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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１９世纪作曲家、歌剧改革家瓦格纳（Ｒｉｃｈａｒｄ Ｗａｇｎｅｒ，１８１３—１８８３）历时２６年?穴１８４８—１８７４?雪创作的乐剧代表作《尼伯龙根的指环》①（Ｄｅｒ Ｒｉｎｇ Ｄｅｓ Ｎｉｂｅｌｕｎｇｅｎ，以下简称《指环》）是其歌剧改革和“整体艺术”（Ｇｅｓａｍｔｋｕｎｓｔｗｅｒｋ）理念之最高境界体现。这部令世人震惊的、承载瓦格纳超凡艺术理念的鸿篇巨制包含人物众多、关系复杂，像个包罗万象的永恒的小宇宙，它深刻的预言性使它能够魔力般的不断自我更新，而它所反映的本质性又涵盖了人性的众多方面，故，来自不同时空、不同领域、不同角度的探索似乎永无止境。作为脚本和音乐作者及导演，瓦格纳都认为他创作的这部最雄心勃勃和复杂的艺术作品始终是个谜?熏具有深不可测的诱惑力。事实的确如此，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指环》仍是歌剧领域的“硬骨头”，制作它不仅需要财力、人力，还有魄力，更需要超越音乐、表演及戏剧等传统之上而在当下有现实意义及不同以往的新视角。尽管如此，《指环》近年来却比以往更频繁地被上演，而且成为西方国家歌剧事业成功与否的试金石，每个歌剧公司都希望以独特的方式再创作它，以便有自己的标志性的《指环》，洛杉矶歌剧院斥巨资打造的《指环》便是有力的证明。作为洛杉矶歌剧院负责人之一的男高音歌唱家多明戈（Ｐｌａｃｉｄｏ Ｄｏｍｉｎｇｏ）始终怀揣着一个梦想，即制作出洛杉矶自己的《指环》，借此体现这个国际大都市世界级的文化声誉和影响力。最终他和他的团队达成了愿望，在２０１０年用《指环》证明了他们长久以来卓越的运作能力、杰出的艺术影响力以及广聚贤才的魄力。
笔者赴美访学期间有幸全程体验了洛杉矶版《指环》，事实上它是２０１０年“洛杉矶瓦格纳《指环》艺术节②（Ｒｉｎｇ Ｆｅｓｔｉｖａｌ ＬＡ）”的核心部分。无独有偶，我国２０１０年上海世博会期间，作为重要的文化事件之一的德国科隆歌剧院制作的《指环》全本登陆上海，这是《指环》继２００５年北京国际音乐节德国纽伦堡国立歌剧院版完整上演之后在我国的第二次隆重登场，这无疑体现了我国在音乐文化领域无论观念还是视野都达到国际水准。但其间根本的差异是，北京和上海均是引进国外版本，洛杉矶则是“一砖一瓦”本土制作的带有城市文化标志的个性化版本。进入２１世纪后，日本和泰国等亚洲国家已相继制作了自己版本的《指环》，我国也正在酝酿构建中国版《指环》，兴奋之余更希望通过对洛杉矶风格的《指环》的剖析为我们未来此方面的工作带来些许启发和思考。
洛杉矶版《指环》的创演团队
在《指环》创演史上，对于乐队指挥、导演、舞台设计及瓦格纳歌唱家的水准相对其他歌剧制作有更高的要求，这些是新的理念及版本成败的关键因素。洛杉矶版《指环》的乐队指挥是美国杰出的指挥家、也是洛杉矶Ｒｉｃｈａｒｄ Ｓｅａｖｅｒ歌剧院的音乐总监詹姆斯·康伦?穴Ｊａｍｅｓ Ｃｏｎｌｏｎ?雪，他是欧洲和北美最活跃的指挥家之一，曾作为特邀指挥在大都会歌剧院指挥超过２６０场演出，同时还是两次格莱美奖获得者；导演和舞台设计是德国的舞台导演、布景设计师和画家阿奇姆·弗雷尔?穴Ａｃｈｉｍ Ｆｒｅｙｅｒ?雪，他被认为是当今最富于想象力的舞台导演、设计师和视觉艺术家之一；担任乐队演奏的是享有盛誉的、录制了大量古典音乐和好莱坞电影电视音乐的洛杉矶歌剧院管弦乐团。担任主要角色演唱的则是由组委会专门聘请的、包括多明戈在内的杰出的当代瓦格纳歌唱家，其中戏份最重的三个角色扮演者分别是：扮演众神之王沃坦（Ｗｏｔａｎ）的男低音歌唱家Ｖｉｔａｌｉｊ Ｋｏｗａｌｊｏｗ，③扮演女武神布伦希尔德（Ｂｒüｎｎｈｉｌｄｅ）的女高音歌唱家琳达·沃森（Ｌｉｎｄａ Ｗａｔｓｏｎ）以及扮演齐格弗里德?穴Ｓｉｅｇｆｒｉｅｄ?雪的男高音歌唱家Ｊｏｈｎ Ｔｒｅｌｅａｖｅｎ，他们的影响和足迹遍及世界各大著名歌剧院，而且几乎成为《指环》中所扮演角色的专业户。除此之外，还有人们期待的最亮的一颗星——多明戈，他在《女武神》中扮演了沃坦的儿子齐格蒙德（Ｓｉｅｇｍｕｎｄ），尽管已近七十高龄，但仍以饱满的热情和巨星的实力使这个角色更加耀眼夺目，被评价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齐格蒙德”。这些富有经验的瓦格纳歌唱家的加盟为《指环》在演唱上提供了强有力地保证并带来了极高的水准。同时，每场演出前的讲座以及结束后的专题讨论等细节的安排也是整场演出的必要环节和一大特色，这无疑能提升和深化观众对作品的理解，同时也充分体现出主办者的人性化理念和传播艺术的高度责任感。
