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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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刚暗下来的时候,隔江对面的山顶上还荡着一朵白莲似的光亮,莲心淡黄,水墨画的黯然。
  一只肥头大苍蝇从窗外慌张地猛扑进来,径直砸在依国的脸皮上,好像冷不丁被人戳了一指头。依国摸了一下刺麻麻的脸,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看还在沙发上睡午觉的妹央,她的两条肥胖而松弛的腿挂在沙发扶手上,双手做投降状,嘴巴半合半开,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呼噜,像一只四仰八叉的老蛤蟆。
  昨天,也就是农历四月二十八,汉东街的锣麻过来,敲开了门又站在门口就是不肯进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先说天气,再说平江水,一步一步说到那条窝在棚里的“龙”。锣麻说得很小心,抽丝剥茧,那个软软的壳却一直没碰着。
  我上回路过棚子,发现顶上破了好几个地方,雨大得很,哪天找条塑料布给盖盖。锣麻说。
  嗯。依国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字来。
  漆也落了不少,都六年了。锣麻又说。
  嗯。依国这回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你是不是抽空也去看看?锣麻进一步说。
  依国的脸抽搐了一下,没有说嗯。烟屁股已经快烧到手指头了,依国被烫了一下赶紧甩出去,一道细细的暗红打了一个大大的弧线,落在门外的水泥地上又蹦了几下。
  依国啊,那天六条和阿胜他们都来了,等你半天你也不来,那条白刀足足四斤半,好久没有打到这么大的白刀,马上端午了,兄弟几个聚聚。你这个人啊,就是这个样子,一点面子都不给。你是做龙头的人,就算没有下水,大家也应该聚聚吧,过去我们每年端午前都要聚一下,谈谈天,说说事。锣麻开始小声地抱怨。
  那天有事,真没空。依国总算说了句整话,但也是空荡荡的没一点内容。他也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些老兄弟,又找不出像样的话来遮自己的脸。
  对了,明天就初一了,我好像看你家里妹央都没准备,回头我给你拿几个粽子来吧。锣麻继续说。
  不要,我和妹央都不爱吃,吃什么粽子!那是过去没得吃才爱吃,现在谁爱吃?谁规定端午就要吃粽子?依国一下子就变了脸,发了个无名火。
  好、好、好,算我什么都没说。锣麻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转头走了。
  依国心里明白,锣麻一定是六条和阿胜他们鼓动过来的。他们憋不住了,毕竟六年了。平江也静了整整六年,依国自己也快憋不住了。
  对面山顶上那朵白莲已经不见了,黑云一路霸占过来,浓浓地沉下来,山顶最后一抹亮也不见了。一个雷炸下来,妹央从沙发上蹦起来喊,衣服,衣服,我早上晒的,还不快点!
  依国在窗前站了一个中午,就没有注意到窗台外面晒着衣服,赶紧伸手一把都拢上来,揉成一团转身摔到沙发上。妹央很不高兴地骂,丢什么丢,昨天锣麻来我就知道你要发癫了,你不要想,除非你想我死!
