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昌之死(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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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梗概】
  嘉庆十三年(公元1808年),江苏山阳(今淮安市)遭受严重水灾,黄水横溢,饿殍遮道,古楚地沦为泽国。朝廷赈灾粮款,被污吏贪墨。饥民卖儿鬻女,几至易子相食。进士李毓昌奉命赴山阳查赈,不意一月余,这位钦命查赈大员竟在住所自缢身亡。案情相当复杂,官场上的斗争相当激烈。整整经过了半年之久,死者家属无数次上诉和抗辩,嘉庆皇帝也下了若干谕旨,几经审理,才终于得真相大白,冤案昭雪。凶手凌迟处死,与李毓昌之死有牵连的官员,都得到应有的惩处。此为清代十大奇案之一。
  正当李毓昌欲拂袖而去时,王伸汉迫不及待地走出屏风,满脸堆笑:“李大人,贱内言语不周,望海涵。”一面力挽李毓昌,一面对太太使着颜色:“还不下去。”
  “本县略备酒肴,为大人洗尘,聊尽地主之谊。”王伸汉笑着道。
  “本官也借此机会拜访知县和知府大人,只是不敢打扰。”李毓昌也是以礼待人。
  “哪里,还望李大人多多抬举。”王伸汉略显得谦虚。
  “花厅摆宴!”王伸汉吩咐道。
  只见满桌鸡鸭鱼肉,使人眼花缭乱。
  “下官特为李大人洗尘,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李大人请。”王伸汉嘴上客气,心中得意。
  “如此厚待,毓昌不敢消受。”
  “李大人查赈山阳,为下官分忧,为饥民解难,受得的。”
  李毓昌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应对王伸汉。
  就在此时,淮安知府牛毂踱步进了花厅。“来早了,不如来巧了,是李毓昌大人吧?”
  “这位乃是淮安知府牛大人。”王伸汉急忙引见。
  李毓昌见眼前的牛大人,已年过半百,胡须斑白,又粗又胖。
  “卑职奉上宪之命,查赈山阳,还蒙知府大人多多教诲。”
  “李大人,你过谦了。”牛毂挥手招呼李毓昌落座。
  “开席吧,请动筷!”王伸汉顺手端起眼前的酒杯。
  李毓昌稍微迟顿了一会儿,并未端杯,而是突然发问:“牛大人,卑职查赈山阳,仅西陈庄赈册……”
  没等李毓昌说完,牛毂忙接过话头:“以后再说不行吗?”
  王伸汉心里明白接下来李毓昌要说什么,忙道:“今日设宴,不谈公事。”
  “江南饥民,延颈待哺。牛大人,我等不及啊!据卑职详细对查,仅西陈庄一处,赈银与账册不符。”
  王伸汉不禁打了个寒战。牛毂不置可否地说道:“竟有这等事?前不久朝廷也曾派大员来山阳查赈,本府怎么毫无所闻呢?”
  “确凿无疑,仅是西陈庄陈玉兴一家……”
  “那是个无赖之徒,李大人为其所惑了。”王伸汉连忙辩解。
  牛毂忙说:“是啊,王县令为官多年,他是懂得朝廷王法的。”
  王伸汉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李大人,切莫轻信那些刁民啊!”
  “李大人,侵吞赈银一事嘛,你该明白,这可非同小可呀!里面或有讹错,你还是再勘再查。”牛毂为王伸汉的辩白,很露骨。
  王伸汉心存侥幸,自我吹嘘:“前九位已返江宁的查赈大人,都是一口称颂卑职的。”
  “事实俱在,卑职不敢无中生有。”李毓昌没有让步的意思。
  牛毂阴沉着脸,一时还真的寻不出合适的词儿来应付李毓昌。王伸汉偷偷瞄着他一眼,没敢出声。
  这时的牛毂,心里也翻上搅下地思考着:倘若李毓昌从王伸汉身上打开侵吞赈银的缺口,他淮安府的防堤也就完了。自己没少从王伸汉这里捞到白花花的银子啊。于是,他急忙说道:“事情总会查清楚的,今天我们先把这席佳宴消化掉。这是王大人的一番心意啊!”
