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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
读文学书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当年我们听木心先生讲课的，都是一些画家，没有一个人听过文学史，也没有一个人有意思将来要当文学家。虽然我现在写了很多东西，出了一点书，但仍然没有一件文学作品。我不是个文学家。可是听木心先生讲课的人，在年轻时代，可以说都是文学爱好者。
我今天做了一个非常粗糙的回顾。什么回顾呢？就是在过去一百年清末、明初、共和国然后到文革后，然后到现在，阅读对年轻人的影响是什么？年轻人在这几个时段大约在读什么书？假如现在回到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十九世纪末，我相信当时很多爱读书的青年读了很多当时刚翻译过来的西方文化的启蒙书。在鲁迅的书里面，他就有非常热情的回音，在他年轻时代，最早读到西方一位叫郝绪立写的《天演论》。此外还有当时非常流行的一些著作，比如《法议》，这些都是西方刚刚翻译进来的，而且是用文言翻译的，后来这些就被叫做启蒙书。因为当时的中国开始转向，所以那个时侯的年轻人，读的是类似这样的书。
到了民国初年，新一代的青年，当时的80后、90后开始读大量的西方文学。到了四十年代左右，有两本书非常广泛地影响了当时的青年甚至是中学生，一本是《简爱》，给女孩子读的，这本书讲爱情，讲一个女人怎么独立、自尊，在爱情的挫败中她怎样跟自己的自尊和一种卑下的地位的一种挣扎。另外一本是《约翰克里斯朵夫》，傅雷先生翻译的。文革初期，我在看《约翰克里斯朵夫》的时候很激动，现在全部忘记了。《简爱》则让我非常感动，更让我感动的是电影。文革以后刚刚开始有外国电影进来，我们大家都记得《简爱》里头的对话。
我要说这两本书干什么呢？因为在1957年，中国的大学和知识界在重大的范围内，发起了一场反右运动。反右运动划入了一大批右派，其中有老人。大家要知道更多的右派是什么人呢？就是大学生，甚至是高中生。此后中国的文化和知识圈做了一个调查，当时的所有学生右派里面，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人受到这两本书的影响。可见一本文学书，一个文学的译本在当时中国的青年当中，会发生这样的影响，以至于影响了这个人的政治生命。大家知道大多数右派，最后都沦亡了，非常悲惨的境地。有些人一辈子就毁掉了，还有的自杀。在很年轻的时候，在诸位这样的年龄的时候就自杀。
那么到了我年轻的时候，读的是什么书呢？我在读鲁迅，读托尔斯泰，也在读《克里斯朵夫》，我在十二三岁就开始读我爸爸读的书。人一辈子最重要的读书机会，实际上就是小学毕业前后，和整个的初中、高中时代。我总是用这个比喻，就是你是一架新的电脑，你的下载功能非常强，你的记忆力非常强。如果你是在12、3岁到18、9岁读的书，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然后你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书怎样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
1966年，我13岁小学毕业的时候，文革发生了。图书馆没有了，书店没有了，出版社没有了。所有跟书有关系的机构，全部没有了。我们就在那个年代开始读中国古典文学，像《红楼梦》、《西厢记》、《水浒传》、《三国志》、《西游记》这些书，同时开始读英国、美国、日本的一些小说。当时是怎么读呢？就是红卫兵抄家拿到社会上来的书，还有我们直接到图书馆去偷的书。当时所有的图书馆，包括学校的图书馆都贴着封条。我自己就偷过一本书，也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本书，叫做《牛虻》。《牛虻》、《约翰克里斯朵夫》、《简爱》这些书都在讲一个主题，就是老子生在这个社会，我不服。苦逼，屌丝，我能够挣扎，有一天我能够摆脱这个困境。为什么？因为我自尊，天生我材，我怎么是这个处境？书其实就在讲这件事情，小时候都不知道，但就是会被吸引进去。凡是个性比较强的人，凡是脑子里有个梦，胡思乱想我长大了要干嘛，干嘛，这些书就成了非常危险的书。可是大家知道禁书，危险的书永远吸引年轻人，这是相互吸引的一件事情。
