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没有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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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秋冬经过这条栽满郁金香的花道的时候,村子里的最后一盏灯也亮了。黑夜从他手上的花雕酒瓶子里晃出来,一下便将他淹没,夏秋冬的身体和花雕酒瓶子一起摇晃起来,夜更深了,夏秋冬倒了下去,像一块破角的瓦。
  乡村的夜与城市的夜并不一样,乡村的夜静谧,城市的夜喧嚣。华良踮起脚尖,从窗户往下望去,一辆出租车停在马路边打着双闪,出租车司机比手机APP约定的时间来得早,华良从床上抓起手机快步下了楼。
  渡口酒吧。
  华良打开车门便向司机师傅说了目的地。司机师傅待华良钻入后座,从后视镜中望了华良一眼,他熟悉这张面庞。司机师傅时常去渡口酒吧门口拉客,他见过华良很多次,有一回华良喝得烂醉还是他和一位陪酒小姐一道送他回的家。在司机师傅的印象中,华良算是出入渡口酒吧的所有客人里面最不修边幅的一个了。
  十几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渡口酒吧门口。华良用手机向司机师傅支付了车费,站在门口的陪酒小姐立刻迎了上来,华良打了个哈欠,揉揉干涩的眼睛准备进去。
  一个女人,从侧面撞了华良一下。
  这个女人没有向华良道歉,连脚步都没有慢下来,她行色匆匆,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华良觉得有些奇怪,定睛朝女人看去,女人的穿着像是一个农村妇女,她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疾步前行,看上去像是有急事。怎么这么晚了会出现在这儿呢?华良想追上去看,但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多虑了,或许是真的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也就没去管了。
  炫彩的霓虹灯光打在华良的衣服上,服务生端来了他先前存在这里的洋酒,陪酒小姐替华良斟上半杯,将酒杯端给华良。华良浅笑了一下,和陪酒小姐来了个碰杯,而后两人一饮而尽。你叫什么?华良看着面前的陪酒小姐跟以前的青黛有些相像。
  我叫青霜,青黛的妹妹。青黛交代过我,有一个姓华的客人要好好照顾。
  华良心里差不多明白了,青黛吩咐了酒保,自己来的时候让青霜过来陪酒,走了一个青黛,来了一个青霜,世事便是如此,不必去想太多,因为永远都会有下一个。
  几杯酒下肚,华良的头便又开始隐隐作痛。喝醉了就好了,华良总是这么对自己说。青霜和青黛有着不同的感觉,前者比后者更有活力一些,也更爱笑一些。华良闭上了眼睛,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他早已习惯,只是头痛发作时,特别让人烦躁。
  灯红酒绿的生活对于华良来说已然习以为常,不知道从何时起,他就爱上了这种生活,想来这和宋朝的柳三变没什么两样吧。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华良也想提着一壶酒,放浪在风尘之间,留恋于山水之中,体会一下古人的生活。
  想到此,华良睁开了双眼,端起酒杯朝青霜努了努嘴,来,喝一杯。
  等一下。
  青霜从华良手中拿走了酒杯,放回到桌子上,她的脸贴在华良的耳畔,压低了嗓音,刚才那个女人,她的怀里抱着的都是钱。
  华良明白青霜的意思,一个农村妇女大晚上跑来市区取钱,这其中还是有许多值得起疑的地方的。揣在怀里又行色匆匆,说明她有不少钱,一个农村妇女真的能赚这么多钱吗?即便多年的积蓄确实有这么多钱,但她家里人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过来取钱?另外,她一次性取了这么多的钱,想要去做什么?这一连串的问题在青霜的一句话之后全都窜上了华良的脑子,不过现在去想这些也是没用了,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青霜听姐姐青黛说起过,华良的工作是公安局的刑侦顾问,听上去神秘又充满安全感。华良再次端起了酒杯,这回是他递给青霜,你认得这个女人吗?
  不认得。青霜拿住酒杯,摇了摇头。
  华良也同样拿起了酒杯,杯中的酒在他们碰杯之后再次成空。虽然这个农村女人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里,华良嘴上说着不去管,实则心里还是没有完全放下,也许是出于职业本能吧。
  华灯下的渡口酒吧,在华良一杯接着一杯的酒里变得模糊不清,青霜的脸也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华良只来这一家酒吧,以前他觉得是近,而现在,他喜欢酒吧的名字,渡口。
  人生有很多渡口要过,华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渡过了,或许,自己只是在渡口打转,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渡到对岸。有的仍会回来,有的再也不来。


  五月的郁金香开得繁盛,它们裸露在阳光下,吮吸着阳光的滋味。成片粉色和金色的郁金香漫过村道,在风起的时候翩然起舞,舞进了过路人的心里。
  夏秋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他拍拍脑袋,觉得昏沉沉的,隐约记起昨晚喝大了,不过那之后的事情全都断了片。躺在郁金香花丛中一晚上加一上午,竟然没人发现他,他庆幸自己没有被狼狗叼走,也庆幸自己没有睡感冒。不过在他庆幸之余,出现了一幕让他极度恐怖的景象。
  夏秋冬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这个人俯面趴在那儿,身体压倒了一大片郁金香。夏秋冬壮着胆子将他的身体翻过来,而后大惊失色。面前的这个人夏秋冬认识,他叫江大山,是自己的工友。待夏秋冬缓过神来,他匆忙凑过身去,大声喊着江大山的名字,但江大山已经听不见了。江大山为什么会躺在自己的身边?为什么会断了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夏秋冬瞬间清醒,连头都不觉得昏沉了。
  夏秋冬的叫喊声惊动了路过的村民,他们发现了郁金香花丛中的夏秋冬和江大山,立马跑过来帮忙,其中有村民让其他人不要再去翻动江大山的尸体,电视上演过,要保护好命案现场。
  村民们越聚越多,有年纪稍轻的村民围着江大山的尸体拉开了一个圈,不让其他人走得太近。其中一個村民则将夏秋冬载到电动车上,带着他去了当地的派出所。夏秋冬作为命案的第一发现者,也自然成了说不清的嫌疑人,晌午之前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为何没有人发现两人?而且夏秋冬和江大山的尸体一起待了这么久,他真的毫无察觉?   派出所的民警怀疑江大山的死跟夏秋冬有关,便先将夏秋冬留在派出所,然后组织了警力去命案现场勘查。夏秋冬在民警面前大喊冤枉,自己昨晚只是喝醉了酒,连怎么醉倒在郁金香花丛里的都不记得了,更别说杀人了,还是杀江大山。江大山和夏秋冬除了是工友以外,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无话不谈。但是派出所的民警却认为夏秋冬存在酒后杀人的可能性,就算没有杀人,为什么偏偏会醉倒在江大山的尸体边上呢?