  “是啊,是啊。李大人请。”王伸汉极力地巴结着。
  李毓昌见牛毂一味袒护王伸汉,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料定他们是一丘之貉。心想,已无必要同此辈周旋了,不如尽快抽身。他趁着王伸汉劝酒之际说道:“今日之宴,实是丰盛。毓昌匆匆赴宴,两袖清风,来不及备办什么礼物回敬,只有一份小小薄礼,请务必尝尝。”李毓昌从腰包里取出一包观音土放在桌上,动情地说:“这里山珍海味,佳肴满桌,可是灾民们在吃观音土,多少人吃了观音土倒毙路旁!朝廷几次放赈,百姓口粮足可度过今冬。可是,如今情况令人吃惊,其中缘由我想王大人是清楚的,牛大人也是清楚的,恕不奉陪,告辞!”李毓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客厅。
  王伸汉和牛毂望着李毓昌远去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王伸汉一脸恐慌:“请恩师指我迷津。”
  “看来李毓昌是个丧门星,他今天的来意,一则在我面前告你的状,二则是为了同你当面对质。事到如今,得变个法儿……”牛毂混话说到这份儿就戛然而止了。
  王伸汉愤愤地说:“我先礼后兵,软硬兼施,哼,我就不信治不了那书痴!”
  “先礼后兵也好,软硬兼施也罢,怎么对付李毓昌,你自己拿主意吧!至于侵吞赈银一事,他只是查了西陈庄,倘若让他再查下去……弄不好,把我这个知府也要拐进去了。我看,此人不除,乃心头之患!这酒我也没心思喝了,告辞了。”
  王伸汉的心里乱极了。前九位查赈大员都是以宴请和贿赂被一一打发走的。这次对李毓昌本打算如法炮制,不想倒落了个如此尴尬场面。
  突然,王伸漢大喊一声:“包贵!”
  不一会,包贵走了进来。
  “包贵,老爷对你怎样?”
  “这还用问,没老爷,小的尸体早已抛到野外喂狗去了。”
  “眼下非同寻常,你要为老爷尽心效力才是……”王伸汉让包贵坐定,从李毓昌奉旨查赈,悄然进山阳,投宿善缘庵,查勘西陈庄,直说到今日花厅摆宴,一五一十告诉了包贵。“包贵啊,我对你说这些,你应该明白老爷的心思……”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这只是西陈庄,才开了个头,若再查勘西北村、城南村、仓家庄,岂不陷我于死地了。你给我送去纹银两千两。这是我先礼后兵,那李毓昌得到了实惠,或可就此适可而止。需知:眼珠子是黑的,银子可是白的啊!同时,你要打探李毓昌下一步动静。”   “老爷高明,小的这就去账房支两千两银子送去。”包贵领命而去。
  镇淮楼的钟声敲过了三更,已经是半夜子时了,王伸汉怎么也不想去睡,独自在清冷的客厅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凶狠的目光落到被李毓昌退回的那两千两银子上。
  这时,包贵走了进来。
  王伸汉斜视着包贵问:“你看李毓昌为什么不肯收这银子?”
  “他的家人不是说了吗,李大人是个书痴。这个书痴不收银子,是想跟老爷作对。”
  “哼!知府牛大人这条路走不通,难道他还想告到江宁不成?”
  “正是这样。”包贵想了想说,“李祥好像透露过,李大人要写禀揭,禀告江宁……老爷,小的倒有一个主意。”包贵故意顿了一下说,“可不知该不该说!老爷你想,这李大人要回江宁禀报,必定要以查赈清册为依据,不然就是空口无凭,诬陷朝廷命官。我们买通李大人的家人,让他们趁隙盗出查赈清册,一火焚之。李大人任期已满,不可能再去从头查起,失去凭据无法揭报,还会因失职而获罪坐牢,这不是一举两得之策?”
