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崎润一郎的人生何以“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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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世界文学中,日本是唯美根系特别发达的国家之一,产生了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这两个唯美主义文学大师。永井荷风是日本唯美派的开山鼻祖,谷崎润一郎作为后起之秀,更加把唯美主题发挥到极致。
  谷氏文学一直以探求异性美、传统美、艺术美为轴心。第一次婚姻为人父后,他就宣称:“对于我来说,第一是艺术,第二是生活。初使生活尽可能同艺术达于一致,或极力使生活隶属于艺术。”在这一宗旨之下,一二任夫人石川千代、古川丁未子都成了他追求崇高艺术的牺牲品,直到他1927年遇见根津松子,被外人看作不检点的私生活才就此打住。
  谷崎初登文坛的作品《刺青》《麒麟》《恶魔》即性情毕露,展现了对美的崇拜和被美所征服,引起声名大震,开始恶魔主义时代;稍后,《异端者的悲哀》被推崇为“甘美而芳烈”的艺苑奇葩。1923年关东大地震后,谷崎移居关西,开始回归传统,由欣赏西洋放纵的女性美转向追求日本式优雅的女性美,并以长篇小说《细雪》为代表,力图提升日本女性美这一永恒的主题(评论家伊藤整)。晚年的谷崎“恶魔”再生,执拗于女性美的病态追求,其小说《疯癫老人日记》充满荒诞与怪异。
  关于谷崎艺术和生活的完美结合,可从他写于去世前人称“文学遗书”的《雪后庵夜话》中见出。松子的出现,似霞光初露,扫除了谷崎心中一切阴霾,从此照亮他文学的灿烂前程。世俗婚姻竟没有约束到谷崎的创作,这跟他的唯美追求有很大关系。婚后他一直与松子保持着“既是夫妇又非夫妇,有着一定间距的特别关系”:称呼上对夫人保留“M子”的叫法,意识上就“同世间的‘妻子’‘老婆’等划清界限”;夫妇两人没有共同生育孩子,松子以隐忍的姿态,成全了谷崎坚不可摧的“唯美”原则;谷崎还保持自己“隔离和孤立”的写作空间,不与家人谈论任何写作内容,松子及其姐妹也自觉远离、不去过问,更不抢着看他发表的作品。
  谷崎为了完全彻底地享受新家庭的“和乐气氛”,对朋友到了薄情的地步。自娶了松子,他一改爱定期邀约朋友见面吃饭的旧习,变得“一毛不拔”;家里房间安排上也没有留待客空间,内心深处更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不想让往昔的朋友同M子她们姐妹们相会”,出入他门下的,仅限于以M子为中心的她们姐妹周围的人。于是,有着深厚友谊的发小笹沼源之助见了一面就匆匆离去,《新思潮》的老友木村庄太想留宿,却被他领到饭馆聊天,然后搁下客人不管……为了“招待”不期而来的朋友,他说“真不知暗地里费尽多少心机”。晚年回忆至此,“也无言为自己辩护”。
  谷崎在新家庭中“寻到了无上的幸福”,他的文学创作热情在松子文学女神的红袖添香中,旺盛起来,《盲目物语》《武州公秘话》《刈芦》《春琴抄》《细雪》《少将滋干的母亲》以及《源氏物语》现代语译版等名作次第问世,迎来谷崎文学的丰收旺季,也为日本现代文学史留下了辉煌的一页。
  沿着谷崎71岁时写下的《幼少时代》之字里行间去追寻,我们看到了经过岁月沉淀后的唯美大师的足迹,那些支撑过他荣美童年的桩桩往事,读来是那么新鲜和有趣。
  原来,给予他坚定的女性崇拜美学根基的是他的祖父久右卫门。谷崎在《幼少时代》中说:“祖父无疑是个女权主义者,我的女性崇拜的倾向,看来很早以前就开始孕育发芽了。”他先就崇拜自己的母亲,造就了“恋母情结”,这是谷崎文学创作的重要动力之一,相关作品有《恋母记》《吉野葛》《少将滋干的母亲》《梦浮桥》等。《幼少时代》中认为好友野村没必要娶妻,其生存意义是珍惜而满足地守望着自己俊美的母亲至死的怪诞想法,也是典型的恋母情结大发作。晚年他对过往女性的“审美”文字随处散落,令人印象深刻。