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那场名媛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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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翻阅史料,会发现“名媛”一词来自西方,原指贵族妻女,也引申为有身份地位的女子。
  尴尬的是,它曾经沾染上“交际花”的粉黛,如今,又与暴发户难分难解。
  太多似是而非的“装”,太少发自本真的高贵气质。于是,定义名媛便成了一件不那么好办的事。
  所幸,数年前的一个雪夜,因为“名媛荟”网站和家族史作家宋路霞的牵线,我曾与她们相聚相谈——这些仿佛从历史中款款走来的女子,虽然早已走过她们的年少风华,却因为岁月的历练,更显金玉之质。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夕阳斜照,上海老锦江饭店的二层贵宾套间,静待着派对主角们的到来——80年前,这里曾是青帮头目杜月笙的办公室。而今,旧日的居室格局仍在,唯家具装饰随时代一起改弦更张,添了新主人的品味。
  6点刚过,宾客已陆续如约而至,脱去掺杂着户外寒冷气息的厚外套,在客厅长沙发上落座,中央暖气很快把每个人的脸庞烘出了红晕。
  “Lisa这个人真是的,说好了要来,临了又变卦!”派对女主人徐景灿嗔怪起来。
  或许是从前留下的习惯,彼此之间仍然喜欢以英文名字相称,她口中的这位Lisa女士,正是上海传奇人物严筱舫的外孙女吴靖。因为毕业于清华大学并嫁给了校友赵燕生,她于是成了赵四小姐的嫂子。当年少帅夫妇定居夏威夷的时候,年近90的她还经常坐飞机前去探望,如今Lisa已然高龄103岁了。
  “听说今晚要大幅降温,还可能下雪,她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决定不来,毕竟年纪大了上下楼梯总不是很方便。” Lisa的妹妹吴佩珠,也因为姐姐没能亲临聚会而略带遗憾。
  “算了算了,改天我们再一起去她家吧!”说话的这一位,坚持不肯按部就班落座沙发,偏要侧倚在扶手上,方才觉得放松自在,言谈间的肢体语言也便于施展,浑然忘了自己已是88岁高龄。早就听说这位小港李家的后人李玫身体硬朗,米寿之年还能每个礼拜游泳一次,走起梅花桩来如履平地,看来是所言非虚。
  再环顾四周,才发现今天的主角之中,李玫女士尚算是晚辈,多的是90出头仍旧步履如风的老太太——最年长的余丽芬女士已满百岁,眉宇间仍有美人依旧的味道,眼神温和,略带喜气。95岁的周素琼女士依然活得精致:眉毛仔细修过,化着淡妆,因为穿着浅绿色中装,所以连手表和戒指都选搭了同色系。
  她们都有着各自煊赫的家世,天津吴家、海盐朱家、小港李家、姑苏贝家、慈溪严家……她们的父兄外子,或是上海开埠后最早的实业家,或是地产大王,或是李鸿章的幕僚、潘汉年的智囊,有地下党领袖,有民主人士,也有国民党首脑。托名门联姻的福,后代彼此间或远或近都沾带些亲戚关系,每年一次的聚会,也便这样聊开了。
  上海人素来有些名门情结,虽然但凡有点成就,都会在这方水土上受到尊重和礼遇,但暴发户和世家子弟,从来是分得清清楚楚。有个段子讲旧社会的青帮秩序——说是当年上海,小偷有条行规:只偷暴发户,不偷世家子。某日在火车站,有个人衣冠楚楚,刚下火车,点上根三炮台香烟,眼睛一眨,钱包就不见了。经人指点后,托关系找到负责分管片区的青帮头目,道:“听说你们有规矩,不偷世家子,我自信衣着举止都很上品,如果你们讲得出道理,我这只钱包送你们也无妨。”过了几天,青帮托人传话:“你抽的是好烟,烟丝很紧,但是你点烟之前把烟掂了几掂,说明你以前并不是一直抽好烟,才会有这种习惯。”来人闻此,只得吃进,再不提钱包之事。
  就像世家子弟不掂烟一样,真正的名媛也从来不会在众人面前吹嘘自己琴棋书画多么了得,又或者每年要去多少地方度假。她们只是静静地饮着茶,用彼此熟悉的“苏三”、“赵四”、“朱五”之类的称呼,讲些平辈之间的新鲜事。
  曾几何时,她们的父辈在上海这块福地发家,百年风雨,她们的家史,也即是这座城市的发展史——“一号”汽车、“飞虹”号游艇、第一艘沙船、第一笔房地产交易……正所谓荣辱与共,兴衰相倚,她们曾见证繁荣;也曾亲历离乱。上海沦陷后,工商界人士纷纷撤往香港,她们中的一些人,也随父辈同往。当年的香港百废待兴,物质匮乏,束手束脚地生活了一段日子后,又再移居海外。
