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的碓房(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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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的舂碓声,有力地凸现在哗哗的水声之中。随即有音乐响起,有提琴、小号、黑管和鼓、钹等汇合成的音乐,其间还跳出了鸟的叫鸣。我是在听一曲叫《森林中的水车》的时候想起了苍山上的碓房的。“咚、咚”的碓声,一下一下,椎打着我的心。
  碓房需要的动力是水。苍山有十八溪,碓房的用水自然不成问题。但也不是每条溪水都有碓房。碓房只建在那些与村寨或城镇相邻的溪水旁。我所居住的城市,过去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大的规模,但仍然是个人烟稠密的小镇,小镇旁的阳南溪从山上一路奔跳而下,路过一个叫“磨涧”的村落,这里就建起了一座碓房。我猜想,这地方之所以叫磨涧,可能与当地百姓常来这里舂米磨面有关。强悍的水流沿着水渠流泻而下,冲动了水车的水轮,水轮旋转着、旋转着,带动连动轴上的木臂,一下一下打击着碓尾,碓房里的木碓就跟着一起一落,一下一下打击着装在碓窝里的粮食。碓房里的人,守在一边用勺把逐渐舂细的面粉一勺勺舀出,舀到罗筛里,慢慢地筛,粗筛筛了细筛筛,又把筛子里留下的粗糙的部分再次倒进碓窝,继续慢慢舂,碓窝里的粮食不多了,就添进去新的粮食。一遍一遍地舀出,一遍一遍地倒进。到了最后,碓窝里的粗粮已所剩不多了,就把筛得很细的糯米面装进准备好的大口袋里,粗的部分单独装在一个小口袋里。舂碓的任务也就告一段落了。
  把细筛筛出的细面装满口袋,结上口子,夕阳也红了。在水声和鸟声中,舂碓人便背着舂好的粮食回家。整个过程,是在“哗、哗”的水声和“咚、咚”的碓声中进行的过程,是在天籁中劳作的过程。
  我小时,也常被父亲带着来舂米的——虽然当时城里早已有了电动的磨面碾米机。自然,我们城市里人舂的不是谷物,而是过年用的糯米,把它舂成细细的糯米面,用来包元宵,做汤圆。我父亲这一辈人总认为,机器碾出的糯米面,不糯不香——为什么这样,我至今仍然想不通。但因了老一辈人这种固执的念头,我便一次一次跟着父亲走上了那条通往磨涧的小路。记得要到碓房的头一天,母亲照例要忙着做好上碓房的准备。她在一个大簸箕里反复颠簸着白得晃眼的糯米,细心地捡去糯米中的沙粒,然后在晚饭后用水把米反复淘洗好,在水里浸泡够了,又捞在一个大簸箕里晾着。我在一旁坐着,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时间的消逝,等待着第二天一早踏上通往磨涧的山路。
  当碓房的木碓一下一下舂起来的时候,那是我最愉快的时光!我弓着腰,在碓杆翘起时把被水浸泡得发软的糯米一勺一勺舀进碓窝,看着碓头重重的落下,看着那些糯米慢慢变软、变细,成为粉末,腾起薄薄的雾,那是一种让人忘记了一切的惬意的享受。更多的时候,父亲总不让我干那守碓的活,他怕我被碓舂坏了手。我于是只好在一旁,用一把细帚把溅出碓窝的米粒扫成一堆,放进畚箕里,等碓窝里的米粒不多时,再倒进去。
  碓,“咚、咚”响着,水,“哗、哗”流着,一年的辛劳就这样被舂细了,舂成了香香的糯米面;时间就这样悄悄流走了,流成了碓房后的一天灿烂的云景。那“咚、咚”的碓声,此刻正响在那《森林中的水车》的乐曲声中。我一面听着音乐,一面在键盘上打字,写我的这篇文章。电脑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使最懒惰的我也变得文思敏捷,变得勤快起来。但我仍然怀念儿时那苍山上的碓房,留念它的那份原始和本真。我总觉得它的流水声,本身就是提琴、小号、黑管和鼓、钹等汇成的音乐,音乐声中我感到正走回到过去!我用思维的细筛,在这流水一样的音乐声中筛着我对过去的记忆,筛出了我这篇正在进行中的文章。