洛杉矶版《指环》的创作理念
在总体创作方向上，多明戈团队强调一定要打造出和以往任何一个版本都不同的《指环》，但是按惯例在剧本和音乐方面坚持原作，不做任何改动，只在当代意义阐释、服装、舞台设计及表现方式等方面重新设计。他和指挥詹姆斯·康伦酝酿多年，最终选定曾经和他们有过出色合作的阿奇姆·弗雷尔作为导演和舞台设计，尽管弗雷尔当时已经年近八旬并已退休，况且这又是如此浩大的工程，但最终他还是被他们的执着和真诚所打动，加入到这个顶尖的团队中。弗雷尔认为以往的版本或因为传统而失去瓦格纳理念中的“永恒”，或过于现代又失去了瓦格纳所营造的“神界的魅力”。因此，弗雷尔的设计力图从本质上遵循瓦格纳的“整体艺术”理念，将神秘的、一尘不染的神界与具有丰富的声、光、色视听效果的现代舞台有机融合。舞台上故事发生在史前，它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永恒的世界，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相似的模板，他认为瓦格纳这种用远古影射现实和未来的模糊了时间概念的“永恒”理念和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Ｂｅｒｔｏｌｔ Ｂｒｅｃｈｔ，１８９８—１９５６）的“疏离效果”④，戏剧演出理论不谋而合。布莱希特认为创作应该强调理性因素，观众要和演员及角色保持疏离感，由此营造一个陌生的生存环境，以破除舞台上的“生活幻觉”，使观众能够冷静分析和判断，从而激发对生命的重新认识。作为布莱希特戏剧理论的追随者，弗雷尔通过绘画、戏剧和音乐等相结合的方式充分诠释了此理念。在场景和服装设计等方面强调了抽象的、带有象征意义并且色彩鲜明丰富的视觉效果，使观众在这个史前陌生的环境里客观审视舞台上的“现实”，从而产生具有真正现实意义的创造性的思考。
洛杉矶版《指环》创作理念之实现
在舞台整体设计方面：为了便于观众的观赏，弗雷尔将舞台设计成前低后高的、倾斜的转盘。在舞台前方和后方用了巨大的深色并透明的幕帘，它是作为营造仙境效果的三维投影的幕布，同时也是整部歌剧的主要背景基调。乐队和指挥被安置在深深的乐池中并由一个和舞台形成统一效果的黑色透明幕帘覆盖着，被形象地比喻为“一只隐藏在黑暗巢穴中的巨龙”，而且幕帘的延伸从视觉上使舞台的空间得到扩展。同时，他还充分运用了高科技的电脑技术手段，并在舞台中央设计了一个巨大的磁盘，内部有一条通过液压的方式不断延展成各种平面造型的光柱，它有时形成旋转的地球，有时是一条代表生命轮回的曲线，随场景的不同而变化，使舞台充满神秘的动感。而沃坦为了赢得代表法律的妻子弗丽卡（Ｆｒｉｃｋａ）而放弃的那只眼睛被设计成一只能够发光的巨大的眼球随剧情需要出现在舞台不同位置，包括侏儒打造的魔力头盔（Ｔａｒｎｈｅｌｍ）和指环等也以这种方式在舞台多个角度不时隐现，以无言的方式暗示着情节的展开。另外，为了使角色的形象和造型不被复杂、深邃的舞台所吞噬而更加醒目，他在舞台上为主要角色设计了略大于演员本身尺码但和演员服装颜色、造型相同的模型，演员站在后面只露出头部或上半身演唱，这些模型被固定安排在舞台上的某个位置，当演员站在模型后面演唱时代表富有威力的神，而当他站在模型外面演唱时则影射了脆弱的、易受伤害的人性一面。
在视觉效果设计理念方面：不同场景在色调运用上被弗雷尔赋予了不同的象征意义，而且是与灯光结合体现：蓝色——代表灵魂、梦境和天空，在《女武神》中，蓝色调成为最主要的基调，代表着女武神布伦希尔德正义的灵魂并且预示了她最终被其父沃坦惩罚在火焰围绕中沉沉睡去的结局，同时此剧中作为孪生兄妹和恋人的齐格蒙德和齐格琳德（Ｓｉｅｇｌｉｎｄｅ）以及《齐格弗里德》中他们的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儿子齐格弗里德的服装颜色也以蓝色为主，象征着他们内在的联系以及未来令人伤感的悲剧结局。红色——代表权利、鲜血、火和爱情，剧中每当表现齐格弗里德和布伦希尔德的爱情时，他们的服装和场景及道具都会变成炽烈的红色，而火神洛格（Ｌｏｇｅ）的服装也是红色。黑色——包容了所有颜色，代表了原始的黑暗、沉默以及死亡，歌剧中的背景基调以黑色为主，表示未开化世界的初始状态，在最后一部《众神的黄昏》中，所有的群众演员以及最后一场的主人公服装均为黑色，预示着神的世界终将结束的悲剧。白色——是所有颜色的发展倾向，代表纯洁和天真。黄色——代表大地、速度和挑衅。绿色——代表天和地以及他们所暗喻的和谐和矛盾。故，弗雷尔凭借身为画家的优势，在色彩与光影的设计上相当丰富多变且寓意深刻，形成独具一格的视觉艺术效果，从而也成为洛杉矶版本《指环》令人印象深刻的重要特色之一。
