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酒馆(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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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的客人
  每年四、五月间,确切说是四月下旬至五月上旬,总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客人来到杨镇,在杨小虎的酒馆里流连上兩个星期。
  他来时槐花刚刚开放,浓绿的叶丛中还只看见星星点点不成串子的白色小骨朵,如同米粒大小;他离去时,槐花已谢,脆生生香嫩嫩的花瓣儿随风飘扬。酒馆瓦檐上,门前溪水畔,水上横卧的小石桥,都撒了一层白玉。
  有三个春天,他已经来过。杨小虎记得很清楚,他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有细致的观察力,再说这客人又是如此让人过目难忘。他来时总是背着个蓝色帆布背包,有时候还拄着一根藤木棍子;深色牛仔服、牛仔裤,着一双黑色马丁鞋。有时是在中午,有时是落日西下时,他就出现在离杨小虎的酒馆30米开外的石桥头上。他似乎显得疲惫,但是一到门口,杨小虎总是发现他的憔悴、苍凉的脸色忽然一下子极具生气,瞳孔闪闪放光,仿佛他很有信心憧憬的好事即将实现。随着槐花一天开得比一天旺盛,他的热情和喜悦也一天比一天高涨;但是从槐花开始凋谢的那一天起,他就开始显出失望、不安和萎顿的神色来,直到槐花落尽,他几乎是带着绝望的痛苦离开了。
  今年春天他又来了。
  那正是午后两点,客人已经十分稀少。陈文丽,正在柜台上整理账单,不时在电子计算器上点按。杨小虎像往常一样,趁着店里清闲,坐在靠窗的桌旁,抱着一个大茶缸子,不时心满意足地望望陈文丽年轻俊俏的脸庞。他很得意目前的生活!
  一阵微风带来槐花的淡淡香味,同时浓绿的铜钱样大小的叶片拂过瓦檐,悉窣作响。花期就要来了。他端起茶缸正要喝,不经意扫了一眼溪上石桥。那位奇怪的客人正从桥上走下来。还是那个背包,还是那套装扮,连那一头像马鬃毛似的头发也跟往年一个样,正在风中张扬。
  他直接走进小酒馆,然后他站定扫视了一下,似乎在选择落座的位置。然后走到酒馆最边缘最右角的桌子边坐下,将手中的藤木棍依靠在墙角,接着放下背包,最后坐下来,用手理顺了长发。他选的角度是最好的,可以看见河对岸一大片槐树林,树林下沿溪而建的杨镇民居,每一个过河而来的人他会最先看到。
  “老板,来一碟油黄豆,一盘槐花糕,再来一个野菜汤。”他累了,但是兴致很高。
  杨小虎提着茶缸走上前去。从他一进门杨小虎就感到他又是怀着同往年一样的热情和希望来的。
  “不来点酒么?”
  “不用,我自己带酒了。纯正的青稞酒!”客人大方地拍了拍背包。杨小虎发现他的眸子像黑色的大海,有两小粒光点在忽闪,像海中的白帆,神秘而又充满诱惑。
  “槐花糕要过几天才有,花还没有开放。”
  “那就来碗豆腐。”
  菜上来了。客人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眺望窗外,还掏出一个本子,不时写写画画。有时又似乎深深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脸上表情一会儿喜悦,一会儿忧伤,一会儿绝望。
  接下来是杨小虎和陈文丽在柜台后边悄声嘀咕的一段话:
  “和往年一样,吃同样的东西,油黄豆,槐花糕,野菜汤,还自己带酒。”
  “他每天又要来坐在这里,一连几个小时,直到太阳落山。有时安静,有时候魂不守舍。”
  “但他从来不住在咱们酒馆,却住在河对岸的农家。”
  “槐花一落他就要走的。”
  “第二年又来。他是什么人呢?他来干什么?为什么每年这个时候来?……”
  到杨镇第三天黄昏
  客人来到杨镇第三天,这天杨小虎的“守望者”酒馆食客比较多,神秘客人选定的靠窗位置老给人占住了,因此他一来发觉没位置就立即退了出去,直到午后三点才再次来到酒馆,落座在他的钦定宝座上。来得迟,走得晚,到晚上八点他还在小口小口啜饮他的青稞酒,一边望望窗外,如同有所等候,有时凝神沉思。
  客人散尽后,陈文丽整理好柜台事务,退到后房帮忙收拾去了。杨小虎端了碟花生米,拎了瓶老白干酒,到这酒馆剩下的唯一客人桌边坐了。
  “兄弟,今晚我做东,请你尝尝我们镇上自酿的土酒……”
  “我有酒。”客人打断他,指了指面前的酒杯,又提起酒瓶子朝他晃晃。似乎觉得这样断然拒绝有些惭愧,又朝他笑了笑,用笑容来补偿他的唐突。
  “青稞酒?”
