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希那下雨天里找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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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希那韩国绘本作家,2020年国际林格伦文学奖得主,是韩国最具代表性的童书作家之一。凭借 《云朵面包》 在2005年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上被评为“虚构单元年度最佳作家”,其他作品先后荣获韩、日、德等国重要奖项。她擅长运用绘画、摄影、布艺、泥塑、造型装置等多种艺术手段,展现日常生活当中的“魔法时刻”。图/受访者提供

  首尔的窗外正在下雨。
  6月底到9月初是韩国的雨季,一年里,三分之二的降水都发生在夏天。白希那往窗外看了看——云层压得很低,给人一种快掉到地上的错觉。
  她想,如果含着雨水的云落到地上,也许就会有人捡到云朵吧?
  白希那一直想做一本和雨有关的书。在美国加州留学时,她最想念的就是韩国的雨。那时候她在加州艺术学院学习动画制作,加州总是阳光灿烂,干净通透,却没有家乡的味道。首尔的味道在雨季是湿漉漉的。
  喜欢烹饪的姐姐建议,不如写个和烹饪有关的故事吧。这么想着,白希那脑中有个故事逐渐成形:
  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外面正在下雨。“我”和弟弟悄悄起床,在树梢上捡到了一小块云朵,回家交给妈妈。妈妈用云朵揉面团、发酵、放进烤箱,做成了云朵面包当早餐。上班快迟到的爸爸来不及吃,急匆匆赶出门,而在家里,香喷喷的云朵面包从烤箱里飘了出来,吃了云朵面包的“我”们也飘在了空中……
  故事的最后,为了给爸爸送早餐,“我”们飞上寻找爸爸的旅程,最后用会飞的云朵面包把被困在公交车里寸步难行的爸爸救了出来。
  这个故事有什么特别的呢?特别在白希那没有止步于此——她把这个故事,做成了一本结合绘画、微缩模型、布艺、剪纸、拼贴、泥塑、摄影的平面立体绘本。放眼世界儿童图画书领域,这是前所未有的尝试。2005年,正是凭着这本令所有人耳目一新的《云朵面包》,韩国绘本作家白希那被评为当年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虚构单元年度最佳作家”,《云朵面包》则从此被韩国学界誉为“韩国图画书走向世界的标志性作品”“当代儿童图画书创作的分水岭”。
  自那之后,白希那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创作秘门。2020年,受疫情影响,国际林格伦文学奖第一次以线上方式颁奖,最终花落韩国绘本作家白希那。
  白希那是那种看上去就有一个幸福童年的人。笑起来温柔知性,因为得到过充盈的爱与信任,眼底透出的都是对世界的善意。但少有人知,这样阳光的她,也曾陷入抑郁症的谷底。而在最艰难的时候,让触底的她重新站起来的,正是父母给她的爱和那些童年的幸福回忆。

“坚信我是被保护的”