在时间结构设计理念方面：弗雷尔运用其擅长的具象的造型艺术手段来表现抽象的时空概念。在不同场景中出现的圆形、球体、环形代表无穷大的时间和空间，象征着神的世界的循环、永恒和永生。而直线的水平移动代表的时间概念是开始、结束和必然的死亡。其中，生、死、过去和未来都有视觉上的体现或通过动作表达的抽象的暗示。另外，所有角色的服装上都设计了自身形象的倒影，还为布伦希尔德和齐格弗里德等主要角色设计了与他们服装造型完全一样但均为黑色并由另一个演员扮演的幽灵般的“影子”，无论倒影还是影子都和真实的演员在特定时刻同时出场，影射他们人格的分裂、对他们失去的身份的追寻以及他们的现实和未来的结局。
在人物形象设计方面：沃坦头戴螺旋的面罩，象征着永恒的无限循环的宇宙之神。作为爱抱怨和唠叨的沃坦妻子弗丽卡则具有长长的、手掌能够发光的手臂。齐格蒙德和齐格琳德是沃坦与凡间之女所生孪生兄妹，他们经历了失散、相识、相爱并最终相继死去，弗雷尔从色彩角度将这对兄妹的服装颜色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别设计成左右明暗两部分，齐格琳德左面是深色调，右面是浅色调，齐格蒙德则相反，从视觉效果上由于深色部分被同色系的背景抵消，所以当他们站在一起时像一个合二为一的整体，象征着他们不同寻常的血缘和亲情关系。在齐格弗里德的形象设计上采用蓬乱的黄色的头发，天真的面孔，上身是赤裸而发达的肌肉，下身是类似动物皮毛裹身的肥大的裤子，以表现他野性、健壮、纯真而无畏的英雄形象和气概。代表谎言和欺诈的火神洛格被设计成无所不能的四只手臂及红色的服装，头发和肩膀是尖尖的，象征着燃烧的火焰。来自地下的侏儒、尼伯龙根族的首领阿尔伯里希则带着巨大的镂空面具，以从身体比例上看起来更接近侏儒，除此之外，在其他形象设计上面具也是经常采用的表现手段。巨人兄弟法夫纳（Ｆａｆｎｅｒ）和法索尔特?穴Ｆａｓｏｌｔ?雪的高大形象是用立于面前的放大镜来表现的。而其中最富于艺术特色和价值的是所有的服装都是由弗雷尔和他的女儿兼助手阿曼达（Ａｍａｎｄａ Ｆｒｅｙｅｒ）共同手绘完成的，所以也是独一无二的绘画作品，演出结束后便被作为有纪念意义的艺术品收藏于博物馆。
在表演元素和风格设计方面：弗雷尔集中运用了象征性的手法，剧中掌握每个人命运的核心“指环”被设计成一个发光的、能够握在手中的圆球，和以往版本相比，这样的设计使“指环”的主题在庞大、复杂的舞台上更为鲜明、突出。直立的、发光的长杆代表着力量和男性，如剧中主人公所使用的矛和剑等武器都是用它来表现的；水平的长杆代表着流畅的线条和女性；而成倍增多的长杆则代表衰落和扭曲的未来；发光的圆柱体则代表占有、权利、伪装等。为了增加全剧的神话色彩，他还设计了一些滑稽的木偶表演，当歌唱家提到某些人物或主题时，这些元素便以哑剧表演的木偶形象作为背景在舞台上移动，带给人时空重叠、交错的感受。如在《莱茵的黄金》中，当沃坦手持刚从侏儒阿尔伯里希那掠夺的“指环”演唱时，背景处便出现一个推动着巨大的、带有火红光晕的环的木偶形象，由此不但丰富了舞台视觉效果，更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此主题的印象。在表演理念上，除了音乐部分，其余是用行为动作来叙事，但并非是对音乐和剧词的具体解释，总体上是用诗意的象征性来解读内容而不是依赖于对现实世界的模仿，这也再一次体现了布莱希特式的戏剧手法——创造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结语
