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螺丝钉的耳朵里歌唱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emir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张蔷
  最早活跃于中国流行乐坛的歌手之一。1985年发表首张个人专辑《东京之夜》便畅销百万、风靡全国,被誉为中国流行音乐84、85代表人物。代表作:《爱你在心口难开》。
  
  83年我家在银川新市区氮肥厂的厂区平房。夏天,外面在放炮,院子里有人考上了大学,大人们在羡慕地谈论。我对这些屁事没兴趣,但我们这一拨也开始准备考高中了。我在又一次逃学后被抓了回来,假模假式地学了段时间,也考上高中,去了银川市区。
  市区比新市区要繁华,繁华的主要标志是大街上商店里都在放音乐,很大声。85年开始,只有两个人在每一条街上唱,一个叫张蝶,很凶猛地唱《成吉思汗》;另一个是张蔷,长得像默默无闻的女同学,但是公然出现在磁带封面上的大爆炸头,是掩盖一切的光环,她矫揉造作的嗓音、撒娇的歌声,比邓丽君更靡靡之音、更辣。在公园里和父母不在的家里,4班几个人天天抱着吉他,他们从来没有完整地弹过一首曲子,但都能完整地哼唱张蔷的旋律。
  平静而浑浑噩噩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又开始混,一混不可收拾。旷课,和老师顶撞得有点过头,后来干脆被开除了。那段时间,我和4班的几个在校生在外面喝了一场大酒,我们在一个哥们儿家里,他把音乐放得很大,伴随张蔷起哄的歌声——《来自心海的消息》什么的,好几瓶铁盖子银川白就下肚了。
  既然开除了,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出走。银川的冬天,晚上,很冷,我走进一家小饭馆,屋里两个胖女人在聊天,穿着油腻的白褂子。我要了一个烩小吃,热腾腾的,很快吃进去,身上有了一点汗,我想这下不会冷了。一出门,走了几步,汗马上干了,潮冷。马路上车不多,旁边的商店里放着张蔷的歌,“喔喔耶耶,爱你在心口难开……”这时候我觉得她的歌声真好听,人来人往的街道,路灯很亮也很冰,可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只能回到新市区。棉纺厂离我家不远,那时候很荒凉,不过还在生产。女工们在忙碌,机修或者别的车间都是男的,墙上的大字醒目:我愿永远做一个螺丝钉!他们比我们大四五岁,也没什么娱乐,83年好像还和区建一公司的另一帮人打群架,百人大战。据说其实没死人,但是他们运气太差了,赶上了“八一八大逮捕”,不管情节轻重,通通进去了,男职工宿舍少了很多人。晚上,不上班的、老老实实的螺丝钉们睡觉,不合格的螺丝钉们有时会递给我一个马桶包,“去,买几瓶银川白。”有时是食堂的剩饭,一次是小宝领着我们从家属院偷的一只鸡,用煤油炉炒了,开始喝。
  一般几个宿舍用一台录音机,张蔷唱着“每次走过这间咖啡屋……”,喝到后半夜,会带着脏话说说各自看上的女人。有时候喝着喝着就吵或者打起来,酒瓶子从窗户扔到楼下,玻璃渣溅到墙上,保卫科会过来收拾他们,乱作一团也没有人关掉录音机。
  时间就是这么过去的。大部分人,按部就班,初中、高中,考不上大学,照例成为螺丝钉,当学徒、工人,或者当兵,通过介绍找到老婆或者嫁了,然后继续在岗位上当好螺丝钉。有些在光荣榜上闪光,多数默默无闻暗淡无光。歌星张蔷在那两三年内歌声遍布了几乎所有地方,她的听众,我的同学和哥们儿,有的还读高中,有的当工人,或者从农村到了城里,或者家里有门路能去当兵,更小的尕子们因为逃课、翻墙、巷战、看《少女之心》和穿喇叭裤弹吉他而被看作道德败坏。少管所和号子里连迟志强的《铁窗泪》都难以和张蔷并驾齐驱。后来我想,是不是只有这么粗糙的歌声,才属于我们,属于不符合规格的螺丝钉?在中国的万千街道响起张蔷歌声的时候,我敢打包票,没有谁的爹妈会喜欢这样的歌声。可是,谁占领街头,谁就是偶像。
