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放下打给弟弟的电话,不免生出一些感慨。由于一座立交桥监测出现危险,他作为某市政建设单位的技术科长,昨天一天一夜都在现场,凌晨两点才回到家,一会儿还要到现场去。
　　很多年来,我都被家人看作是家里最出色的孩子:高考考上名牌大学;后来又在最有名的大报当评论员;名字和照片常常印在各报纸的专栏上,邻居都能看到;现在又在名牌大学当教师;学历在这个家庭里也是最高的。家人在鼓励我的小侄子时,总以“大爸”(就是我)为榜样。但我越来越觉得这是评价标准的问题。而且我对自己的一生并不满意——在这条路上,再好,也不满意。
　　他们做的是修桥铺路的工作,这些桥和路上并不印着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实实在在地为人们贡献着一座座桥、一条条路。一旦有事,这个社会最需要的是他们,而不是我。我当然知道,他的工作比我更辛苦,付出的比我更多,但得到的报酬却比我少,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这是社会的分配机制和评价机制有问题。
　　 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我们国家在文化方面太丰厚的历史积累和太多的人力资源投入,已经不需要我的一篇论文、一本书或是一篇时评。需要它们的,只是我自己。除了教学——直接服务于学生,我在“事业”上的许多思虑都是为自己的:写几篇论文,写一本书,以便与自己的教职相称,或者免于丢掉教职。而它们对于别人的价值,则远远无法与一座桥、一条路重要。真可以说,“万言不值一杯水”。我自己从小内心的价值观,是利他的,为社会的,重“事功”的;但自己的人生脚步,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偏离于这个价值的道路上——为己的、悠闲的、自我满足的道路。而且,只能这样走下去了。
　　当一个大人领着小孩上街,对孩子说,这条道路是爸爸修的,那座桥是爸爸修的。孩子因此感到骄傲。我觉得,这样的满足,这样的价值观,才是真实、朴素的,是一个社会值得提倡的。这也是孩子特别容易接受的。但随着人们长大,这样朴素的价值观就容易被其他的东西遮蔽——比如地位、金线和虚名。
　　我希望我的小侄子永远以他自己的爸爸为骄傲;并且希望修改我们家的评价序列:那个奋战在桥梁工地上几日几夜不休息的老二,才是家人最值得骄傲的。如果社会做不到这样公正的评价,我们自己家里至少可以做到。
　　
　　注:转自中国人民大学马少华副教授博客,经本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