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神”与“高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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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李国桢是“窑神”的叫胡社通,称李国桢“高高工”的叫苗娟芳。
  2015年9月16日上午,大雨如注,我第一次到宜阳瓷厂采访。在县人大张主任的陪同下我们来到宜阳县红星瓷厂,按事前约定,请瓷厂找两位当年曾与李国桢先生较熟悉的老工人见面座谈。我们到达时,一男一女两位老职工已在瓷厂接待室等候。落座寒暄一番得知,男职工胡社通,58岁,中等身材,微黑较胖,祖籍许昌鄢陵县,1942年国民党军队炸开黄河花园口,河南东南一带一片汪洋,父辈逃荒落户宜阳。李国桢在宜阳瓷厂指导工作时,他是瓷厂的库房管理员。女士苗娟芳,1960年生,瘦弱、爱笑,脸上布满勤劳和热情的细纹,是宜阳陶瓷三大功臣之一、原陶瓷厂党支部书记、厂长苗瑞祥的千金。宜阳瓷厂炻瓷项目中试开始,她从开封技校毕业到瓷厂技术科上班,现已退休,正准备荣登婆母娘宝座。
  讲明来意,两人颇有兴致。问胡社通师傅,您熟悉李国桢吗?他不假思索地答道:瓷厂谁不知道他!他是窑神!
  第一次听人称李国桢“窑神”,甚是惊讶。
  再问苗娟芳:你了解李国桢吗?她笑笑曰:可了解了!他是“高高工”。
  不知又问,咋是“高高工”?笑答:省里来的常俊声经理是高工,他是常经理的上级领导,又是常经理很敬重的老师级专家,咋不是比常经理还高的高工!我笑了,在场的几个同志都笑了!“高高工”原来如此也!
  在以后到各地各瓷区采访的过程中,我多次讲述这个小小的细节。这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让我一直在思考李国桢如何会被宜阳瓷厂的职工誉为“窑神”,称为“高高工”。
  中国人的传统信仰是以血缘关系、亲情关系为基础的多神论。我们从小在语文、历史课本中得知,印度是个多神论的国家,有几十万个神。懂事以后才知道,中国人的神比印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水有水神,山有山神,仅财神就有十多个,如比干、关羽、赵公明等。有什么动物就有什么灵性的神,有什么植物就有什么不朽的神。这几年为撰写《瓷魂》一书,我在各瓷区也拜谒了不少“窑神”。
  窑神的崇拜究竟起于何时,历史学界尚无公认的说法。综合各种研究表明,世人称敬的窑神应是煤窑之神,也称窑王爷,专指主宰砖瓦窑、煤窑的神灵。每年的腊月十八日是窑神(保佑煤窑平安的神灵)的生日,也是祭奠窑神的节日。陶瓷是火中求财的营生,在与我家乡相邻的神垕烧制钧瓷,古代的小馒头窑有“十窑九不成”的说法,为了烧窑成功,祈求神灵保佑。烧窑祭神成为古代窑场点火烧窑前、开窑前的一项基本仪式。各地窑场均有窑民敬颂祭祀的窑神。
  窑神的身份分为自然神和人造神。自然神一般是指土神、火神、水神、雷神,甚至还有牛马二王。人造神基本上是对陶瓷行业的发展有过贡献的人物,如北方的柏林(或百灵)、景德镇的赵概、龙泉的章氏兄弟等,这些神祗被认为对陶瓷业有开创发明之功,又被称为祖师、活师主。人们对人造神往往刻石勒碑以颂。目前我国现存窑神碑有三通:陕西耀州黄堡镇的德应侯碑、河南焦作修武县当阳峪村的“德应侯百灵之庙记”碑和河南禹州神垕镇的“钧州神垕百灵之庙记”碑。
  三通碑肇始于耀州德应侯碑。耀州窑的德应侯碑是国内陶瓷界最早的碑石,敕立于1084年。碑文记载:东晋永和时一位名曰柏林的瓷艺老人到铜川耀州黄堡窑场传授以火窑甄陶之术,工匠得法,瓷质提高,富余一方。皇封土山神为德应侯。建庙祀奉德应侯。一时响遍全国各窑场。
  河南修武当阳峪窑派人“远迈耀地,观其位貌,绘其神仪”,仿耀州窑建起了德应侯庙,立起与之不同的德应侯百灵翁之庙记碑,原碑文中的柏林已误记为百灵,而所祭之神非德应侯而为百灵翁。禹州神垕其后仿照修武当阳峪,在镇内建“伯灵翁庙”,庙内供奉三尊主神。土山大王挺立中间,左边是伯灵仙翁;右边是金火圣母,民间传说她是一位司火的女神;土山大王为司土之神,实为大舜。《竹书纪年》曾有“舜陶于河滨”的记载。伯灵翁则被说成是管工艺的神,历代神垕冶陶制瓷者皆尊伯灵翁为瓷窑之神。据叶喆民《窑神碑“伯林”问题考释》,伯灵翁乃是一位能工巧匠,对北方陶瓷技术的传播、技艺的提高有一定的贡献。所以,北方各窑场均以百灵或柏灵为窑神,常年祭祀不辍。
  南方各地窑场都有自己的窑神。
  最早的窑神是陶朱公范蠡。相传他归隐之后开始经商,曾将宜兴丁蜀镇的紫砂陶器销往当时的很多国家,为当地的陶工们创造了丰厚的财富,推动了宜兴瓷业的发展。当地陶工便称他为“陶朱公”。
  福建德化窑工奉祀的窑神叫林炳。相传北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当地有个叫林炳的窑坊师傅,成功地将小窑发展成大窑,为德化陶瓷业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德化人把他奉为窑神——窑坊公。
  福建泉州磁灶的窑神为罗明。磁灶吴氏五世祖吴复(1384—1467)是明永乐年间贡生,先后任江苏溧水县学训导、正堂达27年。他为解决家乡磁灶窑工的生计,返乡时从宜兴聘请陶瓷匠师罗明到磁灶传授制瓷技艺,至今磁灶陶工在工场中奉祀罗明像,并于他去世的每年九月廿三设筵烧香敬奉,尊罗明为窑神、仙师、仙祖等。
  潮州枫溪瓷区的窑神是位九岁的小孩子,名曰龙仔。他腰系一个红腰兜,赤着双脚。他为帮助父亲完成烧制龙缸皇差,义无反顾地跳进了龙窑烟囱,事后托梦给父亲成伯说:火神叫我做了窑神,专管枫溪缶窑。今后点火时烧三炷香,我就保你们窑窑换得金和银。小龙仔的孝行感动朝廷,特准由皇宫专用的龙缸民间销售,自此窑民靠出售龙缸富甲一方。
  一业延千年、一瓷兴一市的瓷都景德镇,窑神众多,且都有史籍可考。