洛杉矶版《指环》忠实于瓦格纳“整体艺术”精神，通过运用先进的高科技手段、具有象征性的先锋派意识的视觉艺术设计及独特的戏剧演绎理念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丰富多变的、光影与色彩融合的神话世界，以全新的视角深入挖掘了《指环》所蕴含的复杂意味，从而使洛杉矶人如愿铸造了《指环》创演史上独具魅力的“洛杉矶风格”标志。然而，在《指环》历史上每个新版本的制作都是一次冒险，那么，如此富于现代意识及崭新理念的作品，引发专业创作、研究领域和《指环》迷们的争鸣也在预想及情理之中：其一，弗雷尔所运用的具有疏离感的布莱希特戏剧表现风格及象征性的手法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如果观众在观赏之前不做足功课是较难理解其深意并为之吸引的；其二，弗雷尔在他设计的复杂的舞台上几乎没有考虑有利于歌唱的元素，沉重的服装、旋转且倾斜的舞台及频繁闪烁的各种光影为本来演唱负担就很重的歌唱家的表演带来更大困难，以致某些段落的演唱出现了明显的疲惫状况；再有，侏儒阿尔伯里希带着巨大面具的造型也被指与角色气质不符，而舞台设计上从观众角度还存在一些盲区等。事实上，出于对艺术及观众的尊重和高度负责任的严谨态度，早在《指环》在艺术节正式向世界公演的一年多前的２００９年２月，组委会就已试验性地演出了序幕《莱茵的黄金》（Ｄａｓ Ｒｈｅｉｎｇｏｌｄ），最终，艺术节上《指环》的正式全本演出克服和改进了之前暴露的、甚至令观众吹口哨并喝倒彩的弊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绝大多数观众不但理解了其内涵，更享受其中并意犹未尽。德国的歌剧界评价洛杉矶版本《指环》拥有我们时代最好的歌唱家并且乐队的演绎通过康伦高明精妙的指挥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完美；洛杉矶时报评论其是最独特且最动人的舞台艺术之一，是非凡、壮观的“光、色”狂欢节。
洛杉矶风格的《指环》辉煌地落幕了，以多明戈、詹姆斯·康伦及弗雷尔等为首的创演团队及政府文化部门从动议到完成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而在此期间围绕《指环》所精心设计的遍及全城的近千个探究、展示活动则站在世界文化的高度、运用多维视角将对瓦格纳及其《指环》和相关文化的研究和认识推向前所未有的新的巅峰。事实上，无论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或哪个歌剧院制作的《指环》最终都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地方行为，而上升为一个国家或城市在当代的文化软实力及综合影响力的标志性体现，并最终成为备受瞩目的国际文化事件，这便是瓦格纳《指环》被不断再创造之“永恒魔力”和蕴意所在。
参考文献
１孙国忠《体验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观后》，《音乐爱好者》2010年第11期。
２刘雪枫、梁彦《中国的瓦格纳制作还有多远？——〈指环〉热演上海之后的断想》，《歌剧》2010年第11期。
３刘靖之《德国科隆歌剧院的〈指环〉在上海大剧院演出观后》，《音乐爱好者》2010年第11期。
４费元洪《当〈指环〉照进现实》，《上海戏剧》2010年第12期。
５国清《为科隆歌剧院〈指环〉上海首演喝彩》，《歌剧》2010年第10期。
６王幼民《一部绝无仅有的〈指环〉》，《中国新闻周刊——音乐版》，2005年10月24日。
７Ｔｈｅ Ｏｆｆｉｃｉａｌ Ｇｕｉｄｅ ｏｆ Ｒｉｎｇ Ｆｅｓｔｉｖａｌ ＬＡ?熏 Ａｐｒｉｌ １５—Ｊｕｎｅ ３０，２０１０，ＬＡ Ｏｐｅｒａ．
８Ｐｅｒｆｏｒｍａｎｃｅｓ Ｍａｇａｚｉｎｅｓ ｏｆ Ｄｅｒ Ｒｉｎｇ Ｄｅｓ Ｎｉｂｅｌｕｎｇｅｎ?熏 Ｊｕｎｅ，２０１０，ＬＡ Ｏｐｅｒａ．
９Ｔｈｅ Ｏｆｆｉｃｉａｌ Ｗｅｂｓｉｔｅ?押 ｗｗｗ．ｒｉｎｇｆｅｓｔｉｖａｌｌａ．ｃｏｍ．
①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于１８４８年开始创作，完成于１８７４年，完整首演于１８７６年瓦格纳的拜罗伊特剧院（Ｂａｙｒｅｕｔｈ Ｔｈｅａｔｅｒ）。其脚本是瓦格纳根据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神话创作，而歌剧创作理念及表现手段则深深植根于古希腊戏剧传统。它由四部歌剧组成，分别为《莱茵的黄金》（Ｄａｓ Ｒｈｅｉｎｇｏｌｄ，序幕），《女武神》?穴Ｄｉｅ Ｗａｌｋüｒｅ?雪?熏《齐格弗里德》?穴Ｓｉｅｇｆｒｉｅｄ?雪?熏《众神的黄昏》（Ｇ?觟ｔｔｅｒｄ?覿ｍｍｅｒｕｎｇ?雪。整个作品完整演出需近十六个小时。