  夏秋冬百般争辩皆无济于事,他抓了抓蓬乱得如鸟窝似的头发,急得差点儿哭出来。猛然间,夏秋冬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个人是他和江大山的包工头柴火,他请求警察打电话给柴火,让他来一趟派出所,他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民警答应了夏秋冬的请求。接到警察电话的柴火火急火燎赶往派出所,在此之前,他接到其他工人的来电,说是夏秋冬和江大山没有去工地。柴火正在为夏秋冬和江大山的无故旷工而纳闷儿,不想却听说了江大山的死讯以及夏秋冬被怀疑是杀人凶手的事。
  在派出所的讯问室里,柴火见到了浑身发抖的夏秋冬,夏秋冬见到柴火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他极力向柴火说明江大山的死与自己无关。柴火相信夏秋冬的为人,他不相信夏秋冬会杀了江大山,何况昨天两个人还有说有笑的。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柴火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让夏秋冬少安毋躁,要相信警方的办案能力。夏秋冬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觉得这个人一定可以幫自己洗刷冤屈。夏秋冬告诉柴火,以前自己在省城打工的时候,听说过一个叫华良的人破过很多命案,他相信这个华良一定可以帮助自己。柴火答应了夏秋冬去省城找华良,柴火相信,自己手下的工人一定不会是杀人凶手的。
  派出所所长派了足够的警力保护命案现场,同时,他们也开始在调查江大山的身份和死因。在命案现场的警察感谢村民们自发保护尸体和现场的举动。江大山的尸体被装入尸体袋带回,暂时先放在派出所,待市公安局派法医过来之后再做安排。
  民警们对命案现场进行了全方位的拍照留证,村民们也慢慢各自散去,派出所所长留了两位民警守在命案现场,等市公安局技术处的人来调查。
  柴火驾驶着刚买的昂克赛拉从镇派出所直接到了省城,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夏秋冬口中所说的华良。但是,他压根不知道华良长什么模样,夏秋冬也没有见过,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这要上哪儿去找呢?可时间不等人,柴火心里有些焦急。夏秋冬和江大山是他的工人,是他带着两个人走南闯北四处做工程的,如今一个被杀,一个被当作杀人凶手,一想到这个,柴火心里就不好受。江大山的死,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要拿出一笔钱来给他的家人的,江大山既然是跟着自己的,那么出了事情自己自然要负起该有的责任。
  至于夏秋冬,现在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就做点儿什么吧,毕竟他也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了。柴火将车子熄了火,停靠在路边的一家早餐店,点上了一支香烟。夏秋冬的事情说好办也容易,说不好办也难,他要是真的没有杀人,那事情终究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倘若他真的杀了人,那就算找一百个华良也于事无补。不过柴火还是坚信夏秋冬没有杀人,夏秋冬和江大山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一对难兄难弟,再者说,哪有杀人犯要神探来帮自己洗脱罪名的呢,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柴火坐在车里想了一大堆,点上的第二支香烟也已经烧到了烟嘴,他下了车,径直朝早餐店走去。因为不是早上,所以早餐店里除了老板以外没有其他人。店老板是个略微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一条油腻腻脏兮兮的围裙还围在身上没有取下,他正专心地玩着手机游戏,并没有看见柴火进来。
  柴火敲了敲木质小方桌,然后从放在门口的饮料柜中取过一瓶雪碧,将零钱放在桌上,店老板这才转过头来,他冲着柴火说了一声谢谢,仍没有放下手机,也没有过来取钱。
  少时,柴火看到店老板手机屏幕上显示失败两个字,他知道游戏结束了。柴火适时向店老板打听,问他是否听说过神探华良这个名字。店老板放下手机,走过来将雪碧的钱揣进了口袋,他上下打量着柴火,怎么,你有冤情啊?
  知道他在哪儿吗?柴火并不想和店老板纠缠,夏秋冬还等着自己请这座尊神回去救命呢。店老板往上提了提松垮的裤子,说他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如果要找这样的人,公安局的人肯定知道。
  店老板的一句话提醒了柴火,没错,公安局的人一定知道华良,如果这个叫华良的人真的这么厉害的话,公安局一定会有案子拜托他的。店老板又说了一句什么,柴火没听清楚,他立刻开车前往公安局,连刚买的雪碧都忘在了早餐店的木质小方桌上。
  店老板步出店门,朝着柴火远去的车子望了一眼,回头又望向小方桌上的那瓶未开封的雪碧,也许,他不会回来拿了。店老板又坐回了位置上,打开了他的手机。


  夏秋冬仍然待在派出所的讯问室里,这让他坐立不安,他想给柴火打个电话,但是民警并未答应他的请求。夏秋冬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柴火一定要找到华良,好像现在只有他才能够帮助自己。夏秋冬闭上眼,他又看到了那成片的郁金香,他看到郁金香的花瓣正在徐徐张开,像是要将整个岁月都吞噬掉一样。
  柴火站在公安局传达室门口,向前来拿信件的民警打听华良。民警告诉柴火,这个要去找刑侦大队的大队长陆林,柴火按照民警所指的路很顺利地站在了陆林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柴火还是头一回见刑警,还是个领导,难免有些紧张。他想到江大山尸骨未寒,夏秋冬沉冤莫白,便鼓起勇气敲响了陆林办公室的门。所幸陆林并没有出警,他打开门的时候有些错愕,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是谁?如果是要报案,公安局大厅就可以了。你是?