  “青稞酒。”
  “青稞酒可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是在很远很远的西边吧?”杨小虎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倒了杯酒,喝起来。
  风送进来槐花的香气,和酒香夹杂在一起。小镇上的灯火开始亮起来了,溪水染上一块一块光斑。
  “是的,来自藏区的酒。”客人忽然充满感情地说。
  “我们这是江南的小镇,每年你都要来一趟……你从这么遥远的地方来……”杨小虎盯住他的脸。这是一张中年的脸庞,长发遮盖下,线条清晰,轮廓分明,额头和眼角有几道成熟的皱纹。
  “是的,每年都来,在槐花开放的时候来。”他装作说得很平静,但是分明能感到平静背后有一片汪洋大海。
  杨小虎似乎感觉到什么,也用一种随意的口气说:“我们镇子虽小,但是风景好,你看这一片槐花林,民居,小溪,石桥,简直是一幅画呀。”
  两人碰了一下杯。客人忽然喷着酒气,严肃地说:“我来这等一个人!”
  杨小虎一拍大腿:“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搞浪漫……会浪漫真是好事情……和女人搞浪漫真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不过,怎么从来只见你一个人……”
  “她离开我了……我在等一个伤害我的人!”
  “一个伤害你的人?”杨小虎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呵呵笑了,“明白,你是来找往日的回忆的,你想重拾记忆……这么说你是个诗人,你在用你的行为写诗哪!”
  “诗人?有我这样痛苦和落魄的诗人么?”客人喝了一大口酒,长长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仿佛他一直潜在水里,此刻刚露出水面。他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忽然露出一种让人吃惊的恶毒的、夹杂着讽刺的表情,“你当然不知道,一年365天,对别人来说,一年就是整整365天,对我来讲,一年只有这15天!从槐花开放到凋落这短短的15天就是我的一年!其余350天我都用来等候,等候这15天的到来!就像一次缓慢而痛苦的涨潮,我由衰颓、绝望到渐渐重新振作起来,让心里再一次充满希望,用即将实现的憧憬让精神和身体再次布满活力,并做好种种心理和生理的准备,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在这15天中,我是多么难熬,我在等待一个人出现……我的情感经历了一次抛物线的运动,槐花初开时,我内心的希望也一同绽开。这种希望随着槐花的盛开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熬,槐花开放达到顶点,我的希望也到了抛物线的最高点,之后就开始下降,如同被针戳破的气球……”   “这么说你的确是个受到伤害的人。”杨小虎瞅准他话语中的空隙插嘴说,“我很理解这种心情,我也是经历过的……不过我不理解的是,既然等不到,为什么还要坚持来等!既然她不爱你了,我推测你等待的是你的恋人吧,既然她不爱你了,伤害你,你为什么还这么坚持?”
