在手里,看到全世界有那么多地区在同一个时刻以不同的宗教和语言为美国祈祷和流泪,有那么多人,用不同的语言说:Today, we are all American。
  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国家放弃了自己与美国的争执,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不同的文化放弃了自己的主张,这并不意味这些个人热爱美国胜于自己的国家。这只是在邪恶和善良的较量面前,他们选择支持善良。
  我们又一次领悟,什么是精神和信仰的力量,什么是善的力量。
  
  “珍珠港心态”再次爆发
  
  连清川
  纽约的象征再也不存在了,五角大楼永远有了缺口。这就是9月11日的恐怖主义袭击给美国社会造成的永远的物质与精神上的伤疤。
  要设想这样的伤疤并不是太难。说是“珍珠港心态”,其实比珍珠港事态更加严重,或许从此以后“世贸心态”就会代替它。从南北战争以来,美国的本土就再也没有受到过大规模的袭击。珍珠港事件的发生,首先,时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大多数美国人已经意识到了战争无法避免,两国交战,难免损失;其次,毕竟珍珠港远离美国本土,是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基地,是一个军事城市,而不是一个平民城市;最后,发动袭击的是一个主权国家的军事行动,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但纽约不同,它只是一个商业城市、金融中心,世贸大厦成为袭击对象,纽约成为珍珠港,那么美国的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座大厦,都可能成为袭击的对象。美国人历来所最受重视的安全问题受到了全面的挑战。
  这个事件对于美国人的心理、生活方式和教育方式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美国是一个公众决策型的国家,也就是说,民众意见在国家政策中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们可以通过影响自己选区的议员来决定国家政策的变更与制定。在这样一场涉及华盛顿、纽约、弗吉尼亚州等多个地点的范围广大的恐怖主义袭击之后,原本就有些倾向于保守的美国人可能会更加地倾向于保守,也就是说,他们将会更多地倾向于迫使美国政府进行本土防御工作,而对国际上的事件减少干涉。
  另外,美国是一个在政策上相当自我主义的国家。目前美国暂时锁定的凶手是本·拉登、巴勒斯坦激进组织、阿富汗塔利班政府和伊拉克。无论凶手是谁,美国的报复手段无疑将是大规模的和惊人的。
  从袭击的规模、程度、策划的精心程度来观察,这样大规模的自杀性行动必须有一种精神力量的指引,通常是两种——宗教精神和国家主义精神。因此,即使是本·拉登参与了这个行动,他必然也是同某一种政治力量相勾结的。可以想像,无论是哪一方力量策划了这次行动,美国政府都将迁怒于阿拉伯世界,尤其是中东地区的阿拉伯国家。因此,在中东地区,美国大规模军事的干预是显见的后果。素来以美国政策“预言家”著称的《华盛顿邮报》接连发表了一系列以“战争”为标题的文章,另外一家报纸则声称“在灰尘之中将树立起正义”。美国民众的报复心态已经暴露无遗。从外交上面来说,美国的整体外交策略还有待于观察,但是与阿拉伯世界的交恶看来难以避免。
  美国民众的心态在此前还是相对宽容的,这取决于他们的基督教信仰。“信爱望”的基督教训言是美国的主流心态。在以往美国参与的多次军事行动中,无论外界如何评论,但在美国普通民众的思想中,这仍然是“帮助受压迫者”的一种正义行为。但是,死伤成千上万人,对美国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这样的一种心态变化是对美国人原先所秉持心态的一种严重打击。在珍珠港之后,美国人全民投入了战争之中,那么这样一次事件之后呢?
  从生活方式上来说,美国在这场灾难中的损失几乎是无法估计的。最保守的估计,在物质上的损失也会以百亿美元来计算。世界贸易大厦和五角大楼都是美国人心里的骄傲,能在其中工作也是一种骄傲。现在骄傲变成了残缺,留在心里的伤疤是整整一代人都无法释怀的。
  在这样一种废墟上生存的心态当然完全不同于在现在骄傲之中生存的状态。美国人引以为自豪的安全已经不存在了,在公共机关中工作的人有理由担心成为袭击的对象,在大商场中购物的人也有理由担心如此,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这完全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生活观念,因为废墟就在自己的面前。
  美国的年轻一代是很难理解这样一个针对他们的袭击的。在他们的心里首先浮现的词语可能是“悲惨”,接着就会是报复。美国成年人对这件事情的震惊和愤怒会在教育之中向下一代流传。俄克拉荷马的爆炸事件给他们造成的反思是:“我们应该如何告诉孩子们怎样表达自己”,而世贸大厦的倒塌给了他们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我们应该如何告诉孩子们提防别人的伤害”。而后者给美国教育所造成的影响自然会更加深远。人类的自卫本能被激发出来之后的反应是可怕的、无法预测的。
  无论怎样,这样一种劫持民航客机、打击民用目标的恐怖主义行为,都是一种懦夫的、反人类的行为。然而,就是这样一种非理智的疯狂行为,将给我们生活的世界和它的格局,投下一道巨大的、长久的阴影。美国人“珍珠港心态”的复活和再次爆发,是一种灾难。我们在向美国人表达我们的同情和哀悼时,期望他们能够以一种平和与理性的心态渡过难关。
  