  首位窑神是赵概,字叔明,晋时河北滏阳(今邯郸市磁县)人。早年在福建、浙江、江西为官。因不趋炎附势,得罪上司和僚属,后遭奸臣陷害,降职贬官后到新平镇隐居。赵概自幼在磁州窑区长大,在浙江为官时又掌握了越窑制瓷技艺,对新平镇陶瓷的胎釉配制、成型和焙烧等工艺作一系列重大改革,有效地提高了当地制瓷技术水平和产品质量,对推动新平鎮烧造制品由陶器阶段进入瓷器时代起到重要作用,受到后人尊敬爱戴,被奉为“制瓷师主”“佑陶之神”。据《浮梁县志》载,赵概“道通神秘,法济生灵……镇民多陶,悉资神佑”。   第二代窑神是童宾。童宾字定新,景德镇里村人,生于1567年,逝于1599年。童宾从小投师学艺,从事烧瓷行当。明万历廿七年(1599),太监潘相奉皇命抵景德镇督造大龙缸。烧造许久,终不成功,潘相急煞成怒,加倍逼迫残害瓷工。童宾为抗议朝廷使瓷工少受迫害,纵身跳入烈火熊熊的窑内,以骨作薪。翌日开窑,龙缸竟奇迹般地烧成了。瓷工们为纪念这位秉性刚直、舍己为人的英雄,称颂他为“风火仙师”,并在御窑厂左侧建“风火仙庙”。
  130年后,沈阳人唐英奉命到景德镇御窑厂督陶,他感佩童宾的精忠英烈,亲笔撰写《童宾传》载入《浮梁县志》。他可能没有想到,日后他却取代童宾,成为新一代窑神。
  唐英于1726年秋到任,1743年11月结束陶务离职,在景德协理陶务15载,深得民心,功勋卓著,为瓷都景德镇的瓷业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唐英到任后明确宣布“一应工作饭食,泥土釉料,俱照进价公平采买”,并制定了《陶务刚例》,对所有原料、人力明码标价,收购价略高于民窑,理顺生产关系,把官窑推入市场。过去官窑瓷器稍有残次,一律就地销毁,唐英在乾隆执政后提出,除有五爪龙之外的次品瓷器可以在当地折价变卖。理顺政商关系、官民关系,用市场的手段解决官窑监管的政治问题,一名督陶官员,关心百姓疾苦,千方百计解除民饥民瘼。如果只是广施恩泽可能还不足让瓷工奉他为窑神。唐英督陶景德镇的十几年里,为我国陶瓷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居功之伟无人可出其右。宋代的官窑、哥窑、钧窑、汝窑、耀州窑,因天灾人祸、社会动乱,到明朝时只有少量瓷器传世,有些技术已经失传。唐英督陶期间,利用官窑优势成功研制出多种瓷釉配方,做出了惟妙惟肖的仿品。明朝的釉里红和祭红两种珍贵釉色,因战乱废毁,也由他主持恢复。另有粉彩、青花、仿生瓷等品种,都在唐窑(唐英督陶景德镇时其所督之窑称唐窑)里达到高峰。
  历代官窑,历任督陶官,很多都是靠欺蒙朝廷、敲诈民窑而生存敛财。皇室官窑天威地撼,没有危机可言,更无创新动力。唯有唐英把国画、诗词、书法、篆刻等元素全部运用到小小的瓷器上,开创了文化瓷的先河,把中国陶瓷推向世界瓷坛的巅峰。仅他研究出的颜色釉就有57种之多,其中的墨彩、浇黄、抹红等釉色,到现在仍非常流行。他绘制《陶成图》,著成《陶成纪事》,撰写《陶冶图说》,绘制陶图20幅,对景德镇的制瓷工艺进行了科学总结。这些著作,对景德镇、对全国乃至世界陶瓷业发展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
  ……
  在全国各大瓷区遍访各个瓷区的窑神庙、始祖庙,庙宇堂皇,窑神威仪,窑神佑护,让陶人瓷工的心融融、意切切,窑红瓷光,传承无尽的春雷夏雨、风华雪月;一代代陶匠瓷工的汗水血泪、酸甜苦辣,奉颂着无数个陶祖窑神,伴着拉胚的轮盘吟唱着一曲曲凄怆哀婉的悲欢离合。一座窑神庙,一部陶瓷史,一尊师祖像,一曲瓷工歌。那些人造神,承载着苦难瓷工的期盼与梦想。那一尊尊自然神,无一不铭刻寄托着一代代陶民瓷工们的爱戴与敬仰。
  陶民瓷工们爱戴敬仰窑神。
  李国桢就是李国桢,是一位新中国陶瓷科技的奠基人、领跑者、实践者。他能称窑神吗?他值得你爱戴吗?值得你敬仰吗?为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又两次走进宜阳,在洛河岸边,在花果山下,在生机焕发的锦屏红星小镇,找当年的瓷工,翻仅存的史料,循着宜阳县历史的步伐,回看宜阳陶瓷发展的行程,寻觅李国桢在宜阳的足迹……
  搜索百度百科:宜阳战国时置县,距今已2400年历史。千年古县,物华天宝。中唐一位年轻的浪漫主义诗人李贺,以他26岁的短暂年华,以他想象的奇特、构思的精巧,以他云蒙雪涌、奇峭浪漫、明霞秀月、清丽璀璨的精辟语言,写出了华夏万里的锦绣山川,歌颂了洛宜大地的美丽风物。
  “石脉水流泉滴沙,鬼灯如漆点松花”“天山分金镜,人间望玉钧”“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雄鸡一唱天下白”“天若有情天亦老”……
  世人记住了李贺,伟人熟读“鬼仙之辞”的诗魂。毛泽东主席1965年7月给陈毅论古诗的信中说:“李贺的诗很值得一读。”他老人家一生没去过洛阳,想必也不会知道宜阳,只是记住了“惜乎死得太早了”的宜阳“英俊天才”李贺。
  毛泽东主席给陈毅写信谈诗30年后的1985年10月24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自洛宁到访宜阳,在听完县委书记雷克义的汇报后表示:“宜阳的工作,搞得不错……”随即挥笔题写“因地制宜,发挥优势”8个大字。
  这可能是中共中央的总书记第一次提到宜阳,第一次走进宜阳。
  一个地方知名度的出彩,一靠文人骚客的妙笔生花;二是领袖们的手迹、足迹,指点江山。让宜阳出名的除以上两位名人伟人之光,还有两个事件。
  第一件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宜洛煤矿大爆炸事故。
  1950年2月27日下午6时45分,宜阳县城西南约五公里处的宜洛煤矿李沟矿井内发生瓦斯爆炸事故,造成174名矿工死亡,39人受伤。这是新中国成立后发生的死伤人数最多、损失最惨痛的恶性事故。政务院总理周恩来亲自主持会议专题研究对相关人员的处理决定。煤矿经理被撤职,业务科长张保三、窑头毛德才被判处死刑。河南省政府主席吳芝圃、副主席牛佩琮给予警告处分。其他相关十余人分别受到追究。因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尚未建立伤亡事故责任追究制度,“洛宜矿难”成为全国事故责任追究范例。1950年6月底《人民日报》以新闻通稿通报全国。这是宜阳县第一次在全国媒体露面。
  第二次是《大黑碗的故事》电视纪录片在全国热播。