  妹央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几年也变得像癫婆一样。过去一到五月初一,依国带着一群爷们忙他的“龙”,妹央领着汉东街的几个女人在螺蛳庙里面煮吃,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那个时候的妹央还是细腰身,胸脯挺得高高的,脚步雄赳赳的,嗓门虽然大点,但做起事情来分工明确,井井有条。她是龙头的老婆,大家都听她的。
  依国懒得搭理她,他越来越厌烦她,死胖的蛤蟆。雷又炸了几声,天也被扯亮了几回,那个亮啊,像有人在天上打信号灯。依国年轻当兵时候在外省的一条大江上见过高耸入云的灯塔,打信号的时候就是这样“咔嚓咔嚓”的。
  雨没过多久就下来了,都有豆子大小,平江水忽然间就热闹得很。上游几个县是昨晚就开始下雨了,有个县水都淹到街路上,电视新闻里满街都是拿手机拍视频的,嘻嘻哈哈地看涨大水,看街道上漂着的稀罕。现在大多数人都住高楼了,没有哪个怕涨水的,沿街的也都早有准备。水边的城市,年年到季节涨水,都跟闹玩儿似的。过去汉东街不在现在这个高度,基本就挨着江岸边,一排破烂木头房子,季节一到,都到坡上搭个窝棚,家里也没几样家具,一点值钱东西一兜就走,水涨它的,龙船照样划。
  那个时候的依国,一米八的个子,寸头支棱着,两块胸肌明晃晃地挂着,一米六不到身材娇小的妹央跟在屁股后头,那个心满意足的样子。汉东街那几个骚女人看见就喊,妹央啊,你家床板经得住一年不?妹央啊,你不敢给依国吃太补哦。那些女人是妒忌,妹央知道,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甜滋滋的。小国那时候还不到桌子高,嫩生生的,听不懂这些。小国大名叫建江,汉东街人爱闹个玩儿,都叫他小国。逗完妹央又开始逗小国,小国啊,你晚上跟谁睡?小国奶声奶气地说,我妈,跟我妈睡。那你爸呢?你爸睡哪里呀?我爸……我不知道他睡哪里……哦,我爸在上面。哈哈哈哈,一街人都笑。妹央红着脸拖走小国,骂道,你们这些死女人,不要教坏我儿子。
  妹央坐在沙发边上叠衣服,叠着叠着眼睛又红了,抽了几下鼻子,像是午睡着了凉。依国在客厅里兜了一圈,一脸烦躁地窜出门去,站在楼道里抽烟看雨,雨哗啦啦盖下来,楼外的遮阳棚被打得“啪啪”响,心情倒也爽朗了些。
  二
  河水一寸一寸涨上来,距离汉东街安置楼靠江边的负三层还有三四米。锣麻敞着上衣露出两扇黑红的排骨,急急忙忙奔下去,一路到江边,他那条小木船在湍急的江面上荡来荡去。前几天夜里他还到上游做了一回“电工”,难得弄了那条大白刀,没舍得卖,想把依国他们几个叫来聚聚,更想趁机探探口风,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天大的事也淡了。谁知道这个依国死都不来,锣麻搭上这条白刀还有两瓶烧酒,又有些心疼了。
  现在汉东街打鱼的已经没几户,那些疍民也基本上岸了,沿江只有零零散散幾只木船。锣麻没其他手艺,身板瘦小又干不了力气活,只能在江里放放虾篓,弄点小鱼小虾,偶尔半夜去上游搞点大货。他老婆早死,儿子结婚也分出去了,打点鱼就在汉东街卖,打发时间。
  已经六年了,锣麻确实手又痒痒。他敲了二十年的锣,一年最风光的就是那么几天。虾干一样的锣麻,弓着腰,撅着屁股站在龙船头,像抽风一样一颤一颤配合着鼓点,喊着响亮的号子,“扒来,哦喂、扒来、哦喂……”一条江上就他的舞姿最妖娆。   六条和阿胜顶头挡着风又点了一支烟,隐约听到点声音从楼尾窜过来,那么熟悉,那不就是咯,嘿嘿,锣麻这家伙。铁门“哐当”一声被六条撞开,这家伙还是这么手没轻重的。
  眼前的锣麻头冲里,正撅着屁股,摇头晃脑地敲得起劲,昏暗的库房里金光灿烂,轰然的回音穿透混沌的岁月撞击着耳膜。老子陪你走一趟。阿胜像是中了魔,大声呼喊,两眼放光几步冲到他熟悉的角落里,双手环抱,把大鼓也搬了出来,用手一抹鼓面,先在鼓沿那拍出一串响儿,追了一阵锣的节奏。六条帮忙寻着了鼓槌,赶忙递了过去。来来来,走一个。六条激动地喊。“咚,锵,咚,锵,咚咚,锵……”门外面雨还在哗哗下着,平江水“咕嘟咕嘟”翻腾得正欢快。铿锵的锣鼓声像数条无影的小龙在库房里上下穿梭,它们或缠绕,或飞散,在嗅到了平江水磅礴的气息后,一股脑窜了出去,汉东街的上空顿时阴霾扫净。
  安置楼上一排排窗户都开了,探出许许多多半黑半白的脑袋来。没一会儿,负三层楼面上就堆了几十号老汉东街人。这一群人在锣鼓声中醉了有半个时辰,直到锣鼓声停了才幡然醒悟。
  锣麻,怎么?今年端午要搞起来啦?