  面对陆林的问话,柴火作自我介绍,等他道明了来意后,陆林才发觉自己还没有让柴火进房间。柴火向陆林递了一支中华牌香烟,陆林摆了摆手,他拿起了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听筒,拨通了负责江大山命案的派出所的电话。
  派出所所长向陆林说了一遍当时的情况,陆林挂断电话以后觉得这个案子的确有些蹊跷,他答应柴火,带他去找华良。陆林坐上了柴火的车,他一边在副驾驶指路,一边向柴火问了一些夏秋冬和江大山平时的情况,柴火一一解答。   夏秋冬和江大山在来他手底下工作之前就已经是老相识了,据说江大山的父亲和夏秋冬的父亲曾经在一个生产大队工作,那时夏秋冬的父亲体弱多病,江大山的父亲没少帮他的忙,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后来各自有了孩子,孩子也因此从小熟识。
  江大山和他父亲一样,从小就喜欢帮衬夏秋冬,要是有人欺负他,他立刻就会去替夏秋冬出头。江大山先跟着柴火做了一段时间的水泥工,后来一时找不到工作的夏秋冬也经江大山的介绍来柴火手底下干活儿了。江大山平时爱喝两口,夏秋冬也是,由于工程地点不固定,家人不在身边的两个人经常出去喝到半夜才回来。
  柴火认为,江大山一定是喝老酒喝死的。江大山年轻时喝酒过度伤了胃,医生让他戒酒,他当着医生的面点头称是,但回到家便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喝起来。柴火想着,江大山就是喝酒喝死的,可怜了夏秋冬,失去一个好兄弟不说,还落下了个杀人的嫌疑。
  一路上,柴火都在讲江大山和夏秋冬的故事,陆林觉得纳闷儿,怎么一个包工头连手底下工人的私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其实江大山和柴火也是朋友,他在做工程前本来想拉江大山入伙的,无奈江大山实在是没什么积蓄,又怕赔钱,所以宁可在他手底下干。江大山在向柴火推荐夏秋冬的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也喝了不少的酒,江大山趁着酒意说了许多的往事,其中就有关于夏秋冬的。
  柴火在快跳起黄灯的时候又踩了一脚油门,过了最后一个红绿燈,再往前一点儿便是华良住的小区,小区门口有几个停车位空着,柴火随意挑了一个停下,车子熄火的时候,陆林已经站在小区入口处了。柴火跟着陆林上了其中一幢楼,在五楼的一户门前,陆林按响了门铃。
  门铃足足按了有两三分钟,房子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陆林又敲了几下门,房子里依然一声响动也没有。难道又喝醉了?陆林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时间,正好下午两点。
  陆林正要给华良打电话,住在华良对门儿的人出门倒垃圾,她告诉陆林,华良出去钓鱼去了。陆林朝女人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一挥手,招呼柴火离开。陆林知道,华良只会去一个地方钓鱼,在那儿绝对可以找到他。
  果不其然,陆林和柴火来到浦阳江一段僻静的流域,一个青年正坐在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杆钓竿,悠闲地吹着口哨。他就是华良。陆林指着青年给柴火介绍,柴火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华良是个白发老人,再不然也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却不料这么年轻,这让他开始怀疑华良到底有没有能力办理这件案子了。
  陆林和柴火来到华良身边,陆林瞄了一眼华良的浮漂,鱼儿还没咬钩,华良冲陆林身旁的柴火一个点头示意,便又重新将目光移至浮漂上。陆林先开的口,向华良说了柴火此番前来的目的,柴火还从中补了几句。等两人说完,华良并没有开口,江面的浮漂开始动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浮漂,浮漂一下子沉入了水面,华良向上一提,拉空了。
  华良重新下了鱼饵,又将浮漂放在老位置,然后慢慢对两人说,这件案子他不接,听上去并没有什么挑战性,有派出所和陆林就够了。柴火向陆林投去了求助的目光,陆林会意,转而对华良说,这个江大山其实是个低保户,家里有一个得了重病的儿子要医治,村里为了照顾他,所以给他申请了低保。这么多年下来,陆林早就摸透了华良,他虽然是非特别的案件不接,但向来有恻隐之心的他绝对不会放着一个穷苦人家的事情不管不顾的。
  陆林趁热打铁,夏秋冬家也并不宽裕,虽然没有申请低保,但全家都靠他在养活,也着实不容易。陆林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见华良猛地拉起钓竿,一尾毛估有半斤重的鲫鱼正剧烈地摆动身体想要脱钩,华良将网兜儿伸出去,把鲫鱼抄了上来。
  走吧,去瞧瞧。
  华良接下了江大山的这件案子,陆林和柴火相视一笑,柴火从心底生出一种感觉,华良是神秘的,同时也是有能力的,他一定能查明真相。
  事不宜迟,晚一分则多一份变故,华良将渔具收拾起来放进了柴火车子的后备厢,上车的时候他指了指水桶里的鲫鱼,晚上加餐。


  柴火正在设置车载导航,陆林让他跟自己调换,由他来开车。陆林坐在主驾驶,一脚油门车便驶离了浦阳江,华良摇下车窗,他看到,浦阳江面又多了一个浮漂,一个小男孩儿坐在他刚坐的石头上,用一杆钓竿,钓起了整个童年。
  陆林直接开着柴火的昂科赛拉去了小镇,并没有折回公安局,也没有给局里打电话派人来协助调查,只是半路接上了正在轮休的法医陈浅。由于陆林认得路,所以开起来比柴火来时要快,下午三点多,一行四人已经站在了镇派出所的大门口。陆林向派出所的一个民警掏出了他的警官证,民警立刻安排他们去见派出所所长。
