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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裹挟着尖厉的风,在黝黑的大野上呼啸着,天幕上的闪电似乎比城里的雷电持续的时间更长,不断地在绽放中凌厉地闪过。走在夜雨中的庆生似乎走进了瑰丽的天堂,周围的雨声、风声、闪电和雷鸣,俨然是一场在上帝指挥下的气势恢宏的歌剧。
偌大的荒野之上只有庆生一个人在走。正是这天籁般的圣乐让庆生的灵魂得到了某种解脱。走在泥泞大野上的庆生,内心却充满了圣徒般的愉悦。他看到荒野上那个灯光已经越来越近了,那在雨夜中闪烁的灯光,像一座灯塔,庆生就是在它的指引下走出了那片荒野。
隔在那盏灯光前的,是一条水势湍急的小河。平日里小河的水是很浅的,浅得可以清楚地看到河床上的卵石,摇曳的水草和游动的鱼儿。但是在夜雨的倾注之下,河水徒然暴涨,瞬间变成了一条悬河。过这样的河是危险的,河床上到处是青苔和淤泥,滑,险,稍不小心人就会被奔腾的河水裹挟而去。庆生过河的时候,这条野马似的河几次险些把庆生掀翻到湍急的河里去。
过了河,庆生才感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沐着天雨,坐在河岸上的一根漂木上歇口气,本想抽支烟,但烟卷早已被雨水打濕了。雨太大了,他知道,在荒野上拢上一堆篝火取暖,过夜,是不可能的。只能顺其自然。
庆生回过头去看到,那幢土屋里的灯光依然在亮着,俨然是等待着他的到来。庆生为自己这种古怪的想法咧开嘴笑了。庆生想,不管怎么说,总要去试一试。庆生站了起来,朝着那幢土屋走去。雨中的土屋似一幅淡墨的画,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了似的。
这幢被篱笆圈起来的土屋,在暴雨下显得那样的卓尔不群,仿佛蕴含着某种诗意。那一刹那,庆生竟对这幢土屋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是啊,沉沉的雨夜,雷鸣闪电之中,有这样的一幢土屋的存在,要么就是奇遇,要么就是幻觉。
那幢土屋的确是真实的存在,现在正沐浴在亢奋的大雨之中。土屋里的灯光依然在一烁一烁地闪耀着,如同信号灯在传达着某种信息。庆生来到这幢土屋的篱笆院之前时,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听到狗吠声。这无疑是一个特例。庆生推开小院的柴门,走到土屋前,隔着布满蒙蒙雨雾的窗户,他向屋里面窥视着,发现屋子里有人在,便轻轻地敲了敲窗户。
土屋的门打开了,一道桔色的光铺在了院子里,像是为远方的客人铺上了一条金色的地毯。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面对着这个夜雨中的不速之客,老人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表情,而是轻轻地说,进来吧。
庆生说,打扰了。这么晚了,不好意思。
水淋淋的庆生走进了屋子,发现土屋里的陈设不仅简单得让人意外,而且,屋子里的格局也明显地有别于东北农村的式样。
老婆婆说,饿了吧,小伙子。
庆生机械地点了点头。
老婆婆说,你先洗洗脸吧,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庆生说,老人家,不麻烦了,喝点儿热水就可以了。这么晚了,打扰您休息,真是不好意思。
洗过脸,他发现老婆婆递给他的竟是一条崭新的毛巾。这屋子雅致且简单的陈设,老人家不卑不亢的神态,庆生明显地感到,这个老婆婆大约不是一个农村妇女。
庆生一边喝着老婆婆递过来的热水,一边歉意地说,老人家,这么晚,没吓到您吧?
老婆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庆生解释说,本想在河边将就一宿算了,没想到这雨这么大,篝火也点不起来。
老婆婆说,你稍等一下,饭一会儿就好。
庆生继续说道,我很远很远就看见这里的灯一直亮着,就像一盏指路明灯似的,引着我一直朝着这边走来了。
老婆婆淡淡地说,人老啦,夜里没觉。
庆生说,老人家,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老婆婆未置可否,转身到厨房去了。
很快,她给庆生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汤。
老婆婆说,年轻的时候,我父亲经常回来晚,母亲给他做面汤,又快又热乎,吃起来也暖胃。是吧?
庆生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热了起来。他吃了一口说,真好吃,真热乎啊。谢谢。
老婆婆说,你刚才问我是不是一个人住。是啊,这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孤老婆子。
庆生说,这,这太冷清了吧?
老婆婆说,星星、月亮,夜晚的风,还有外面的雨,它们都是我的伙伴。
如此的说辞让庆生更加坚信,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婆婆。
庆生说,老人家,您可以养只狗啊,这样也好有一个伴儿。
老婆婆说,不,它们活得太机警了,狗的一生都活在恐慌之中。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老人家就像是看透了庆生心里的疑问似的,叹了一口气说,就像一部苏联电影说的:我没有朋友,只有伙伴。这就足够了。
庆生说,老人家,您好像是一位诗人。您常年居住在这里吗?
老婆婆说,我十六岁来到了这里,现在六十八岁。在这里我居住了差不多大半辈子了。
庆生问,那,您的亲人呢?
老婆婆说,全都死了。
庆生愕然了。
老婆婆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夜里。
庆生说,我背负的“故事”也发生在雨夜里。
老婆婆说,是啊,为什么人世间那么多的不幸都发生在雨夜里呢?
老婆婆向庆生还原了那个大雨倾盆的夜。
频发的闪电在夜空中血滴似的进发着。父亲在下夜班的路上,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背面驶来的那卡车。开卡车的司机停了下来。当时,满面血污的父亲还没有死,还在雨水中抽搐着。那个司机环视了一下四周,雨夜下的城市里几乎空无一人。
老婆婆说,天空上滚滚的雷,和霹雳似的闪电,都没有唤醒这个卡车司机的良知。他开车逃了。
庆生嗫嚅地说,一定是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