  阿胜,多少年没有听你的鼓声,还以为你死在外地了。
  怎么讲?怎么讲?有比赛啦?
  再不搞,我们“黑龙”都要烂在地面上了。
  搞起来,搞起来,我这把头桨都快生锈了。
  六条,算算我们现在还有几个能上船的,不够我去拉人来。
  依国呢,依国怎么没下来?他没开口怎么搞?
  依国也是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依国这个人啊,有的时候啊,也是有点太那个了。
  算了,算了,依国都不出面,何况“黑龙”的鹿角还在他家里,还搞什么?
  老汉东街的,你一句我一句,话慢慢都指向楼上的依国。平江上玩龙船的都知道,唯独只有“黑龙”的鹿角是个真货,一百多年前的老祖宗传下来的,黄灿灿油亮亮的野生鹿角。其他龙的鹿角全是木头雕的假货。也正因为此,“黑龙”在平江似乎是群龙之首的地位,这种地位不在明面上,在心里,在平江两岸龙船人的心里摆着。
  鹿角确实一直正正经经地摆在龙头依国家里,原本是供在客厅,出了事以后依国就将它转移到小国的卧房里,这六年,再没有其他人见过。鹿角没动,黑龙就等于戴了紧箍咒,任谁也动不了。
  四
  妹央在厨房把晚饭煮好,端起灶台上两盘无精打采的菜,转头没见站在客厅窗户前看涨水的依国,这个大雨天他不会出门吧?再转到卧室里,床上空荡荡的。妹央退回到客厅,往另外一间卧室看去,门虚掩着,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便又转回到厨房,拿炒勺在空锅上掏了几把,弄出响来后喊,依国,吃饭咯。她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从那个卧室里出来,才又重新端起菜走出来。
  依国已经坐在饭桌前,揉着右肩,嘴角嘶嘶响。1979年那块炮弹皮藏在肩胛骨下面,不到一厘米深,当时的野战医院里一大摞伤病员等着救治,依国感觉自己没啥大事,让军医随便缝几针了事,再后来也没啥感觉,就拖过去了。到了年纪了,落雨天就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刚去找药酒了。依国说。
  哦。妹央似有似无地应了,她心里知道他进去干啥了,死要面子的老东西。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一瓶自己灌装的米酒,红艳艳的红曲酒。
  锣麻他们下午是故意的,他们就是想闹得一条街上的人都来怪你。妹央小心地说。不要理他们,吃饱了撑的这些人,也不看看都是多少岁的人了。妹央像是替依国愤愤不平。
  依国抿了一口酒,叉起一筷子空心菜,嚼得腮帮子“咔咔”响。妹央端着饭碗,还没动筷子,扭头往那间虚掩的卧室看了看,突然又叹了口气,把碗放下,转头拿一个杯子,也倒了半杯米酒,狠狠地喝一大口,皱了皱眉咽下去。
  依国一连喝了三杯下肚,额头上微微冒汗,脸色有些发青,下午的锣鼓声还在脑门子里回荡,筷子有点哆嗦地举到半空中,想了想说,明天中午把锣麻他们几个叫来家里吃顿饭吧。
  你想做什么?!妹央瞪起眼睛很警惕地问。
  没做什么,就是叫家里来吃顿饭,想太多了你。依国小心地申辩。
  我告诉你啊,你不要下午听到他们几个在下面发癫,你也想跟着发癫,这个事情,你这辈子都不要想。妹央摔下筷子。