  碓房是有主人的,大多为老者。父亲每次到磨涧,总要到一个姓段的老者那里去舂碓,父亲让我喊他“段大爹”。段大爹有一个儿子,叫阿宝,每次见我来,双眼立即放射出欢喜。父亲向段大爹递烟,段大爹向父亲倒茶。我对阿宝笑,阿宝也对我笑。更多时候,我和阿宝帮着放下吊起的碓杆,解开装米的口袋之后,就会跑到碓房后的林子里去玩一会儿。“咚、咚”的碓声渐渐远了,我们会听到鸟的叫声。在鸟的叫声中,阿宝会给我摘一种叫“黄泡”的野果吃,那酸中带甜的味道,浸透了我儿时的整个记忆。阿宝还给我捉蟋蟀,他捉的蟋蟀,翅羽黑亮,上面有金黄色的斑点。阿宝说:“回去拿辣椒喂它,它斗起来就特别凶,可以百战百胜的!”我从磨涧捉回的蟋蟀,确实在整条街上无敌手。
  “咚、咚”的舂碓声中,天空蓝得透明,山坡一片翠绿,一直铺展向闪动着积雪的山峰。溪水萦回在山坡上,两个孩子有时会一声不发,望着山坡下的城市发呆。是这条溪水和它所推动的碓房,使原本互不相识的孩子相聚在一起。树丛中有时会突然扑簌簌一声响,飞出一只斑鸠或野鸡,阿宝就会掏出口袋里的弹弓,向飞行中的羽翼射出一粒石子。“咚、咚”的碓声渐渐远去,我和阿宝有时就会用头相互枕着对方的肩膀进入梦乡。溪水声、碓声混合成的不假修饰的音乐,是我这生听到的最动听的音乐。
  “咚、咚”的碓声和潺潺的流水声终被一声长长的呼唤穿透,那是父亲叫我的声音。父亲在叫我归家——糯米面已舂好,并被装在口袋里。我于是和阿宝揉着眼睛,从梦中走出,走回那山涧边的碓房。接着是离别,接着是踏上回家的路。我和阿宝虽然恋恋不舍,但不得不分手。我背着一小口袋粗面,走在父亲的后面,不时回过头来,看阿宝,看他在向我挥手,看他慢慢转回身去,默默地期待明年的今天,父亲再次领着我来到这里。
  《森林中的水车》继续抒情地流动着,这是《亲子教育古典小品精华DISC2》音乐专辑中的一支曲子,我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谁,但它那熟悉的舂碓声,哗哗的似水流动的音乐声,还有不时蹦跳出的鸟鸣声,让我感到似曾相识,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逝去的岁月,想起了那座溪涧旁的碓房,想起了山坡上和我席地而坐望着山坡下的城市发呆的阿宝,与我相枕而眠直到被一声长长的呼唤叫醒的阿宝。我突然感到,这亲切的音乐声中似乎少了一种声音,那就是那声永远响彻在我记忆中的呼喊——那是父亲在叫我回家的声音,这不能不是这支曲子的一个遗憾。
  在音乐声中,我突然感伤起来。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他不会再领我走向那山涧旁的碓房了。阿宝也是永远地走了——在我到碓房去磨面的那年后,阿宝在一个晚上到碓房去给他阿爹送宵夜时,遇了狼。村里人讲,阿宝打着手电,行走在山路上,遇到了两盏蓝莹莹的光。他还以为是谁打着灯在走路,迎上前去问话,从此就再也没回来……我对村人的话始终保持着怀疑,阿宝遇狼的场面谁也没有亲见,他们所说的话只能是一种猜测罢了。确切的事实是,阿宝家的人只在山路边找到阿宝挂在刺丛里的衣服碎片,还有一只被溪水冲到碓房前水坳里的鞋。但不管怎么说,阿宝不能和我一起在山坡上摘“黄泡”,一起捉蟋蟀这倒却是千真万确的了。
  音乐继续响着,我脑里又淌动起磨涧那动听的水声,我已多年没到磨涧的碓房去了。它的水声只流淌在我偶尔的梦里。我记得最后一次到磨涧,在碓房里见到段大爹。他头发全白了。一年功夫,他变成一个老爷爷。父亲一路上就叮嘱我不要提到阿宝。但阿宝还是进入我们的话题中了。碓房木楞墙上,挂着一付弹弓,段大爹在我见到它时已从墙上把它取下,对我说:“这是阿宝为你做的,你可以到山坡上去打鸟儿吧!他——不能亲手交给你了……”我一把抢过弹弓,转身跑出碓房,我不是去山坡打鸟的,我是怕我的眼泪当着段大爹的面掉下来。那片和阿宝一起席地共坐、相枕而眠的山坡,我是再也不愿去坐一下了。