  想起了一个人
  ——写在“9·11”事件第7日
  赵 晓/(北京)
  纽约“9·11”的巨响,震撼了我。过去7天,我一直处于惊愕之中。已有的文明准则在我心中已经随那巨响而轰然坍塌。
  我不知道美国人是否会进行报复,如何进行报复。看电视上小布什的样子,他决不会咽下这口气,一定会率领美国报复的。所谓血债要用血来还,“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强大的美国岂能向恐怖分子低头!
  这样的一种思维方式,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再熟悉不过。即使换了我们,也一定会这样想的。
  但是,我极其悲观:这样做是没有出路的,或者说通向的是死亡之途。
  本·拉登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机构,而是代表着另外一种生存方式。你可以批判它,但问题在于,它的确是一种存在,任何人均无法否定这一点;而且它是一种坚强的存在。
  按照海德格尔等开创的存在主义哲学,上帝并不存在,存在才是一切,存在先于人类,先于文明,高于人类和文明,也高于一切。
  不同存在之间的竞争如果是良性的、合作的,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拉登所代表的存在,其最大的危险就在于,它与地球上的主流存在之间如果无法建立起一种合作与良性的竞争关系的话,那么相互毁灭的威胁就会成为现实。
  从现在的情况看,美国的报复必然招致更大的报复,人类的灾难将因此连绵不绝,并随着恐怖分子的技术手段变得越来越先进而日益损失惨重。而等到某一天恐怖分子手握核弹之际,也就是人类文明终结之时。
  在这十字路口,我想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当然就是圣雄·甘地,著名的“非暴力运动之父(The father of nonviolence)。
  这个世界是个奇妙的世界。大多数人的想法都很相似、很平庸,但一些人会有创造性的想法和行为,他们是真正的“地上的盐”、“历史的引擎”以及人中之杰,引领着人类文明前行。甘地就是这样。当几乎所有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都通过暴力革命、奋勇抗战,争取民族独立的时候,甘地却高举“非暴力”旗帜,并发起了一场奇怪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最终居然取得了成功。当英国军队离开印度时,他们和印度人一起欢呼,那是不同于“丛林原则”的新兴文明准则取得了历史上第一个胜利(多年以后,中国有了邓小平倡导的香港和平回归的胜利)。
  甘地让我刻骨铭心的正是他的不同寻常的思想和行为。常人或以为很蠢,弃之如敝屣,实在是大智若愚。甘地反对暴力,在他看来,“暴力看似有益,但益处是暂时的,它的罪恶却是永久的。”甘地怀疑一切暴力所带来的所谓成功,他这样告诫人们:“我不相信以暴力为捷径取得的成功。我可以赞同和尊敬好的动机,但一旦用了暴力方法,哪怕是为了最崇高的事业,我都坚决反对。经验告诉我,永久的幸福靠非真理和暴力是得不到的。”
  甘地的思想令我折服。譬如,甘地有这么一句话:“真理停驻在每个人心里。我们得在心里寻找它且受它指引。但无人有权强迫别人照他对真理的看法行事。”这显然比我们这样认为美国可以用暴力让他国接受其“真理”的人们走得更远。
  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是“非暴力”呢?在甘地看来,“非暴力”并非逆来顺受,而是要全身心地投入与强权的斗争,是以仁爱同情对待敌人,这样无论什么样的对手都将被打败。非暴力的力量有多大,能够在弱肉强食的社会中有一席之地吗,会不会是羊入虎口?甘地打过这样一个比方,非暴力像活动中的镭,无论量多少,一旦介入社会的肿瘤就会不停息地发挥功效,直到使整个社会日新月异。
  甘地曾经有这样一段话,对于我们今天的事情是那样的富于启发,以致我无法不把它笔录在此:“东西方的暴力往往是东西方文明的差异造成的,其实,非暴力不是要消灭对手而是要把对手变成朋友,因为人类从本质上是相似的,于己可行则人人可行。”
  一代伟人,已谢世久矣。但是,人类将重新发现他。伊克纳斯·伊斯沃兰说:“我相信,未来的历史学家会将本世纪看作甘地时代,而非原子时代。”甘地自己则表示,只要当非暴力成为亿万人生活的准则时,一个全新的时代就开始了。而渺小如我,亦执著地相信,“战争在人类的心中萌生,那和平的抗争也应在人类的心中构建(《联合国教科文宪章》)。”
  “9·11”第7日,让我点起烛光,并吟诵前人感人肺腑的诗句:――
  让我用爱去消除仇恨
  以理解回敬伤害
  以忠诚解除怀疑
  以光明照亮黑暗
  以欢乐融解哀愁……
  
  复仇之火抑或道义之剑?
  
  韦 弦/(北京)
  十多天过去了,瓦砾堆中依旧埋葬着许多搐动的生灵,人们依然在噩梦的边缘徘徊;十多天过去了,华盛顿已是运筹帷幄,箭在弦上;战机已经出发,先遣部队已经进入,战事一触即发。
  