  依国晚饭后就出门了,也不说去干啥。妹央在后面叫,伞也不带一把去?雨还没停。依国没听,继续走出去。雨也累了一天了,淅淅沥沥没有什么精神。依国迈着大步一路走过汉东街尾,再往后就没有像样的路了。依着河岸,一条窄小的泥道,浑浊的江水拍打出巨大的声响。一片长满荒草的开阔地,一条怪异的蟒皮状黑白花色的狭长木船翻趴在架子上,油漆多处剥落,船帮坑洼不平,静卧在杉树皮铺就的木棚下,木棚子早已经破败不堪,阵阵朽烂的味道,生出荒无人烟的惊悚。夜色下的“黑龙”仿佛在蠕动,伤痕累累作困獸犹斗,棚子漏下来的雨滴滴答答砸在黑龙身上,不知道谁在它身上搭了几条花花绿绿的蛇皮袋挡雨,不伦不类、不痛不痒的,让它难受。它对江水的渴望,像饥渴又遭囚禁的壮男。
  依国抚摩着船帮上经年累月一处处被撞击的凹槽,细数到第三排桨手的位置,手就止不住开始哆嗦了。仿佛下午的锣鼓声闷闷地又从地底下震动上来,“咚锵……咚锵……咚咚……”依国感到脚底不自觉地在附和着鼓点抖动,抖动一路像通了电快速地传递上来,那只原本拿龙头令旗的手腾出一股烈焰,黑龙的眼珠子突然亮了,在烈焰中,透出血色的光亮。依国大惊,转头就跑,黑龙似乎在渐黑的夜色中追了上来,无头无尾,一条光身子,一个炸雷,雨“哗”地就大了。
  依国沿着汉东街奋力地奔跑,像在1979年的那个山头上奋力地冲锋,子弹“咻咻”地在耳边响,随处的爆炸声已经让他麻木了,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当他自己倒下那一刻,也是听到“咚……”的一声响。
  五
  初一一早就有人放鞭炮,老汉东街人好像总把日子过在过去。依老例,五月初一是抬龙下水巡游的日子,全街的人都出动,比大年初一还热闹。这天中午全街男女老少都在街头的螺蛳庙里开饭,酒足饭饱后的男人抬龙下水。在这天能挤着挨上肩膀抬龙船的就已经是幸运,最终能坐在龙船上握着桨的那更是头顶上冒青烟。今天安置楼里依旧例还是“噼里啪啦”炸了半个上午的鞭炮,炸得依国的耳朵都不灵了,直到有人踹门,声音大,急得很。依国起身开了门,妹央歪着脖子夹着雨伞,两只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喊,看什么,还不赶紧拎进去,重死掉!   依国接过一堆肉菜,露出讨好的笑。
  几个老家伙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就一个个挤到依国门口,嘻嘻哈哈一群老顽童,抑制不住某种期待和兴奋,还没进门就喊,依国,我们来咯,大嫂呢?又让大嫂辛苦。厨房里没有答应,剁肉的声音“啪啪”响。
  哇,雨又大了,又大了。大家拥在窗口看雨,也看平江水。黄浪滚滚,江面上一层薄雾,对面的山就剩个影廓,薄雾依附着水流飘动,向着东南方向,眼力只能望到数里外,那水与雾便与天际相连,混沌一片。
  今年这个水好,水面宽得很,不是很急,真的非常好,依国,依国,你过来看嘛,真的,今年的水特别好,起码六条龙并排划都没有问题。锣麻最兴奋,也最先开口说“龙”。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跟汉南青龙早年打过一架,锣麻替依国挡过一桨,胳膊太瘦,一桨就折了。从那以后依国一直都护着锣麻。
  既然锣麻都开口说了龙船的事,其他人也胆子大了起来。
  我们黑龙不动,其他龙这几年也都没动,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黑龙牛,就是牛。六条又开始有点得意忘形了,趴在窗口咋咋呼呼的。
  你不要辣崽(得意),不是人家不敢动,政府本来就不支持,我们黑龙又没带头,他们也懒得动。锣麻跟着说。
  那年我们闹一下,谁不怕我们?最后还不是乖乖赔钱。阿胜把手臂搭在六条肩上,冷不丁又说了一句,两颗半白的脑袋亲密地靠在一起。话刚说完,六条抬起手拍了一下阿胜的后脑,斜了他一眼说,不要再扯那个事!