  音乐继续响着,我又情不自禁想起几年前我和几个朋友到磨涧去玩的情景。磨涧现已改名为“宝灵村”。碓房早已停息,只有那沟流水仍在不知疲倦地流着,孤单地流着,流得让我惆怅,让我伤感。我在哗哗的水声中对友人说:这是人世间最优美动听的音乐,是真正的天籁,它流淌在我儿童时的记忆中。友人们自然不知道我对这条溪水的情感,我于是讲起了我的童年,自然忘不了讲到阿宝。讲到动情处,所有的友人都禁不住唏嘘了。
  听着《森林中的水车》,我满足中又感到不足。不仅因为曲子中少了父亲那声长长的呼唤——尽管父母已相继去世,老屋又因城市改造而夷为平地,我已回不了当初那个家了,还因为曲子中少了那份散发着森林气息的朴素而自然的流水声——那份最真切最真实的声音。这种用人工创造出来的声音,总让我感到装饰性太强,具有某种模拟性,远不如我幼时在苍山碓房听到的那样自然、生动、真切——那溪水流出的音乐是由一个叫阿宝的农村儿童和一个叫“白弟”的城市儿童共同拥有的。
  在音乐声中结束我这篇文字的时候,我的心总快乐不起来:这首名为《森林中的水车》的曲子被编入《亲子教育古典小品精华DISC2》音乐专辑中,想来是有它的深意的。但假如这由电脑或现代音响奏出的音乐,少了那声亲情的呼唤,少了流水间那份天然和本真,少了森林和涧水间那永远的绿色山坡,它对儿童的感染力肯定是不如我家乡点苍山上那一条默默推动着一座碓房的溪水的。在苍山,有很多这样的溪水,有很多这样的碓房,可惜现在的孩子,是很难体会得到音乐声中我所能回忆的那一切了。
  因为,在苍山,溪水仍然存在,但那些用石头或用圆木垒成的碓房,是早已离我们而去了!
  
  在阳光中深入大山的阴影
  
  又是星期天。朋友C邀约去爬山。一路的桃花,梨花,红红白白,渲染着早春不温不火的心情。天空飘过薄薄的云层,阳光若有似无。
  满山幼松。山风中闪动着叶片的白杨树、栎树和水冬瓜树。树林间一块一块瘌痢头似的新垦坡地。坡地上成群结队的桃树、梨树。桃树梨树间泛着青色的麦子和蚕豆。左手边是一道深箐边的山坡,突出了天空的蓝。
  阳光下的大山里有很多影子:树的影子,云的影子,风的影子,飞鸟的影子。在忽明忽暗的山路上,渐渐地,我们走进了大山。
  山在城市西南,属哀牢山脉,与苍山仅一河之隔。却不如苍山有名,一提大理,人们嘴里都是“苍山洱海!苍山洱海!”,很少有人说起哀牢山。其实从历史的眼光看,哀牢山似乎更有名气。因为,南诏始祖就是从哀牢山起家,并逐渐向洱海边靠拢的。苍山以南的这些山岭,可以说得上是南诏的发祥地。
  一个月前,我也曾在明亮的阳光下深入到这里,与朋友D面对电视台记者的摄像机侃侃而谈。这是2月中旬“两会”即将召开前夕,D写了一份反映城市近郊山林近年被来自四川、贵州和云南昭通、宣威的二十多户外来者毁林种植的提案,敏感的电视记者便盯上了他,要搞一个政协委员深入调研写提案的专题节目。D邀约我同行,我自然义不容辞参加了这一次“深入”。记得我们在阵阵犬吠声中采访了一个来自宣威县普立乡的农民夏本贵,他说他到这里种了三季庄稼,余了两个牲口,山林是向山脚的农民承包来的,已挂果的果林就交点承包费,不挂果的山地就自种自收自吃。
  说话间,他的身后站着他衣服襤褛蓬首垢面的妻子,有些脏兮兮但却漂亮的女儿。紧接着被火烟熏得发黑的房子里还钻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夏本贵说:“这是我的岳母,老家呆不下去了,来这过完春节,就不想走了。”他的话触动了我的心,让我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
  这次“深入”从空间意义上讲,“入”得其实并不算“深”。采访完夏本贵,本想继续领着记者沿着山坡往上走,去看一看那些被成片伐倒的松林和被圈住的山地,但气喘吁吁的电视台记者却见好就收,连说可以了,不必再往上走了,让D事后对我说深深感到对不住“深入调研写提案”这几个字。但转念一想,早在一年前我和D就来过这里,在不远处向一户垦荒者讨过水喝。身为环保工程师的D在对原生林的被毁痛心疾首之余,一年后把他的痛心疾首变成了一份提案。从时间上讲也可以算得上是“深入”了。
