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巴黎学画时,经常去孚日广场,因为老师有个画廊在那里。巴黎孚日广场在老城玛黑区,不是游客的必到之处,而是附近居民的休闲地。方形广场,四面都是红砖建筑,底层是带拱门的门廊,画廊、古玩店、咖啡吧一间接一间。这17世纪建造的广场,400多年来没多大改变。先是法国人擅长维护传统,后是因为政府不允许改变。政府让它保持原貌,一个伟人在此生活时期的原貌。
　　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谈到了画的神秘性,一个同学建议我去6号楼看看。
　　没有领略到同学口中说的那些神秘,我感触较深的倒是犹如看到中国水墨画般的亲切。其实,在欧洲转久了,看过无数大家的画展,所以只觉得这些画还不错,却也没觉得十分特别。可是,当我知道这些画的作者是雨果时,那震惊的感觉远胜于我第一次看到巴黎圣母院,我同样为自己已在他的旧居晃了这么久却浑然不知感到震惊和可笑。
　　我从没注意到墙上的“雨果之家”几个字,可能看到了也不会在意,那时还不懂几个法语单词,不习惯h不发音,看到hugo,可能也想不到是雨果。
　　中国情怀
　　雨果的画,确实颇似中国的水墨丹青。他在画纸上泼清咖啡,这种作画方式也与泼墨极为相似。而在三楼,他著名的“中国客厅”里,你更能见到他奇妙的烙画,色泽古朴含蓄,颇有东方的意蕴和神秘。初中时,当我看到爸爸在我们家新打的家具上烙画时,从未想到我当时正翻看的《悲惨世界》的伟大作者,也用这种方式铺展他心中的幻想。
　　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去过遥远的中国,也许是因为“大人不失赤子之心”,烙画上的中国人物大多带着卡通色彩:戴着高帽的说书人、大嘴张开的举叉吃鱼人……青花瓷瓶立在豆绿色餐桌边,我眼中的花瓶,是他想象中的酒瓶吧;而那官服上的我认为的蚯蚓,也许是他想象中简笔的龙……他奇异、精妙的想象,迎向他幻想中的东方——他心目中瑰丽的中国。
　　雨果有关中国题材的画共有57幅,其中38幅烙画就装饰在今天的“中国客厅”里。这些是从他根西岛的居所“高城仙境”搬迁到此的。在那个雨果被流放了十余年的岛上,他为女朋友朱丽叶·德鲁埃买了48次中国艺术品。今天,这些中国风格的烙画,漆木家具,雕着凤、兰、梅、竹等中国如意图案的壁板、橱柜,高悬的八角宫灯,装饰着竹画的屋顶,青花瓷盘、花瓶、茶壶、茶盘,观音、门神、娃娃、仕女、神仙、道童,把这个高大、开阔的客厅装饰得满满的。这个神妙的“中国”,该让西方人称奇吧,它也令我们中国人亲切、感动。
　　他在长篇小说《笑面人》中提到中国:“中国在发明方面总是跑在我们前面:印刷术、大炮、麻醉药,都是他们先有的。”他给一位中国小姑娘写过题为“中国花瓶”的诗。在中国人叫他“雨果”之前半个世纪,他就有了自己的中国名,虽然是奇怪的“夷克裰诩拗”。而他对中国艺术的欣赏和热爱,他对中国人民的情谊,更因他痛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而为世人所知。
　　当我在卢浮宫看着中国的珍宝时,总是想起雨果的话:“我渴望有朝一日法国能摆脱重负,清洗罪责,把这些财富还给被劫掠的中国。”
　　正义与良心
　　巴黎和伦敦不同,很多博物馆都收门票,雨果的故居是少数不收费的。我后来每次去孚日广场时,就会去那里转转。
　　雨果居住于此时,我原以为这和他权贵的出身有关,后来才知他其实一直是租住在这里的。1902年,雨果百年诞辰,他的老朋友保罗·莫里斯将整座建筑捐赠给巴黎市政府,改建为现在的雨果纪念馆。