  1988年11月上旬,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之后的黄金时段播出电视纪录片《大黑碗的故事》。近40分钟的记录片,全面反映了宜阳县陶瓷厂由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烧制粗瓷黑碗、面盆、水缸到生产二细白碗、蓝喷花碗,最后生产出口精细耐热微波炉餐具等出口产品;企业由乡间几十人的小作坊到几百人最后到3000多人的现代化陶瓷企业。从牛拉耙泥到球磨机、液压脱水机、练泥机,从人工拉坯到机轮生产、卧式链条烘干机和原料加工的机械化,从倒焰窑到隧道窑,实现了由人工到机械、由原始到现代的划时代蜕变,展示了宜阳县委县政府审时度势、科学决策,宜阳县陶瓷人艰苦创业、顽强拼搏,以苗瑞祥、李发源为首的陶瓷厂领导集体解放思想、勇攀高峰的精神和气概。电视节目如一声惊雷,响遍神州大地,一时来厂参观者人如潮涌。同时推动了宜阳陶瓷厂又一轮的快速发展,使之成为全省陶瓷行业的排头兵,全国陶瓷界的明星企业。   从20世纪八九十年代走过来的宜阳人,无不为陶瓷厂昔日的辉煌而赞赏,无不以陶瓷厂为宜阳带来的荣耀而称道。然而,三次走进宜阳后,我很遗憾地发现,宜阳人对陶瓷厂辉煌和荣耀背后的故事却知之不多,而且存史也很有限,宜阳陶瓷尚在,陶瓷文化待生。在这里借讲述李国桢,把宜阳陶瓷鲜为人知的故事选述一二,敬请方家教正。
  宜阳县城西门外有一条从群山包围的里沟冲出的西小河,奔流不远汇入被称为“华夏文明第一河”的洛河。说她小,即是相对洛河而言。其实,在走出锦屏山和钟山对峙形成的壑口之前,她曾是一条汇集了四条支流的大河。其中一条曰叠石溪。四水汇流的地方谓二里庙,这是一块群山环抱的盆地,宜阳人习惯称之为里沟。想当年,里沟周围的山坡上,野花飘香,满目苍翠,盆地内面积有限,却遍布作坊。二里庙、三里庙一带上百户人家,人人抟陶,家家烧窑,忙碌劳作,自然祥和。盆地东南不远处便是支流叠石溪,咫尺之隔,两重天地。小溪转弯处,两山对峙,一水中流。溪两岸,褐红色的岩壁层层叠压,纹理纷繁,犹如一幅幅天然的画卷;溪涧内,奇石横卧,飞鸟嬉戏,湍流激石,琴音飞溅。青山的苍翠、静穆,溪涧的澄澈、灵动,美丽景色虽无桃花源之幽雅,却有山涧静朴和谐之野趣。
  忽一日,因与当朝宰相王安石政见不合而以书局自随退居洛阳的司马光,约了好友范镇来到意欲卜居的叠石溪畔休闲观光。
  范镇触景生情,赋《叠石溪》诗一首:
  昨日愁风色,今朝喜日华。从容下官道,迤逦见人家。盛服缘崖看,焚香满路遮。樵柯成市井,陶穴乃生涯。春石声相应,沉泥处或洼。累墙瓷隐辚,开径石槎牙。柴积高于阜,钧槃疾甚车。自非秦世避,谁道舜风遐……
  此诗虽然写的是叠石溪一带的山野风光,但其中着重描绘的却是沿途所见陶瓷生产的景象:宜阳四周山林密布,此处形成烧窑“框柯”的集市,窑户家积柴如山;宜阳陶土资源丰富,到处可以听到粉碎石料的“舂石”声,看到浸泡沉淀矸子石的泥池;久窑废料多,窑户用钵体垒墙,走过瓷钵垒墙的瓷家,又看到一处处制瓷转轮(钧槃)在飞速转动……有序的劳作、古朴的民风,这里虽然不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离县城数里之遥的地方竟有如此古朴和谐的景象,谁能说尧舜时代的社会风尚离去得太远呢?
  司马光看到自己选择的理想之地得到朋友的赞赏,志得意满,遂决定买下一处山庄,并步其原韵和诗一首《和景仁叠石溪》:溪边有村落,未始识纷华。去县只数里,居民逾百家……泥钧罗比屋,涧石载连车。宛有纯风在,谁云太古遐……已买渔樵舍,毋令后约差。
  叠石溪虽然离县城不远,这里的人家依然继承着传统的制陶工艺,用钧槃作器皿,牛车从远处拉来一车车制釉作瓷的石料(司马光自注:“谷中多瓷窑,土人自女几涧采石载来,卖之为釉”)。这里没有受到都市喧嚣和浮华世俗的影响,保留着太古时期淳朴的民风,在诗的最后说:我已买下这里的一处“渔樵”民宅,当我再约你来做客时,你可不要错过好日子。
  司马光和范镇此次和诗约定不久他们真的又一次相约,在范镇的劝说下,司马光没有实现“三径卜邻舍,千峰作家山”的长住久居愿望,二里庙一带的陶瓷业也在战火的摧毁和世道的蹂躏中夕阳西下,渐次式微。至民国时期,宜阳陶瓷生产跌入低谷。仅有个人经营的瓦盆窑30多处,烧制盆、罐、碗、壶、缸、坛之类的生活用品,逢集摆摊、游乡叫卖,间或外县他乡有些销售,已基本不成产业。
  新中国成立,枯木逢春,百业新生。1952年禹州神垕的窑工苗光君带领米丙、冉金山、邢海洲、王松林、朱舟等人来到宜阳,招本地农民白世宽、白大召、布海森等在县城南柏爬山西侧柏树沟内,白手起家在几孔窑洞里办起碗窑,手工操作,土法生产,十来个人用铁锨土轮、小土窑掀开了宜阳陶瓷历史新的一页。
  苗瑞祥是使宜阳陶瓷成为产业的第一人。《宜阳文史资料》一书,由宋木森、刘雷撰写的《宜阳陶瓷概览》中,称苗瑞祥“积极带领职工致力于半机械化操作的普瓷研制获得成功,使陶瓷厂彻底摆脱了大黑碗的时代”。采访得知,此话不谬。
  1968年10月,31岁的苗瑞祥临危受命,上任后带领李发源、宋木森等人顶着各种压力,用人工推、马车拉,把手工转轮的设备、土砖垒成的倒焰窑搬到县城西北的洛河岸边,建起了半机械化的生产车间,筑成全省县级最早的隧道窑,丢弃大黑碗烧造,开始烧制白碗、普通细瓷釉下彩蓝喷花碗。由土法生产到半机械化的搬迁,苗瑞祥30多岁的壮年汉子染上一头花发。由半机械化到机械化,苗瑞祥喝着中药,撑着病体,带领他的精英团队开启了宜阳陶瓷的新纪元。
  苗瑞祥精英团队的代表人物在《宜阳文史资料》的“宜阳陶瓷概览”和2005年6月出版的《宜阳县志》中有一致的记载:李发源、宋木森,他们为宜阳陶瓷的辉煌做出了历史性贡献。遗憾的是,当我走进宜阳采访时,三位精英均已相继辞世,三位瓷界精英均没能颐享高寿。为了宜阳陶瓷他们呕心沥血,负重前行,奉献了青春,奉献了健康,奉献了应该享受的美好年华,不由使人扼腕叹惜。
  关于宜阳陶瓷的历史,相信今后會有专著撰述。本书要记述的是老职工胡社道说的那位“窑神”,苗娟芳讲的那位“高高工”——李国桢。我在此写到宜阳陶瓷历史,讲述陶瓷精英,是因为三位精英中有一位与李国桢有着特殊关系,由于他才有了李国桢与宜阳陶瓷的故事,才有了宜阳陶瓷的辉煌。这个人就是李发源。
  李发源,宜阳县人,比厂长苗瑞祥小两岁,1958年初中毕业,适逢组建县陶瓷厂,初中生在当时已是有文化的人,李发源又虚心好学,到陶瓷厂工作后,自学陶瓷机械和陶瓷工艺,成为陶瓷厂自学成才的技术人员。陶瓷厂搬迁,他负责技术工作,认真谋划,精心组织,靠着人工搬、马车拉,把一个传统小厂搬出山沟,落户县城。在二里庙土窑烧大黑碗,产品滞销压库,李发源开动脑筋,调整思路,把积压产品销售一空。新厂在县城建成后改产二细白碗,因销路不畅被迫停产,李发源受命实施企业技改、产品换代战略,经过外出考察学习,确定技改方向,转产的釉下彩蓝花细瓷碗被刚刚放开的市场所接受,企业生产销售形势很快改观。进入80年代,改革开放加速,消费市场日渐活跃。李发源知微见著,迅速窥视到发展商机,在厂长苗瑞祥的支持下,李发源跨过洛河,走出河南,为宜阳陶瓷厂寻找走向全国、走向世界的转轨裂变之路。   我国的80年代曾被称为跑“部”进“京”的年代。当初,李发源啃着火烧、嚼着咸菜,一张站票到北京,已是河南汉子中思想解放较早、“吃螃蟹”勇气较足的那类憨头青年。但他的“跑进”路径还真的没能超脱河南人那种重亲情、重人情、重乡情的牛腿子劲。他的第一站首先来到轻工业部,找到在轻工业部科技局工作的老乡徐若茵。