  转眼20年,谁都会忘记谁,更何况一个歌星的名字呢?由劣质效果器、笨拙的合成器、傻乎乎的节奏和着撒娇而畅快的歌声,有时候觉得,那才是勇气,深深地抓住了我们80年代的干渴的心。干渴的才是值得珍惜的,其实无所谓音乐的好坏。
  前几年,偶然在音乐网站上看到消息,张蔷回国后自己开演唱会,在北京发了新专辑。她自己改编了这些歌,追求完美了,节奏更准确了,音色时髦了,形式跟上了时代,也在主流媒体中经常出现,意料中地不再鹤立鸡群,不知道是少了今天高级的东西还是多了旧有的落后的东西。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活在新世纪里,也有人拿着双卡录音机,黑胶唱片,那是怀旧了。我们知道,无论是邓丽君还是张蔷,她再也不是那个3亿人的梦中情人。货架上,主角在变,酒桌旁也不再是双卡录音机了,掏钱的人也有了不一样的名字。
  她的听众们,也长大了或者很快老了,好像半锈的螺丝钉,我们偶尔在银川见到都不太敢认对方了。谁都没有变成一条好汉,有时候我会想起大家当初倔强的眼神,莫名其妙傻乎乎的豪言壮语。在今天来看,大家都在不一样的经历中学乖,工厂、学校、医院、部队、监狱。做生意的很多,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来了点钱,分别做二道贩子、服装、专卖店,挖矿,盖房子卖,直到连锁。有些同学办公室的大皮老板椅后面的墙上,挂着“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大幅毛笔字,他们车前的挡风玻璃上,挂着毛主席或者雷锋的头像。大家都忘了,大腹便便的我们,很多东西都丢在了围墙、营房、号子或者机关。我们现在和自己的孩子说话的时候,都开始学着道貌岸然了。
  万达广场门口的臭豆腐摊子,响起了“你是天边最美的云彩,切克闹,切克闹……”你以为这是新的张蔷吗?错了,另一些年轻人已经留起了比国外更鲜艳的头发,放低了电吉他的背带,每一个半大的尕子都自信地在一万人面前嘶吼,哪怕他只会3个和弦,这,重要吗?暂时忘掉螺丝钉吧,纹身越来越漂亮,偶像爬上了他们的胳膊、脊背或者丫头们的乳房,不用再遮遮掩掩,放肆的荷尔蒙像潮水一样席卷音乐节和选秀场所,冲刷偶像的记忆。没人在乎,曾经有一个那么浪和嗲的女歌手,在几千万个螺丝钉的耳朵里唱歌。
其他文献
斯人已逝,风范长存    2月21日上午10时,93岁高龄的艺术家、清华大学教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前院长张仃,在北京解放军总医院驾鹤西去。  8年前,张仃因肾病开始在家休养。春节期间病情突然加重。在被送进医院之前,老人还在坚持练习篆刻、书法。  “对于生死,他早已看淡了,”张仃的夫人灰娃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很平静,看上去就像安详地睡着了。”  熟知张仃的人,称他是20世纪中国美术发展的“活化
作为战地摄影师,唐·麦卡林的感受力和文字叙述能力让人感佩。他描述了一个场景,把我震住了。他说的是一次困在越南战场的某个前线据点,一个补给车的驾驶兵被越共狙击手干掉了,尸体瘫在方向盘上,甚至卡车都没有熄火,引擎一直发出嗡鸣声。一整晚,照明弹不断照出它的轮廓,炮火不断,嗡鸣不断,没有人敢去接近他,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天亮,惊骇莫名。  麦卡林接着有一段悲怆的感慨:“战火中,你常会以为明天就轮到你,
我家世居广东大埔县银江镇冠山村,客家人。民国初年,高祖携子带孙,与许多不堪忍受贫困的乡亲一样,沿韩江下南洋远赴东南亚谋生。  岂料事与愿违,高祖梯山航海的壮举并没有给家族带来好运。次子和长孙都在三十多岁时在泰国病逝。祖父生于泰国,周岁随母回国。这一别,竟是曾祖夫妻、父子的永诀。祖父的堂嫂在丈夫病逝后,忍痛留下孤子改嫁。那时正值抗战期间,除了远在泰国的亲人,家中只剩曾祖母和祖父及其堂侄三人相依为命。