  四人见到派出所所长的时候,所长正在讯问夏秋冬,陆林他们在讯问室外略等了一会儿,所长便出来了。华良表示想和夏秋冬谈一谈,并且要即刻腾出一间空房间,安排陈浅对江大山的尸体进行尸检。所长一一照办,他在去年全省警察比武大赛上就听说过华良的大名了,现在他本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所长的心稍稍宽慰了些。夏秋冬坚持说自己喝醉了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这在一定程度上给破案带来了阻力,也不是非要说夏秋冬和命案有什么关联,而是夏秋冬和尸体待了那么久,最起码可以提供一些值得调查的线索吧。
  所长把这些也跟陆林和华良讲了,到底是江大山先死了趴在郁金香花丛里,还是夏秋冬先醉倒在郁金香花丛里,对于这点,夏秋冬含糊其辞,他坚称自己断片了,什么也不知道。陆林认为所长的问题值得深思,如果是江大山先死在郁金香花丛里,那夏秋冬喝得再醉也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何况,哪有那么巧,偏偏就醉倒在尸体边上。但如果是夏秋冬先醉倒在郁金香花丛里,那凶手在杀害江大山,或者是将江大山的尸体移到这里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见到醉倒在地的夏秋冬?见到了为什么不一起杀了?难道不怕自己会在夏秋冬的脑海里留下一丝印象吗?
  华良同样对这个推测表示赞同,但是除了这些,华良觉得还必须要搞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偏偏是夏秋冬倒在了江大山的身边,夏秋冬又为什么偏偏在昨天晚上喝得烂醉呢?这些问题,夏秋冬应该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所长告诉陆林和华良,民警们已经守在了命案现场,由于此前有村民保护得当,命案现场并没有遭到大面积的破坏。所长安排华良去讯问室提审夏秋冬,自己则带着陆林和陈浅去对江大山的尸体进行尸检。至于柴火,华良让其先回去,一旦有什么消息会及时通知他的。
  华良推开讯问室大门的时候,听到了夏秋冬的一声抱怨,华良慢慢挪过椅子,然后坐了下去。夏秋冬盯着华良看了很久,你,就是华良?
  我就是华良,中华的华,优良的良。
  夏秋冬听到华良的自我介绍差点儿激动得跳起来,柴火终于将华良找来了,自己的冤屈可以洗刷了。他想去握华良的手,以表达自己的谢意,但又怕失了分寸,于是对华良露出了笑脸。
  华良让夏秋冬将昨晚的事情再叙述一遍。夏秋冬告诉华良,自己昨天晚上去喝酒,但是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醉倒在了花丛里,醒来就发现了江大山的尸体。华良想知道夏秋冬为什么昨晚要去喝酒,又为什么事情会喝得如此烂醉,另外,为什么是一个人去喝酒,听说以前都是跟江大山一起喝的。夏秋冬说他昨晚是邀请过江大山去喝酒,但是因为江大山白天的时候受了伤,行动不便,所以就没有去。夏秋冬比江大山小不了几岁,但是一直没有娶亲,昨天晚上,村里给他介绍的姑娘又吹了,嫌弃他家里穷、年纪大,夏秋冬当时也火了,他都没嫌弃那姑娘是个秃头呢。后来,夏秋冬越想越气,就出去喝闷酒,却没想到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华良大致了解了情况之后,就让夏秋冬放心,如果他真的是被冤枉的,自己一定会还他清白。华良离开讯问室的时候,夏秋冬不停地对他说谢谢。华良轻轻关上了讯问室的门,踱步到外边的长椅上,他在等,等陆林和他一起去命案现场,也在等陈浅的尸检报告。
  等待尸检报告的过程是漫长的,华良一个人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陆林叼着一根烟拍了拍华良的肩膀,华良问是不是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陆林摇摇头,不过他倒是拿到了一份最初的尸检报告,是当地派出所委托几个医生粗略检查后提供的。
  陆林想着陈浅对江大山的尸体进行解剖还需要很长时间,所以打算趁现在和华良进一趟村,看看会不会有所发现。华良表示同意,与其这么干等着,倒不如去做些什么,毕竟每一件命案的侦破都需要争分夺秒,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有价值的线索还会不会留着。派出所所长找了一个去过命案现场的民警给陆林他们带路,陆林和华良在这名民警的陪同下最先来到了命案现场。民警指了指已经用白色绸带围成人体形狀的那片被压倒的郁金香说,这儿就是发现江大山尸体的地方,在他旁边那一处就是夏秋冬醉倒的地方。
  两者之间挨得真近。这是华良看到两个位置之后的第一反应,江大山和夏秋冬躺着的距离仅有一米之遥,两处的郁金香都已经被全部压倒。华良走近去看时,发现现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血迹。华良从陆林手里接过尸检报告扫了一眼,上面显示,江大山是被石头类的物体砸中致死,有醉酒的迹象,死亡时间是在昨晚的十点到十二点之间,前后误差应该在三个小时之内。
  华良将报告还给了陆林,继续查看命案现场。华良沿着命案现场走了一圈,发现在江大山头部的位置,那几株倒了的郁金香上面,留有一些血迹。华良询问这些细节部分是否都有拍过照,身旁的民警告诉他,技术人员都已经拍照了,而且对上面的血液样本也进行了采集。华良点点头,他匍匐在地上,仔细观察着这几株带血的郁金香,这些郁金香压倒的位置很规律,并不杂乱,从这点来看,江大山在倒下的时候就已经死亡,因为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