②洛杉矶瓦格纳《指环》艺术节（Ｒｉｎｇ Ｆｅｓｔｉｖａｌ ＬＡ）由洛杉矶歌剧院（ＬＡ Ｏｐｅｒａ）主办，于２０１０年４月１５日开始至６月３０日结束，历时两个半月。其间的核心事件是洛杉矶版《指环》的三次全本上演，另外，同样非常有意义的是围绕瓦格纳及其《指环》所进行的遍布洛杉矶全城的近１０００个相关活动，包括各种研讨会、音乐会、戏剧、电影、教育活动及视觉艺术展览等，它不但是有关瓦格纳研究的学术活动，更是一次世界瞩目的文化盛事。
③本文将涉及大量外文名字，其中较为著名的艺术家的名字有公认统一的译音，但也有一些还没有被介绍到我国的外国艺术家，他们的名字笔者将以原文体现，以免误导。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④辞海编辑委员会编《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版，第160页。
林萍天津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萌）
笔者赴美访学期间有幸全程体验了洛杉矶版《指环》，事实上它是２０１０年“洛杉矶瓦格纳《指环》艺术节②（Ｒｉｎｇ Ｆｅｓｔｉｖａｌ ＬＡ）”的核心部分。无独有偶，我国２０１０年上海世博会期间，作为重要的文化事件之一的德国科隆歌剧院制作的《指环》全本登陆上海，这是《指环》继２００５年北京国际音乐节德国纽伦堡国立歌剧院版完整上演之后在我国的第二次隆重登场，这无疑体现了我国在音乐文化领域无论观念还是视野都达到国际水准。但其间根本的差异是，北京和上海均是引进国外版本，洛杉矶则是“一砖一瓦”本土制作的带有城市文化标志的个性化版本。进入２１世纪后，日本和泰国等亚洲国家已相继制作了自己版本的《指环》，我国也正在酝酿构建中国版《指环》，兴奋之余更希望通过对洛杉矶风格的《指环》的剖析为我们未来此方面的工作带来些许启发和思考。
洛杉矶版《指环》的创演团队
在《指环》创演史上，对于乐队指挥、导演、舞台设计及瓦格纳歌唱家的水准相对其他歌剧制作有更高的要求，这些是新的理念及版本成败的关键因素。洛杉矶版《指环》的乐队指挥是美国杰出的指挥家、也是洛杉矶Ｒｉｃｈａｒｄ Ｓｅａｖｅｒ歌剧院的音乐总监詹姆斯·康伦?穴Ｊａｍｅｓ Ｃｏｎｌｏｎ?雪，他是欧洲和北美最活跃的指挥家之一，曾作为特邀指挥在大都会歌剧院指挥超过２６０场演出，同时还是两次格莱美奖获得者；导演和舞台设计是德国的舞台导演、布景设计师和画家阿奇姆·弗雷尔?穴Ａｃｈｉｍ Ｆｒｅｙｅｒ?雪，他被认为是当今最富于想象力的舞台导演、设计师和视觉艺术家之一；担任乐队演奏的是享有盛誉的、录制了大量古典音乐和好莱坞电影电视音乐的洛杉矶歌剧院管弦乐团。担任主要角色演唱的则是由组委会专门聘请的、包括多明戈在内的杰出的当代瓦格纳歌唱家，其中戏份最重的三个角色扮演者分别是：扮演众神之王沃坦（Ｗｏｔａｎ）的男低音歌唱家Ｖｉｔａｌｉｊ Ｋｏｗａｌｊｏｗ，③扮演女武神布伦希尔德（Ｂｒüｎｎｈｉｌｄｅ）的女高音歌唱家琳达·沃森（Ｌｉｎｄａ Ｗａｔｓｏｎ）以及扮演齐格弗里德?穴Ｓｉｅｇｆｒｉｅｄ?雪的男高音歌唱家Ｊｏｈｎ Ｔｒｅｌｅａｖｅｎ，他们的影响和足迹遍及世界各大著名歌剧院，而且几乎成为《指环》中所扮演角色的专业户。除此之外，还有人们期待的最亮的一颗星——多明戈，他在《女武神》中扮演了沃坦的儿子齐格蒙德（Ｓｉｅｇｍｕｎｄ），尽管已近七十高龄，但仍以饱满的热情和巨星的实力使这个角色更加耀眼夺目，被评价为“世界上最伟大的齐格蒙德”。这些富有经验的瓦格纳歌唱家的加盟为《指环》在演唱上提供了强有力地保证并带来了极高的水准。同时，每场演出前的讲座以及结束后的专题讨论等细节的安排也是整场演出的必要环节和一大特色，这无疑能提升和深化观众对作品的理解，同时也充分体现出主办者的人性化理念和传播艺术的高度责任感。
洛杉矶版《指环》的创作理念