  小白希那躺在屋子里,准备睡午觉。窗外传来树叶被风吹打的沙沙声响,门外有布料铺在地上、用剪刀剪开的声音。
  这些背景音在童年的她听来感觉很安全,“很像摇篮曲”。这种舒服的状态,让她坚信自己是被保护的——“这应该也是童年时代才能享受到的特惠吧。”
  白希那有两个姐姐,大概从11岁开始,姐妹三人迷上了用碎布制作玩偶,做了不少形态各异的怪娃娃。某一年寒假,她们还专门在屋里做了一次手工布娃娃展览。唯一一位被邀请的嘉宾是她们的奶奶。“她也是为我们提供碎布的赞助商,”白希那说。这唯一的嘉宾给展览的评价是:
  “好像会闹鬼一样。”
  直到19岁,白希那才第一次用黏土做玩偶。她从来没有专门学习过黏土或泥塑,但或多或少,童年的手工经验为白希那后来的创作铺了路。从《奇怪的妈妈》到《糖球》《我是狗》《澡堂里的仙女》,这些绘本里的人物和动物形象都是白希那用黏土捏出来、布置好微缩场景进行拍摄的。
  国际林格伦奖评审团对白希那的评价中有一句话,说她“对材料、样貌和造型都有非常细腻的感觉”。无论她手下的黏土是被捏成澡堂里的仙女老奶奶,还是落单的内向小孩,还是各色小狗,皆貌离神合,外表实在说不上好看,透出的神韵却总是和善又孑然,总带着某种“丑”态可掬的怪异感。
  捏黏土、做微缩模型的过程,也是白希那把自己的心念糅进去、捏成形的过程。那些在抑郁症深渊里的日子,她尽量让自己扎进手工和故事的世界,用手上的动作转移注意力。
  这样的创作过程也让她的作品产出变得更慢。通常,一个形象的设计和制作就要花掉她一整天,最开始因为不熟练,耗的时间更长。就算是同一个角色,配合不同情节的需要,也得生出各种变化,有时是姿态、有时是表情,而每本绘本里出现的形象通常都有几十个——比如《我是狗》里,為了介绍“我的妈妈铃铛每年都会生特别多的孩子”,白希那一口气捏了30只品种不同、样貌神情各异的小狗,但只构成了书中的一页——她让30只小狗组成了一张树状家谱图。
  哪怕不算上创作故事、思考如何把故事转变成画面的时间,一本书要制作玩偶和布景、再拍摄的时间也会持续半年左右。大部分时候,白希那的目标是一年出一本图画书,可谓相当低产。
  但这个过程对白希那而言充满趣味。黏土无言,但每一个都像刚从故事里走出来似的。制作它们时,白希那和那个小时候沉迷在布偶世界里的自己没有多大差别。

日常生活里的魔法


  运用不同材料和艺术手法创作平面的立体绘本,如今已成白希那的标志。这一想法的缘起得追溯到《云朵面包》。
  构思好故事框架后,白希那完成了《云朵面包》的人物设计,画了草图也做了样书,但样书的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她发现,用传统绘画的方式虽然感觉更自然,但整体形象都是扁平的,和她想要的立体感相去甚远。
  下雨天特殊的氛围,到底怎样才能表现出来呢?
  白希那做了很多实验,也想了各种办法。最后,她想到灯光。雨天,湿漉漉的街道、行人们撑的雨伞,总是会闪闪反光——橙色的是路灯的光,红色、黄色、绿色是红绿灯的光,刺眼的银白色可能是从远处开来的小汽车的灯光……   她把画好的人物都剪了下来,再把它们摆放在立体的空间里,比如自己用纸箱子制作的微缩街道或房屋布景,让那些人物各得其所,再加入台灯的灯光,制造光影的效果。在这微型故事剧场面前,她调整角度架好单反相机,把想要的故事画面拍了下来。

  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如法炮制,她把一朵小棉花当云朵,像烘焙一个真面包一样拿出玻璃碗,调制面粉、水、鸡蛋和“云朵”,发酵揉面,再把每个步骤用相机拍下来,手把手教读者做云朵面包。
  白希那对“神奇的食物”情有独钟。除了吃完能飞起来的云朵面包外,她还创作过各种和美食相关的故事:《月亮冰激淋》里月亮融化成冰激淋,停电的大楼里的住户们吃了立马感到了凉爽;《糖球》里的小男孩吃下不同颜色的糖球,就能听懂不同物体或动物说话,甚至能听到已离世的奶奶唠叨;《奇怪的妈妈》里真妈妈被工作困住,代班妈妈煮奇怪的鸡蛋汤、煎奇怪的荷包蛋,却让回家的男孩感到了温暖;《澡堂里的仙女》里“我”最喜欢洗完澡喝小酸奶,小酸奶的味道也成了“我”和澡堂里的仙女奶奶的独特记忆……
  所有这些神奇的食物,总连接着某种特殊的功能,或藏着人间的情谊与温暖,哪怕是陌生人之间。白希那自我分析,说自己“比较喜欢稍微具有一点现实感的奇幻故事”。哪怕是借用东方传统故事中仙女的形象,她也会给仙女加上皱纹和赘肉,把她们捏成身边经常见到的老年或中年女性的样子——那些帮忙照看孩子的女性长辈形象。“把身边一些熟知的模样塑造成一个形象的时候,我觉得读者可以重新发现这些角色的存在,而且还会觉得‘好像是经常见到的样子’,觉得这些人物都很亲切。”
  出于同样的原因,她喜欢研究在现实生活中“有可能会发生的小小的魔法”:“做饭属于生活中最日常的事情之一,但是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它就像魔法一样。”所谓的魔法,是各种各样的食材通过烹饪变身成为食物的过程。在白希那看来,这个变身过程“很神奇,也很有趣”。