  陆林看到华良这个样子,便问他是否发现了什么线索,华良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由郁金香倒的方向推测,这里并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
  陆林皱着眉头,他没有想到这件案子如此复杂,原本认为仅仅只是一个民工被杀了,而另一个民工恰巧出现在命案现场被冤枉了,谁曾想问题远远不止于此,似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凶手设下的一个局。陆林突然想起来,之前听包工头柴火说起过,他带着这一帮民工正在给村子里一个叫傅誉的人家里做工。傅誉是村里有名的土老板,早些年靠贩卖瓜果蔬菜起家,现在在北方做卷拉门生意,虽然生意说大不大,但是在这个穷乡僻壤,他也算是一个老板了。
  傅誉是去年下半年决定回村子里盖房子的,他在外面的时候有一个小情人被老婆发现了,老婆起诉离婚,并且分走了他一半的财产。由于先前卷拉门生意的顾客都是老婆在联系,所以现在他手上的客人所剩无几。傅誉原本打算在当地城市买房,结果这么一弄,只能回村子里先盖一栋房子了,小情人也因此离开了他。傅誉有时候也会后悔,如果自己不去外面搞三搞四,小日子过得比现在可滋润多了。
  陆林和华良在当地民警的带领下,来到了傅誉家。但是傅誉不在老房子里,应该是去了新房建造处,于是民警又将两人带去傅誉的新房,傅誉果然在新房和民工们一起干活儿。民警向傅誉介绍了陆林和华良,陆林掏出了警官证,并且向傅誉询问了关于江大山的情况。傅誉告诉陆林,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江大山和夏秋冬了,由于江大山和夏秋冬是柴火带来的民工,本身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所以傅誉了解得不多。傅誉听说村口死了人,但哪里知道死的就是江大山。
  傅誉告诉陆林和华良,江大山和夏秋冬干活儿都特别卖力,所以他对这两个人的印象也比较深。陆林按照询问惯例接着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傅誉都如实回答,在他们二人一问一答的时候,华良看了看傅誉家的环境,在场的所有民工分工明确,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房子的地基已经建好,正在砌墙。华良向这些正在工作的民工询问了关于江大山和夏秋冬的情况,民工们都说平时在一起干活儿的时候会说说笑笑,但是并没有深交,一般都是夏秋冬和江大山两个人聊得多,他们俩下了工以后跟别的人不太聊,也就不知道太细的事情。民工们也都不知道两个人已经出事了,以为他们有事情结伴一起去了,现在得知两个人的事,众人都唏嘘不已。
  陆林这边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华良便和陆林一起返回派出所。回派出所的路上,华良看了看时间,陈浅尸检的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估计到派出所就可以拿到更为详细的报告,一路上华良都在看车窗外的景色,陆林也没有开口说什么,两人脑子里都有一大堆的问题需要思考。


  回到派出所的陆林和华良看到了死去的江大山,这还是华良来到派出所以后第一次看到被害人的遗体,江大山被划开的肚子已经被陈浅缝上,他就静静地躺在铁板上,旁边放着一套解剖用的冰冷的工具。对于陈浅的重检尸体报告,华良极为放心,他相信陈浅的论断,在华良的心里,陈浅在法医界就是权威,没有人能够赶超他,至少在本省范围内。
  陈浅对江大山的这第二次尸检果然发现了问题。陈浅发现,虽然江大山的胃内有大量酒精,但是他的血液里却含量极少,这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江大山体内的酒可能是死后或者临死才进到体内的,凶手就是为了制造江大山是喝醉了酒摔死的这一假象。从这点上来看,凶手似乎对现在社会法医学和侦破手段知道得不多,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凶手杀害江大山并不是蓄谋已久,而是突发性的,所以来不及过多思考和处理善后。另外,陈浅还有一个发现,虽然类似石头的物体砸中了江大山的头部,但只对其造成了重伤,并不是致命伤,江大山真正的死因应该是窒息死亡。
  陈浅的两个重大发现,对于确定案件的侦破方向起到了关键作用,陆林向陈浅竖起了大拇指。陈浅所说的凶手将江大山伪装成是醉酒摔死,从侧面验证了华良认为郁金香花丛不是命案第一现场的推论。为了能进一步确认,陈浅和华良决定再去郁金香花丛进行调查,而陆林则提出由他去找那一块砸伤江大山的石头。他们兵分两路,陈浅和华良抵达郁金香花丛。良久,蹲在地上的陈浅抬起头,朝华良站着的方向望去,他认可了华良的观点,这里只不过是抛尸现场,并不是凶案的案发现场。还有一点也可以作为佐证,那就是,如果江大山还活着,受了这么重的伤,没理由不喊不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没有村民发现呢?只能说明,江大山死的地方不是这个裸露在人们视野里的郁金香花丛。
  那么,案发的第一现场究竟是哪里呢?关于这一点,目前一无所知。陈浅仍在郁金香花丛里勘查,希望还能发现点儿什么。华良则站在这些郁金香中间,感受着微风拂面。几株郁金香在风中摆动着身姿,如果不是发生了命案,这儿倒是一个幽会的好地方。
  陆林沿着村道一直在找寻那块砸伤江大山的石头,其实他知道,这是大海捞针,哪有人会杀了人之后把凶器扔在路边的,不过他就是要试着寻找,最笨的方法有时候往往有最好的效果。