  徐若茵,又名徐淑贞,宜阳县张坞乡庞沟村人。学生时代,若茵思想进步,倾向革命,19岁即入解放军第二军政大学学习,毕业后随军南下,1952年考入人民大学深造,毕业后分配至轻工业部工作,对造纸、制革、陶瓷、烟叶及食品工业都有研究。
  徐若茵有着河南人那种极重的恋家情结。因政治原因,平时与家乡联系较少。1977年我国政治形势发生变化后,即把新谷种寄回宜阳试种推广。1980年,她根据自己研究的结果,向河南省政府主要领导提出在豫西贫困山区建立优质烟叶生产基地的建议。建议被河南省政府采纳,豫西数十万山区农民直接受益,使洛阳、三门峡地区成為继许昌优质烟叶基地之后的我国又一个优质烤烟基地。在以后的几年里,她又将轻工业部研制成功的“皮鞋内底纸板”及“高果糖浆”项目列入国家星火计划引进宜阳,投资620万元开发生产,为宜阳的经济发展发挥了巨大作用。她还将自己的多年积蓄捐给县城中街学校、张坞高中,支持宜阳教育事业发展。拳拳桑梓情,浓浓赤子心。热爱家乡,心系宜阳,时刻关心宜阳的发展变化,处处为宜阳发展着想的徐若茵,突然有一天在自己的办公室见到了满脸汗水、一脸憨厚朴实的李发源,听到家乡人民还想着她、宜阳亲人找上门让她出手帮忙,她欣喜若狂,热泪盈眶。
  宜阳的山山水水是那样的可爱,宜阳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的让她魂牵梦绕。多年来徐若茵让人把宜阳的黄土、瓷土、铁矿石、磷矿石、水晶岩、花岗岩等各种矿产取样带到北京送有关部门分析化验,对全县的资源矿藏了然于心。当李发源说出新上高档陶瓷的项目后,她当即兴奋地站起身拍着椅背说:“好!好!这个想法好!这个目标选得也好。咱们宜阳历史上之所以有很好的陶瓷,就因为咱有资源,有这方面的技术基础。”
  就是这次见面,徐若茵向李发源介绍了刚刚召开的赣榆会议精神和会上与河南参会代表常俊声沟通的情况,透露了轻工科学院委托景德镇轻工业部陶瓷研究所进行的“细炻器”研究项目已基本完成,近日将进入“精细耐热炻器”的小试阶段,一旦成功将在全国挑选“中试”窑厂,开展试验推广。李发源如获至宝,马不停蹄赶回宜阳汇报。十天后,徐若茵陪着宜阳县县长武明魁、主管工业的副县长马学光和瓷厂技术科李发源走进李国桢的办公室。至此,李国桢与宜阳瓷厂十余年的亲情交往正式开始。
  1982年4月中旬,李国桢在结束了全国首届古陶瓷学术(巩义)讨论会,考察了汝窑和洛阳唐三彩的开发生产情况后,第一次来到宜阳。1981年下半年酝酿确定的“细炻器”项目,已由“部所”完成,年初以来“小试”进展顺利,“小试”结束将马上转入中试阶段,需要尽快确定合作试验推广的陶瓷厂。根据全国陶土资源区域分布,出口炻瓷推广项目重点确定在河南、河北、山东等瓷区,具体放在哪个瓷厂尚需认真考察论证。邯郸、焦作、禹州、淄博等地瓷厂都有生产炻瓷的基础,承担新项目的中试和推广任务当然没有问题,但有两个因素促使李国桢来到宜阳考察。首先是徐若茵的家乡情结和县领导的热情让他感动。与徐若茵在一个单位工作,每次见面不是称前辈就是叫老师,亲切、尊敬,犹如自己的女儿一般。她有那么深重的家乡情结,不支持她、不成全她,就有些不近情理。宜阳县的领导和瓷厂的李发源先后几次专程进京汇报,县领导为了调整县里的产业结构,为了开发县里的资源,为新上一个劳动密集型项目让更多的百姓就业,背着干粮跑项目,买张站票进北京,那种心情、那种精神让他感动,让他动容。第二个原因是从生产布局考虑,宜阳这里放一个陶瓷项目也具有合理性,而且宜阳资源丰富,历史上也有冶陶制瓷的基础。资源丰富,制瓷基础只是县里的汇报。史料上的介绍,他必须到现场实地考察,毕竟这个项目最终还要提交到领导层和更大范围内进行论证决策,要提供可行的报告,他要先尝尝“梨子的味道”。
  没有进入宜阳之前,李国桢想到一桩与宜阳有关的往事。那是1977年春夏之交,他带队驻铜川陈炉进行耀州青瓷项目复烧接近尾声,冯先铭、叶喆民在宜阳完成宋窑遗址发掘调查后,专程到铜川看望。一是看看耀州窑恢复情况,二是看看他这位遭贬同行获得“解放”以后的生活情况,应该说看耀州窑是名义,实质上是看看他李国桢劫后余生的生活。他二位是社会政治形势发生重大变化后第一拨专程来陕看望他的朋友。李国桢年长冯先铭4岁,冯先铭大叶喆民3岁。李国桢尊称二位“教授”,二位称李国桢“老师”“李工”。三人相见,问苦衷、道感悟、谈古瓷,似隔世重逢,浴火重生。
  这次铜川会面,先由一则笑话说及加快《中国陶瓷史》编纂步伐。冯先铭、叶喆民二位古瓷大咖下午从西安下火车后看时间尚早,就在朋友陪同下到碑林附近古玩店享受淘宝乐。古都西安的古玩市场可谓热浪滚、春潮涌,一派热火景象,二人深为西安市民能经常在古玩店里走走而叹羡。这就是行业信仰吧!古陶瓷专家把经常能看看古董视为幸福!只是吃晚饭时的一个小场景,差点让二位专家大跌眼镜。
  当天晚上,朋友约他二位到沈记羊肉泡馍馆里品尝西安风味。落座以后,二位又掏出刚在古玩市场上“捡”到的两个宋代小黑碗赏玩。服务员过来后温馨提醒:我们店里有泡馍专用碗,你们这碗太小。二位一听便想笑,手捂住嘴没笑出声。服务员还真家常,看看两位头发花白的外地人怪可笑的又接着絮叨:咱们农村没碗用,日本人那么有钱家里的碗也不是太多。中午见三个小日本人,买了四五个破小黑碗……二人笑得前仰后合,震个肚痛。
  李国桢听罢也觉好笑,便说:搞一些古陶瓷宣传太有必要了。担负《中国陶瓷史》总编任务的冯先铭接着便说,这也是我们俩来拜访您的一项重要任务,请您参与《中国古陶瓷史》的编纂工作,主编科技史一节。这次铜川相会,三位古陶专家确定了次年6月在浙江金华召开第二次《中国陶瓷史》编写协调会议的议程。也是这次铜川相会,冯先铭介绍了宜阳古窑址的情况。他们这次在宜阳叠石溪二里庙、三里庙宋窑遗址采集古瓷标本100多件,新发现的青瓷、黑花瓷及黄釉瓷制作精美,它处少见,尤其瓷器上发现的吴、王、刘、同、吉、段等多个窑主或官绅姓氏,是全国窑址不多见的,显示了宋代宜阳窑的规模、层次和盛况,很有发掘价值,值得特别重视。   四年过去,历历在目。李国桢给负责联络和协调的李发源说:“时间太紧,‘中试’要尽快开始,没有更多的商讨时间。我在这里只能停留一天,让我看看你们的陶土矿山,再看看宋代古窑址。”
  李发源问:“不休息?”