  悲情之海与理性之光
  此时的美国已是悲情之海。
  但当我们重新检索这十多天来的林林总总,不难看到,新生的布什政府并没有被袭击冲乱了阵脚,理智的美国人民也没有被怒焰熏昏了头脑。救灾、防变、缉凶、备战,一项一项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在一片悲愤的氛围下。
  救灾。生灵是最宝贵的。当灾难发生时,如何将灾情减轻到最低程度是最为紧要的。无数的消防人员义无返顾地冲进烈焰,无数的志愿者无怨无悔地伸出仁爱之手。事件发生几小时后,美国政府就启动了全国医疗紧急系统,动员7000名志愿医生、护士、药剂师和其他医疗从业人员加入救灾活动。18日,布什总统签署法案,紧急拨款400亿美元,用于国家恢复重建、救济在袭击事件中的遇难者家属和初期事件调查的开支。当一个个生命从瓦砾中被救出时,欢呼声在每个人的心底都会响起。
  防变。突降的灾难容易引发局势的混乱,局势的混乱更易加重灾情,并诱发新的灾变。美国政府多管齐下,防止新一轮的变故。第一,安抚民心。美国总统布什多次发表电视讲话,告之以政府的紧急措施,安定浮躁的民情,并亲临救灾现场,鼓舞民气。第二,加强保护措施,防止恐怖分子再次袭击。布什下令动员5000多名空军预备役部队官兵和空军国民警卫部队参与保护美国的领空、海港,协助当地政府恢复秩序。美国政府还专门成立了两个工作小组研究航空安全措施,其中包括加强机场的安全检查、增加航班上的武装值勤人员和防止乘客进入驾驶舱。第三,防止经济冲击。美联储在事件当日决定拨出巨款,预防银行挤提。17日,美联储又宣布今年以来第8次降息。19日,美国参议院通过法案批准财政部发行战争债券,以帮助纽约与华盛顿灾后重建。第四,防止国内民族矛盾激化。事件发生后,美国阿拉伯裔人多次受到攻击,布什总统就此多次表态,希望不要破坏国内民族和解。
  缉凶。谁是凶手,谁是幕后操纵者?这是面对惨烈的灾难,人们的第一个问题。事件发生后,美国政府立即动用联邦调查局(FBI)、司法部、海关、财政部和中央情报局(CIA)及其它间谍部门的一切资源,展开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调查行动。FBI很快投入相当于其人力1/4的7000多名侦探进行广泛深入的调查。与此同时,在国际范围内,CIA也与各国情报部门紧密联系,与各海外分部紧密配合,分析几周前所截获的所有情报,海外情报员也开始与当地的线人频繁接触。CIA还开动了所有侦察卫星,希望能找出恐怖分子的藏身之地。
  备战。面对汹涌的民情,面对惨烈的灾难,美国政府迅速启动战争机器。在战争舆论方面,美国政府很快就宣布袭击行动是对美国的宣战,美国要以战争报复,并告诫美国人民要有忍耐力,要做好长期战争的准备。同时,将战争矛头直指拉登国际恐怖集团。在军事准备方面,美国参议院和众议院很快以98票对0票和420票对1票通过议案授权美国总统布什动用一切武力,放手对付策划袭击事件的恐怖分子。17日,布什召集国家最高安全官员开会,宣布组建一个“战争内阁”。在国际合作方面,美国政府积极寻求国际支持,特别是盟国的支持。18日开始,布什密集接待了来访的法国总统、英国首相、印度尼西亚总统、俄罗斯外长等大批外国政要。同时,布什派副国务卿向北约盟国通报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向恐怖主义开战的计划。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美国还与一些被其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黑名单的国家进行接触并寻求帮助。在兵力部署方面,15日,布什授权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征召100万后备军人保家卫国。19日,拉姆斯菲尔德签署了开始军事部署的命令,美国空军将派遣包括B-52轰炸机、F-16战斗机、预警飞机和加油机在内的100~130架飞机前往海湾地区,罗斯福号航母已经驶离弗吉尼亚州的港口前往海湾地区,一度停泊在日本横须贺的小鹰号航母特混舰队也已启程向印度洋进发,美国在波斯湾和印度洋水域已有的两个航母舰队——企业号与文森号已经整装待命。同时,美国陆军也将出兵海外。
  
  高处之寒与边缘之痛
  灾难从何而来,又将引向何处?
  毫无疑问,恐怖分子是灾难的元凶,但当美国政府把战争的矛头对准恐怖分子的时候,连美国总统布什都说:“这场战争不像以前打击伊拉克的战争,有明确的目标、快速的战争。这次我们的目标不一样,没有那么明确。”恐怖主义没有祖国,四处流窜,四处为业。战争的目标不再是国家,新世纪的第一场战争将是一场没有明确目标的战争。即使美国当前将目标暂时锁定在阿富汗,但阿富汗这个数十年备受战争摧残的国家,已是一贫如洗,重要的地面设施和重要的军事目标也许比任何一个国家都少。布什自己都说:“向空无一人、价值仅10美元的帐篷发射价值200万美元的导弹有何意义?”为此,美国的战略家们都在思考,美国如何能够彻底消灭恐怖主义,如何能打赢这新世纪的第一场战争。
  战争能最终消灭恐怖主义吗?战争能起到什么作用?
  人类的任何行为都有其深刻的心理背景,当前恐怖主义所依托的社会心理图景更为复杂和绵延。恐怖主义有其反人类、反人性、反文明、反文化的一面,具有不可饶恕性、不可姑息性。但恐怖主义的成因是十分错综的。有的植根于民族、宗教的狂热情绪,痛恨现代文明、强烈排斥世俗文化。有的则根源于社会经济发展的失衡性。冷战后的世界,是个失衡的世界。战略态势的失衡导致社会心理的失衡。特别是美国挟其强大的综合国力动辄武力解决国际问题的老大做派,在世界范围内激起了广泛的不满。美国人恐怕想不到,麦当劳和美国大片所到之处,播撒的不仅仅是美国文化的种子,而破土更快的可能是仇恨的种子。
  美国即将发动报复战争,此次袭击事件的主谋者或许会束手就擒,凶残如拉登者或许也会惨遭厄运,但或许会有更多比拉登还要残忍的恐怖者旋踵间又出现在世人面前。恐怖主义赖以依托的社会心理图景不能根除,消灭恐怖主义恐怕也是一相情愿。
  美国或许想趁这次报复战争的机会,泄一时之愤,扬大国之威。但一个国家要成为大国的条件,不仅仅是军事、经济实力的强大,更重要的是要有道义的支撑和道德的形象。美国人也强调国家软力量的重要性,而道义的力量恐怕是最具有终结意义的软力量了。一位日本学者说:“美国只跟着华尔街股价的升降而忽喜忽忧。人们可能还记得,纽约道-琼斯30种工业股票平均价格指数超过1万美元的那一天,也正是包括美国在内的北约军队开始空袭科索沃的那一天。美国的股市中有一半以上的资金都是个人金融资产,在这个国家几乎所有人都在为资产的膨胀而兴高采烈,好像在看西部剧似的,人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电视中播放的空袭科索沃的情景。”世贸中心的双子楼坍塌了,美国的道义形象能在这片废墟上建立起来吗?
  没有任何战争是美丽的,即将爆发的战争不可避免地将造成新的灾难,汹涌的难民、破碎的家园将树起人类新的灾难之碑。基辛格警告美国人:“美国必须谨慎行事,不要把这项新政策表现成是西方同伊斯兰两种文明之间的一场战争。”
  