  还有一些人,选择了留下。为国事四处奔走,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为兴亡关头的上海尽其绵力,共同担起时代的命运。徐景灿至今聊起自己的姨母都会感慨万千——虽然从未做过任何专职的社会工作,但抗战时丈夫被日寇俘去,她却立刻扮演起孤寡妇孺领袖的角色,连生活中需要酱油都由自己想法酿造,在物质极度匮乏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到抗战胜利。
  她口中的这位姨母,其实便是抗日烈士杨光泩的妻子严幼韵。杨光泩曾任中国政府驻菲律宾总领事,在太平洋战争中恪尽职守,被日寇秘密杀害。夫亡近二十年后,严幼韵改嫁有“中国外交第一人”之称的顾维钧,近年移居大洋彼岸,如今已108岁高龄。而她的女儿杨雪兰,其实也是这间套房的主人,如今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历史上唯一的华人副总裁。2008年金融危机时,中国外汇储备威胁论甚嚣尘上,她立刻用自己的关系网,找到美国高官出面紧急辟谣。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这样动荡的时事,如此复杂的人生起落,经历过为国效力的责任感洗礼,才真的可以做到宠辱不惊,才会流露出从容坦然的名媛风范。
  得知老友们在上海聚会,严幼韵虽不便亲往,仍然请侄女带来一段自己的录像,聊表致意。徐景灿说姨母总是很牵记上海,当年走得匆忙,许多旧物未及收拾,唯随身衣物至今仍收藏得很好——打开衣橱整整齐齐一排旗袍:绸缎丝绒、长袍短褂、裙摆坎肩、宽褶窄袖、圆领方领鸡心领元宝领,应有尽有。那些个织锦花绣、三镶三滚、云肩阑干、水钻盘花、金银嵌、排穗流苏……既是故乡的气息,也依稀留住了当年的盛世况味。
  晚膳就设在套房的餐室内,深蓝色的桌椅配着宝蓝色的餐巾,菜点还是服务多年的厨子亲烩。
  用过了晚膳,耄耋之年的王明霞、朱曾富有点技痒,开始合着CD机里流泻出的爵士乐翩翩起舞,很快得到众人响应,有人开始唱起熟悉的歌曲,也有人特意站到复古式样的椅背后,有腔有板地来上一段程派《锁麟囊》。有人提起,电影《梅兰芳》上映了还挺好看的,有人应答:“回头我也看看,演得像不像从前在老宅堂会上见过的梅兰芳本人。”有人忆起当年享有“远东第一影院”美名的大光明,也有人怀念起在“东南剧院”看洋派戏剧的曾经。
  一时间,仿佛时光又倒流回去,回到七八十年前的中西女中、圣玛利亚女中,大家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课余谈文弄艺当作消遣,中间经过的那么多波折,忽然之间都不存在了,记得的只是平生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
  上海知名作家程乃珊的母亲也曾就读中西女中,多年后她追忆母亲,感叹道:“女性魅力的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来源于所受的教育。当时学校里的教育非常全面、先进。家政课不是现在意义上做保姆的‘家政’,而是包括许多电器知识、卫生知识、儿童心理学……学校的计划生育课也不是简单的教育计划生育,而是称为‘family plan’,将生育作为一项重要的家庭建设项目教给学生。”在她看来,在这样的教育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女性,才会自然而然具有非凡的学识和气质。而上海这座城市,也正是因为有那么一大群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才能拥有今日优雅、大气、明智的城市气质。
  窗外开始飘起雪花,上海的冬季缠绵不去。夜深了,平均年龄九旬的老人们披上外衣,分散开,没入户外霓虹灯影的暮色中,渐渐隐去。旧时王谢堂前燕,就这样飞入寻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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