  我是说我们黑龙就是凶嘛,不然干吗还衔着草下水?阿胜还是没明白自己说错话,申辩着。
  是哦,是哦,我们黑龙要衔着草才能下水,这个惯例都有上百年了。锣麻赶紧往这个话题上引。我阿公那辈就传下来的规矩,黑龙下水必须在龙嘴里塞一捧干草,说是黑龙太凶了,下水易伤人。
  還记不记得那次?要不是我一把舵把龙头憋到桥墩那,溪水的黄龙最起码“牺牲”掉两个人。这个“牛”六条逢人必吹一吹,吹了这么多年,还不厌烦。当然,当时要不是六条那把舵打得及时,真要出人命。黄龙为了想抢时间,强出一头,提前拐弯绕桥墩,急打弯,龙船的中段一下子横在黑龙几米远距离,停船是来不及了,那个速度,那个惯性,撞上去的后果更是可怕,最后是黑龙牺牲了自己,龙头一拐,撞在桥墩上,一船人差点都翻进平江里。冥冥之中,依国觉得就是那把干草起的作用,按六条这个性格,不好说,没理都不饶人,何况错在黄龙。
  平江水静了六年,各种原因。依国心里明白,但是,自己那个坎,他过不去,妹央更过不去。
  我还是小鬼(小孩)的时候,要想上黑龙,门都没有,在汉东街,你要没点出息混到三十多岁,还想扒龙船?小年轻只能在平时训练的时候上去操练一把,到了真正比赛那天,只有抬龙船的份。阿胜又抑制不住地吹开牛皮。
  早年的黑龙就像是汉东街百来户人家的精神领袖,这还真不假。但凡是个男人都疯狂地痴迷于划龙船,最终能上船参加比赛,那就是汉东街的牛人,女人则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家的男人,能不能上得了黑龙,关系到你是否昂首挺胸在汉东街上行走。汉东街人家大多是从事水上营生,20世纪50年代初人口基数少,家境都不宽裕,可是祖上传下来这么一条龙,平江又留着这么一条规矩,那就得守着。家家户户就这么五角、一元的凑份子。小修小补,保养上油,更新划桨,每年比赛置办饭食和驱寒去湿的米酒,都需要一笔生活以外的开销。依国也是少年时候听他父亲说,有些时候凑不起多少钱,只能凑一桶自家的米酒熬姜,上岸后一人一大碗喝下去,湿漉漉的身体才能泛出一丝热气。那些年,生活无论多么的窘迫,都丝毫没有减弱大家对于划龙船的热情和酷爱,这是一份祖先给予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依国没有开口说,但这些话在他心里倒腾得厉害。就现在这条黑龙,对于依国来说,那份感情那是没得说了,那时候老龙被当作“四旧”给破了,一直到了1978年,新上任的体育局领导才特批了一批木头,汉东街人又凑钱从省城找来了师傅,新龙船才下的水。依国是1979年负伤下的前线,汉东街放了满满一地的鞭炮迎接这位英雄,没两年,就一致推举他作为领桨人坐在头把交椅上,再后来,就成了黑龙的龙头老大。这条黑龙,几乎就是依国的半个老婆。
  吃饭!吃饭!妹央没好气地大声叫着,用力敲桌子,要制服这些老家伙,就是要声音大。他们叽里咕噜的话妹央不是没有听到,依国神经兮兮的发呆她也不是没看到。她感觉这是依国安排的一场阴谋,一个圈套,自己正往里钻,他们是不是想来个先斩后奏,让自己开不了口?这些老家伙,癫起来就跟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一样。
  外面江岸上还有些零星的鞭炮声,透过密集的雨声和江水轰鸣的声音,传递到安置楼上,就只剩稀稀落落的几个梆子声。还有那么几位老得不成样子的老汉东街,打着伞在岸边晃悠,似乎在期待着今年的端午会有龙船出现,那份念想,让依国心里一阵绞痛。难道黑龙真的要绝在自己的手上?真不敢往下想了。
  妹央点了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词,往平江方向拜了拜,然后插在窗外一个瓦盆里。一群老家伙就噤了声,老老实实坐在饭桌上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这香是给谁点的。