　　1802年2月26日,雨果出生在法国贝桑松。一个男孩的成长受父亲的影响该是最大的,何况那是拿破仑帝国的鼎盛时期,他父亲又是拿破仑手下的将军。青年时期的雨果曾因写诗歌颂王朝而获奖,20岁时出版了《颂诗集》,获得路易十八赏赐的年金,23岁因写诗歌颂查理十世,得到国王接见。
　　而在这之后,他逐渐从保守立场转向了浪漫主义。25岁时,他在剧本《克伦威尔》的序言里,抨击古典主义对人的束缚,从而使这篇序言成为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宣言。他也写诗歌和小说,他写平民姑娘爱上乔装的国王,他写人们的苦难并表示深切的同情,他支持希腊民族解放斗争,呼吁取消死刑,他一直与时代的发展同步。
　　29岁时,他写出举世闻名的《巴黎圣母院》。
　　如果说雨果原来始终在君主立宪制与共和政体之间游移不定,那么1851年路易·波拿巴发动政变、恢复帝制后,雨果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转变。他反对帝制,歌唱光明,他不再歌颂王朝,而开始为人民、为法兰西抒发心中的浪漫情怀。他激励人民起义,却因起义失败而开始了长达19年的流亡生活。
　　拿破仑三世曾特赦他,但他拒绝回国。在流亡期间,他完成了名著《悲惨世界》《海上劳工》《笑面人》等的写作。这些小说因丰富曲折的情节而感人,更因进步的思想和人道主义关怀而震撼人心。他不仅关心法国百姓,也关注着世界上的劳苦大众。他号召墨西哥人民反对法国入侵,他支持波兰人民反抗沙皇俄国,他在瑞士洛桑主持世界和平大会……他身体力行宣传人道,宣扬正义与良心。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法兰西第二帝国垮台,雨果回到法国,受到巴黎人民最隆重最热烈的欢迎。在孚日广场6号楼内,他完成了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九三年》。
　　生活的激情
　　雨果不仅能写善画,也喜欢手工制作。故居书房中的书桌就是他自己设计、打造的。桌子的四角配有纸笔和装墨水的小盒。和好友在这桌前聊天,有了灵感,他马上就用鹅毛笔记录下来。雨果还专门设计制作衣箱送给儿子弗朗索瓦,箱面雕着中国的凤凰和黄花绿叶。
　　还有一张小桌,是雨果夫人为救济孤儿的义卖设计的。桌上放着乔治·桑、大仲马等人所赠的墨水瓶、打火机、笔等。义卖没有成功,雨果只好自己买下这些东西。
　　雨果的一生曲折坎坷而又丰富壮丽,他故居的格调也反映了他生活的华美和丰盛。无论客厅、书房还是卧室,都用法兰西壁纸烘托出瑰丽的氛围。故居第三层最里间是他的卧室,红色调的屋顶、墙、窗帘、地毯,路易十三时代的木雕床,再配上猩红丝绒沙发,奢华之外,洋溢着雨果式的澎湃热情。
　　而从滑铁卢战场上,他不仅捡回了几颗子弹,也捡回了干花和马蹄铁。它们并排陈列着,让人感慨颇多。
　　1881年2月26日,60万巴黎人在他窗前游行,庆贺他的80大寿。我望着窗外安静的孚日广场,遥想那天是怎样一个盛大欢庆的场面。那么多人认识他的家,会不会总有今天说的“粉丝”前去打扰?或者,他们善解人意,只是在窗下偶尔能望到写书间隙端着咖啡静望楼下的雨果就心满意足了?
　　去世前两年,雨果在遗嘱里宣布捐给穷人5万法郎,希望用穷人的马车把自己的灵柩送到墓地。1885年5月18日他去世时,法国人在凯旋门下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国葬。送葬的人来自世界各地,有200万之众。他的遗体被送进了伟人公墓。那儿的门楣上刻着:“伟人们,祖国感谢你们。”
　　很多法国人从来不觉得雨果已经离开了100多年。在我说“我去过他家几次”时,他们总是耸耸肩说:“你肯定没有见到他,他度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