  李国桢笑笑:“哪有时间休息。再休息我就退休了。”
  与时间赛跑,休息就是认输。
  李国桢第二次到宜阳瓷厂已是两年以后的1984年6月。“细炻器”项目在李国桢、徐若茵和省第一轻工业厅常俊声等人的协同推动下,于1983年上半年在部所实验室完成实验后,轻工业部科技局与轻工业部陶研所、宜阳陶瓷厂又在当年7月在北京签订了“精细耐热炻瓷的研究”(中试)合同。宜阳瓷厂抽调46名青年工人组成炻瓷中试车间,从1984年春节过后,轻工业部陶研所即派出郑可敦、李非柳、张熙年、李鸣凤、王宏伟等科技工作者常驻宜阳瓷厂协助开展中试,河南省第一轻工业厅委派高级工程师常俊声常驻宜阳瓷厂帮助工作。中試工作从1984年3月份开始,5月底已试制出20件头5个品种。6月下旬,李国桢在结束开封仿北宋官窑青瓷研究项目技术鉴定会,在徐若茵、杨文宪的陪同下,急急忙忙再次来到宜阳瓷厂。
  据徐若茵介绍,李国桢在宜阳瓷厂职工心目中的“瓷神”“高高工”地位的形成就是从他这次宜阳之行开始的。而形成印象的客体则是李国桢与杨文宪、常俊声、徐若茵之间的关系,李国桢与“部所”驻厂人员之间的情谊和李国桢与瓷厂干部职工的交往联系。
  杨文宪与李国桢的师生之情已有介绍,常俊声与李国桢的关系却鲜有人知。常俊声,河南偃师人,1934年生,比杨文宪小4岁。1958年华南理工学院硅酸盐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景德镇陶瓷公司工作。在景德镇,有着看技术不看文凭、认作品不认学历的传统习惯,虽然人才济济,名人如流,却少有专科学历人才,常俊声是景德镇陶瓷公司第一个硅酸盐专业的本科生。他一上班正赶上景德镇市委政府大打“煤改柴”“人民战争”。在市政府组织的“煤改柴”领导组办公室与窑炉技术员杨文宪有近两年的合作共事。当时常俊声初出茅庐,只身一人,多与杨文宪在昌江边散步,听说李国桢到景德镇,二人常拜访这位中央特派专家,聆听“李老师”的古瓷理论、新瓷经验,对李国桢的品德修为、学养风范崇敬有加。两年后常俊声调回河南轻工一厅工作,虽然与李国桢有机会见面,却无缘推心交流请教。1981年11月,在赣榆会议上,徐若茵通过会议主要召集常俊声的学长、轻工部陶瓷工业技术专业组副组长张锡秋提出以河南省轻工业厅的名义为宜阳县申报细炻器科研项目。会后,常俊声向省厅汇报了会议精神,并传达了“部里的意见”,很快赶赴宜阳进行考察指导。项目确定后,他代表省轻工业厅常驻宜阳瓷厂。根据李国桢第一次来宜阳考察临离开郑州时安排,常俊声的主要任务是抓好职工技术培训,让宜阳瓷厂的工人要由“做架子车向造摩托车”、由“安装手扶拖拉机向造汽车”的水平提升。全省陶瓷界知名、也是唯一的高级工程师驻厂期间,地、县领导待若上宾,书记厂长奉若神明,培训中他理论讲解深刻,试验中工艺指导全面,试验车间的干部职工无不敬重佩服。这样一位高级工程师,见了李国桢就像小弟弟看见大哥哥、小学生遇到好老师,尊随其后,屏息聆听。
  杨文宪是全省陶瓷界大名鼎鼎的国家级热工工程师,也是出了名的性格倔强、死不服人的刚烈之士,曾因工作意见上的分歧与省长争执,与厅长对峙,不服人、不求人。到了宜阳瓷厂后,他与李国桢一样高挑的身板,与平时一样的笔挺,却是紧随其后,静听指点,谨言慎行。
  徐若茵,这位在宜阳人心目中赫赫有名的专家学者、美女领导,当时像一个腼腆的宾馆服务员、智慧的展馆讲解员,看着李国桢的脸色恭恭敬敬地前后侍候,认认真真地介绍,鲜花绽放般的脸上充溢着对李国桢的尊崇与敬仰。
  李国桢到试验车间,“部所”工艺组派驻的几个同志所表现出的情绪又不一样。如果说常俊声、杨文宪对李国桢是“敬”,是尊敬,是敬佩,那么他们几位表现出的则是“仰”,是久仰,是仰慕,是仰望。
  20年前“部所”组建时,李国桢带领“上硅所”20几位青年科技工作者从上海西迁到景德镇,他们对李国桢在内部称“老师”,外面则称“李工”。当年的青年科技工作者留在“部所”的赵达锋等已是所领导、室主任,调出部所的忻元华、杨文宪等都成了处局级干部,派到宜阳瓷厂的基本都是“部所”组建以后陆续进所的大学生,他们与李国桢已有隔代之亲了。李国桢这位部所创始人,部所科技人员心目中的旗帜、师长,当年他是无可奈何地挥泪惜别“部所”,而“部所”人员则是忍痛挥别,十几年间敬慕挂怀,念念不忘,今天在宜阳见到了领导的领导、师长的师长、父辈的父辈,何况还有不少技术、工艺等方面的难题要请教,要学习,那种尊崇和敬佩自然就有些与众不同。
  精细耐热炻瓷“中试”对于宜阳瓷厂犹如一支散兵游勇式的游击队第一次组织正规作战,虽然战前进行了紧张练兵培训,虽然有高级教官的训练指挥,但一场战役下来还是暴露出不少战术上的缺陷和问题。试生产从四月份开始以来,廿头的几种西餐具已经烧制成功,但反映出的技术、工艺、窑温等方面的问题,如不同烧成温度下的抗弯强度问题、釉料的熔融范围问题、提高热稳定性和釉面质量的关系、在釉中引入瓷粉的比例问题等,从李国桢进入试验车间,李非柳、张熙年他(她)们几个不停地汇报、请教、介绍、询问,李国桢则像一部有声词典、会说话的百科全书,随问随答,有问必答,一一解答。对那些有争议、需要研究的问题,他笑盈盈地问:“你们的意见?你的看法?”然后是:“下来咱们商量,下来咱们再一起试验。”自始至终有两点没变:一是那副笑脸,始终不变的微笑,让人觉得特别亲切;二是那种从容,从容地查看,从容地询问应答,让大家感到有信心、有力量,有方向感。
  无言自威,笑语生情。让走近李国桢的人看到这一切不免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仰慕的目光久久难以收回。
  李国桢第二次离开宜阳临上车前,向厂长张英献、李发源提出两点要求,两位领导止言正色,想必他是有要事交代。结果李国桢说的是,一是下次来厂里要吃住在厂招待所;二是不能再贴欢迎标语。在场的人都笑了。站在车门口的常俊声笑声未止,听见李国桢问:“俊声呀!能不能按时完成试制任务?”   常俊声笑答:“能!争取提前完成。”
  李国桢又是微笑:“好!那我就按时来组织验收鉴定!”
