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的衢州，是橘子的天下。满山满野里沉甸甸地挂在树梢上的橘子都由深绿变成橘红，仿佛是秋日暖阳碎了一地。而一阵秋雨过后，天朗气清的日子，人们就会陆续地把它们摘回家。所以，入秋之后，若是外乡的你选择来衢州，你一定会庆幸自己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恰好赶上了这场秋日的盛宴。你不仅可以领略橘子林的如画风景，还能真切地感受到衢州人的热情：“来，吃橘子哇——”衢州人说话腔调婉转悠长，喜欢拖尾音，甜得就像递给你的橘子一样，足以融化你的生分。
　　 衢州的橘子有着千年历史。北魏郦道元《水经注》记载：“夹岸绿溪悉生支竹与芳枳、木莲，杂以霜菊、金橙。”这里的芳枳和金橙，都是当时种植在衢江两岸的橘子种类。到了明代，衢州的橘子更是成为朝廷的入贡珍品，远近闻名。明代何乔远称：“近时天下之柑，以浙之衢州、闽之漳州为最。”衢州的橘子与漳州的橘子各有千秋。漳州之橘贵在色香，若要品尝起来，以味取胜的衢州橘子恐怕会略胜一筹。果粒饱满、甘甜如蜜的橘子曾经让来到江南的乾隆皇帝都忍不住探手摘食，因而留下“皇帝罚戏三十六曲”的佳话呢！衢州人说起这段故事来，当然是自豪无比的。
　　 “田园多嫁才丰日，橘柚逢霜正熟时”，秋凉，快起霜了。橘子就紧跟着玫红色的石榴、红彤彤的柿子、金黄色的稻谷，一起用斑斓色彩装扮世界。这时，无论是山间还是田野，一年四季都碧绿的橘林开始亮起了一盏盏黄灯，若隐若现地点燃起人们心中的秋意。邻里乡亲们拿起橘剪，背上梯子，挑起藤篮、竹筐，去自家的田地里采摘橘子。大人们把梯子往橘树上一架，篮子则安插在顺手可放的树丫上，把低处的、高处的橘子一一摘下来，放进篮子。篮子满了，又倒进筐子。这时，做父亲的也许还会拿起其中一个膨胀过大的橘子，仰头对梯子上的母亲说：“你看，这个橘子得了太阳病，甜是甜，就是难卖了点。”本来就在橘林里钻来钻去，专门拣些低处的个大红透的橘子摘着吃的小孩便从树间探出脑袋来，说：“爸，这橘子，给我！”三两下，橘子入肚了，这是农家孩子吃橘子的特点。他们学不会城里人那样，一瓣一瓣地斯斯文文地吃。通常他们把大橘子分作两半后，就往嘴里塞。蜜橘无籽多汁，含在嘴里时，汁就从嘴角溢出来。极品红个头小，一口一个，甜得黏人;柑橘则籽多肉脆，他们在口中倒腾一番之后，果肉入了嗓子，籽却像子弹一样一粒粒吐出来，好吃又好玩。隔着田埂，只听得邻居婶婶的嗓门拉开了：“哎，姣，我今年的橘子摘摘比往年多嘞，你家的橘子今年收成好伐？”“我也蛮不错咯！”母亲乐滋滋地应着。
　　 一个个橘子在暖阳的抚摸下，顺着风摇曳生姿，就像一封封秋天写给辛苦劳作的橘农的情书，在他们翘首期盼了一年之后，终于实实在在地被握在了手心，让他们可以细看把玩、让他们可以激动分享，亦在夕阳西斜、袅袅炊烟起时，让他们担着幸福回家。虽然，比起其他水果来，橘子已是秋日留给这片土地最后的呢喃，但是它把山野的秋色浪漫泛起层层涟漪，荡漾在人们的眼中、心里。收下来，回家再往堂屋、房间的空地上堆起、铺满。好了，这个冬天，余留的秋意、浓浓的橘香便足以让你痴迷沉醉一季。
　　 橘子这种秋天的果实，不仅是酸甜可口的水果，而且全身都是宝贝。它的果肉、皮、核、络均可入药。
　　 小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橘子富含维C，营养价值很高，对身体健康和美容养颜皆有功效。只是在柑橘之乡长大的孩子，自然而然地对这种水果百吃不厌。小孩子们吃起橘子来，哪会听劝，一个接着一个，吃到口腔里上火生疮，还逮着机会，趁父母不注意时又往嘴里塞一个。现在都说吃多了橘子不好，可是，那么多年下来，都是无所顾忌地吃、吃、吃，谁还会讲究这些！
　　橘子皮是一味良药，这是橘乡百姓人尽皆知的事。从祖辈们开始，衢州的老百姓就喜欢在吃橘子的时候留下橘皮，洗净后，晒干了泡茶喝，或者晒至半干，做豆豉和橘饼。巧手的妈妈们，把半干的橘皮和南瓜干拌在加了些许白糖的糯米粉中，然后浇上秘制的豆瓣酱，倒入少量的油、水，喜欢辣，就添些辣椒粉，用手慢慢揉捏均匀，再放到竹制蒸笼里蒸熟。这时候，守在锅边的孩子已经等不及妈妈把这些豆豉铺平在竹编上晾晒，便用手中捏了很久的筷子到蒸笼里挑起一块来，先尝尝。入口甜甜的是白糖和南瓜干，咸的是酱油和盐，辣的是辣椒酱，而那涩涩的苦味就是橘子皮了。有时也可以把橘皮切成条状，放在锅里煮软，用水漂洗去去涩味，沥干后，又一层橘皮一层红糖地浸渍两天。再用锅把它熬成金黄发亮，捞起时妈妈还不忘撒上一层和了白糖的细粉。这样的橘皮吃起来，甜而不腻，有嚼劲，涩味没有了，橘香还留在唇齿间。
　　 在那个物资匮乏、生活窘迫的童年时光里，这些带着橘皮清香的豆豉和橘饼就成为了孩子们最好的零嘴儿，往往在晾晒的过程中便已被消灭了一大半。这使得妈妈不得不把它们藏到洋油箱里，每天限制性地给我们这群小馋鬼分一点。不然的话，这点零食还怎么撑到大过年呢！现在生产技术先进了，做豆豉和橘饼也不用这么麻烦和费时，全靠机器完成制作、晾晒和包装的过程，想吃的话，买起来也很方便，但是总觉得这味不太一样了。有时，我就会想，是不是有些美味，只能用来回味呢？又或许，是因为隔着光阴的距离，当年那些深以为苦的往事，而今忆起才充满温情和美丽吧？但不管何由，那伴着橘香的童年，终究是和岁月一起走远了……
　　 又一年，漫山遍野的橘子红了。周末回家，听得父亲一声吆喝：“摘橘子去喽！”便跟着母亲，带上孩子，坐在父亲的电动三轮车上，沿着山间的坑洼小道，摇摇晃晃地去橘园。四岁的儿子一路碎碎念：“妈妈，我摘橘子很厉害的！妈妈，我能吃好多好多橘子呢！妈妈，我喜欢大的、甜的橘子！妈妈，多摘些，我想要拿去和小朋友们分享可以吗？……”
　　 十里飘香的橘子，红遍山野，美得像一幅画。这美，不只是橘林间的星星点点，更是停留在每个橘乡人心尖那未曾忘怀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