文革的后期是一个解冻的时期，是一个大家从荒原里走出来的时期。很多是现在很有名头的人，他们开始研究哲学，研究西方二战以后的哲学，开始研究西方的神学，开始整个的我们在1949年到79年被中断的世界文学事业，哲学事业与理解。这个时候可以略微相抵五四时期一个相对自由的时期。尤其是大家渴望、饥饿，对知识的疯狂状态。这是蛮可怀念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我就无法说出哪本书是特别被青年学生认可的，因为实在是非常多。
从青年人读的书来看，我们大约可以知道这段历史时期书本怎样影响年轻人，怎样影响他们的成长，而这些成长，后来无论是微妙地还是显著地都影响了中国的国家走向，这就是一个书的作用。我不敢把它夸张了说，我也不敢把它缩小了说，但是有作用。
我在20多年前从1989年到1994年居然听一个老头子讲了5年的世界文学史。为什么？我都不太相信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但是可能有一个理由，就是木心先生在上课的时候讲过的一段话。他说，文学艺术是照见内心灵魂的东西，无数个灵魂被文学照见。忽然他话锋一转，他说当时上帝送亚当到人间，说可怜的孩子你要到地上去了，那里有高山、大海你怕不怕？亚当说我不怕，然后他说有毒蛇猛兽，你怕不怕？亚当说不怕。然后上帝就说，那你去吧。可是亚当说我害怕，上帝就说你害怕什么？亚当说我怕寂寞。上帝就低头想了想，把艺术给了亚当。
这是木心先生自己想出来的话，但是他点中了要害，什么要害呢？第一，很多很多伟大的文学，很多很多伟大的作品，其实出于寂寞，出于一个孤单的心灵，他有很多话要讲。此后很多很多读到文学的人，被文学感动的人，甚至为了文学去殉情的人，也是因为寂寞。每个人进入到13岁到19岁，人生刚开始又还没有开始。我这条命活下去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但是这个世界已经在我面前展开，所以这个时候他最爱读小说。所以这个时候最容易受小说影响，容易变成他日后想不到的一个立场。是什么给了他想法呢？就是书。所以书来自寂寞，这个是木心先生非常有意思的说法。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一览众山小，不断不断一览众山小，找好书看，就是找一个制高点”；“有人一看书就卖弄，多看几遍再卖弄吧——多看几遍就不卖弄了。”这些木心先生上课的片段，就是他对读书的看法，影响着我，现在转赠给你们大家。
读文学书有什么好处，有什么用？当年我们听木心先生讲课的，都是一些画家，没有一个人听过文学史，也没有一个人有意思将来要当文学家。虽然我现在写了很多东西，出了一点书，但仍然没有一件文学作品。我不是个文学家。可是听木心先生讲课的人，在年轻时代，可以说都是文学爱好者。
我今天做了一个非常粗糙的回顾。什么回顾呢？就是在过去一百年清末、明初、共和国然后到文革后，然后到现在，阅读对年轻人的影响是什么？年轻人在这几个时段大约在读什么书？假如现在回到一百多年前，也就是十九世纪末，我相信当时很多爱读书的青年读了很多当时刚翻译过来的西方文化的启蒙书。在鲁迅的书里面，他就有非常热情的回音，在他年轻时代，最早读到西方一位叫郝绪立写的《天演论》。此外还有当时非常流行的一些著作，比如《法议》，这些都是西方刚刚翻译进来的，而且是用文言翻译的，后来这些就被叫做启蒙书。因为当时的中国开始转向，所以那个时侯的年轻人，读的是类似这样的书。
到了民国初年，新一代的青年，当时的80后、90后开始读大量的西方文学。到了四十年代左右，有两本书非常广泛地影响了当时的青年甚至是中学生，一本是《简爱》，给女孩子读的，这本书讲爱情，讲一个女人怎么独立、自尊，在爱情的挫败中她怎样跟自己的自尊和一种卑下的地位的一种挣扎。另外一本是《约翰克里斯朵夫》，傅雷先生翻译的。文革初期，我在看《约翰克里斯朵夫》的时候很激动，现在全部忘记了。《简爱》则让我非常感动，更让我感动的是电影。文革以后刚刚开始有外国电影进来，我们大家都记得《简爱》里头的对话。
我要说这两本书干什么呢？因为在1957年，中国的大学和知识界在重大的范围内，发起了一场反右运动。反右运动划入了一大批右派，其中有老人。大家要知道更多的右派是什么人呢？就是大学生，甚至是高中生。此后中国的文化和知识圈做了一个调查，当时的所有学生右派里面，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人受到这两本书的影响。可见一本文学书，一个文学的译本在当时中国的青年当中，会发生这样的影响，以至于影响了这个人的政治生命。大家知道大多数右派，最后都沦亡了，非常悲惨的境地。有些人一辈子就毁掉了，还有的自杀。在很年轻的时候，在诸位这样的年龄的时候就自杀。