  二十斤一桶的米酒,一直喝到下午三点才见底了。窗外的雨耐力持久,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妹央窝在沙发上打瞌睡,鼾声有一出没一出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闭了气。她从一点半开始一边监视着他们的话题,一边等着收拾桌上残局,但是老家伙们喝起来没完没了,聊起来也百无禁忌,像窗外的雨。
  天又暗了下来,云团拥挤在半空中,从很远处滚出几声闷雷,应该是上游的雨停了。电视上在播新闻,省城要在初五那天举办龙舟赛,全国各地有几十支队伍参加。平江的尽头就是省城,更加宽阔的江面上,拥挤着颜色各异的龙舟在训练,号子声此起彼伏,锣鼓喧天的。依国和锣麻他们一下子静了下来,闷头抽烟,都不言语,好像那一桶酒都兑了平江水。
  依国,干不干?等你一句话。六条还是撑不住了,压低了嗓门说,那条蚯蚓变成黑褐色,在胸前跳动。   依国没吱声,转头看了一下沙发上那只胖大的蛤蟆,又看了一圈老伙计。六条就低下头去。
  依国,再过两年我们这班人估计也划不动了,黑龙怕是都要烂底了,你也知道,汉东街的年轻人都出去混了,将来也没个接班的,有几个像你家的……锣麻凑过脑袋来,话说一半赶忙住了嘴。
  干不干?阿胜也探过头来补了一句。
  依国不断地搔着脑袋,把桌上最后一杯米酒端了起来说,干!干杯!
  六
  依国到底还是醉了,在锣麻他们走后,就再也撑不住了。昨晚淋了雨有点小感冒,这一桶酒的热力一上来,肚子里翻江倒海,脑袋天旋地转。现在躺着沙发上的是依国,地上放着脸盆,妹央怕他吐一地。
  依国在醉梦中又看到了小国,他还是坐在第三排的位置上,唇上刚刚有了一层软嫩的胡须,高大健硕的身板,那叫一个帅气。依国站在船头,一手扶住龙头,一手挥着令旗。父子同舟,汉东街算是头一例,谁让小国是龙头的儿子?依国也是缠不过儿子,才动用了手里的“权”。
  那天的平江水真的大啊,猛啊!六艘龙船齐刷刷摆开就费了很大周折。那一船一船的男人,都瞪着血红的眼,就等一声令下。多像1979年的那次冲锋,依国所在主攻排的三个班拉开了距离在山底卧伏,连长猫低了腰来来回回交代注意事項,冲锋的路上千万不要回头,盯着敌人的阵地,为了国家,为了人民,决不做孬种。战士们都瞪红着眼睛,捏紧拳头对视着……
  小国那年刚好从部队休假回家,他在读高中时就迷龙船,训练是很刻苦,但是想上船比赛,资历太浅了点。那次刚好在端午期间休假,依国想完成他这个心愿,破例让他参加比赛。
  握着桨的小国有些紧张地望着父亲,手里的桨在微微颤抖,依国别过脸去,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这一船的可都是有经验的老家伙,哪个上了船都是嗷嗷叫,谁也没怕过。
  号令一响,六条龙齐刷刷地飞了出去,搅出一江的浪花,依国再也看不清小国的脸,他满眼都是上下飞舞的桨叶和翻飞的江水……
  哎呀,撞上了!撞上了!翻了,翻了!哪条龙?那是哪条龙?岸边的人群高声叫着。站立船头的依国第一个掉入水中,他还来不及看小国最后一眼。右边的蓝龙舵手在落后半船身的情况下,一着急出现失误,船头一歪撞向黑龙的腹部,黑龙一下子就被拱翻了,右边的船帮翻出一个半圆的弧线,一声巨响扣在了水面上,人随着水浪四散开去。都是有水性的平江汉子,这种意外原本就是难免的,算不得多大事。依国一口气潜出去好几米远,这是经验,一旦翻船,一定下潜出去,以免脑袋撞到船帮。一船的人都四散着往岸边划去,在水中大声地骂着蓝龙。救援小船绕着圈想接应几个落水的人,但没人搭理。谁上你这个破船?都自个展示着泳姿向岸边游去……
  怎么没见小国!