  “是的,她不爱我了……为什么要来等她……”他似乎在沉思,眼神有些迷乱,并且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发红,“为什么要来等她么,我是要拯救她!你知道么,从看见她第一眼起我就下决心要拯救她,把拯救她作为我一生的事业!我还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想要干一件事。我们不都是在胡混日子么?我决定做一件好事,再也不在道德的面具下偷偷干糊涂事了。那就是拯救她,也拯救我。我特别爱她,像爱我身上的毛发、指甲、手指头、肌肤、眼睛、鼻子、骨头、灵魂一样爱她,生怕她忽然从我身边消失了……但她还是消失了,从她宣布离开我那天起,她那邪恶的高贵,那让我绝望的美丽,我就知道这一生无论她在哪里我都会爱她。真的,她离开那一刻是最美丽的,也是我最爱她的时候。她把刀子捅进我的心里,捅得有多深我就爱得有多深,甚至爱得还更深。她用子弹射进我的心里,那种被完全贯穿的感觉,既是痛苦的又是甜蜜的,也是我爱情最强烈的时候……”他忽然察觉自己滔滔不绝地在剖析自己,住了口,但接着说:“我本来不会告诉你的……但是,我当着你面讲了出来!”
  杨小虎呷了一小口酒,慢慢地咽下去,然后从鼻孔里呼出了一口气,说:“那不是爱!你说你只是想拯救她,那不是爱!那是你施舍的同情,你在侮辱她!你只是为了满足你的高傲的心理!”
  “不!绝不是!爱里面本身就包含有拯救,互相拯救,拯救别人也拯救自己……可见你并不懂爱。”
  杨小虎对他的攻击不予理睬,呵呵地笑了:“喝酒喝酒。”
  杯子举起来碰了一下。杨小虎盯着他的鼻尖,说:“你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情圣。一个伤害你的人,你还要苦苦等待,愛她,你这是在制造神话!”
  “我爱她也恨他,我的恨就是爱,爱就是恨。”客人扭过头去看窗外。夜色完全笼罩了小镇,只有路灯将黑暗撕开几道口子。
  “矛盾!”
  “是的,矛盾!生活是一团乱麻,蕴含着各种矛盾冲突,从来也理不清,爱也是一样……她让我如此痛苦,也许这一生也等不到她了,但我还是要等下去。这是我的使命,是我后半生的意义……每个人都必须等待什么,才能活得下去……”他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眼睛并不看杨小虎,仿佛在喁喁自语。
  杨小虎忽然把酒杯在桌子上一顿,说:“你这是浪漫主义,是多情善感!这是物质时代,人们视网膜上尽是钞票,你痴情也没有用,何必为难自己,折磨自己呢?再说什么都是出卖的商品,爱情是,女人也是……这么说吧,我绝不相信爱,只相信金钱!真正使世界运转起来的是金钱,金钱能使女人产生爱情,这就是生活的秘密!手中握有金钱就等于是拥有了江山!”
  客人抬起通红的眼睛,近乎愤怒地说:“你是个混蛋,是一颗老鼠屎!”
  杨小虎
  杨小虎站起来,捏着酒杯,走到窗边望着对面的灯火和民居,说:“你尽管将你的羞辱、不屑朝我头上扔过来。但我是拿你当朋友的,从你到我这酒馆来的第一个春天起我就开始注意你了。我有很多坏毛病,但我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我是诚实的,不虚伪,不像那些人一边要做坏事,一边又拿文明、道德作为挡箭牌,作为幌子……从小孩子起就被灌输进我们大脑的诚实,却是当今世上最最稀有的事物!我在你面前践行诚实的美德。我可以毫不隐晦地告诉你,我不但不信奉你那套爱情理论,不信奉你那套哲学,我还要践踏它们。我知道这是邪恶的,但是令我感到快乐!作为人,怪就怪在这里,你明知道是不对的,但还是要去做,明知道爱是宝贵的,但还是要践踏它,把它踩在脚下,看着它挣扎的样子,从中取乐,获得满足……你知道么,对我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存在的,我否定一切。自然了,这种否定只是停留在思想观念里面,我就是个梅菲斯特,梅菲斯特深深根植在我血液的深处。世界越来越发达,物质越来越丰富,但是我却感到越来越虚无。除我之外,我感觉不到任何事物,我就是宇宙的中心!”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客人脸涨得通红,望着杨小虎。杨小虎是个四十开外的人,头发稀少,甚至有些秃顶了,就干脆推了个光头。一张油脸,单眼皮,挂着两个浮肿的眼袋,嘴唇有些厚。他脸上带着那种生意人惯有的笑意,但却给人几分虚假而阴森的感觉,甚至是残酷,就像是你看见棉花里藏着的钢针那种感觉。
  “因为我们是同类人!”他回答说。
  “不,绝对不是!”客人断然否定。
  “是的。我们是同类人。或许你自认为比我要高尚些,但这不能改变事实。在另一个意义上,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是疯子,我们是病人!”杨小虎几乎是带着胜利者的心情说。
  客人面无表情,似乎十分镇静,但是他内心起了一阵冷颤。
  杨小虎见他默不作声,继续说下去,带着一种规劝的口吻:“丢掉你那套想法吧!女人不是拿来爱的,不是拿来折磨自己,把自己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是拿来把生活搞得一团糟的。女人是拿来享受的!就像某个物品,你是拿来有实际用途的,干脆说,如今女人就是商品!用金钱换来女人和用爱情呀真心呀换来女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么?”