  1984年12月上旬,宜阳县“精细耐热炻器研究”项目中试技术鉴定会如期在宜阳县委招待所举行,李国桢第三次走进宜阳,只是这次进宜阳的心情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家事的烦恼,是他多少年来外出时少有的勉强与不安。
  宜阳陶瓷厂“精细耐热炻器研究”中试项目,10月底前基本完成,5月份试制出的5个品种经过4个多月的连续运转,经过实际考核已达到合同确定的各项指标,实验小组的三方代表及负责人与11月上旬向轻工科学院做了专题汇报,最后决定于12月6日至8日在项目试验地的宜阳召开技术鉴定会。拟定参会单位代表21人,特邀代表12人,李国桢、徐若茵、金永祚、游恩溥、刘康时、陈建帮、吴晓东、张守智、杨物华、胡守真、杨根、杨文宪、常俊声。除杨文宪、常俊声系河南本土专家外,其余10位全都是清华大学、华南理工、中央美院、西北轻工学院、南京化工学院的全国知名专家教授。全国知名专家参会的情况代表着鉴定会的规格和水准,李国桢作为项目的发起人和策划人,那是要必须参加的,可偏偏近段时间他家里的事太不好绕弯抹角。
  李国桢膝下有两个儿子,长子秉彦,1944年出生,只身一人在上海商业系统上班;次子秉嘉,1952年出生,单身一个在陕西省轻工科研所工作。秉彦40岁未成家,急得温夫人失眠、多梦、掉头发。李国桢多少年坚持的原则是在家不议公事,在外不谈私事。从70年代末期以后他这个原则也变了。父子、母子常年各居一方,大儿子30多岁找不到对象,二儿子20多岁了还在东北下乡。他见熟人就想说说秉彦的婚事,希望他们帮忙牵个线、搭个桥、当当红娘。今年已整整40周岁的秉彦,前段时间有人介绍个在外支教的姑娘,年底才能回到上海与他见面,这就需要李国桢近期陪夫人回上海一趟。而二儿子秉嘉从东北调到富平庄里,床铺刚暖热他就调回西安,好不容易把秉嘉调到西安他又回北京了。秉嘉今年32岁还没有对象,跑了几年进不了北京。前段时间轻工部领导研究已同意秉嘉调回北京轻工学院工作,可办理调动手续时才得知儿子不符合进京落户条件。根据北京市户口管理规定,秉嘉进京落户唯一可以创造的条件就是再找一个北京户口的女孩子结婚,可以照顾夫妻关系的名义进京。外地小伙找个北京户籍的对象谈何容易!何况在婚姻问题上儿子还不是那么听招呼。经过似踏破铁鞋的努力,近期有人给儿子介绍了一位刚从外地调回北京的老红军的大龄姑娘,条件挺般配的,需要抓紧再做些工作。啥工作?还不是得由他出面督促儿子回来与人家见见面,再由他出面与对方父母沟通沟通,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他却偏偏没有时间。
  上帝分配给每个人的时间是公平的。所有的公平不公平、够用不够用全在自己的计划、自己的支配、自己的价值观。以我为中心者,办自己的事,时间姓“私”,任由己用;而以“事业”为中心者,一切为公着想,时时以事业为重,时间姓“公”,凡有私事,往往无时间可用。李国桢就属于后者。为一个小小的陶瓷,他总感到时间太快、时间太短、时间不够用,时常埋怨上帝不公平。
  1984年11月17日,农历十月廿五日,是秉彦32岁生日。这天是个周末,李國桢下班后夫人告知今天是老二的生日,李国桢不由得心头一震。他坐到沙发上半天没讲出一句话。前些年儿子小,没有记住他们的生日。到北京后夫人每每提醒他儿子的生日,所增加的不是欢乐,而是忧愁,是苦恼。大儿子定不了婚事,小儿子进不了京,他无法平静,无法释怀。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家的这本经原本并不复杂,这几年却让他越念越苦闷,越念越头疼。
  李国桢的饮食生活极简单,中午面条,晚上小米稀饭配炒豆芽或煎豆腐。今天因为是秉嘉的生日,温夫人特意做了荷包蛋面条。面条端上来后见他两眼微闭呆坐着,静静地在纳闷,妻子提醒道:吃吧,一会儿凉了。见李国桢没反应,又说:要不你去西安找人家单位领导说说,让秉嘉回来住一段时间……
  又过了一会儿,李国桢轻声地说,快年底了,事儿很多,过几天还得去宜阳开会。
  一听又要出去开会,温夫人似有警觉,随即问了一句:“不去不中?”
  “不去不中。”李国桢答道。
  “不去不中”这句话李国桢曾不止一次回答过温夫人。只要是有关陶瓷的活动,只要是单位领导安排的工作,只要是他计划了的议程,他都认为是“不去不中”。温夫人曾数次听到自己的男人这样答复她,她从来没有问为什么,也从来没有埋怨过,今天听到李国桢的“不去不中”时,两眼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汩汩地流了下来。
  参加日用陶瓷鉴定会,对李国桢来说不是第一次。60年代,唐山“赶日瓷”、宜兴的精陶出口瓷鉴定,在全国也造成很大的影响。到了80年代,如果单单的一个日用瓷,并不需要李国桢这样的专家亲自把关主持鉴定。这次宜阳的鉴定会不是一般的日用瓷,是“精细耐热炻器”。
  所谓陶瓷,即是陶和瓷的总称,如果其中还有另类,便是介于陶器和瓷器之间的炻器。炻器这个名称来源于欧洲。原意是石器,日本人在翻译时为了表明它不是石头加工成的而是经过窑炉烧制的,便加上“火”字旁,写作“炻器”。炻器的原料常用含较多伊利石类釉土,坯体易于致密烧结,烧成温度比陶器高,比瓷器低。吸水率一般在6%以下,不透明,无釉,也不透水。比陶器强度高,比瓷器热稳定性好,成本低,生产原料价值不高,适宜产地广泛。各地炻瓷企业基本上以本地原料为主。炻瓷制作餐具,还具有耐腐蚀性强、抗冲击强度高,能够承受由冰箱到烤炉的温度骤变。因胎体较厚还便于制作,运输过程中破损率低,适宜于机械洗涤等,适应于西方发达国家劳动力成本高的消费市场。我国从50年代的精陶出口,到六七十年代转向大量炻瓷餐具外销,炻瓷企业发展比较迅速。为适应改革开放形势的需要,1981年轻工业部在江苏赣榆召开全国低温烧成陶瓷技术座谈会。会议认为,“炻器是当前国际市场比较流行的一种时兴产品,它既不需要优质原料,烧成温度又低,而且卖价还相当高,因此,加强研制和生产不同品种的炻器,对扩大出口、争取更多的外汇是十分有利的。”同时还提出“有计划地组织若干地区特别是北方地区重点生产炻器是可行的”。   轻工业部科技局徐若茵参加了这次会议,并且是会议的主要组织者之一。她在会议期间向河南省参加会议的常俊声提出帮助老家宜阳申报项目,让烧大黑碗的瓷厂改烧出口炻瓷。而李国桢则因势利导,提出了更高一级的“精细耐热石器”的概念,并且让他的弟子、轻工业部陶瓷研究所的所长赵达峰制定了“精细耐热石器”研制的计划。
  “部所”也因了这个计划,开始了从1982年至1994年12年间与宜阳陶瓷厂的长期合作,创造了“部所”与一个县合作的成功范例,也为全国“精细耐热石器”的发展提供了一套完整的工艺技术范本。
  据《峥嵘岁月,红色官窑》(东南大学出版社)一书中“部所1954—2013大事记”记载,从1982年4月的“完成低温陶瓷‘细炻器’的研制任务”到1994年12月“顺利完成河南宜阳第二陶瓷厂扩建釉中彩强化瓷生产和炻器生产技术改造扩建和施工设计任务”,近13年间先后有8处“部所”为宜阳瓷厂进行科研、设计、提供技术服务、帮助人员培训的记载。这在部所60年历史上,在全国各个陶瓷产区陶瓷企业,宜阳是个特例。