  大国之变与世情之局
  毫无疑问,美国自建国以来本土遭受的最大的一次袭击事件将给美国带来全方位的冲击。等局势平稳、民心稍定后,美国国内必然会出现对冷战后,特别是小布什上台后实行的外交与安全政策的大面积反省。美国是从此走向孤立主义还是走向更加强硬的现实主义,都将给未来的世界带来深远而深刻的影响。
  冷战后的世界是新的世界秩序建立的进程,也是大国关系裂变的过程。袭击事件的发生必然给国际格局的转型期带来新的变数,也将给大国关系带来新的利益组合与分化调整。当年美国利用科索沃战争提出并推行了新干涉主义,已经对冷战后的国际格局产生了强烈冲击。如今的袭击事件同样可能成为美国推行新霸权主义和干涉主义的口实。如果美国利用自身国家利益受到严重冲击为理由,单方面实施大规模报复战争,其对现存国际关系准则与国际法理基础的冲击程度将较新干涉主义更大,影响也将更为深远。当前,美国为报复战争已经开始了全球的兵力部署和军事连横,旧的军事同盟因此被激活、被强化,新的军事同盟有可能随时建立起来,因报复而战争、因战争而启动的军事部署将在很大范围和很大程度上改变现有的国际和地区地缘政治、地缘经济格局,也将深刻改变着冷战后的国际地缘战略态势。
  另外,经济全球化的进程在冷战以后日益呈现狂飙式前进的态势,但今年以来反全球化风潮此起彼伏,对全球化进程的速度与方向产生着深刻的影响。目前,世界经济依然悲情下滑,贸易保护主义也难免借势而起,袭击事件以及今后的报复战争是否将导致经济全球化进程的中断或者减速?多极化进程是否将会出现新的反复?
  最后想提到的是,在当前变幻莫测的时局中,世人尤其应该睁大眼睛防止混水摸鱼、顺手牵羊的行为。据悉,19日,日本首相小泉宣布了支持美国行动的7项措施,其中至少3项涉及日本自卫队将在海外采取的军事行动。20日,日本防卫厅宣布,日本政府将派出一支大型“支援舰队”参与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的行动,其中包括一艘装备有“宙斯盾”战区雷达系统的驱逐舰。如果该项计划得以实现,这将是二战以来日本政府“第一次”向海外战区派出军队。为了实现这些目标,尽管遭到了国内在野党的批评和抵制,小泉仍然提出了修改日本现行法律的问题。和平宪法一直是日本走向军事大国的最后防线,不能向海外派兵也一直是防止日本军国主义复活的有力瓶颈,如果日本想趁乱局而挣脱束缚,那将是未来世界和平的又一隐患。
  世事如棋,执子者却是人类自己。在历史的十字路口,是让复仇之火熔断道义之剑,还是让道义之剑导引复仇之火,端赖人类自己的选择。
  
  阿富汗:灾难的山国
  
  如同许多山国一样,这个国度里不乏勇士和军刀,不乏抗击的传奇或神秘的力量。因为高山,也因为封闭且辽阔。
  20年的历史,直至向上追述200年的历史,都在这个神秘山国讲述一样的主题:灾难,让人窒息的灾难。时光在流逝,但灾难的痕迹并不因此而消失,当外来的灾难逐渐远去,阿富汗这个山国的内伤才慢慢剥开,慢慢发作——直至今天。
  
  英军三度饮恨
  1839年春,已控制了大半个印度的英殖民者出兵3万,兵临喀布尔城下,扶植起阿富汗傀儡政权。然而,在各地游击队袭击下,殖民者惶惶不可终日。1841年冬,喀布尔爆发起义,英军全军覆没。英国不甘失败,增调援军,重占喀布尔后烧杀抢掠,疯狂报复,引发更加高涨的抗英斗争。英军唯恐再遭惨败,在救出人质后,慌忙撤回印度,以后30多年未再北窥。
  但1878年阿富汗与俄结盟,招致3.5万英军再度入侵。阿统治者在沙俄拒绝援助的情况下,签订了丧权辱国的《甘达马克条约》。这时,愤怒的士兵和群众包围殖民者官邸,杀死了英国总督。喀布尔的人民起义点燃了全国抗英烈火,许多部族纷纷组织抗英游击队。1880年,英军在迈万德会战中惨败,被迫同意阿内政自主,次年全部撤出阿富汗。
  一战后印度民族解放运动高涨,俄国发生十月革命,阿改革派趁机宣布独立,预备联苏抗英。1919年5月,英国侵略军3.4万人三路入侵,阿军4万人在开伯尔、加兹尼和坎大哈迎击敌人,并得到了印阿边境少数民族起义军的大力支援,扭转了被动局面。加兹尼方向阿军行动迅速,直插塔尔城下,打乱了英军部署。6月3日,双方停火。两年后英国承认阿富汗独立。
  