5月17日,美国国务院发布的公告,使得在美孔子学院教师可能因为签证到期而不得不在6月30日前离境。事后美方虽然在5月25日发布了另一则公告予以纠正,但围绕着孔子学院的争议却远远没有结束。  2004年11月21日,中国第一所海外“孔子学院”在韩国挂牌。截至2011年8月底,各国已建立353所孔子学院和473个孔子课堂,共计826所。仅美国就有81所孔子学院。为了更好地运作孔子学院,2006年,孔子
芮成钢把采访安排在国贸附近,他朋友开的一个家居店里。因为和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施瓦布的会面,他迟到了半小时。他的日程是如此之紧,以至于《纽约时报》邀请他写专栏(向全球供稿,《纽约时报》本报和其辛迪加旗下媒体都可以采用),他都几乎没时间应付。“他们最早找的是我,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commitment(责任),因为每个礼拜都得写。我建议他们,有没有什么比较宽松的方式?后来知道他们建了一个portfoli
52岁的费翔坐在面前,不能用“帅”来形容,这个字用在他身上太轻了。年龄、阅历和经验累积出的练达安定,对男人来说,比好看更具质感。  “我已经不是25年前上春晚的那个小伙子了,我是一个中年人。”只是少有中年人像他这样挺拔,能够将一件长袖衬衫穿得那么洒脱。  他的好身材来自锻炼和克制,这么多年来,面食和甜点他基本不碰。他不避讳年老,但在退休前,他得在观众面前“比较像样”。  这个自我克制的老牌偶像在新
2012年的7月21日,北京下了一场雨。  在雨中,邱艳失去了丈夫丁志健,在二环路广渠门桥下;王长兴失去了姐姐王静,在卢沟桥五里店的地下出租屋中;周齐轩失去了妈妈英子,在房山采石场的大坑里。  ……截至7月24日,官方公布北京地区因暴雨死亡人数为37人  英子  7月21日下午,小周开车从河北保定出发,前往北京房山区周口店镇瓦井村参加表弟的婚礼,同乘的还有爱人英子和另一个表弟小磊。这是一段并不漫长
雷蒙德27街区17号住宅坐落在亚当斯—诺曼底辖区,洛杉矶警方的326号报告区。  23岁的中国湖南籍留学生吴颖租住在这里。警方的记录显示,4月11日凌晨00:55,她和她的男友、吉林籍留学生瞿铭,在房子门口的雷蒙德街上被枪杀。更确切地说,枪击发生在瞿铭购买不久的二手宝马车里。吴颖的手机被拿走,但瞿铭的钱包还在。  警察形容这场枪击案是“一个愚蠢的人,很罕见地杀害了这两个人”。  5月18日下午4点
近日,有关方面宣布成功阻止一起劫机事件。据媒体报道,6名嫌犯试图劫持一架从和田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他们威胁乘客和机组成员,并且打伤了两名乘警。幸好在该航班上有二十多名警察乘机,在乘客的配合下,成功制服这些恐怖嫌犯。  劫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二战前,世界上第一起劫机事件就发生了。上世纪90年代初,中国曾经是劫机的重灾区,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一起劫机事件。虽然大部分都得以和平解决,但是仍造成过伤亡。
初春的一天,金丹华电话征求了韩寒的意见后,很爽快地答应了土豆网的视频采访,并沒有机关公务员卷入舆论纷争之前通常要做的利弊权衡,“我不大珍视这个身份。”  过去五六年间,这是他惟一一次联系高中时最投契的那位朋友。如同许多校园至交毕业后渐行渐远的故事,金丹华与韩寒的人生交集基本只剩下怀旧了。  那次接受采访前,金丹华想起家中相册里夹着一张字条,特意找了出来。那是韩寒退学前给他的一段赠言,圆珠笔写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