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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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认为,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中,师生这一关系是最玄妙的。它让人们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如胶似漆,几乎要相互占有;同时又明知彼此之间本无瓜葛,终有一日要各自天涯,不过是擦肩的路人。时如父子,时如君臣,时如兄弟,时如朋友。就这么默契地相处着,偶尔坦诚,偶尔疏离,时近时远,在亲密之中拿捏着一种可以随时抽身的微妙尺度。
  在我所有的老师里,有两位是很特别的,他们用离别来上课。
  高中三年,我竟然有过三个班主任。第一个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帅小伙,物理老师。他喜欢打乒乓球,常常在午休时间无视学校的规定,带着我们一块儿打球,以至于我们班的乒乓球平均水平在高中三年都称霸全校。
  这位年轻的班主任坚信,要与学生做朋友。他会听班上的“古惑仔”讲自己在外打架的故事,甚至陪失恋的男生通宵聊天。可以预见,我们班在高一的一整年里欢声笑语,同时成绩惨淡,除了物理。几乎是“理所当然”地,他第一次当班主任的生涯只持续了一年便匆匆结束。
  高二开学,大帐里来了新帅,也是物理老师,我们叫他老王。老王很有领导气派,膀大腰圆,裤腰提过肚脐,一口固执的乡音,头发不多,但总是梳得很整齐。他接手的时候,我们班成绩惨淡,虽有几个学霸级别的同学撑场,但班里第20名的成绩在别的班只能排到三四十名。
  这个数据是老王第一天走进教室的时候告诉我们的,毕竟是“老江湖”,一段开场白慷慨激昂,听得大家热血沸腾。为了提升全班同学在年级的排名,老王制定了一套简单粗暴的战略,他在教室后墙上贴了四个大字:“物有所归”。他让学霸自我提升,让那些他认定毫无希望的“学渣”自生自灭,把“枪口”对准了像我一样的大多数人,隔三岔五地谈话:你要发奋,你要进步。
  他不仅找学生谈话,还找带课老师谈话,找家长谈话。谈话内容大概就是,他觉得某个同学如果能在这门课上有所突破,那可是大有可为,很可能进入年级前一百名,抑或摆脱年级后一百名。我们对他没什么不满,也没太多喜爱,因为除了“老王”这两个字,他几乎与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班主任一样,是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到高二后期,在老王吭哧吭哧的努力之下,我们班的年级排名略微提升了一点。
  暑假前的班会上,老王又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讲话,他大手一挥,稀少的头发随风飘动,台下掌声雷动。走出教室,将帅一心,众志成城,誓要在那个传说“决定人生”的高三杀出一条血路。
  高三前的暑假时间很短,没过多久便开学了。开学第一天,全班同学在教室里等了一上午,老王没有来。直到中午,教导处的老师才匆匆前来向我们告知缘由。我们的班主任、物理老师老王,在高三开学前两天辞职了。
  大概是看了太多的英雄故事,一时间竟还有传言说老王得了重病,本想带病上课,无奈身体不允许。后来才知道,他被另一所学校聘去做了校领导,从此不教书了。只是事发突然,连学校也来不及做出反应,才导致我们班到高三开学了连个班主任和物理老师都没有。其实并不意外,老王这么喜欢找人谈话,是该当个领导的。
  一周过去,我们班还是没有班主任,物理课由不同的老师代上,我们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走廊里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说我们班所有的科任老师里,乃至整个高三的老师里,没有一个愿意来当我们的班主任。其他同学和老师看我们的眼神很復杂,透着怜悯,也透着嘲笑。
  若是换成已经历诸多世故的大人,这事情或许不难理解。一个成绩不好的班级,班主任自然也不是什么光荣轻松的位置,而高三的老师们都扛着巨大的压力,都怕麻烦、怕承担责任,没什么好责备的。至于老王,走都走了,还能怎么样?
  但对于只有十七八岁的我们来说,对于绝大部分的我们来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被彻底地遗弃。
  突如其来,毫无缘由。
  这种遗弃与打乒乓球不同,它不是什么可以被使用的技能,也看不出什么实际的作用。它是隐性的,埋藏在每个人最深层的基因里,从此成了各自的一部分,如影随形。原本以为对彼此那么重要的、甚至肩负所谓责任的人,在顷刻之间就能转身离去,成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这种逆转不像日夜交替,不像季节变换,它发生在毫无预兆的刹那间。哪怕去采访当事人,大概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原因。
  没多久,全校最年轻的女老师成了我们的新任班主任,新官上任,一切回到正轨,就好像老王这个人从未出现过。我们班的高考成绩并不算理想,但没有人再提起老王,也没有谁觉得这是老王的过错。我不知道我的同学们是否也像我一样,会在某个夜里忽然想起老王,细细琢磨他为何离去,再得出些真实而残忍的结论,留给自己慢慢消化。我的物理老师老王,那个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说就消失在人海的老王,在我的17岁,用自己的诀别给我们上了最宝贵的一课。
  没有谁必须留在谁的身边,因为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
  (张万寿摘自四川文艺出版社《这一切并没有那么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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