  继续向上深入。山路突然变窄,再次进入山的阴影。一大篮有红有粉的杜鹃花突然从头顶缓缓压了下来,接着便看到一对被背绳勒得鼓胀胀的奶包。之后又是一串背着杜鹃的彝族女人,其中还有几个未成年的十多岁的孩子。
  这些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彝族女人,本地人习惯叫她们“者摩人”,其实这样的叫法不过是以偏概全罢了,者摩只不过是哀牢山里一个以白族为主的村寨。据史书记载,这些哀牢彝人的始祖,是一个名叫沙壹的生殖力很强的女人。她到水里捕鱼,触到一根沉木而受孕,竟生下十个儿子。那沉木后来化身为龙,对她说:“我是你儿子的父亲。”按照传说,这些山里彝家人自然就是龙的后代。洱海边有一尊沙壹的雕塑,那健硕的体态和鼓胀的奶包常使我想起这些山里女人。
  一路上,又遇到几起这样的者摩女人。有一个还牵着一只狗。同行中有人尖声尖气唱起了“阿小妹,弦子弹到你门前”,她就赶紧低下头,很害羞地从我们身边急急走过。
  稍能记事,这些者摩女人便进入了我的视野。她们经常背着栗柴、木炭和板栗、核桃,出现在城市街头。后来城里时兴养花,她们又背着一筐一箩山基土到城里出售。再后来就干起了挖杜鹃花、兰花到城里卖的活路。城里的人,大多以看花鸟一样的眼光看她们,我的一个搞美术的朋友就以画者摩女人出了名。但城里人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她们的艰辛,她们从大山深处挖来的一大筐杜鹃,有时还换不回一小袋米,有时天气晚了卖不掉,就只能央求过路的好心人:“随便给个价吧,我们要赶回山里!”
  望着三三两两从山道迎面而下的者摩女人,突然记起一件事。去年夏天,一个阴霾的下午,从洱海游泳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一个者摩女人蹲在西洱河边哀声恸哭,她身旁整整齐齐放着一双小孩的鞋子,围观的人说,这个到城里建筑工地打工的女人,她的儿子跑到河边脱了鞋子玩水,青苔一滑,掉进水里捞不上来了……
  这个水边女人,在我的记忆里保存了很久。自此之后我突然才留意到,这些年,城里建筑工地上成群结队出现了不少这样的者摩女人,是生态环境的恶化逼得她们失去了生存的依赖。她们用斑斓的衣饰为灰色的工地增添了鲜活的色彩,工地却把背沙、背砖等最脏最苦的力气承包给了她们。
  在山的阴影里慢慢行走,那水边女人伤心欲绝的哭声又在耳边响起。当有几个者摩女人再次从狭长的山道上与我擦肩而过时,我脑海里突然出现洱海边的那尊体态健硕的沙壹雕塑——那个触沉木而生下十个儿子的生殖力旺盛的哀牢山女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突然的联想,但却从这联想中找到了某种精神的慰藉。在山道上默默行走的我,在心里默默祝愿那个者摩女人,沙壹的后代,她的儿子是被传说中的龙王接走了。
  走出一片松林,眼前又是一片空旷。山风吹来,阳光仍然很淡。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间散了开来寻找着什么。林间空地上,这里一株那里一株冒出很多嫩嫩的蕨菜,青紫的茎杆上端嫩叶卷曲未展,像一个个紧握着的拳头。几个先行者手里已握住一把把蕨菜。我随手摘下一棵,嫩嫩的肥肥的,象征着这片山林勃发的生殖力。
  一路往上,又见东一棵西一棵被烧焦的松树,像一些被一道神咒定住了身的幽灵。我知道这些松树是有意识被烧焦的,之后便会名正言顺地被砍倒,之后便会有一片新开垦的山地出现。这是那些外来者“自种自收自吃”的必然结果。目睹祖辈生长于斯的者摩人生存环境的恶化,我不晓得这山林的生殖力还能保持多久!我想D的提案无疑是正确的。虽然D告诉我电视播出后有人对他进行了讥讽,说这是毁了那些无家可归者的生路。