  “嗯,好主意。”王伸汉忽又不无担心地说:“就怕他的家人不干。”
  包贵笑笑说:“老爷,李大人不收银钱,他的家人未必不爱啊。据小的看,那个李祥早已急不可待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王伸汉拍手称妙:“好,你取二百五十两纹银,马上去办。”
  “老爷尽管放心!”包贵拍了拍自己的胸。
  包贵走后,王伸汉又仔细地把此次行动的安排想了一遍,认为此举可行,这才满意地朝爱妾房中走去。
  天刚刚放亮,山阳县署后面的宅院里,王伸汉才起床,包贵就一头闯了进来,递上那二百五十两银子,随后说:“李祥一早来了,说李毓昌对禀帖和查赈清册十分上心,放进箱子不说,还加了把锁,无法下手盗出,退回了纹银。”
  “李祥走了吗?”王伸汉问。
  “还在大厅等候。”包贵忙说。
  “老爷,不能拖了,据李祥说,看样子李大人明天就要回江宁去。”
  “啊!”王伸汉不觉吃了一惊。
  “他一回江宁,恐怕就要把事情弄大。老爷,得赶紧想个办法,不然他一走,可就完了。”
  “你说得对!一定不能放虎归山。”
  说完,王伸汉倒背起双手,来回踱着步子。狠狠说道:“嗯,看起来是有他无我,有我无他!这就要辛苦你了。”
  包贵眉头一皱道:“要杀也不必咱去动手。老爷,李祥这个人凶而多欲,常常流露出对主子的不满之情。依小的看,可许给李祥数百银两,令其酒后下毒。”
  王伸汉沉思了一会说:“好,就这么办。其尸悬于梁,以自缢身亡上报,然后打通知府牛大人,断然无事。就不知李祥肯干不肯干?”
  包贵胸有成竹地说:“老爷放心,我有办法叫他干的!”
  王伸汉忙说:“好,事不宜迟,给他五百纹银,事成之后,我荐他到别处衙门当差!”
  “好!”包贵转身走了出去。
  包贵回到大厅,走到李祥身边,把嘴紧贴在李祥的耳朵,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李祥胆战心惊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呀!”
  包贵乜斜着眼说:“老弟如若推辞,那后果嘛……别忘了,老弟曾收过王老爷的银子,答应偷盗禀帖和清册。你就不怕王老爷翻脸不认人吗?”接着包贵又把具体的办法、步骤对李祥说了一遍。包贵最后还说:“你串通马连升一起干,不然也不方便。万一走漏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
  “若是他不敢呢?”
  “不至于吧,我知道他平时都听你的。哼!他若真的咬定牙不干,我就叫他先走一步……你俩的银子,明早到县衙去取。”包贵说完,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包砒霜,递到李祥手中。李祥起身辞别,回善缘庵去了。
  还是在后半晌的时候,李毓昌午觉睡醒。起床后总觉得心神不宁,不知干点什么才好。他忽然想到今日是冬至节,莫若出去喝几杯酒。于是,他出了善缘庵,就近独自喝起闷酒来。这几天来,他实在是烦恼极了,昨天夜里,他总算把自己认为满意的禀帖写好了,决意明天一早起行,谁也不惊动,悄悄回江宁去。但是,此行吉凶如何?他心中无数,想到这里,脑子就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李毓昌在回去路上好像有点酒醉,摇摇晃晃地进了善缘庵大门。慢慢地走进寝室,躺在床上。
  李祥朝主人望了一阵子,这才悄悄退到外门,在长凳上坐了下来等待着时机。但是,他的心“怦怦”地跳。
  马连升此时也在厢房中静静地坐着,没有掌灯,两人已经串通好,他在侧耳等待着李祥的召唤。
  里间,传出李毓昌微微的鼾声。
  远处,镇海楼传来了三更的钟声。
  又过了好长时间,李毓昌醒来了。他感到口干舌燥,想要喝水,但浑身无力,于是,他大声喊道:“茶!”
  李祥听到李毓昌的喊声,唰的从凳子上站起来,他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他是摸准喝酒人的脾气,知道人酒醉醒来,非要喝茶不可,那时再趁机下手,这比硬灌省力多了。他急忙来到床头问:“老爷,你要喝茶?”
  “嗯。”李毓昌仍然躺在床上说。
  “好,你等著。”李祥说完,从袖筒里摸出包贵给他的那包砒霜,暗暗倒进茶碗里,然后,冲上一碗不热不凉的浓茶,双手端着,殷勤地送到李毓昌嘴边,说道:“小的端着你喝吧。”
  “不用,我能行,我自己来。”李毓昌从李祥手中接过茶碗,刚要往嘴边送,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顺手把茶碗一放,瞅着李祥,欲言又止。
  李祥双眼瞪得老大,他看到李毓昌这个举动,头嗡的一声,全身吓出了冷汗。
  正在李祥胆战的时候,李毓昌终于开了口:“李祥,你收拾一下,咱们天亮回江宁去。”
  “老爷,这么早就要走?”李祥这才放下心来。
  “嗯。”
  “老爷,天下雪啊!”李祥提醒道。
  “不怕,下刀子也要走。”   李祥怕夜长梦多,忙催促道:“老爷,茶快凉了……”
  “不怕,酒后不怕茶凉。”李毓昌仍然无动于衷,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不是我为官固執,有些事非这样做不可,你们当然是不会明白的。”
  “老爷,小的们都知道。”李祥又催道,“老爷,看你嘴干的,快先喝茶吧。”
  李毓昌这才端起茶碗,什么味也没有顾上品,一饮而尽。然后抹了一把嘴说:“再来一碗。”
  李祥又提壶给李毓昌倒满了碗。
  李毓昌一仰脸,又一饮而尽。
  “老爷,还要?”