  苏联八年血洗
  50年代,苏联支持阿富汗对巴基斯坦边境领土的要求,一下子把阿富汗揽入怀中。勃列日涅夫上台后,更加强了对阿富汗的渗透和控制:1973年扶植阿富汗前首相达乌德发动政变,推翻不甘受苏联摆布的查希尔国王;1978年让克格勃策动亲苏军人发动政变,把酣睡中的达乌德打得像个马蜂窝。
  拼凑出来的阿富汗革命委员会,匆忙同苏联签订了40多项经济协定。阿富汗的一切重要部门和军队连以上单位都置于苏联顾问和专家的严密控制之中,连国旗也改成与苏联相似的单一红色。喀布尔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都涂成了红色,整个首都变成了一片“红海洋”。这些做法激起了阿富汗人民的反感和愤怒,反政府武装斗争的烈火迅速燃遍了全国许多省份。
  1979年底,在帮助总统塔拉基诱捕总理阿明失算后,苏共中央看到美国正困于伊朗人质危机而无暇他顾,决定出兵阿富汗,企图由此直下印度洋,威胁中东产油区。于是在特种部队将阿明满门抄斩后的一周内,12.5万苏军携2000辆坦克、1000辆步兵战车、3000辆装甲输送车、几千门炮、数百架飞机攻陷阿富汗全境,同时扶植起卡尔迈勒政权。
  早先被苏联顾问解除了武装的阿富汗士兵,甚至赤手空拳的平民,纷纷组建游击队奋起抗争。苏军大开杀戒,用机枪向2000多名请愿的喀布尔市民扫射,用凝固汽油弹轰炸大片的村庄,用推土机挖坑活埋游击队员,还施放毒气和化学制剂。许多妇女儿童拒绝透露游击队的下落,也惨遭杀害。
  阿富汗3000多个部族之间原本互不统属,游击队开始时也只有3万多人,许多人手里拿着短刀和石块。但他们在斗争中联合起来,学会了化整为零、小股出击等战术,后来还拥有了反坦克火箭、高射炮和大口径火炮,特别是美国提供的上千枚“毒刺”式导弹,从而使苏军无法发挥大兵团和机械化部队的作用,处处被动挨打。
  苏联在阿富汗这个泥潭里越陷越深:在联合国,第三世界不结盟国家与之直接对立,耗费3.7亿美元的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被各国抵制;在国内,每天要挤出1500万美元支持卡尔迈勒和后来的纳吉布拉政府,每年的战争费用估计约为25到30亿美元,直接经济损失约240到300亿美元;在阿富汗,苏军士气涣散,5万官兵抛尸荒野,伤残者也苦不堪言。
  1988年春,苏联、阿富汗、美国、巴基斯坦四方签署和平协议。此后,苏联开始撤军,其间曾动用“逆火”式轰炸机,以抵制穆斯林游击队的广泛出击,直至1989年2月15日苏联最后一批装甲车队撤出。在此前后,它还给喀布尔政权留下了价值达10亿美元的武器弹药和军用设施,试图让抵抗力量接受它的善后安排。当然,最后未果,反倒为之后阿富汗国内反抗势力的演化提供了“弹药基础”。
  今天,阿富汗再次陷入灾难。它将受到多大灾难,它还能承受多大灾难?群山无言,但举世关注。
  
