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仙:愿抛碧血换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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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辛亥百年,与辛亥人物的遭遇,不免多起来。不久前随中国作协采风团去长沙,瞻仰黄兴故居。章太炎的那副挽联“无公则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令人感慨良多。回到南京,我又读到黄慧英的著作《碧血共和:范鸿仙传》(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4月版),再一次被引入对百年前那场天翻地覆的思考。
  范鸿仙是辛亥革命元老,在组建同盟会中部总会、光复南京、二次革命安徽讨袁等重要历史节点上,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尤其是长期利用报纸鼓吹革命,孙中山赞他一支笔胜十万雄师。1914年范鸿仙在上海被袁世凯派人暗杀,后被国民政府追赠为陆军上将,国葬于南京中山陵东侧。然而,现存有关范鸿仙的介绍,学界对范鸿仙的研究,与他的历史贡献严重不相称。正因为此,作者不辞艰辛,“全力以赴,历时整整三年,在历史的废墟中,在断砖残瓦中寻找可用之材,重新雕刻一块真实的碑石”,再现范鸿仙烈士“愿抛碧血换共和”的崇高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没有局限于传主与辛亥革命作就事论事的简单陈述,而是“联系政局时局,描述了辛亥革命前后的宏大场面,对清末外国瓜分、宪政改革等形势的介绍,对传主办报鼓吹革命,屡封屡战;策动起义,屡败屡战的过程,作了细致的描述,披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再现与反思了那个时代中,范鸿仙和许多革命志士仁人参与的众多历史事件”。(作者《创作谈》)可以说,这实际上是一部以范鸿仙为聚焦点的辛亥革命史。
  台湾历史学家蒋永敬先生为该书写了序言,肯定“这本书,有新史料和新事物的发现,对我1996年出版的《范鸿仙年谱》有了很大的补充”,并举出对“荪楼”其人的查考、胡适早在1908年就已和范氏一起提倡白话文等例;特别是在广州3·29起义失败后,“为了进行宋(教仁)之‘革命三策’中的中部革命,即由宋与范等33位同志在这年7月31日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于上海。《民立报》也就成为该会的大本营。大家分头进行,仅仅两个月另10天,武昌大革命就爆发了。此间宋、范二人为联络各方,奔走于长江中下游各地。南京的光复,不仅稳定了革命大局,也为中华民国的成立,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宋、范二氏运筹、协调之功,实居首位”。这些史实,对读者准确认识武昌起义和辛亥革命史,是大有裨益的。
  作者在《创作谈》中也说道,“辛亥革命的爆发与胜利,乃是三股潮流合力作用的结果,作品从多角度描述有关清廷官员、立宪党人、革命党人的众生像、立宪运动与辛亥革命的赛跑情景,及传主可圈可点的表现,力求表现划时代人物的历史叙述视角,使读者能获得某些新的解读”。比如说,“作品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见解,共和制,是革命党与袁世凯斗法抢来的”。南京光复次日,南北停战议和,焦点集中在国家应该实行共和制还是君主立宪制上,经过五轮谈判,在12月31日达成协议:南北双方就国体问题召开国民议会,听从国民公决,时间定于1912年1月8日。然而,12月25日,孙中山从国外回到上海后,同盟会便决定利用孙的声望,在南京选举临时大总统,成立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造成共和国体的既成事实,以对袁施压;29日,17省代表在南京选举孙中山为临时大总统,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职,“抢先确定了共和制”。
  这一抢,也就抢出了此后数年的纷争,直至革命党人全线溃败,纸上的共和制被袁世凯轻易抛弃。而发动和领导护国战争的领袖,恰恰是当年主张君主立宪、屡遭革命党贬斥的梁启超。历史就是如此无情。
  辛亥革命已经过去一百年,然而,关于辛亥革命历史的宣传,仍有不少有意无意的含混之处。或许是出于中国的国情吧,复杂的历史形势被简单化了,复杂的历史人物被脸谱化了;众多重要的历史人物,都为一个偶像式伟大领袖的阴影所遮蔽;而革命产生的真实背景,也就无从深究。洋务运动与辛亥革命的真实关系,尤被讳莫如深。作者很可贵地触及了这一点:
  不管张之洞承不承认,武汉的政治经济文化基础,特别是革命党力量的形成,和他在此经营几十年有直接的关系。他办的新式学堂,实际上成了传播新思想的阵地,他送到国外的留学生实际上有很多成了革命先驱,黄兴、宋教仁、蔡锷就是当年张之洞为了办洋务而培养的接班人。他肯定料不到这些接班人日后会成为清王朝的掘墓人,但历史的发展不可人为导演,张之洞以及洋务一代人,也不过是其中的演员而已,历史长河一泻千里,如何由得了人掌控。孙中山在历史转折关头,无意间与张之洞进行了一场合作。
  孙中山后来游历武汉时也说过,“以南皮造成楚材,颠覆满祚,可谓为不言革命之大革命家”。无独有偶,范鸿仙因接触新思潮而形成新人生观,也正是始于“寿州相国”孙家鼐府上。孙在变法维新上曾经给光绪皇帝重要影响,并明确认识到“变法维新最重要的是‘开民智’、‘通下情’”,范鸿仙毕生致力于报纸宣传,与此自不无关系。
  即便是清廷的“预备立宪”,同样为革命的爆发提供了重要条件。于右任、范鸿仙等革命党人,尽管认为君主立宪不足以解决中国问题,但正是开放报禁,正是清廷公布的“报律”,成为《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民立报》等争取生存的有力武器。正如书中所指出的,“筹备立宪的潘多拉盒子一旦打开,就不是设计者可以完全控制的了。民众参与政治的热情飞腾而出,再也无法收拢”,对于封建独裁者来说,唯有以变本加厉的专制才能维持其专制。他们的“一统江山”,只要打开任何一条缝隙,都有导致整体崩溃的可能;一味强调中国的特殊国情而延宕政治体制的变革,最终的结果是清王朝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有趣的是,革命党人竭力反对中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却又不回避君主立宪制在日本的成功。作者写道:
  鸿仙不愧目光如炬,巨笔如椽,即使在百年后的今天,也是识见犀利,一剑封喉。在中日近代化的赛道上,洋务运动与明治维新同时起跑,尽管日本起步比中国还迟,然而最终结局却大相径庭,大清王朝愈加摇摇欲坠,日本帝国则一飞冲天。一悲一喜不在人才,而在体制,一为专制,一为立宪;一为人治,一为法治。整个中国的近代化,都是在畸形的轨道上爬行。要想让中国飞驰,只有扒掉畸形的轨道重建。
  书中还有两处,如实地描述了孙中山“为实现革命目标可以说不择手段”,也是值得细读的。第一次是1912年初,为了获得巨额借款与日本财阀代表森恪会谈,“会谈中,孙中山要求日方除付给已另有协议的汉冶萍借款五百万日元外,再提供一千万日元贷款;而作为交换条件,同意日方租借满洲的要求”。幸而此事因日方不信任孙中山而未成,否则这“不惜付出有损国家主权和领土的代价”,将是他所承担不起的。作者写道:
  如果范鸿仙得知孙中山为此作出的巨大努力和牺牲,不知他会作何感想!一年前,他对梁启超放弃满洲的言论口诛笔伐,痛加斥责;现在,孙、黄为获“排袁”必需的北伐经费,竟要租让满洲与日本进行政治交易,可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知他能否理解孙的苦衷?
  作者在此代范鸿仙表了个态:“以他对孙的一贯崇敬信服,他会理解并服从党的利益。”这样的表态是值得商榷的。
  另一次,是二次革命失败之后,孙中山决意“毁党造党”,抛弃国民党,另组中华革命党,“党内要无条件服从党魁,党中所有的高级干部不由选举产生,而是由党魁直接指派”,“每个党员入党时,皆须各立誓约,加盖指模,声明‘牺牲自己,服从孙先生,再举革命’”,甚至认为“你们的见识有限,所以必须盲从我”。黄兴当即明确指出,这种极权体制“岂不是与我等毕生奋斗的宗旨相违背?”就此而言,孙中山实际上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反面。当此之际,黄兴为了坚持自己的原则而又不致引起党的分裂,不得已远走美国。黄兴为革命大局而不计个人声名,是一贯的;历史的发展也证明了孙中山此举的失误。然而因为蒋介石的盟兄陈其美支持孙中山,而蒋在掌握政权后,根据自己的需要编造出“孙中山-陈其美-蒋介石”的国民党正统史观,故意歪曲了这一次孙、黄之争的真相,致使后人不明所以。作者因范鸿仙参加了中华革命党,便借人物之口贬黄扬孙,也是值得商榷的。“伟大领袖”的“绝对权威”,会给中国人民带来怎样的大灾难,无庸赘言。
  但是,作者毕竟没有回避这些史实,使读者可以由此进行自己的思考,这是应予肯定的。她在《创作谈》中写道:
  在向读者介绍范鸿仙时,对他在辛亥革命中,特别是二次革命、三次革命中的表现,你可以“反对”或“信奉”他的主张,然而你一定会像所有的人一样赞美他的人格,承认他是一个纯洁、高尚的人,你将敬重他,佩服他。传记讲述的是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的故事,针对的也仍然是当下社会,为的是将来的世界,体现的则是一种天下兴亡为己任的精神,是一种“已往之废兴,堪作将来之法戒”的自觉意识。
  作者的这一宗旨,以及为此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可贵的。
  
  (本文编辑 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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