  “不要了。”李毓昌放下碗说,“李祥,你跟随我这么多日子,难得能有空好好拉拉话。”
  “要说什么,你就说吧。”
  李毓昌毫无感觉李祥话中有话,继续往下说:“李祥,这人一生在世上可不容易。我琢磨着为人、办事要个宗旨,这宗旨嘛,概括起来就是三个字:心要正。不可去做一些不忠、不孝、伤天害理的事情……”
  李祥打断李毓昌的话说:“老爷,你该睡觉了。”
  “唉。”李毓昌不想说下去了,只是闷闷不乐地长叹一声,“天什么时候了?”
  “四更多了。”
  “好,你也去睡一会儿吧,不谈了,明早赶路。”
  “是的,明早还得赶路。”李祥放下茶壶,急忙走了出去。
  马连升已在门外等了多时,一见李祥忙悄悄问:“怎么样了?”
  李祥小声地说:“成了,照计行事!”
  不一会,李毓昌忽觉腹内一阵剧疼,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按住腹部,不但没有止住疼,反而疼得越来越厉害,疼得他实在支持不住了,便从床上滚到了地下,又在地上打滚。这时他忽觉从嘴里流出来一些东西,吃力地举起马褂袖子擦了一下,一看,啊,是血!他自知不好,又不明白是什么原因,神色完全变了,声嘶力竭地喊:“来人——”
  两个家人闻声闯了进来,杀气腾腾地立在李毓昌面前,一声不响。
  李毓昌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两家人凶相毕露,脸色极恶,眼射凶光,马连升手中提着一条布带。李毓昌问:“你们要干什么?”
  李祥冷笑:“我们不能服侍老爷了。”
  马连升说:“老爷,这可不能怪我们,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李毓昌一听,心里全明白了,怒声喝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李祥道:“这是王县令叫小的们这样干的,砒霜还是包贵亲自送来的呢。我们当奴才的不比老爷有满腹经纶,懂得做人的道理,俺们只知道哪位老爷对我们的好处多,有钱、有利,我们就跟谁去。”
  “好狠毒也!”一字一句,带着血和恨,从李毓昌的牙缝儿里蹦出来。
  “老爷,你死得冤是冤,只是下世再为官,要学聪明些!”李祥冷冷地说。
  刹那间,李毓昌想到了远在家乡山东即墨的妻子和幼小女儿,自己死后,她们将如何度日?他又想到了叔父太清,在他身上浇灌了多少心血,自己才得以金榜题名。想不到叔父的大恩大德未报,自己便要命归黄泉。想到这些,他流下了悲愤的眼泪,伤心地说:“苍天有灵,叔父啊,你该知道侄儿的冤枉啊!”
  李祥歪头咧嘴道:“老爷,远隔千里,你叔父,怕是听不到你的喊叫了!”
  突然,李毓昌双手支撑着身子爬到南窗下面,扶着墙壁颤巍巍地立了起来,他仰脸望着窗外,大张着嘴巴,朝黑漆漆的苍天呼喊,那声音是微弱的。
  李毓昌已是血污满面,站立不住了,脸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滑到地面上……
  “老爷,我们还是让你少受点罪吧。”李祥见李毓昌已经没有了力气,便招呼马连升道:“来,动手吧。”
  李祥、马连升急忙向前,把布带套在李毓昌的脖子上,然后,把李毓昌架起来,举到高处,踏上床板把带子的另一头拴到了梁头上。
  李毓昌被悬挂在半空中,便停住了……
  李祥上前从李毓昌身上摸出箱子钥匙,打开箱子,取出李毓昌保存整齐,准备带回江宁去的禀帖和查赈清册,又把几十两银子,悄悄揣到了怀里。最后把箱子锁好,钥匙乱扔到李毓昌床上。
  两个家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现场,除净了血迹,这才掩门走了出去。
  嘉庆年间这场载入史册的大冤案,就这样发生了。
  善缘庵可以作证!