  终于来到一个大箐湾,C说这回只要平平地绕过大湾,向东南方向走,就可以缓缓返回城里了。路迂回着一直往前伸,不时钻入大山的阴影。其间还遇到一棵硕大的野梨花,像一蓬喷涌而出的雪花。自然要照相,女人们忙着打扮,摆出各种姿式。后来又钻入了几个废弃了的梨园,在梨花前集体留了影。与苍山比,哀牢山似乎少水。一路上见不到一脉流动的清流。在这传说哀牢彝族的先祖曾经生活过的群山间,应该有很多的水,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植物,还应该有像龙一样生动、英武、凶猛、机智、美丽的动物。但眼前的景致却荒芜而平淡。幸好前面出现了白房子,C说可以在那里吃午饭,随便喝点水,才让大家多少有了些兴致。
  白房子果然有水,但主人却不在。吃过自带的干粮,再用冷水湿了湿喉咙,便踏上了返城的路。沿着一道缓坡一路往下溜。钻过一道道灌木丛,跳过一道道坎,前面突然人声喧哗,看见了一大堆房子。
  这是一个废弃了的农场,却居住着几户人家。去年我就是和D在这里讨水喝时了解到这里的情况的。土墙围着的大院。院子西边堆满了金丝南瓜。主人仍然不在,南侧房屋冒出浓浓的炊烟,先到的伙伴正支使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女孩烧水。陆续进入大院的女人们见了堆放在院里的南瓜,兴奋异常,坐在南瓜上摆出各种姿态让C给照相。
  小女孩有一双很安静、清纯的眼睛,默默看着大家照相。我问她读不读书?她说:“唸的,在山下的福星小学。”从这里到山下,至少得有四五公里路。我对C说,给小女孩在南瓜前照张相吧,说不定会得大奖。女孩扭捏半天,被一个同行者强行抱到南瓜上照了相。当我提出要和她同照一张时,她却扭扭身子,坚决地说不行,并马上转移了话题:“我的两个姐姐不在,她们要在,照出来比我漂亮多了!”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一个小男孩,拖着鼻涕,眼睛大睁着望人。“这是我弟弟,你们可以给我和他照一张!”说完她抱着弟弟坐在南瓜堆上让C给照了两张相。
  “大人们呢?”照完相,有人问。
  “他们都到地里干活去了。”小女孩回答。
  “你们到这里几年了?”我问。
  “好几年了吧!我也记不清楚了。”说着突然警惕地望了我一眼。
  “你去上课,谁领他?”有人同情地望着她弟弟。
  “他就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和鸡玩呗。”她静静地回答。
  他们就居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悄悄地度着他们的童年。他们的存在,已经构成了对这片山林的威胁。在一群群者摩女人走出大山找工做的时候,他们却进到山里来,看来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
  同行的几位女士掏出身上带的糖果,递给女孩和她的弟弟。女孩马上剥开糖纸吃了起来。男孩望一眼姐姐,连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有女士见了,叹息说:“连糖纸也不会剥。”云影飘过,太阳突然暗了下去。D没有来,他如果来了,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我们告别小女孩下山了,一路上,我又看到了零零散散新垦殖的坡地,像一块块瘌痢头,种着麦子、蚕豆、洋芋、萝卜。桃花很红,梨花很白,渲染着一种暧昧不清的心情。
  风很轻,阳光若有似无。有人在前面小跑着归家,我也加快了步伐,把心里的阴影,留给了身后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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