  因为是特例,“部所”派出精兵强将常驻宜阳瓷厂帮助研究配方,改进工艺,改进窑炉,指导试验,不到半年时间提前完成试制任务。也因为是特例,“部所”所长赵达峰带领副所长罗慧蓉、总工赖泮林、党委副书记彭志宏及7位室主任、18位工程师、2位美术家,以史来说无前例的阵容参加一个县级瓷厂的产品鉴定会。
  这个鉴定会的特别对于“部所”已是空前绝后,1984年12月28日《人民日报》第一版把这个“填补国内空白”的信息公告于全世界,对宜阳陶瓷的历史来说犹如一个硕大的里程碑,里程上可能不乏追赶者、超越者,但材质用料上可能再难以企及。
  这个鉴定会对李国桢也可能是一个很大的满足。既然满足了,其他追求自然就不会太多。纵观李国桢此后的十几年里,除退休以后又很用心很有耐心地帮助邯郸陶瓷集团研制强化用瓷之外(后面有专章记述),他便把主要精力投在了古陶瓷的恢复和名瓷的研究及国际陶瓷科技的交流上。
  宜阳始终是李国桢难忘的地方。1988年退休以后被聘为瓷厂技术顾问。他虽有多项兼职,仍数次應邀“回到”宜阳。
  “回宜阳”是李国桢的说法:我是河南走出来的,回河南就是回家,你们需要我回来,我很高兴。
  回家有回家的感觉,有回家的味道。李国桢生活上最强烈的要求就是按回到家里一样安排生活,不住宾馆住公寓,不吃大餐吃便饭,面条、稀饭、豆芽、白菜、烙油馍。李国桢爱喝小米粥,他在瓷厂招待所就餐,在县宾馆吃饭,之后还曾在职工家里吃饭,但他从来没叫过小米粥,始终一个叫法就是小米稀饭。就是早餐晚餐他也是早饭晚饭,并且还风趣地说,餐字粥字多难写,还是吃饭喝汤简单,河南味、河南腔,他说得字正腔圆,早没有了国家级大专家的那种高、大、上。
  一天早上,李国桢在厂外散步走到厂门口,听到树上的几只什么鸟在叫,他仰脸看着听着似在欣赏动听的音乐,不经意间掏出香烟点了一支,吸两口以后,看见大门口的门卫在看他,李国桢像触电一样快步走过去,抽出一支“大前门”烟递上,右手扣动打火机凑了上去。
  门卫一时慌得乱了阵脚,连连后退:“不吸不吸!”“我看见过你吸嘛,接住!吸根烟嘛!”门卫不是不吸烟,更不是不想吸好烟,他实在没想到国家级大专家给他递烟还给他递火。
  1992年10月,宜阳瓷厂在研制釉中彩强化瓷后期,邀请李国桢到瓷厂帮助解决技术上遇到的几个问题。这一次是省陶玻公司的王爱纯陪同。到瓷厂后听说是釉质硬度一直不够稳定,王爱纯问他怎么办?他像开玩笑一样:石英加进去硬度不就提高了!当听说已加了石英,李国桢认为是石英的质量、成分有问题。次日在季瑞生陪同下到宜阳的几个采矿点察看矿石材质。晚上回到招待所,看见县长和主管县长在等候陪客,季瑞生下车后轻轻招了招手、点点头就要走。李国桢立马问:你怎么走啊,不吃饭呀!
  季瑞生点着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领导陪您,领导陪您。
  李国桢闻听此言,急步上前拉住季瑞生的胳膊:不中,不中,一块儿吃。吃个饭还分啥级别!
  此话一出,几个领导也明白了季瑞生的谦卑心情,立即招呼:一块儿陪李工吃吧!季瑞生好像还要再说什么,李国桢已拉住他的一只手:走吧!走吧!我还得谢谢你今天帮忙引路、介绍情况呢。
  季瑞生第一次和县长、厂长一起陪客,饭也没吃好,酒倒没少喝。事后他每提及李国桢:他像长辈,不像领导,叫你从内心敬仰他,一辈子不忘他……
  说到了一辈子忘不了的事,郜一鸣说:我说的事你听听就一辈子忘不了。
  1985年秋天,瓷厂销售形势很好,但生产上暴露出一些不配套的问题。从省财政借款50万元进行隧道窑改造和设备配套,其间邀请李国桢先生来厂里帮助指导。他是个大忙人,不知道李厂长用啥办法把他又请回来。在厂里停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几个技术上的问题全部解决了。第二天上午领导决定让我去送他。由于我近期要结婚,可又想去送他。多接触李工能多学习知识呀!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说,把女朋友带上,到北京旅游结婚不是很好吗!媳妇的车票钱我掏,算是给你们送个礼。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厂里领导很照顾,我就临时改变了原定结婚的安排,和媳妇一起送李工回北京。一路上李工可高兴了。他平时心里装满了工作,这次在路上他没有再讲陶瓷,倒是没少给我俩说笑话、讲故事,讲卓文君、讲居里夫人,还讲了周仁等前辈的婚事家事。他老人家的知识真是渊博,记忆力也好,讲故事绘声绘色。一段笑话、一个故事,让我们俩受到很多启发和教育。
  李工的家在位于北京马神庙的轻工学院后边。到大专家的家里我们很拘谨,不好意思多停就要走,他却不依了,交代温夫人收拾床铺,让我俩住到他家。他说:恁俩那几个工资还搁住在北京开销!住咱家省几个钱你们每人买件新衣服。那种亲热劲比父子还亲。当时,温夫人身体已经不太好,更不好意思麻烦他们。李工却提出了一个让我们无法推脱的理由:你阿姨身体不好,她又没有闺女,你们正好陪陪她。其实,住下以后,他根本没让我们陪温阿姨,而是拿出钱,给我们列了一个单子让我俩去“旅行结婚”。   我们俩都没有去过北京,去之前双方父母还都不放心,到了北京却和在家一样,太高兴了。白天,我们去逛商场、逛公园,晚上,李工和夫人陪我们一起吃饭。在家里做饭吃他会在外面买很多好吃的,也是一大桌子。身份的悬殊,李工又太忙,我们不忍心多麻烦他们二老,可李工就是不同意,让我们必须住够五天。为了缓和我们小两口的局促心情,有一次吃饭时还讲了一个四个美女到他家没碗用的笑话。
  那是两个月前,耀州窑研究所所长、考古专家禚振西到北京开会,听说温夫人身体不好,加之以前李工曾给她谈过两个孩子的婚事,便约了一同参加会议、当时有陶瓷界“四大美女”之称的周璐璐和部机关的徐若茵、张静到李工家里吃“李家名吃”——捞面条(李国桢把他家温夫人做的捞面条戏称为“李家名吃”)。四个美女一台戏。这台戏唱得非常愉快,非常热闹。有人陪着李工写书法求“墨宝”,有人陪着温夫人和面切菜做捞面。谁也没想到面条煮熟时橱柜里的碗不够用。当时温夫人觉得很不好意思,也算一时疏忽吧!秉嘉前几天回北京,吃饭时发现两个碗已有明显破损,太难看,吃过饭顺手就给扔了。秉嘉在家期间会主动帮身体欠安的妈妈做饭,温夫人也没有太注意,而李工除家里来了客人以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用什么碗、用什么盘子的问题。四个美女听说陶瓷专家家里没碗用,觉得挺好笑。再出去买也来不及了,只好有人用碗,有人用盘子。禚振西说我们在外考古还经常用盆吃饭,那天中午她还真的用一个盛汤的小瓷盆吃了捞面条。李工站在一旁说几次“见笑见笑”,爱给他说笑话的“小同学”禚振西笑着说:李老师,你一年去多少个瓷厂,咋没想着弄几个碗回来!听到这话,李国桢却收住了笑容:哪能呢!银行行长也不能随便拿银行的钱花!一句话,把几个人说愣住了。这句话对于李国桢可能是随口言之,可是在场的几个人听了后心里猛地一沉,他们都熟悉李国桢,尊重李国桢,敬佩李国桢,而对李国桢这样的家庭突然多了几个客人就没有碗用,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34年后一个春天的下午,在洛阳一个茶馆见到郜一鸣,他深情地说:“李工”的很多话,听了以后就会让你一生不会忘。