在总体创作方向上，多明戈团队强调一定要打造出和以往任何一个版本都不同的《指环》，但是按惯例在剧本和音乐方面坚持原作，不做任何改动，只在当代意义阐释、服装、舞台设计及表现方式等方面重新设计。他和指挥詹姆斯·康伦酝酿多年，最终选定曾经和他们有过出色合作的阿奇姆·弗雷尔作为导演和舞台设计，尽管弗雷尔当时已经年近八旬并已退休，况且这又是如此浩大的工程，但最终他还是被他们的执着和真诚所打动，加入到这个顶尖的团队中。弗雷尔认为以往的版本或因为传统而失去瓦格纳理念中的“永恒”，或过于现代又失去了瓦格纳所营造的“神界的魅力”。因此，弗雷尔的设计力图从本质上遵循瓦格纳的“整体艺术”理念，将神秘的、一尘不染的神界与具有丰富的声、光、色视听效果的现代舞台有机融合。舞台上故事发生在史前，它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的永恒的世界，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相似的模板，他认为瓦格纳这种用远古影射现实和未来的模糊了时间概念的“永恒”理念和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Ｂｅｒｔｏｌｔ Ｂｒｅｃｈｔ，１８９８—１９５６）的“疏离效果”④，戏剧演出理论不谋而合。布莱希特认为创作应该强调理性因素，观众要和演员及角色保持疏离感，由此营造一个陌生的生存环境，以破除舞台上的“生活幻觉”，使观众能够冷静分析和判断，从而激发对生命的重新认识。作为布莱希特戏剧理论的追随者，弗雷尔通过绘画、戏剧和音乐等相结合的方式充分诠释了此理念。在场景和服装设计等方面强调了抽象的、带有象征意义并且色彩鲜明丰富的视觉效果，使观众在这个史前陌生的环境里客观审视舞台上的“现实”，从而产生具有真正现实意义的创造性的思考。
洛杉矶版《指环》创作理念之实现
在舞台整体设计方面：为了便于观众的观赏，弗雷尔将舞台设计成前低后高的、倾斜的转盘。在舞台前方和后方用了巨大的深色并透明的幕帘，它是作为营造仙境效果的三维投影的幕布，同时也是整部歌剧的主要背景基调。乐队和指挥被安置在深深的乐池中并由一个和舞台形成统一效果的黑色透明幕帘覆盖着，被形象地比喻为“一只隐藏在黑暗巢穴中的巨龙”，而且幕帘的延伸从视觉上使舞台的空间得到扩展。同时，他还充分运用了高科技的电脑技术手段，并在舞台中央设计了一个巨大的磁盘，内部有一条通过液压的方式不断延展成各种平面造型的光柱，它有时形成旋转的地球，有时是一条代表生命轮回的曲线，随场景的不同而变化，使舞台充满神秘的动感。而沃坦为了赢得代表法律的妻子弗丽卡（Ｆｒｉｃｋａ）而放弃的那只眼睛被设计成一只能够发光的巨大的眼球随剧情需要出现在舞台不同位置，包括侏儒打造的魔力头盔（Ｔａｒｎｈｅｌｍ）和指环等也以这种方式在舞台多个角度不时隐现，以无言的方式暗示着情节的展开。另外，为了使角色的形象和造型不被复杂、深邃的舞台所吞噬而更加醒目，他在舞台上为主要角色设计了略大于演员本身尺码但和演员服装颜色、造型相同的模型，演员站在后面只露出头部或上半身演唱，这些模型被固定安排在舞台上的某个位置，当演员站在模型后面演唱时代表富有威力的神，而当他站在模型外面演唱时则影射了脆弱的、易受伤害的人性一面。
在视觉效果设计理念方面：不同场景在色调运用上被弗雷尔赋予了不同的象征意义，而且是与灯光结合体现：蓝色——代表灵魂、梦境和天空，在《女武神》中，蓝色调成为最主要的基调，代表着女武神布伦希尔德正义的灵魂并且预示了她最终被其父沃坦惩罚在火焰围绕中沉沉睡去的结局，同时此剧中作为孪生兄妹和恋人的齐格蒙德和齐格琳德（Ｓｉｅｇｌｉｎｄｅ）以及《齐格弗里德》中他们的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儿子齐格弗里德的服装颜色也以蓝色为主，象征着他们内在的联系以及未来令人伤感的悲剧结局。红色——代表权利、鲜血、火和爱情，剧中每当表现齐格弗里德和布伦希尔德的爱情时，他们的服装和场景及道具都会变成炽烈的红色，而火神洛格（Ｌｏｇｅ）的服装也是红色。黑色——包容了所有颜色，代表了原始的黑暗、沉默以及死亡，歌剧中的背景基调以黑色为主，表示未开化世界的初始状态，在最后一部《众神的黄昏》中，所有的群众演员以及最后一场的主人公服装均为黑色，预示着神的世界终将结束的悲剧。白色——是所有颜色的发展倾向，代表纯洁和天真。黄色——代表大地、速度和挑衅。绿色——代表天和地以及他们所暗喻的和谐和矛盾。故，弗雷尔凭借身为画家的优势，在色彩与光影的设计上相当丰富多变且寓意深刻，形成独具一格的视觉艺术效果，从而也成为洛杉矶版本《指环》令人印象深刻的重要特色之一。
