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之乐还是谪之悲?

来源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beyond87040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在教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游记》时,学生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柳宗元写此文到底是想表达游之乐,还是体现谪之悲?
  这个问题可以说直指文章的核心。清代孙琮认为文章是表达游之乐的,“盖昔日未见西山,而今日始见,固大快也;昔日见尽诸山,独不见西山,则今日始见,更为大快也。中写西山之高,已是置身霄汉;后写得游之乐,又是极意赏心”[1]。教参里语焉不详,但从字里行间能看出编者倾向于游之乐的,“柳宗元淋漓尽致地描写西山之‘怪特’,登西山壮观天地,把自然与个体情感融为一体,文字浑然天成,西山的景物特征与作者志趣相互映照”[2]。
  笔者认为此文表面写游之乐,实质还是体现谪之悲的。解答这个问题的关键在“归”上。它在文章中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游众山时“觉而起,起而归”;第二次出现在文末,“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归”与“回”有什么不同呢?除了语体色彩有差别之外,“归”在《康熙字典》里还有“归依”“归附”的意思,侧重于主观精神的归属;而“回”则比较侧重于客观的“返也”。有些作家就用“归”来表达心灵、精神层面的选择,像苏东坡在《定风波》一词用“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作结,而当代作家韩少功在风雅之都的法国“心”却一次次的“归去”。
  文章中,作者漫游众山是这样的:“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分句之间多用顶真,句中动词用“而”连接,音节渐趋短促,显见作者是为了游而游。“意有所极,梦亦同趣”则委婉地道出在那样的状态下,连做的梦都是苦的。整个临览从“游”开始,到“归”结束,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可见,游览众山并没有给他什么特殊的感觉,忧惧不安的状态丝毫没有好转。
  而游西山,柳宗元是自由快乐的,“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最后到了“心凝形释”的地步。这是怎样的状态啊:思想停止了,不再想任何事情,形体消散了,忘掉了自身的存在,无忧无惧,多么美妙!然而,“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就提醒作者,快乐是短暂的,痛苦是永久的。可以想见,浓浓的暮色中一个瘦削的身影,他的表情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释然,他的内心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恬淡,因为不管多么晚,不管多么不情愿,还是要回去。“归”会时时提醒着他现实中的处境。文章隐隐地以这个“归”为节点,划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自由无碍的精神世界与处处受制的现实世界。
  柳宗元为什么“不欲归”?原因之一是当时的永州远离中原正统文化,“楚、越间声音特异,鴂舌踔噪……家生小童,皆自然哓哓,昼夜满耳;闻北人言,则啼呼走匿,虽病夫亦怛然骇之”。[3]其时柳宗元已文名日盛,“为文章卓伟精致,一时辈行推仰”[4],贬谪到这样一个物质上文化上双重的蛮荒之地,精神上特别孤独。他在给好友萧俛的信中说“用是更乐喑默,思与木石为徒,不复致意”[5];写于同时期的《江雪》更是极写了这种不被人理解的孤独与寂寞。另外,他被贬到永州的职务全称是“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司马是一个闲职。而“员外置”即是在编制之外,属编外人员。这种闲置对于“俊杰廉悍”“踔厉风发”[6]想有所作为的柳宗元来说更是痛苦的。他在给京兆许孟容信中提及自己的生活状态是“兀兀忘行,尤召重忧,残骸馀魂,百病所集,痞结伏积,不食自饱……是以当食不知辛咸节适,洗沐盥漱,动逾岁时,一搔皮肤,尘垢满爪。诚忧恐悲伤,无所告愬,以至此也。”[7]被贬到永州,对他来说,不亚于受刑,所以他文章开头自称是“僇人”。这就是柳宗元“归”去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那么,西山是怎样的一个精神世界呢?如果我们深读文章,可以得知西山给柳宗元三个层级的精神享受。一是同病相怜:西山如此高峻却人迹罕至,一如作者有高才而被放逐。“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穷山之高而止”流露出作者的急切和不甘。二是惺惺相惜:西山不被人赏识却依然傲然挺立,一如作者惨遭贬谪而依然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流露出作者的欣赏和自傲。三是宠辱偕忘:登高望远,自身的这点遭际在广袤的天地之间根本算不了什么;“与颢气俱”,“与造物者游”,“与万化冥合”,他沉浸在自然景象与自我的妙合之中,物我交融,从而两忘。可见,在西山的柳宗元是独立的,不依附他人,不屈从权势;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束缚;是畅快的,而不是时时提醒自己是“僇人”。这恰是反衬了他归去后的状态,是不独立的、不自由、不畅快的。西山之游越是自由畅快,就越能折射出作者在现实的痛苦无奈。