  这次宜阳之行,退了休的李国桢还有兴趣去拜谒了张良墓。大忙人李国桢倥偬一生,走遍全国大半个疆域,却极少游历与陶瓷无关的名勝,之所以他要去拜谒张良墓,肯定与他曾在张良故里郏县张店村的教学经历有关。
  宋木森厂长听说李工想去拜谒张良墓,吩咐办公室安排几个人陪同老人家一起去,两分钟后反馈的信息是厂里一个人也不让去。宋厂长一听觉得不对劲,立即赶到招待所,心想是哪些安排让李国桢不满意了。
  去年初李国桢回宜阳瓷厂,帮助研究项目实施方案后提出来让技术科、实验组的几个同志陪他去焦作看看。宋木森了解李国桢关心年轻人、喜欢与青年人一起活动的习惯,让李发源带队,组织几位青年技术人员乘一台面包车去了焦作一趟,三天后回来听李发源说,李工并没有去云台山风景区观光,而是带领他们参观了洛阳工艺美术厂、焦作两个瓷厂,最后又看了汝州的汝瓷厂。郜一鸣、苗娟芳回来说,原来听说是跟李工去旅游,没想到是去学习三天。从洛阳工艺美术厂烧制唐三彩的工艺严谨,到焦作出口炻瓷厂的质量管理,到汝州汝瓷厂的创新发展,每到一处,不管什么方式的热情接待都没有影响李国桢的现场教学,在制坯现场、窑炉跟前,听完厂方介绍后,李国桢会根据自己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结合宜阳瓷厂的情况再做具体的点评。苗娟芳说,每个地方都听得心里热烘烘、脸上热辣辣的。
  李国桢历来重视原料选择和配比,退休后到宜阳瓷厂他抽时间带材料科和工艺室的同志去几个采矿点看原料,每到一处,70多岁的老人往往比年轻人走的还快,走到开采现场拿住石英石、钾长石、硅石给几个人进行质量比较、讲解配比要求……
  厂技术科、实验组的人都喜欢陪李国桢外出,他们尝到了甜头,希望多一些和李工在一起的机会。今天突然不让派人陪同,宋木森有点纳闷。与李国桢见面后两人先点上烟,三句话没说完宋木森笑了,原来老人家说看张良墓是私事,私事不能误公时。厂里都很忙,不能因自己的活动影响大家的工作。如果硬要派人陪同,他就不去了。
  最了解李国桢的是李发源。他立即提出建议,厂办去个小伙子给李工拿衣服掂包,让文化局派一位同志跟着讲解。李国桢饱读史书,又在张良故里教过学,对张良历史的了解程度很多人难以达到,但他听了李发源对派人跟随讲解的安排却没有提出反对。李国桢在任何场合不会显示自己的“深刻”与“精到”。
  到什么地方唱什么歌,有什么环境说什么话。既然是拜谒张良墓,即使从不卖弄学识的李国桢在去往张良墓的途中也向王爱纯和同行的其他两位介绍了郏县张店张良故里的父城(史书称城父)、滍水、神奇的“张良品筲石”、被日本飞机炸毁的张良“大草房”、张良祖茔墓地“沙印山”等。王爱纯是位善思爱学的知识女性,除酷爱陶瓷还喜欢历史。听了李国桢的介绍,认真地问道:郏县有张良故居、张良祖茔,这里有张良墓,听说禹州也有张良故居,山西也有张良墓,哪个是真的?
  李国桢没有直接回答,似不经意地说:张良经历三个朝代,人生大起大落,从相府公子到刺秦勇士,从侯王到隐士,在跌宕起伏的人生变迁中矢志不渝地忠君爱国,他智勇诚信,大度隐忍,淡泊名利,成了一代完人,哪里都想以有这样的完人为荣,都想用这样的伟人完人教育自己的后人。张良墓的真与不真实际上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怎样崇敬古人,效法贤人,学习完人。王爱纯不停地点头微笑,最后伸出大拇指在李国桢眼前晃了好几下。
  宜阳韩城的张良墓遗存很简单,没有多少风物的子房沟也没有引起李国桢太多的兴趣,随行的文化馆的老师介绍“纳履桥”张良纳履的传说。这个传说出自《史记·留侯世家》,发生于“下邳圯上”,应在沂水流域的江苏邳州附近。李国桢心神领会,没发一言,一路在听,一直在点头。认真听,不住地点头,在李国桢看来这是对人的一种无声尊敬。
  宋木森厂长很想多陪陪李国桢,苦于业务上太忙应酬太多,那天晚上还是李发源作陪,进餐厅坐下李发源就想解释,本来要说宋厂长今天晚上有事不能来陪您,向您表示歉意。他只说出“宋厂长”三个字,李国桢立即打住,笑着说:改革多少年了,你这老习惯还改不了。厂长老陪我们这些人吃饭,企业还怎么发展?今后我回来就让我到一个职工家里吃面条喝稀饭。如果做不到我不再回来可不能怨我呀!   哄堂大笑后又转入了正题。李发源问:李工您看看张良墓有啥感想让我们分享分享!
  李国桢也正色道:对张良这样的完人,不是怎么分享的问题,是咱们要共同敬仰、终生学习。
  李发源不停地点头,室内人员皆屏息,生怕漏掉一个字。
  我毕业开始教学就到张良故里张店村,对张良我是五体投地,一生敬仰。他这个人德劭才高,丰功利国,是一代完人。平常说要养正气、赞先贤、法完人、勇精进,有个张良墓可以教育很多人。现在的社会发展还是要学习张良的人格,效法张良的德才,张良忠君爱国、功成不居的忠心情怀,诚信、忍让、包容的人格和智慧,不论是当官还是百姓,都需要学习,需要一辈子效法……
  这是李国桢最后一次在宜阳当着几位熟悉的年轻人发表“人生感言”。当年12月底,在参加了宜阳釉中彩强化瓷产品鉴定会以后,他再没有回过宜阳。
  宜阳县第二陶瓷厂“扩建釉中彩强化瓷生产和炻器生产技术改造项目”,设计规模为年产600万件出口瓷,产品为45头釉中彩强化瓷西餐具,总投资3500万元,需占地60亩。项目获国家经贸委批准后,在厂址选择上出现争议。厂主要领导从减轻技改对生产的影响、降低技改投资等方面考虑,确定在原厂扩建。尽管有不少的拆迁安置任务,有县委政府对如日中天的陶瓷厂的支持,动迁也不会有太大困难。而规划设计部门的意见是:有如此大规模的投资不如建一个设计规划更科学、更合理、更具有前瞻性的新厂。提出的选址方案在县城东南铁炉村附近,靠近洛宜铁路,处在城市下风口,不致造成城区粉尘污染,靠近铁路运输便捷,而且每天少了上百车次运输车辆在城区通行,可以减轻运输干扰。此处原来有老砖厂留下的吃土坑,在近几年内可以堆放废弃垃圾……
  李国桢坚定的支持设计部门的意见。当时曾有人说李国桢偏向了“部所”,李国桢知道后笑而无解。有理由相信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专家不再回他心爱心想的宜阳,绝不会因了此事。
  历史的河流為美丽的宜阳带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昔日的宜阳瓷厂,在经历了凤凰涅槃的新生之后已由香港丰年华集团重组为红星陶瓷公司,中国知名品牌红星陶瓷远销欧美市场,2016年出口外销结回人民币7000多万元。近两年来,红星公司为适应“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新业态,将闲置的厂房打理成“卓创陶瓷文化创业园”,建成豫西知名的红星陶瓷小镇。
  彩旗猎猎,游人如织。豫翔炻瓷今犹美,不见当年三精英。
  李发源厂长于2007年去世,享年62岁。
  苗瑞祥厂长2008年去世,享年71岁。
  宋木森厂长于2013年去世,享年71岁。
  向为河南为宜阳陶瓷发展做出历史性贡献的苗瑞祥、李发源、宋木森三位精英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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