  华良和陈浅从郁金香花丛出来以后,决定再去一趟傅誉家,陆林在找的那块石头,会不会就是傅譽家砌墙的石砖呢?华良推测,杀害江大山的这个人一定是他的熟人,江大山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如果凶手是江大山身边的人,那就只能是他的这些工友。郁金香花丛并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如果这些人要杀害江大山,第一现场极有可能是傅誉的新房或附近,而砸伤他的极有可能就是顺手可以拿到的砌墙石砖。陈浅对华良的推测也表示赞同,于是,他们两个火速赶往傅誉家,如果凶手就是民工中的一个,将杀人的石砖砌进了墙里的话,那举证就更为艰难了。
  华良和陈浅再次来到傅誉的新房见到了傅誉,傅誉有些吃惊,刚离开的警察这会儿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变故。陈浅跟傅誉客套几句,华良见到傅誉家正在砌北面的墙壁,他立刻上去查看。
  陈浅只凭傅誉的穿着打扮也能看出来他是个小老板,一头油亮亮的头发,不知道喷了多少啫喱水,脖子上戴着的大金项链特别惹眼,左手中指佩戴着一个粗金戒指。这样打扮的土老板陈浅见得多了,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傅誉竟然主动问起了江大山的死亡时间。傅誉还说,案发当晚,他正在村子里的朋友家,他这朋友是从小穿开裆裤玩到大的,傍晚出去散步的时候捕到了一条两斤重的乌梢蛇,于是叫自己去他家吃蛇肉,喝老酒。傅誉常年在外,难得回村一次,和这位朋友很久都没有聚过了,这次喝酒叙旧自然也就喝到了后半夜。按照傅誉这话,他是没有时间去杀人的,后来通过民警对傅誉这位朋友的问询,证实了这一点。
  陈浅和傅誉说话间,华良已经差不多将这些石砖都检查了一圈。陈浅正要继续问傅誉关于柴火的一些事,却听到“啊”的一声,他循声望去,看到华良正用手捂住另一只手。陈浅赶紧跑过去,傅誉也跟了过去,原来是华良不小心碰翻了北墙上面刚砌的一块石砖,石砖掉落下来的时候划伤了他的手背。傅誉说家里有创可贴,急忙拿了过来。
  华良的手背还在渗血,陈浅替他简单做了处理,然后贴了几个创可贴,打算回派出所之后再仔细包扎。华良冲着陈浅说了声谢谢,傅誉见华良和陈浅已经没什么事了,便顾自去忙活了。陈浅将刚才从傅誉口中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华良,华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与此同时,派出所打来电话,说被害人江大山的妻子岳季来派出所了,所里的民警正在了解情况。
  华良和陈浅暂时返回派出所,中途陆林打来电话,说刚从村子里了解到,岳季正在和江大山协议离婚,而且江大山的儿子得了白血病,江大山为了儿子的病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下了高额的债务。岳季嫌弃江大山没本事,如今又债台高筑,她苦日子过怕了,所以打算离开江大山。为此,江大山曾和岳季大吵过,骂岳季在儿子最需要她的时候选择离开,简直就是没有人性,不如死了算了。当时江大山还动手打了岳季,岳季心里气不过,也有顺手拿起菜刀反抗,江大山这才没继续打下去。华良一方面让陆林安排人盯紧岳季,一方面则让民警继续对傅誉进行问询。车子刚驶出镇口,华良便将窗户摇了上去,他轻轻咳嗽了几声,然后闭上双眼,开始思考起案件来。
  岳季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呢子衬衫,那是江大山结婚以后第一次送她的生日礼物,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直不舍得穿,这次来见江大山最后一面,岳季特意穿上。说实话,岳季心里还是念着江大山的,如果不是儿子得了这么个病,他们一家三口也算过得幸福。岳季倒不是真的想一走了之撒手不管,儿子是她的心头肉,她也不舍得,只是长此以往,她一个女人真的受不了。
  岳季由陆林领着,见到了躺在冰冷的铁板上的江大山,她缓缓掀开盖在江大山身上的白布单,颤抖的手触碰到他冷得发硬的脸庞,那一瞬间,岳季一滴滚烫的泪水跌碎在白布单上,而后,又是一滴。陆林悄悄走出了房门,将门带上。   华良和陈浅回到了派出所,看到陆林站在门口,也就没有进去打扰岳季。
  华良趁着岳季在陪江大山的空当再次去见了夏秋冬,夏秋冬询问案件是否有进展,华良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良久,他只是说还没有查到任何有價值的线索。夏秋冬对于华良所说的还没查到线索十分焦急,但听说岳季来了,便从口袋里拿出了身上仅有的两千块钱给华良,让华良转交给岳季。江大山一来是自己的工友,二来也是自己多年的好兄弟,现在他不在了,留下孤儿寡母,自己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毕竟江大山也曾不止一次帮助过自己。
  华良接过了夏秋冬递来的钱,那是一个黄色的信封,里面装着二十张百元大钞,华良让夏秋冬放心,他现在就去把这钱交给岳季。华良让在讯问室门口守着的民警给夏秋冬倒一杯热水,然后自己则让陆林带着去找岳季,在快走到的时候,华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块钱塞进了信封,也算是为这个不幸的家庭做点儿微不足道的事情吧。陆林也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两张百元大钞,一并塞进了信封。岳季从江大山处出来,正巧碰上了来找他的华良和陆林,华良将两千七百块钱交给了岳季,岳季刚止住的眼泪水又流了出来。岳季告诉华良,她相信夏秋冬不会是凶手,江大山还在世的时候,两个人好到穿同一条裤子,他没有理由杀江大山。