  白希那爱吃美食,在她童年记忆里,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可以为疲劳的身心加油打气。”小时候,白希那的妈妈从姥姥那学到了做豆包的方法,经常按姥姥的食谱给孩子们做豆包吃。“豆包烫烫的、白白的、软软的,再抹上黄油,在它完全融化之前咬一口,感觉和到了天堂没什么两样。”

救赎与慰藉


  关于抑郁症,白希那对公众提得不多。
  每当在采访中被问到过去的心理困境,她只是淡淡地点头应承,用一贯温柔、轻描淡写的语气简单答复,然后说起童年与绘本创作给予自己的力量。面对孩子时,她会更耐心一些:“创作图书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过去也经历了很多辛苦的事情……其实我也好多次怀疑,善良的人会不会真的有回报?努力就会有收获吗?但是,毕竟这个人生是我自己的,怎么可以不努力就放弃呢?”
  这次采访,她给出了类似的答案:“确实是这样。可以让我在不安的人生中找到生活重心的正是我的工作,创作图画书。”
  她甚至不用“黑暗”或“痛苦”这样极端的词,只说“不安的人生”。在她的绘本里,也几乎感受不到灰暗和阴郁,除了偶有孤独感外,底色确乎是橙色调的暖意,像夜里总有人等着你回家的那盏橙色的灯。她度过了幸福的童年,但成人后,总要撞进现实世界,这个世界里有背叛、有复杂、有不顺人意的挫折。
  幸福的童年过分保护她了吧?现实与温室落差太大吧?这么想的不乏其人。
  面对“幸福的童年给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这个问题,白希那笃定地说:“幸福的记忆也许就是让我在成为大人、遇到苦难的时候,给予我克服困难的力量源泉。非常艰难的时候,让触底的我重新站起来的正是父母给我的爱,和由此获得的幸福回忆。如果我的书也可以成为孩子们童年时代中幸福回忆的一部分,我会非常高興。”
  正是所有那些温暖、充满安全感的童年记忆,成了她创作绘本的想象之源。
  七十多年前,因为一个七岁瑞典女孩的肺炎,有了妈妈阿斯特丽德·林格伦为女儿在病中讲的关于长袜子皮皮的故事;有了《长袜子皮皮》,才有了后来的国际林格伦文学奖。在全球仿佛被新冠疫情按下暂停键的时刻,瑞典文化部部长在该奖的颁奖直播中说:
  “我们生活在不确定的时代,在很多情况下,还是一个很恐怖的时代。当我们自己都不太了解的时候,我们要如何向我们的孩子解释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林格伦从来都不害怕向孩子展示世界不那么阳光的一面。她相信孩子们,也相信孩子们身边的大人会找到应对复杂与忧虑的办法,有时会用一种幽默的方式,有时则会抱着更加深刻严肃的态度。在共鸣的重要性无比明确的现在,阅读是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消除边界的方法之一。很多孩子现在都不得不待在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家门,重新与自己的朋友相见,但文学是可以让孩子们在家中探索世界的方法,甚至或许还可以发现一个全新的世界,让我们得到慰藉。”
  诚如颁奖理由所言,“通过电影一样的图画书向读者讲述着孤独和团结的故事”的白希那,她的故事,既是自我的救赎,也是全世界孩子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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