  “柳宗元毕竟不能忘怀现实政治和自身遭遇,失败的悲愤和被贬的怨艾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8]”。他只好寄情于永州的山山水水之中,当然他跟自然山水的对话绝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美好,反而是“自放山泽间,其堙厄感郁,一寓诸文。仿《离骚》数十篇,读者咸悲恻。”[9]可以这么说,《始得西山宴游记》是以“游之乐”来反衬“谪之悲”,快乐其表,悲愁其里。
  注释:
  [1]康震著《康震评说唐宋八大家——柳宗元》第151页,中华书局,2010年。
  [2]《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一)教学参考书〉》第184页,江苏教育出版社2014年。
  [3][4][5][7][9]欧阳修 宋祁《新唐书》第5133页,第5132页,第5133页,第5135页,第5132页,中华书局,1975年。
  [6]张小平《唐宋八大家散文读本》第74页,安徽文艺出版社,2007。
  [8]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第180页,复旦大学出版社,1997年。
  吴燕燕,教师,现居浙江金华。
其他文献
语文学科有两大优势:一是语言优势,语言是创造能力的基本因素,一切创造及其过程都需要语言的参与;二是思维优势,思维是创造能力的核心因素,而“语言是思维的直接现实”,语言的发展对思维能力和创造能力有极大的促进作用。据此,我们的语文教学要把重点放在挖掘读和写的结合点上,课堂教学则要让学生动起来:以读临写,以写促读,实施读写联动。  读和写有着不同的心理过程,它们是相互联系而又相对独立的两种语文能力,显示
一、引言   阅读是对话的过程,读者只有调动自己的语境因素,还原作者语境,对话才能顺利进行。王荣生教授指出,教学内容不同于“课程内容”和“教材内容”,它是针对具体情境与对象,关注教师实际上需要教什么、教了什么的问题。[1]基于此,想在语文阅读教学中取得良好的效果,有效拓展是必不可少的环节。   根据所掌握的文献[2][3],人们对于有效拓展并没有一个完全明确的定义。不过,法国学者本维尼斯特认为,“
在新课程背景下,本着“自主、合作、探究”的课改六字箴言进一步深化课改,依托教育信息化校园环境,翻转课堂流程,改变学习方式,以“人本”为基石构建全新的课堂规则和形态,更加强调生活内容和方式,更加关注生命状态和质量,尽可能减少教师对学生学习的控制,真正改变教学的意义。坚持学生主体、问题重点和文本轴心,优化教材处理,简化教学思路,恪守“先学后教”、“因学定教”、“以学促教”和“以学评教”的原则,将创新性
语文是语言与文化的融合。“语”即“语言”;“文”即“文化”,从其功能的角度可理解为“以文化人”。而“以文化人”的教化功能则是“本真语文”倡导的语文教育的文化力。这种力量,这种教化必须附着在一定的载体上,才能真正存在。在初中语文教学中,载体就是经典作品。当文化力经由经典作品转化后,这种教化作用真正发挥就有一个延迟的过程,而非立竿见影、一蹴而就地显现。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潜移默化地陶冶情操、濡染精神。 
2013年10月,广州市骨干教师每人要到对口支援学校讲一节示范课,我被安排在从化中学。根据教学进度,我选择了经典篇目《雷雨》。  这一课,2004年的时候,我在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也讲过公开课。时隔十年,对人生,对人性,对爱情,对婚姻,对社会,对阶层,对理想,对现实,对价值,对信仰,我的看法早已有了本质的不同。再读《雷雨》,人生的真相便如一幅画卷在我眼前历历展开。  教材是节选,但我打算对学生
《说书人》是《果园城记》中的第十一篇,写于1942年1月3日。小说描写了一个曾经给大家带来快乐的社会底层的说书人,随时代的变迁,被社会和时代遗弃,最终贫病而死,葬在乱葬岗的故事。  关于《说书人》的主题,我们常讨论的主要有三种:一是对卑微而坚韧地生存着的小人物的同情。二是对坚定传承传统文化的艺人的歌颂。三是描写生命无可着落的状态和在困境中上下求索的孤独。笔者认为,第一种主题过于宽泛。纵观描写小人物
作文,虽然只是高考语文试卷中的一项,但是却占据了语文试卷的“半壁江山”,可以说,作文的成败,直接决定着语文的成败。作文虽然重要,考生却对其持畏惧态度,这种矛盾该如何解决?若想有效解决这个难题,教师一方面需要传授给学生一些必需的写作技巧,指导学生借鉴优秀范文的优点,另一方面教师还需要对高考作文命题趋势有一定的了解,才能真正做到有的放矢。   一、近五年高考作文命题趋势总结   综观近五年的高考作文命
“2016互联网 个性化教育发展论坛”众多教育界专家一起商讨“互联网 教育”的未来与发展,指出今后五年互联网教育将进入成熟期。它打破了传统教育模式的时间和空间条件的限制,但这并不意味着要摧毁传统教育生态,而是延伸传统学校教育功能,并重塑教育新生态。不论新旧教育形态,教育本质具有开放性、交互性、协作性、自主性等特点,它是一种以学生为中心,教师为辅助的教育形式。这样,我们就要考虑互联网教育采用何种形式
文化知识是传承民族传统价值观的载体,真语文教学不仅在于对学生进行听说读写训练,还应立足于文化、文学,从更高层次引领学生进入丰富多彩的文学殿堂,从而体味课文,汲取精神财富,真正实现提高语文素养、人文素养的目标。因此,在语文教学中,语文教师应担负起开发文化知识助读材料的职责,“以激活、扩充学生的阅读经验系统,帮助学生顺利走进文本、实现自我建构”。[1]  一、借助文化知识理解深层情感  文学创作的过程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水浒传》里的一回,原回目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陆虞候火烧草料场”,入选教材时改为现在的题目。《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特别注意文本细节方面的考究与锤炼,有时候,不经意的一个字、几个词,仔细揣摩起来,却是回味无穷。也正是在这些文本的细微之处,显示了作者深厚的写作功底及其写作的精心、细心。兹举几例,加以说明。  一、权在营前开了个茶酒店  林冲被发配沧州,偶遇东京故人李小二,在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