  岳季离开派出所时,是华良和陆林送她出的门。华良忽然觉得岳季的背影越看越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他盯着岳季看了很久,看得岳季浑身不自在,陆林适时碰了一下华良,华良这才回过神来。岳季朝两人说了句再见便离开了,华良望着岳季渐行渐远的背影总算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在酒吧门口见到的那个行色匆匆的女人,就是岳季!当时岳季是去干什么呢?那么晚了,一个农村妇女孤身一人跑到城里,华良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渡口酒吧,华良想着渡口酒吧,以及酒吧门口那个行色匆匆的女人。
  岳季走后,华良一个人进入了解剖室,对着江大山的尸体思索着。案件好像还在云里雾里,但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岳季的出现,原本只是为了在江大山命案结束后有人替他收尸,现在看来,岳季身上也许另有文章。华良总觉得不对劲儿,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华良现在也说不上来,但是这种不对劲儿会令自己透不过气来,华良明白,一旦想通了,案件也就接近尾声了。
  华良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早有预谋,岳季那天晚上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渡口酒吧门口,这当中的文章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也说不定。华良想到此,不由得兴奋起来,自己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去突破的点了,他猛地站起身,受伤的手背却不小心碰到了呈尸铁板,刚止住的血又流了出来。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创可贴,华良找来陈浅替自己重新包扎,当陈浅取下创口贴的时候,华良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那道划伤,幡然醒悟,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那就是江大山的伤口。
  陈浅虽然对江大山进行了尸检,也检查了伤口的形成原因,但是他忽略了可能隐藏在血液里的证据,有些证据会随着血液流出,留在死者的皮肤上。华良将这个推测告诉了陈浅,陈浅立刻对这一部分的血液进行检查,顺着江大山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然凝固,陈浅一一采集样本进行检验,果然有所发现。这些血液中有一定的水泥成分,而且是新鲜水泥,华良终于明白了,砸中江大山的这块石头,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砌墙用的石砖,虽然一开始他们也曾怀疑是石砖,但苦于没有证据,现在好了,证据就摆在面前,傅誉的新房是命案第一现场的嫌疑更大了。
  另一边,陆林已经申请了搜查令,对傅誉的新房进行全面的搜查。华良告诉他,傅誉家北面的墙壁是新砌的,这面墙按照工期来推算,应该是在江大山死后才砌的,如果凶手想要隐藏证据,一定是在北面的墙壁上,这里是最佳的藏凶器的地方。华良还要留下来继续整理命案的所有细节,他让陈浅陪同陆林一起去,北面墙壁已经砌得差不多了,不可能把所有的石砖都搬到派出所来,陈浅一同过去的话可以当场检验,省去搬来搬去的时间。
  于是,陆林和陈浅以及一众民警来到了傅誉家,陆林向傅誉出示了搜查令,并且要求傅誉将北面墙拆除。傅誉不肯,对于搜查令他无话可说,要搜查随便,但是拆墙他坚决不允许,这样会延缓工程的进度,而且也会浪费自己的材料。陆林表示材料这块自己会进行赔偿,然后命令其余人将傅誉家已经砌好一大半的北面墙壁进行拆除。
  民警们撸起袖子,挥舞着榔头,几下就将北面墙壁推倒了,然后开始破拆,每破拆出一块石砖,就拿给陈浅进行化验。陈浅对每一块石砖都细心化验,结果,还真的在其中一块石砖上发现了线索。陈浅用鲁米诺试剂对该石砖进行化验,砖块右下角呈现出蓝色,这证明这块石砖上有血迹。陈浅小心翼翼地取下石砖上的血迹样本,和从江大山身上提取的血液样本进行了DNA比对,证实了这块石砖上面的血迹的的确确就是江大山的。
  陆林立刻控制住了傅誉,傅誉嚷着要去告陆林毁坏民宅,陆林说,等证明你无罪之后再来告我吧。仅仅发现这点无法断定谁有罪或谁无罪,所以陆林没有给傅誉铐上手铐。傅誉一口咬定自己并不知情,而且他拥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江大山死的时候自己在陪兄弟喝酒,这点又该作何解释?陆林将傅誉带上了警车,带血的石砖也被陈浅装进了证物袋,陆林留下两个民警看着工地,并告知督工的柴火,工程暂时先停止。
  傅誉被带回派出所,夏秋冬被带到了另一间房间,傅誉在讯问室被派出所所长亲自讯问,陆林则去找华良询问如何解释傅誉的不在场证明。华良认为,现在还不知道傅誉有没有杀害或者参与杀害江大山,但是石砖既然出现在他家,他一定脱不了干系。至于他所谓的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其实也并不完美,傅誉只要找到一个帮凶,他就可以拥有这样一个不在场证明。陆林认为帮凶一说应该不可能,因为傅誉的家人都不在村子里,造房子是傅誉自己监管的,何况也没有人会愿意冒险帮他,除非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有一点儿利益驱使,谁会去杀人呢?
  钱?
  是的,没错,就是钱!