  他忽然凑近客人耳朵边,淫邪地说:“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我看重的,是我留恋的,那就是女人的身体……哈哈哈……”
  他轻声笑了起来,给人心花怒放的感觉:“我喜欢女人的身体,那是我的人生财富,我购买女人身体。这是我终身奋斗的目标!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喜欢年轻女性的身体,有弹性,充满活力,让我沉迷……女人是美丽的罂粟花,是一种让人上瘾的毒品……但我并不是发自内心地爱她们,我甚至恨她们,恨她们的美丽,恨她们身上的曲线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们的眼睛是制造罪恶的窟窿,是囚禁人的监狱,掉进去了就休想再出来。那轻轻的似乎不经意的回眸一瞥,让多少男人走上邪路,让多少王朝衰亡,让多少城堡陷落,简直抵得上一颗原子弹!但我永远也没法真正恨得起来,我还是爱她们,一边爱一边恨。她们全身上下藏着看不见的刀子,她们的美丽本身就是刀子!我总是想折磨她们……没错,我是个无耻之徒,我内心全部是毒水……我敢保证,我是第一个敢于坦白承认自己是无耻之徒的人……”他似乎得意地轻声笑起来。   不要打听我,也许有一天我会再次出现在你身边。亲爱的,等我完全复原吧!我要用干净的心来迎接你的爱情。我是和晓宇一起走的。你可以在槐花开放的时候,到杨镇的‘守望者’酒店等候,我是从那里离开你的……
  你也许等得到,也许等不到。
  杨小虎看着信,默默地流着眼泪,冷阳反而出奇冷静地看着他。忽然杨小虎把信扔在桌子上,踉踉跄跄地向里间跑去,一边喃喃地念着:“丽丽……丽丽……文丽……”
  深夜三点
  阳光明晃晃的,像瀑布,从山顶倾泻下来。我走在她后面。她戴着顶小巧精致的草帽,帽身扎了根紫色的丝带,在拂面的山风中轻轻飘动。她酒红色的头发从后脑际垂下来。背着蓝色的小小帆布包,她把一双板鞋提在手里,赤脚踩过草地。沿河两边山上是蘑菇状的灌木丛,挨挨挤挤,一直蔓延到山顶。
  我们在水边坐下来。她依靠着我,头搁在我的左肩上。山间有云朵正在飘荡,鸟鸣一声一声传来,如同清脆的铃铛。她幽幽地说,冷阳,我越来越心碎了,越来越心碎了……你这么认真,我真受不了!我扳着她的肩膀,你同意的,夏露,你同意的,我们来杨镇是游山玩水,来散心的。你不许发疯!你说过不发疯的!但她忽然就愤怒了,抬手就给我一个耳光,你是一路货色,臭男人!她似乎惊呆了。她忽然扑过来抱住我,说,她不想打我的,打我的不是她!她软言细语,把我哄高兴了。
  天气真好,我们游泳吧,你看那个水潭,清澈的水让我皮肤发痒。她极快地脱下了衣裤。朝十米开外的水潭小跑过去。然后蹲下身子,用手试了试水温,伸出左脚尖触了触潭水,又站起身来,两手在头上忙碌,将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发髻。噗通一声跳了下去,浮在水面。她呵呵笑着,冲我招手,下来呀,冷阳,下来……我一阵晕眩,仿佛她搅动的水波都在我大脑里面旋转。我怕水!像蛇一样寒凉的水!它们有牙齿,是嗜血的猛兽!是伪装的毒液!我从不敢靠近一个水潭。