  三天后,小国在下游出现了,额头上一个巨大的凹陷,在江水的浸泡下变成泛白的粉色,身体像是巨大的白胖的婴儿。那一天,暴雨发了狠,砸得皮肉生疼,汉东街的天塌了半边。依国像泥胎一样,任由妹央撕咬和捶打,打累了哭,哭累了又开始厮打。依国一米八的个头,像泥胎泡了水,也塌了半边……
  依国和妹央瘫在家里。六条和阿胜他们却聚集了汉东街的人去找政府闹腾,想为依国家多少争取点赔偿金,闹着闹着,场面失控了……江面就此寂静了。依国事后吐给他们两个字,丢脸!
  妹央用沙哑的声音告诉依国,你再敢跟我提“黑龙”两个字,我就死给你看!
  依国就此像一爿悬挂在房梁上的熏肉,无风不动,在烟熏火燎中迅速地萎靡,一米八多的大块头干缩成满身皱褶的小老头,唯独肩胛骨下的弹片在体液的侵蚀下反而更加硌人。
  夜晚,沙发上的依国,睡了醒,醒了睡,米酒的后劲向大脑发起一次次的冲锋。雨一阵一阵狂暴地砸向平江,平江水发出异常的空洞的咕噜声。江岸上的安置楼在江水的奔腾中微微战栗。有人起夜,顺便看水,发出梦游似的惊叫,涨上来了!涨上来了!依国翻了翻眼皮,却抬不起身体,他嘴里干涸得像一块旱地,咽喉火辣辣的。他奋力地扭动身体,“咚”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水确实涨上来了,爬上了负三层的楼面,吐着腥臭的白沫,一波一波地漫上来。凌晨时分锣麻腰间挂着一条大短裤奔了下来,他那艘小木船已经被浪推进楼道,那块遮雨布早都不见了踪影,船舱里的雨水快要满过船帮。锣麻一边瓢舱里的水,一边扭头冲楼上喊,依国!依国!快叫人搬东西,仓库进水咯。
  天色灰白,分不清时辰,天上地下的水浑浑噩噩地绞杀在一起,各种嘈杂的声音,上上下下奔跑的人群,负三层在两三个小时之后淹没了一半。
  仓库里的龙头、龙尾、划桨、大鼓、铜锣等一堆湿漉漉的家伙和一群湿漉漉的老家伙堆积在六条的食杂店门口,阿胜拿着一块干布在擦拭着大鼓,嘴角叼着半湿的烟。电视新闻不断播报,十年一遇的洪灾覆盖了整个平江地区,上游水位昨晚超过警戒线……
  依国刚才还在,跑哪里去了?锣麻查看了一下家伙,回过头就不见了依国。一大早依国的脸色就极其难看,抖抖索索裹着一件厚厚的旧军服,他什么忙也帮不上,病歪歪地站在一边看。汉东街来了十几个老家伙,三两下就转移了仓库里的东西。没有人搭理靠在楼道墙边的依国,他碍手碍脚地站在那里,像个多余的病入膏肓的老人。那个站在船头雄赳赳的依国或许早已经死了。
  妹央找到依国已经是中午,汉东街闹哄哄一上午,终于安静了。涨水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几年总要轮一回,街面上穿着塑料凉鞋的小孩打着伞玩水,“噼噼啪啪”玩得响亮。依国一个人晃晃悠悠走过汉东街,谁也没在意他。过了街尾,过了缠脚的泥路,在那片荒草地的木棚下,他要看看最紧要的东西究竟怎么样了。四处滴漏的棚下,黑龙一动不动地趴着。平江水在距离黑龙数米远的堤下翻滚着,拍打着,水汽从堤岸下漫了上来,团团地裹着龙身,黑白花纹鲜亮了起来。一个闷雷滚了过来,带着悠远的余音,黑龙似乎艰难地扭动了一下,发出婴儿般的呢喃,奶声奶气的。妹央在远处喊了一声,依国!依国就中了魔般缓缓地倒下……   木棚下,黑龙稳稳地平坐在地面上。昂着头,漆亮的双眼,泛着油光的鹿角。赤裸着上身的依国,腰缠着红布,高举着令旗,他怒瞪着双眼,声嘶力竭地喊着号子:“扒来啊!”锣麻弓着腰扭着胯,像一只烧熟的大虾,桨位上零零落落的几把木浆在空中画出整齐的弧线,阿胜的胳膊依旧粗壮,六条扶着舵脚踏着鼓点……