  青黛的妹妹青霜说过,岳季当时怀里揣着的就是钱,难道是岳季杀的人?应该不会,岳季如果来村子里了,工人们包括夏秋冬一定会知道,何况傅誉怎么会让江大山的妻子帮助自己呢?华良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信封,夏秋冬给岳季的两千块钱。华良开始踱起步来,他一下子全都想通了,之前没有想通的事情,现在全都明白了。   夏秋冬的身上为什么会揣着两千块钱?傅誉家的工程才刚刚开始,哪里会结工资呢?何况夏秋冬也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夏秋冬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好,怎么可能怀揣两千块钱到处走呢?这样一个农民工,会随手就拿出两千块钱来吗?岳季既然知道夏秋冬家里的情况,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收下了信封里的钱?如果要搞清楚傅誉到底有没有拿钱出来办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查他的银行卡交易记录。这件事当然落在了陆林的身上,他立马给局里打了电话,希望银行方面能予以配合。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傅誉一共有三张银行卡,其中一张银行卡是新开的,里面只有一个十五万的存款记录,而当天这笔钱就转出去了,根据银行转账记录显示,收款人是夏秋冬。
  华良明白了,这个让自己来帮忙洗脱罪名的夏秋冬其实就是行凶者,在江大山嘴巴里发现的毛线纤维,应该就是其毛衣上的,一直在讯问室里的夏秋冬并没有换过衣服,只要他身上这件毛衣上的纤维和死者身上发现的纤维一致,再加上这笔不菲的转账记录,那么事情就明朗了。技术处很快采集了夏秋冬身上的毛衣纤维,经过仔细比对,证实了两者同出一处。夏秋冬的口供中说他没有约到江大山喝酒,而江大山的死亡时间与夏秋冬倒在郁金香花丛里的时间虽然相近,但是卻比夏秋冬早,那么,夏秋冬身上的纤维是不可能会出现在江大山的嘴巴里的,显然,现在可以充分说明,凶手就是夏秋冬,而傅誉则是这起案件的幕后策划者,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相信很快就会知道。
  关于银行十五万的转账记录,傅誉难以说出原因。华良告诉傅誉,夏秋冬已经招供,如果仍心存侥幸,将会罪加一等;如果从实招来,现在倒是可以算他是自首。傅誉想着连转账记录都已经查到了,那么再隐瞒下去也是徒劳,索性就和盘托出,也好争取宽大处理。于是,他在陆林和华良面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因为傅誉和柴火是旧识,傅誉家盖房子便请柴火帮忙,柴火带着一帮农民工干到第三天,就出事了。那天江大山是最早到的,他想多赚点儿钱补贴家用,来到傅誉家的时候傅誉正好早起。江大山吃了早饭便开始干活儿,可是吊车的钢丝突然脱绳了,绑在上面的一大堆石砖掉下来刚好有一块砸中了江大山的头,江大山瞬间倒地出血。傅誉上前去叫江大山,然而江大山已经被砸成重伤,昏迷了过去。因为时间尚早,所以江大山被砸并没有其他人看见。如果死了大不了赔点儿钱,但如果残废了,或者砸成植物人,那自己这辈子就全完了,想到此,傅誉便决定把江大山杀了。可是傅誉下不了手,他平时连鸡都没杀过,何况是一个大活人呢。正巧这时候,夏秋冬来上班了,傅誉立刻想到用钱来收买夏秋冬,于是他从家里拿出五万块现金给了夏秋冬,让夏秋冬杀了江大山,事成之后另有十五万以作答谢。夏秋冬面对这二十万的诱惑,最终丧失了良心,答应了。
  夏秋冬和傅誉将昏迷不醒的江大山抬到了地下室藏起来,等到天黑,傅誉就出去找人喝酒,以便制造不在场证明。夏秋冬则用酒沾湿了衣服将江大山活活闷死,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猛然想起还没给江大山灌酒,这样就无法制造成是醉酒意外身亡了,于是立刻拿来酒强行灌入江大山的体内。完事之后,他自知警察一定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就将江大山的尸体搬到郁金香花丛中,自己则故意醉倒在他身边,希望有人能及时发现,这样就可以有人作出证明,可惜并没有人发现他们。一计不成,夏秋冬又生一计,他听说过华良的名号,就想着让柴火去请华良来当自己的诉冤人。他认为自己毫无破绽,只要华良认为自己无罪,那比谁说都管用。夏秋冬想以此来逃脱法律的制裁,并得到那诱人的二十万。可千算万算,唯一算错的就是自作聪明,请了华良来唱这出戏,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傅誉已然招认,另一边的夏秋冬也就无可奈何了,夏秋冬也在华良面前招供,所说的一切和傅誉说的基本吻合。但是,华良还有一点没有想明白,夏秋冬家里并没有到急需用钱的地步,何况为了二十万去杀一个人,还是杀自己的兄弟,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这可能吗?华良忽然想到,他们还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江大山的妻子,岳季。
  华良带着疑问找到了江大山的家,江大山的妻子岳季正在为江大山的头七祭拜做准备。华良开门见山地问起,岳季一直三缄其口,华良走近的时候闻到了岳季身上有香水味,这种香水并不便宜,岳季又是哪里来的钱呢?华良想到了在渡口酒吧第一次见岳季的情形,她怀里揣着一笔看上去是数目不小的钱……他立刻打电话给陆林,他们虽然调查了傅誉的账户,却还没来得及调查夏秋冬的账户上那二十万的去向。
  华良请岳季跟自己去一趟派出所,岳季以要为江大山做头七为名拒绝了,华良告诉岳季,最好是能配合,否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岳季盯着华良看了许久,然后解下了围裙,跟着华良回到了镇派出所。他们到派出所的时候,陆林已经将所有的银行转账记录都调查清楚了,总共有十九万进入了一个陌生账户,这个账户的所有人正是岳季住在城里的表哥。而在同一天,岳季的表哥又将这笔钱取出,从银行的监控录像来看,他将钱交给了岳季。岳季最终承认,江大山被杀害自己其实是知道的。
  江大山和夏秋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所以经常会来家里吃饭,岳季和江大山的关系恶化以后,就经常找夏秋冬诉苦,一来二去两人便产生了情愫。岳季想要离开江大山,但江大山不同意离婚,儿子又是这个样子,除非江大山死了,否则自己离不开他。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机会出现了,于是,岳季和夏秋冬合计,除掉江大山,带着钱远走高飞。那天晚上在渡口酒吧门口的岳季,就是为了取钱才来的,十九万毕竟不是小数目,一来城里取钱快,二来也没有人认识她。
  案件终于水落石出,陆林带走了傅誉、岳季和夏秋冬,华良没有和陆林一同回去,他在村子里溜达,想再看一眼盛放的郁金香。村子里那条花道上的郁金香依然灿烂绽放着,黄昏的日光裹住了整座老城,一缕灰尘被晚风扔在了华良的白色帆布鞋上。高铁一过,黑夜便开始了,长啸声留在了花雕酒瓶里,和一寸旧时光调和,清绝到令人神伤。
  责任编辑/谢昕丹
  文字编辑/吴贺佳
  绘图/杜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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