在时间结构设计理念方面：弗雷尔运用其擅长的具象的造型艺术手段来表现抽象的时空概念。在不同场景中出现的圆形、球体、环形代表无穷大的时间和空间，象征着神的世界的循环、永恒和永生。而直线的水平移动代表的时间概念是开始、结束和必然的死亡。其中，生、死、过去和未来都有视觉上的体现或通过动作表达的抽象的暗示。另外，所有角色的服装上都设计了自身形象的倒影，还为布伦希尔德和齐格弗里德等主要角色设计了与他们服装造型完全一样但均为黑色并由另一个演员扮演的幽灵般的“影子”，无论倒影还是影子都和真实的演员在特定时刻同时出场，影射他们人格的分裂、对他们失去的身份的追寻以及他们的现实和未来的结局。
在人物形象设计方面：沃坦头戴螺旋的面罩，象征着永恒的无限循环的宇宙之神。作为爱抱怨和唠叨的沃坦妻子弗丽卡则具有长长的、手掌能够发光的手臂。齐格蒙德和齐格琳德是沃坦与凡间之女所生孪生兄妹，他们经历了失散、相识、相爱并最终相继死去，弗雷尔从色彩角度将这对兄妹的服装颜色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别设计成左右明暗两部分，齐格琳德左面是深色调，右面是浅色调，齐格蒙德则相反，从视觉效果上由于深色部分被同色系的背景抵消，所以当他们站在一起时像一个合二为一的整体，象征着他们不同寻常的血缘和亲情关系。在齐格弗里德的形象设计上采用蓬乱的黄色的头发，天真的面孔，上身是赤裸而发达的肌肉，下身是类似动物皮毛裹身的肥大的裤子，以表现他野性、健壮、纯真而无畏的英雄形象和气概。代表谎言和欺诈的火神洛格被设计成无所不能的四只手臂及红色的服装，头发和肩膀是尖尖的，象征着燃烧的火焰。来自地下的侏儒、尼伯龙根族的首领阿尔伯里希则带着巨大的镂空面具，以从身体比例上看起来更接近侏儒，除此之外，在其他形象设计上面具也是经常采用的表现手段。巨人兄弟法夫纳（Ｆａｆｎｅｒ）和法索尔特?穴Ｆａｓｏｌｔ?雪的高大形象是用立于面前的放大镜来表现的。而其中最富于艺术特色和价值的是所有的服装都是由弗雷尔和他的女儿兼助手阿曼达（Ａｍａｎｄａ Ｆｒｅｙｅｒ）共同手绘完成的，所以也是独一无二的绘画作品，演出结束后便被作为有纪念意义的艺术品收藏于博物馆。
在表演元素和风格设计方面：弗雷尔集中运用了象征性的手法，剧中掌握每个人命运的核心“指环”被设计成一个发光的、能够握在手中的圆球，和以往版本相比，这样的设计使“指环”的主题在庞大、复杂的舞台上更为鲜明、突出。直立的、发光的长杆代表着力量和男性，如剧中主人公所使用的矛和剑等武器都是用它来表现的；水平的长杆代表着流畅的线条和女性；而成倍增多的长杆则代表衰落和扭曲的未来；发光的圆柱体则代表占有、权利、伪装等。为了增加全剧的神话色彩，他还设计了一些滑稽的木偶表演，当歌唱家提到某些人物或主题时，这些元素便以哑剧表演的木偶形象作为背景在舞台上移动，带给人时空重叠、交错的感受。如在《莱茵的黄金》中，当沃坦手持刚从侏儒阿尔伯里希那掠夺的“指环”演唱时，背景处便出现一个推动着巨大的、带有火红光晕的环的木偶形象，由此不但丰富了舞台视觉效果，更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此主题的印象。在表演理念上，除了音乐部分，其余是用行为动作来叙事，但并非是对音乐和剧词的具体解释，总体上是用诗意的象征性来解读内容而不是依赖于对现实世界的模仿，这也再一次体现了布莱希特式的戏剧手法——创造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结语
洛杉矶版《指环》忠实于瓦格纳“整体艺术”精神，通过运用先进的高科技手段、具有象征性的先锋派意识的视觉艺术设计及独特的戏剧演绎理念为我们营造了一个丰富多变的、光影与色彩融合的神话世界，以全新的视角深入挖掘了《指环》所蕴含的复杂意味，从而使洛杉矶人如愿铸造了《指环》创演史上独具魅力的“洛杉矶风格”标志。然而，在《指环》历史上每个新版本的制作都是一次冒险，那么，如此富于现代意识及崭新理念的作品，引发专业创作、研究领域和《指环》迷们的争鸣也在预想及情理之中：其一，弗雷尔所运用的具有疏离感的布莱希特戏剧表现风格及象征性的手法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如果观众在观赏之前不做足功课是较难理解其深意并为之吸引的；其二，弗雷尔在他设计的复杂的舞台上几乎没有考虑有利于歌唱的元素，沉重的服装、旋转且倾斜的舞台及频繁闪烁的各种光影为本来演唱负担就很重的歌唱家的表演带来更大困难，以致某些段落的演唱出现了明显的疲惫状况；再有，侏儒阿尔伯里希带着巨大面具的造型也被指与角色气质不符，而舞台设计上从观众角度还存在一些盲区等。