  一位美籍阿富汗人的公开信
  
  亲爱的盖瑞和任何愿意读到这封信的朋友们:
  昨天,我已经在电台的广播节目中听到了很多谈话,例如让·欧文说:“‘把阿富汗炸回石器时代’就意味着伤害无辜的平民,那些对这次暴行没有任何责任的平民。但是,我们处在战争之中,我们必须面对这种并非出自本意的伤害。”他问:“我们还能怎么做?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后来,我又在电视台的专家论坛中听到关于“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胆量做我们必须做的事”的讨论。
  我认真思考了这个事件,因为我来自阿富汗,虽然我在这里(美国)生活了35年,但我一直都在关注着那里发生着的一切。所以,我想和愿意倾听的朋友们分享我的一点想法。
  我是作为一个对塔利班和本·拉登感到愤恨的人来说这番话的。无疑,在我的心里,这些人要为发生在纽约的残暴行径负责,我热切地期望这些恶魔得到惩罚。但是,塔利班和本·拉登不是阿富汗,他们更不是阿富汗政府。塔利班是一群疯狂无知的精神病患者,从1997年起,他们夺取了阿富汗,把这个国家置于他们的蹂躏之中。而本·拉登,则是一个有着高明谋略的政治罪犯。当你想到塔利班时,想想纳粹;当你想到本·拉登时,想想希特勒;当你想到阿富汗人民的时候,想想纳粹集中营里的犹太人。
  阿富汗人民不仅与暴行无关,他们本身是这些犯罪者的第一牺牲品。他们更愿意有人赶走塔利班,清除那些深藏在他们国家里的国际罪犯的巢穴。对此我可以保证。有些人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阿富汗人不自己站起来推翻塔利班?这是因为,连年饥饿,长期战乱的疲惫,家园的毁坏,他们已经处在完全无能为力的境地之中。几年前,联合国估计,在没有经济来源、没有食品的阿富汗大约有50万残疾孤儿。在和前苏联的战争中,几乎200万阿富汗男人丧失了生命,留下了上百万的寡妇。塔利班还一直在滥杀这些无辜的女人,把他们的一些反对者活埋在“万人坑”中。阿富汗的河山仍遍布地雷,几乎所有的农田都已被损毁殆尽。阿富汗人民曾试图推翻塔利班,但他们至今没能成功。
  现在,我们回到“把阿富汗炸回到石器时代”这个提议,问题在于,它已经被实施了,前苏联早就做到了这个。让阿富汗痛苦?他们已经在痛苦之中;夷平他们的房屋?已经做了;让他们的学校变成断瓦碎砾?已经做了;摧毁他们的医院?已经做了;毁坏他们的基础组织?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基础组织了;断绝他们的医药和健康设施……
  太晚了,有人已经把所有这些事都做了。新的轰炸只能在过去的碎片上再加一层。就算轰炸再一次实施,美国有可能制服塔利班吗?不太可能。在今天的阿富汗,只有塔利班能吃上饭,只有他们能有办法迁徙,能够隐匿或躲藏(他们已经这样做了,我听说)。或许,炸弹将落在那些残疾的孤儿身上,因为他们不可能逃避得太快,他们甚至没有轮椅。飞机飞临喀布尔,投下炸弹,不会是对做了可恶之事的罪犯的真正打击,事实上,这只能是和塔利班一样,对历尽劫掠的人们实施再一次的劫掠。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措施可以采取?让我现在来谈谈我真正的恐惧和担心。
  能够接近本·拉登的唯一办法是派出地面部队进入那里,我相信当人们说有足够的胆量去做需要做的一切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在想着只要需要,就有胆量去杀足够多的人。他们想着克服杀害无辜平民的道德障碍。但是,问题不在于你是否有胆量去杀人,而在于你是否有胆量去牺牲。
  美国一定会在地面战斗中遭遇牺牲,不仅仅因为一些美国人将在找到本·拉登的藏匿地的战斗过程中丧生,比这个要大得多。任何地面部队要进入阿富汗,必须通过巴基斯坦,他们会让我们过去吗?其它阿拉伯国家会袖手旁观吗?
  你看得出来,我将把问题引向哪个方向——入侵将会挑起一场伊斯兰和西方世界之间的全球性战争,这就是本·拉登的计划,这实际上就是他想要的和他之所以要制造这个恐怖事件的目的。读一读他的讲话和声明,说的正是这些。当然,现在这个时候,“伊斯兰”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有穆斯林人,有穆斯林国家,但没有像“伊斯兰”这样的政治实体。本·拉登相信,如果他能够启动这场战争,他就能够创建这个实体,并主导它的运转。他真的相信伊斯兰能够打击西方,这看起来也许荒谬可笑,但他认为,只要他能将世界引入伊斯兰和西方的两极对立,当西方在穆斯林的土地上开始复仇的屠杀,10亿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穆斯林就成了他的士兵,从本·拉登的角度来说这样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他或许不会赢得胜利,最终西方或许能够战胜他——然而,无论这场战争的胜利将如何被解释,战争都将延续几年,成百万的人将死亡,不仅有他们的人,也有我们的人。谁有足够的胆量做这事?本·拉登!别的还有谁?
  我没有什么解决办法,但我相信苦难和贫穷是恐怖主义孳生的温床。本·拉登和他的同伙想把我们诱入战争,以造就更多这样的温床,他们和他们的同类就可以繁茂地生长。我们不能够让他这么做!这就是我的浅见。
  
  “9·11”新闻大战
  
  熊 波/(北京)
  9月11日清晨,一位住在纽约格林威治村的居民向一家电台的节目打进热线:一架低空飞行的飞机撞上了世贸中心!就在主持人还以为听众是在开玩笑的同时,他不知道,他的节目无意中成为了最早公开报道这次大爆炸的媒体,从而拉开美国历史上一场最大灾难的新闻大战的序幕。
  这个震撼人心的一幕,发生在世界最大的金融中心,同时也是全球传媒最发达的地方,其后果可想而知!在人群密集的曼哈顿,许许多多受害人中就有记者,许许多多在家目击的居民就是记者,更何况林立的全球著名的报馆、电视台、杂志社、电台以及网络媒体。在恐怖袭击爆发的一瞬,仿佛是天职的召唤,无数的记者、媒体自觉地投入了一场规模空前的新闻大战,使“世纪大悲剧”的每一个细节在全世界的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几乎就在当天,美国至少有160份报纸出版了号外;几乎所有的电视台,都对这场灾难进行了现场直播;不知有多少网站被十倍、几十倍的流量所拥堵。
  