比如说“大关”级美女母亲皮肤细白,不光是面孔好看,大腿部的肌肉也生得“丰腴饱满,肌理细腻”;野村的母亲腿脚修长,“全身肌肉丰满,皮肤白嫩;她玉颜如盘,面相高雅,宛如戏剧中的花旦”,“具有普通年轻女子所缺少的慵倦之美、略显暗淡以及肌肤松弛后的娇媚”,容貌令他迷醉,“一时惊呆了”;小舅迎娶的新娘“阿菊”是“一般意义上的美人”,但后来纳的小妾、艺妓寿美“皮肤浅黑,具有不负柳桥艺妓之名的俏丽之感”,显露出“婀娜与妩媚的风情”,“非寻常女子所能相比”,“是个富有个性的美人”;他多年珍藏着因情杀犯罪而广获同情的阿梅的照片,阿梅也是“皮肤浅黑,长相俊俏的艺妓”,谷崎对她极为崇拜;在“讲习会”第一次接触的教他英文的西洋女子,“长相颇为可爱、天真,头发丰厚,浑身充满紧张而泼辣的青春活力”,“那雪白的肌肤使我目夺神摇,简直惊呆了”。《雪后庵夜话》中写到的各具风情的松子夫人M子、其三妹S子、四妹N子,被他作为《细雪》中的其中三姐妹原型定格在小说里,成为不朽。谷崎小小年纪就对“柳桥艺妓那种富于特殊气质的女性的馨香”很有好感。
  谷崎是长子,是深谙父母富裕时代的唯一的儿子,兄弟之中,没有谁比他更加娇生惯养,即使后来家道败落了,依然有小舅和伯父照料他们的生活,家族行乐从未漏掉过一次,因此“留在遥远记忆之中很难忘却的快乐很多很多”。祖父雇用的乳母御代“嬷嬷”是专为他请的,直到他十二三岁时嬷嬷去世;他自幼被乳母抱在怀里睡觉,吃饭时,也不跟全家围在大餐桌上,而是用专门贺宴时使用的可爱食盘,由嬷嬷照顾他一人吃饭;阳光充足的好天气里,嬷嬷总是驮着他,到周围各地赶庙会,回家的路上,他还要想尽办法缠着嬷嬷买一件玩具带回家。他对嬷嬷的依恋,和他胆小的性格,让他在老师面前出尽了洋相。无论幼儿园还是小学,他一定得有嬷嬷陪侍身旁,否则就吵闹不休。读一年级时,先生不允许乳母进入教室,嬷嬷没办法,只好待在走廊里,面对着窗户,使他随时都能望见她。
  飘着饭菜之香的温软生活也是谷崎儿时唯美人生的一部分。他上学时有个要好的同班同学父亲,就在东京市内经营唯一一家中国料理名店,他常馋涎和分享这个同学从家里带到学校的猪肉丸子、糖醋排骨、炒黄芽菜、油炸鱼等;在南茅场町最初的家附近,有大大小小的饭馆、酒馆、西餐馆,露天小食摊,充满舌尖上的诱惑,父亲会点餐叫外卖招待生意场上的人吃饭,谷崎则馋着吃那些露天摊贩孩子们的“粗野食品”:什锦火锅、米粉火锅、黑糖炮弹、油炸馃子等。谷崎和父亲单独一起吃饭的记忆尤其多,因为父亲对那些厨艺高超的馆子很熟悉,似乎很喜欢跟他到那里去;一家人出外游玩,回来都是去有名的料理店吃宵夜或者去饭店用餐。讲到他家里的各样副食品和鱼,就分别列了十几种,看花人眼;至于祖父忌日,他还可以吃到西餐菜肴;跟着小舅则能去鳗鱼店,还吃一种上等鸡肉;弟弟精二出生后,他经常躲着母亲,偷吃本该留给弟弟的那一份铁罐里又香又甜的炼乳,“每一茶匙都要再三品味之后才肯下咽”……《幼少时代》里,不时讲到的饮食场景和细节,令人感到生机盎然的俗世趣味。
  饮食之外,谷崎儿时惹眼的地方还有他的豪华穿戴。上阪本小学时,“母亲似乎很喜欢我穿戴漂亮,动不动就把我打扮得鲜衣洁履”。“我穿戴潇洒,像当时舞台上的童角小少年,在这方面,无疑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谷崎后来的阅读,他的精神发育史,也造成了他异于常轨的审美情趣。从十三四岁开始,谷崎就将父母、伯父和小舅给的零钱积攒起来,买了不少与年龄不太相符的读不懂的艰深书籍,这是早年受了恩师稻叶清吉先生的“深刻感化”所致,使“童话的世界和成年人的世界并存于头脑之中”。
1934年,谷崎和松子。

  当他阅读《少年文学史》,尤其是《少年世界》连载的岩谷涟山人的《新八犬传》、河山人翻译的马克·吐温的《乞丐王子》之后,就对小说产生了極大的兴趣,“充分沉浸于虚构的空想世界,饱尝游乐之喜悦”“并经常耽于其中,不能自拔”。他读《丰臣太阁》《日本历史谭》,又对历史故事产生兴趣。
  谷崎到底没有按稻叶先生的设计,将自己“镶嵌在他所铸造的模型之中”,他逐渐对哲学和伦理宗教产生兴趣,并觉悟到自己的本领在于纯文学,就不知不觉离开了先生,不过他说:“‘稻叶先生’,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其后多年,皆以种种形式,在我各种各样作品之中,都留下了痕迹。”1908年谷崎进入东京帝国大学国文学部,大量接触了希腊、印度和德国的唯心主义、悲观主义哲学,形成虚无的享乐人生观。两年后因为拖欠学费而退学,从而开始了创作生涯,其时西方唯美主义思潮对他影响很大,文学上他受到波德莱尔、王尔德等人的思想启发,最终导致“恶魔主义”倾向的产生。
  (作者系花城出版社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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