事实上，出于对艺术及观众的尊重和高度负责任的严谨态度，早在《指环》在艺术节正式向世界公演的一年多前的２００９年２月，组委会就已试验性地演出了序幕《莱茵的黄金》（Ｄａｓ Ｒｈｅｉｎｇｏｌｄ），最终，艺术节上《指环》的正式全本演出克服和改进了之前暴露的、甚至令观众吹口哨并喝倒彩的弊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绝大多数观众不但理解了其内涵，更享受其中并意犹未尽。德国的歌剧界评价洛杉矶版本《指环》拥有我们时代最好的歌唱家并且乐队的演绎通过康伦高明精妙的指挥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完美；洛杉矶时报评论其是最独特且最动人的舞台艺术之一，是非凡、壮观的“光、色”狂欢节。
洛杉矶风格的《指环》辉煌地落幕了，以多明戈、詹姆斯·康伦及弗雷尔等为首的创演团队及政府文化部门从动议到完成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而在此期间围绕《指环》所精心设计的遍及全城的近千个探究、展示活动则站在世界文化的高度、运用多维视角将对瓦格纳及其《指环》和相关文化的研究和认识推向前所未有的新的巅峰。事实上，无论哪个国家、哪个城市或哪个歌剧院制作的《指环》最终都不仅是一个简单的地方行为，而上升为一个国家或城市在当代的文化软实力及综合影响力的标志性体现，并最终成为备受瞩目的国际文化事件，这便是瓦格纳《指环》被不断再创造之“永恒魔力”和蕴意所在。
参考文献
１孙国忠《体验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观后》，《音乐爱好者》2010年第11期。
２刘雪枫、梁彦《中国的瓦格纳制作还有多远？——〈指环〉热演上海之后的断想》，《歌剧》2010年第11期。
３刘靖之《德国科隆歌剧院的〈指环〉在上海大剧院演出观后》，《音乐爱好者》2010年第11期。
４费元洪《当〈指环〉照进现实》，《上海戏剧》2010年第12期。
５国清《为科隆歌剧院〈指环〉上海首演喝彩》，《歌剧》2010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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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于１８４８年开始创作，完成于１８７４年，完整首演于１８７６年瓦格纳的拜罗伊特剧院（Ｂａｙｒｅｕｔｈ Ｔｈｅａｔｅｒ）。其脚本是瓦格纳根据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神话创作，而歌剧创作理念及表现手段则深深植根于古希腊戏剧传统。它由四部歌剧组成，分别为《莱茵的黄金》（Ｄａｓ Ｒｈｅｉｎｇｏｌｄ，序幕），《女武神》?穴Ｄｉｅ Ｗａｌｋüｒｅ?雪?熏《齐格弗里德》?穴Ｓｉｅｇｆｒｉｅｄ?雪?熏《众神的黄昏》（Ｇ?觟ｔｔｅｒｄ?覿ｍｍｅｒｕｎｇ?雪。整个作品完整演出需近十六个小时。
②洛杉矶瓦格纳《指环》艺术节（Ｒｉｎｇ Ｆｅｓｔｉｖａｌ ＬＡ）由洛杉矶歌剧院（ＬＡ Ｏｐｅｒａ）主办，于２０１０年４月１５日开始至６月３０日结束，历时两个半月。其间的核心事件是洛杉矶版《指环》的三次全本上演，另外，同样非常有意义的是围绕瓦格纳及其《指环》所进行的遍布洛杉矶全城的近１０００个相关活动，包括各种研讨会、音乐会、戏剧、电影、教育活动及视觉艺术展览等，它不但是有关瓦格纳研究的学术活动，更是一次世界瞩目的文化盛事。
③本文将涉及大量外文名字，其中较为著名的艺术家的名字有公认统一的译音，但也有一些还没有被介绍到我国的外国艺术家，他们的名字笔者将以原文体现，以免误导。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④辞海编辑委员会编《辞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版，第160页。
林萍天津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