  门外纷飞的大雪可以作证!
  再说陈玉兴与李太清到京城告状,中途玉兴丧母,返乡奔丧。李太清一人到京,住进朝阳客店。连日来,他埋头写状,整理物证,直忙到昨晚。今天,走出店门,正一路打听前往刑部衙门的路径。这时候,只见迎面来了两乘官轿。
  李太清眼见执事牌上分别写着“左都御史”“山西巡抚”字样,急忙跪倒轿前,喊冤不起。
  护兵隔着轿帘禀告:“老爷,有人喊冤。”轿内坐的是都察院御史特克慎,满洲正黄旗。他听说有人喊冤,于轿内说道:“本院不理民词。”
  这时,后边那乘轿子也早已落地,从里面走出一个花白胡须的年迈大臣来。这大臣正是当年李毓昌京试的考官初彭龄。他已被任用山西巡抚,但迟迟没有动身赴任,就是为了李毓昌这桩案子。李毓昌自缢善缘庵一事不胫而走,早已传入京城。他断定此事蹊跷,一心探明真相。传闻李家有人来京告状,所以在京天天寻觅告状之人。见眼前跪在地上的老者,或与李案有关,急忙走到特克慎轿前,伸手制止了护兵,朝轿内说道:“御史大人,督察府不理民情恐有不妥吧。”
  特克慎走出轿子对护兵道:“好,就依老大人,去问问他有什么冤!”
  护兵走上前说:“老爷问你有什么冤?”
  李太清抬头说道:“小民有状在此。”
  护兵从李太清手中接过状纸,双手递给御史大人。
  特克慎看罢状子说道:“这个案子还是不接的好。”初彭龄不以为然地说:“堂堂都察院衙门,料理区区小案,有何之难?”
  “大人有所不知,请一旁说话。”特克慎欲言又止,急将初彭龄拉至一旁。   原来,就在前两天,他接到了两江总督铁保的一封亲笔书函,信中言道,风闻李太清为李毓昌一案告状进京,若两江属地果真出此人命大案,自己一无所闻,一旦追究起来,恐怕罪责难逃,特请特克慎酌情發落。
  “哦。”初彭龄假装不解地问,“大人有何难言之苦?”
  “咳,大人有所不知。如若这状纸上的全是实情,追究起来,山阳县、淮安府逃脱不了且不说,就连两江总督铁保大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初彭龄知道,铁保与特克慎是同族人,又是至交。他生怕官官相护,李毓昌之冤不得伸雪。于是,便摇头道:“大人过疑了。此案尚且不明,怎么就会牵连到两江总督大人呢?我看不会吧。”
  特克慎说:“山阳历属两江之地,怎能说无牵连呢?”
  初彭龄说:“大人所虑也是。只是这状纸大人既看了,不接状恐怕落下话柄。”
  特克慎怕就怕在同僚面前落下话柄,一时语塞。
  初彭龄本想用参奏皇上来威胁特克慎,但又觉此法太直露,于是,他急中生智地想出了一个妙法:“昨日圣上召见,问起民事,老朽已在皇上面前把此事讲了,皇上非常恼怒,只怕此案不好草草收场。”
  “你这样一禀奏,倒让我为难了。”
  “此案关系十分重大,若大人为难,可呈御批。”
  特克慎茅塞顿开,说道:“对,把事情推给皇上,此实是两全其美之策。”于是他对李太清说:“你进京告状住在何处?”
  李太清跪禀道:“朝阳客店。”
  “你回店去吧,随时听唤!”
  “谢大人!”李太清叩头退去。
  特克慎不能不顾督察衙门明镜高悬的招牌,决定回去写奏疏,上奏嘉庆皇帝。他望着远去的李太清,对初彭龄说:“巡抚大人,只是你让我接案,你就得陪着我审理。”
  初彭龄心想,我求之不得哩。
  特克慎回府后,即把李毓昌一案上秉朝廷,等待嘉庆皇帝的御批。
  李太清在朝阳客店焦急地等待着……
  这天,三更已过。嘉庆皇帝有些倦意,但还是又从厚厚的那堆奏疏中,随便抽出一份坚持着看下去。
  这份奏疏,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特克慎递奏的。嘉庆看了几行,顿时睡意全消。他睁大眼睛从头到尾,一字字细心阅着,琢磨着,对李毓昌身死的过程,顿时生疑。他看完奏疏,又看李太清的诉状,狠狠地朝御案上拍了一掌,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他想借李毓昌一案,杀一儆百,重振朝纲。想到这里,他回坐到御案前,提笔下谕道:
  敕令都院特克慎,迅委公正大员前往山东即墨,提李毓昌尸棺详加检验具奏。案关职官身死不明,应彻底根究。钦此!