  电视:竞争与合作
  正如CNN的王牌主持人阿伦·布朗在9月11日所说:“这是一个新闻工作者值得用一生来等候的时刻!”在当天十多个小时的直播中,阿伦·布朗迅速成为全球政要都非常熟悉的面孔,他不知疲倦地播报着一个又一个让人震撼的新闻,理性而沉稳地分析着一个又一个的事件。作为一个主持人,这一天他看了几百遍的撞击镜头、几百遍的坍塌镜头,他回忆,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撞击的惨烈总是在眼前挥之不去,以致难以入睡,从而不得不回到演播室工作。他不知疲倦地解说,似乎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美国人民:这个世界并没有垮!
  当阿伦·布朗14岁时目睹了肯尼迪总统遇刺的镜头,他就开始等待这一天。现在,这一刻终于来了。对于CNN来说,这更是特纳离职之后面临的第一次重大考验。特纳是CNN的灵魂,正是他第一次用电视直播的方式转播海湾战争,从而使CNN名扬天下。随后,CNN归于媒体巨人时代华纳门下,在前不久美国在线与时代华纳合并以后,特纳就任更高的职务,离开了CNN。人们期待着CNN更为出色的表现。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默多克旗下的Fox News异军突起,抢去了不少CNN的风头,在这次事件直播中,Fox News更是一马当先,对事件的反应快于CNN。同属默多克旗下的香港凤凰卫视,此次转播的是Fox News的报道,更在大陆地区赢得声誉。
  尽管电视竞争激烈,但是在当天中午,也就是撞击发生3小时后,所有的电视媒体达成协议,在民族的悲剧面前,放弃门户之争,达成罕见的图像共享协议。到下午3时,几大电视网,包括以娱乐为主的公司,全部开始直播,这些电视网除CNN、Fox News,还有维亚康姆旗下的CBS,詹宁斯的ABC News,迪斯尼旗下的ESPN等等。
  虽说是联合,但是竞争仍然存在。
  比如一个让很多人终生难忘的直播镜头:一个人从世贸中心的大楼上活生生地坠落下来——这是电视媒体之间爆发的最大的新闻伦理的争论:“坠楼的镜头”该不该活生生地报道出来?CBS、Fox News 、CNN认为这是悲剧的一部分,新闻就是要将真实的情况报道出来;ABC等反对派认为,这种残酷的镜头只会加重人们的心理负担,负面作用太大,不宜报道。当然,争论还在继续。
  周日,CNN的报道中独家出现航拍镜头,我们央视周一的新闻联播也采用了这个镜头,但是很快,CNN的反对者在《纽约时报》上揭发,在纽约还不允许私人飞机飞行的管制时刻,CNN的记者上了海岸警卫队的飞机,来达到“一己之私利”,此做法不妥。 海岸警卫队的官员说,他以为CNN会将片子提供给所有的媒体,而CNN说,他们完全是在协议范围之内行事。
  或许是“大礼不辞小让”,CNN以其“野心勃勃的新闻冲动”,在观众中创下了较平时收视率6~7倍的辉煌业绩!
  和收视率成反比的是广告急剧下挫。从周二到周五,所有的电视都取消了预播的广告,直到周六,一家电视网才试探性地播出了一点商业化的软广告。据估计,美国电视行业在事件之后,每天的广告损失大约在4000万~1亿美元之间。在事件发生之后、可口可乐立刻通知其代理,迅速停下其所有广告,因为,在这样的气氛下,任何张扬的商业活动都是不识时务的。
  
  报纸:为美国人赢得了尊严
  报纸同样毫不逊色。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弗里德曼开篇就写道,周二,他对十来岁的女儿说,他准备去以色列。“为什么你要去那?”女儿不乐意地问。因为纽约让他痛苦。“我的国家是否明白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如果这次袭击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中的珍珠港事件,那么,这意味着后面的战争还将很长很长。”
  在撞击事件的第一时间8:45,《华盛顿邮报》的记者、编辑、摄影记者以及正在休假的员工都自觉地迅速赶到了编辑部。5个小时以后,中午1点过一点,20个版的最新新闻,包括16篇通讯、1篇社论、3篇专栏文章以及大量图片的5万份特刊运出印厂,迅速销售一空。
  当天晚上10:45,该报周三报纸的大样出来,总共有74篇报道、2篇社论、10篇专栏文章以及大量的图解和照片。同时,当天晚上还赶印了15万份号外,和100万份第二天的报纸一起送到了报摊和订户家中。一时洛阳纸贵,华盛顿的早晨,报亭里的报纸居然售罄。
  《芝加哥论坛报》当天更是创记录地印刷了45万份号外免费发放。
  《纽约时报》到周四的时候,它的零售发行从平日的45万份猛增到130万份,而平时每天的发行总量大约在120万份左右。
  离纽约“新闻源”最近的报刊是《华尔街日报》,这家报社位于世贸中心对面的国际金融中心,平时就处在世贸中心的阴影中。当天早晨,当飞机撞上世贸中心时,一些早来的编辑记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成千上万的文件从天上洒下来,从他们办公的9层向上看,甚至还看不出是飞机撞进去了。接下来的是紧急疏散,编辑部主任鲍尔斯德格决定明天的报纸照出,临时编辑部设在50公里以外的道琼斯公司一处办公地。
  道琼斯的这处办公地,可以容纳1500名雇员。这里的技术主管立刻预定了100台计算机,建立起一个微型的出版平台。报纸处在纽约的印刷厂已经指望不上,好在《华尔街日报》在全国有17个印点,正常出报应该能够基本保证。
  在《华尔街日报》“逃难”的过程中,《纽约时报》还捕捉到了其中的一段曲折故事:最后几个离开的员工跑到哈德逊河渡口的时候,他们的主编鲍尔斯德格先生已经不见踪影,而昔日熟悉的世贸中心,已经化作笼罩纽约的灰烬,身处其中的鲍尔斯德格,一定凶多吉少。几个人以为从此他们将失去他们的主编,顿时泪下。此时的鲍尔斯德格的确身处险境,他在离开编辑部以后,向河边疏散,就在此时,第一座大楼开始坍塌,作为历史性的一刻,任何一个新闻人都会停下来观察,鲍尔斯德格也不例外。他事后说,他仿佛处在维苏威火山喷发时的庞贝城。而此时,通往新编辑部的道路已经不通,没办法,鲍尔斯德格只好先回到家中,再做安排。
  当他在家向另外一个同事打电话时,电话中传来的都是惊讶以及劫后余生的感慨。几个同事都在这位同事的公寓中,鲍尔斯德格也迅速赶过去。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普通民宅里,几个编辑一致决定:明天的报纸采用通栏大标题——在这份享誉世界的报纸的历史上,这还只是第三次,第一次是珍珠港事件,第二次是波斯湾战争。
  在第二天的社论中,《华尔街日报》盛赞美国人特别是纽约人经受了考验,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没有恐慌,而是显示了冷静和勇气,显示了民主的文明行为和坚韧,“被视为无可管制的纽约在最为严重的压力下自己管制自己”。
  这天,《华尔街日报》的发行量达到了170万份!
  《华盛顿邮报》的专栏文章也指出,《华尔街日报》为美国人赢得了尊严。文章原文引用《华尔街日报》的文章:“一个小时的恐怖活动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虽然和世贸中心、五角大楼相隔千里,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在周二开始停课了, 旧金山关闭了金门大桥以及所有中小学,全美棒球比赛被取消; 拉斯维加斯最北端的高楼被关闭,巴黎的埃菲尔铁塔也关闭了,弗吉尼亚大学心理学教授康奈尔停下了他的演讲,因为,恐怖与暴力向校园袭来的时候,他的学生要出去将暴力抵御于门外!”
  