那轻轻晃动的、无固定形体的、无任何规则可言的水潭,倒映着各种离奇恐怖的光影。它嚼食了多少生命,吞咽了多少血液,却依然保持着一张纯洁的脸孔!它的最深处埋藏着数不尽的毛发、牙齿、骨骼、眼珠和肢体……它本是肮脏腥臭的,却擅长伪装成纯净;它擅长无声无息地毁灭,却伪装成甘露的赐予者;它本是夺命的魔鬼,却以救世者的姿态降落!来呀,快来呀!夏露浮在水上。……她浮在水上,我提着酒瓶匆匆跑向村头。他们说,冷阳,你妻子死了,淹死了。我看见水面上浮着一个女人。她是我的妻子。她穿上了她仅有的最漂亮的带紫色小点的裙子,跳进了水里。她已经在水里泡胀了。那是夏日的黄昏,夕阳将池塘映得一片血红……从此我就怕水了。夏露,夏露,快上来吧,我怕水,我不敢下去……
  差不多三点了,一颗星星也没有,都落完了。杨小虎哭了,跑去找陈文丽。起作用了,他被感动了。有时候极端顽固的人,往往被一件意外的小事改变了。也许都是酒精的作用,青稞酒。夏露喜欢青稞酒。夏露在哪儿呢?……你原来在这里呀,你这个小野猫!你不再捉迷藏了,我知道你在房间里。你看,这是你的高跟鞋,红色的。今天太阳真大呀,都下午五点了,还这么强烈,烤得墙壁发烫。还有一只鞋子呢?在沙发上,小野猫,就知道你乱甩。你肯定喝酒了,你一喝酒就会乱脱衣服,把衣服满屋子乱扔。赤条条的,随便躺在屋子里哪个地方。有时躺沙发上,有时直接睡在地板上,有时很规矩地睡在床上。第二天你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想不起来,还要嚷嚷怎么衣服扔得到处都是……又有一只鞋子?蓝色的。晓宇来了么?传来了细微的声音。我一听就脑袋炸开了!夏露,你在犯罪呀,夏露,你在犯罪呀……我看见了,门缝出卖了你。你和晓宇亲吻着,你的手在抚摸晓宇的乳房……你愤怒地告诉我,你爱她。她的爱让你安心!可是你认为不该爱她,应该爱我。可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你爱我,把你一点一点推给了晓宇……
  好冷清。好冷清的房间。你终于跟她走了。有股香味。枕头上有股阳光曝晒后的香味。这曾是你睡过的枕头么,夏露?我从来不敢告诉你,我也是有罪的人……
  结    局
  杨镇槐花完全凋落的那一天,碎玉铺地。早上阳光灿烂,团团的光雾混合着槐花的香气。冷阳背着背包,拄着藤木手杖,到“守候者”酒馆同杨小虎告辞。
  杨小虎不在,只有陈文丽在柜台边忙碌。一看见冷阳,她就迎了上来。
  “小虎呢?”
  “他……已经走了。”
  “走了?你……”
  “我很好。我要感谢你!”她凄然一笑,但是笑容里面又透露出温暖和希望。
  “感谢我?”
  “是的。你拯救了我,也拯救了他。”她臉上泛起了一点红晕,“他将酒馆留给了我,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找个合心意的人……”
  冷阳高兴地说:“祝福你!祝福你!”
  转身向石桥走去。
  陈文丽跟上去,问:“明年还来么?”
  “明年还来!”
  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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