  这一船半裸半老的男人,甩开松弛的皮肉,滚着一头的汗珠子,在水汽蒸腾的木棚下奋力地挥舞,那神情威严而奋勇,没有人不认为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龙舟赛,脚下是实实在在的奔腾中的平江水。
  “准备快桨来!”依国吼了一声。平江水在荡,黑龙在荡,依国扶着龙头在荡。“咚锵,咚锵,咚咚锵……”
  六条大声喊:“扒来!”桨手呼和着:“来咯!”锣麻摇摆着干瘦的屁股喊:“喔喂!”
  “扒来啊!来咯!喔喂……”
  木棚外的人越来越多,面面相觑地看着这一船人兀自陶醉着,痴迷着,入了魔一般在虚无的空气中翻腾,在臆想中膨胀着,垂老的肌肉在波涛中舞动。
  依国绷着脸,令旗一挥,高声喊起来:“起大鼓咯!快桨起来!”
  锣鼓声顿时密集起来。一船上的人都扯起喉咙喊号子:“扒来!喔喂!扒来!喔喂!……”桨在空气中快速地翻滚,黑龙渐渐地升腾起来,鹿角高昂起来,龙眼放出凶狠的目光。
  棚外的人张着惊讶的嘴,鼓声重重地敲打他们,打得他们心惊肉跳,血液沸腾。那几个老得没边的老头慌慌张张回头去买来鞭炮,兴奋地用干瘪的嘴快速地吸几口烟,让红亮亮的烟头把鞭炮点燃,在黑龙的四周炸响。烟雾,水雾,缭绕着黑龙,如在空中风起云涌。
  妹央终于还是从醉梦中惊醒了,她跌跌撞撞地从汉东街一路小跑过来,酒精还在翻腾,脑袋千斤重,在街尾的泥地里摔了好几次,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咒骂:“依国!依国!你想我也去死啊!”
  棚外的人闪开一条道,妹央一脸的泥,腿脚发软架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鼓声慢了下来,犹犹豫豫地,几把桨停在半空中。依国扭了一下头,没有一秒钟的停留,回过头来满脸凶光地吼叫:“谁敢停!大鼓起来!”锣鼓重新密集、奋力,空气剧烈地震动。
  汉东街又回到了多年前的端午,万人空巷的端午。
  妹央的哭喊声瞬间被淹没了,她的眼睛被泥水糊着,半开半闭,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平江水暴涨上来,漫过了防护堤,漫过了棚外的人群,黑龙漂了起来,浪花滔天。依国的身体在平江水的浸泡下迅速地膨胀起来,身板硬朗,肌肉饱满,白发蜕尽,黑发重生。随着鼓频,依国快速地抖动他健壮的身体,脚踏得船身高低颤动。妹央的喉咙里奇迹般发出呻吟。
  黑龙在奋力地冲刺着,最后五十米。妹央伸长了脖子,张着嘴,嚎不出半点声音,她看到,坐在第三排的小国,一邊奋力挥桨,一边自豪地笑。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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