  网络:发挥重要作用
  此外,《时代》杂志宣布发行800万份专辑;《新闻周刊》杂志也宣布发行200万份。甚至一些家庭类的月刊,已经将提前付印的11月份的刊物撤回,重新编排新的内容。
  作为新兴媒体的互联网,在这次新闻报道中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许多网站的访问量都十倍、几十倍地增长。在撞楼发生后不久,远在旧金山的一家讨论技术的网站,顿时充满了各种新闻照片和报道,有人在这家网站中率先贴出寻人启事,他的父亲当时正在世贸中心附近。到了下午,他又发了个帖子,他已经和父亲联系上了,一切都OK!众网友释然。
  一位网络媒体专家说,在这样重大的事件面前,受众不仅需要得到更多的信息,而且更需要相互之间的交流。在民族大悲剧中,网络为人们提供了一幅幅个人史。
  “我像一个球一样蜷伏在床上,大声骂着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我不断地怀疑:这个世上还有好人吗?”这是加州一名30岁的人的帖子,他最后说:“也许在某处这个世界还是有好人的。”
  “今天是我40岁的生日,”一个网友写道,“每到这天的5点,我在纽约最好的朋友都会打电话将我叫醒,祝福我生日快乐。今天的此时,电话仍然响起,我微笑地拿起电话,是他的妹妹从伦敦打来,哭着说,他的哥哥已经不在了……”
  网络在纽约的电话最困难的时候,也为人们创造了便利的交流方式。一位34岁的网络工程师创立了一个网站,可以供纽约人在上面发帖子,报平安;以免他们外地的亲人因打不通电话而挂念。
  广播电台在事发当天,成为很多驾车在外的人的新闻来源,许许多多旅游者纷纷围在一台小小的收音机旁,关注着事态的发展。特别是在纽约,大多数电视台在世贸中心上面架设了转播天线,当大楼倒塌以后,就再也收不到信号; 帝国大厦上的电视转播天线只能满足少数人的收看,所以,在当时身处其中的纽约人对事态的细节,可能还不如远在千里之外的亚洲了解得多; 好在帝国大厦上面的广播天线,却可以将最新消息传到每一个家庭。
  在当天,很多新闻研究者抱着冷静的心态,做了很多珍贵的记录,一位叫格丝勒的女士,从开始撞击一直坚持到上午11时,以每分钟为单位,记录下各个电视网对事态报道的进展。
  一位迈阿密的学者,收集了69份周三的报纸进行研究,其中美国报纸53份,加拿大的报纸2份,1份英国报纸,13份世界其它报纸。他统计,各报标题使用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恐怖” (Terror),仅头版标题中就不少于200次,国外的报纸从瑞典到巴西,莫不如此。接下来是:“袭击”(Attacked)、“难以想像”(Unthinkable)、“暴行”(Outrage)。
  这位学者对各大报还进行了点评:比如不少大报,也是国内很多报纸用的一幅照片:一群人慌张地迎着摄影记者跑过来,背景是冒着烟的世贸中心,他说这张片子似乎模仿了好莱坞的大片《哥斯拉》。
  他还介绍:《今日美国报》当天大样的标题用了《美国遭到围攻》(U.S. under siege),但编辑感觉这个标题中的字母“g”比别的字母多出来一条腿,似乎对标题之下的大幅图片造成挤压,于是重拟标题《美国遭到袭击》(U.S. under attack),8个版面编辑研究到付印截止时间10:05,最后敲定为Acts of War,果然再没有往下伸腿的字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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