那么到了我年轻的时候，读的是什么书呢？我在读鲁迅，读托尔斯泰，也在读《克里斯朵夫》，我在十二三岁就开始读我爸爸读的书。人一辈子最重要的读书机会，实际上就是小学毕业前后，和整个的初中、高中时代。我总是用这个比喻，就是你是一架新的电脑，你的下载功能非常强，你的记忆力非常强。如果你是在12、3岁到18、9岁读的书，你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然后你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书怎样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
1966年，我13岁小学毕业的时候，文革发生了。图书馆没有了，书店没有了，出版社没有了。所有跟书有关系的机构，全部没有了。我们就在那个年代开始读中国古典文学，像《红楼梦》、《西厢记》、《水浒传》、《三国志》、《西游记》这些书，同时开始读英国、美国、日本的一些小说。当时是怎么读呢？就是红卫兵抄家拿到社会上来的书，还有我们直接到图书馆去偷的书。当时所有的图书馆，包括学校的图书馆都贴着封条。我自己就偷过一本书，也是当时非常流行的一本书，叫做《牛虻》。《牛虻》、《约翰克里斯朵夫》、《简爱》这些书都在讲一个主题，就是老子生在这个社会，我不服。苦逼，屌丝，我能够挣扎，有一天我能够摆脱这个困境。为什么？因为我自尊，天生我材，我怎么是这个处境？书其实就在讲这件事情，小时候都不知道，但就是会被吸引进去。凡是个性比较强的人，凡是脑子里有个梦，胡思乱想我长大了要干嘛，干嘛，这些书就成了非常危险的书。可是大家知道禁书，危险的书永远吸引年轻人，这是相互吸引的一件事情。
文革的后期是一个解冻的时期，是一个大家从荒原里走出来的时期。很多是现在很有名头的人，他们开始研究哲学，研究西方二战以后的哲学，开始研究西方的神学，开始整个的我们在1949年到79年被中断的世界文学事业，哲学事业与理解。这个时候可以略微相抵五四时期一个相对自由的时期。尤其是大家渴望、饥饿，对知识的疯狂状态。这是蛮可怀念的一段时间。这个时候我就无法说出哪本书是特别被青年学生认可的，因为实在是非常多。
从青年人读的书来看，我们大约可以知道这段历史时期书本怎样影响年轻人，怎样影响他们的成长，而这些成长，后来无论是微妙地还是显著地都影响了中国的国家走向，这就是一个书的作用。我不敢把它夸张了说，我也不敢把它缩小了说，但是有作用。
我在20多年前从1989年到1994年居然听一个老头子讲了5年的世界文学史。为什么？我都不太相信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情。但是可能有一个理由，就是木心先生在上课的时候讲过的一段话。他说，文学艺术是照见内心灵魂的东西，无数个灵魂被文学照见。忽然他话锋一转，他说当时上帝送亚当到人间，说可怜的孩子你要到地上去了，那里有高山、大海你怕不怕？亚当说我不怕，然后他说有毒蛇猛兽，你怕不怕？亚当说不怕。然后上帝就说，那你去吧。可是亚当说我害怕，上帝就说你害怕什么？亚当说我怕寂寞。上帝就低头想了想，把艺术给了亚当。
这是木心先生自己想出来的话，但是他点中了要害，什么要害呢？第一，很多很多伟大的文学，很多很多伟大的作品，其实出于寂寞，出于一个孤单的心灵，他有很多话要讲。此后很多很多读到文学的人，被文学感动的人，甚至为了文学去殉情的人，也是因为寂寞。每个人进入到13岁到19岁，人生刚开始又还没有开始。我这条命活下去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但是这个世界已经在我面前展开，所以这个时候他最爱读小说。所以这个时候最容易受小说影响，容易变成他日后想不到的一个立场。是什么给了他想法呢？就是书。所以书来自寂寞，这个是木心先生非常有意思的说法。
“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一览众山小，不断不断一览众山小，找好书看，就是找一个制高点”；“有人一看书就卖弄，多看几遍再卖弄吧——多看几遍就不卖弄了。”这些木心先生上课的片段，就是他对读书的看法，影响着我，现在转赠给你们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