  写完,嘉庆把笔往御案一扔喊道:“来人!”
  当班太监闻声而至。
  “此案关系甚大,军机处务必连夜拟旨。”
  不几天,特克慎就见到了圣旨,立即派人去朝阳客店通知李太清,令其及早返回做准备,他又邀初彭龄随其一同赶往山东审案。
  皇上圣旨大如天,复查李毓昌一案开棺核验,谁也不敢怠慢。这天午后时分,一队人马护着李毓昌的灵柩进了济南府。李毓昌的亲属全部坐在灵车后边的一辆马车上。灵车来到南门外校场。校场中央早已用芦苇搭起了一个棚子,作验尸之用。
  一字长凳摆开,以特克慎、初彭龄为首,坐满了验尸大员,对面凳子上坐着李太清、林静娴和众位族亲。
  只见李毓昌尸体虽未全腐,但是毒是缢却已经无法辨认。特克慎遂令仵作如法蒸验。
  各位大员及李毓昌的亲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几位仵作忙乱了老半天,这才把蒸过的尸骨一一取出,摆在两排人中间的长几上。只见尸体骨皆白,并无受毒证状。官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李太清一看,感到事情有些蹊跷,毓昌侄明明是受毒而死,为什么蒸骨却偏偏无毒?他苦苦进京告状,好容易盼到了毓昌侄儿的案子就要真相大白了,谁知蒸骨验视结果会有偏差,他怎肯罢休!李太清“扑通”一声跪倒在各位检验大员跟前,陈说原由,苦求重新检验。林静娴见叔父这样,也随跪倒在地。一众族人也齐刷刷跪倒了下去,苦求不止。
  特克慎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知道,他面临的不是个一般的案子,而是从皇上那儿直接下来的,容不得有半点马虎,他便准了李太清等人的请求,明天重检。
  翌日,仵作们听监察大人特克慎一声令下,各自一声不响地重新忙碌起来。但是,这一次和昨日的一次不相同,初彭龄十分留心观察各个环节,生怕有人从中捣鬼。应该说,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地方大员,多年来,经他亲自监督验过的尸骨不能算少,很少出现差错。倘若再检无受毒状,那就果真李毓昌不是受毒而死了……
  初彭龄手捋胡须,正想到这里,忽见一个仵作捧水进来,从他身边经过。他忽然意识到,如法蒸验,用水是关键,如水不洁净,容易出错,这一关键点万万大意不得。这时,只见他从凳子上站起来,挡住了仵作的去路,手指着钵中的水问:“这是用的何处的水?”
  仵作万没想到这位大人会拉着他问起水来,以为自己露了马脚,顿时慌了神,他极力镇静着,施礼道:“老爷,听说济南府有七十二泉,这是什么泉水,小的可就说不出名堂来了……”
  初彭龄见这个仵作表面镇定,而却透露出内心惊慌,他手中那微微颤抖的水,就是证据。初彭龄越加起了疑心,他回身拿起自己喝的杯子,把里面的半杯水往地上一泼,便向钵中伸去。那仵作急中生智,双手一松,陶钵便刷地落到地上,水渗进了土地里去了。
  初彭龄早就防备了这一手,因此,等仵作的钵子落地砸碎,早有半杯水留在了他的手里。
  初彭龄把茶杯举到唇边,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咕嘟了一会儿,然后吐到地上,他浓眉一竖,朝仵作厉声道:“好大的胆,竟然耍弄花招!”
  仵作吓得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叩头求饶。初彭龄没有理他,把杯子递给特克慎说:“御史大人,都尝尝吧!”
  特克慎双手接过喝了点,又给别的官员,一个传一个,每人都尝了一口,一个个被盐水咸的直用舌尖舔嘴唇,大家交换了下眼色,惊奇地说:“想不到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特克慎气愤地说:“大胆的畜生,竟敢投进盐水,岂能饶他!”
  特克慎一举手喝令:“左右,给我拿下!”
  卫兵上前用绳绑了。
  初彭龄怒喝仵作道:“你为何要暗用盐水?谁是你的同谋?说!”
  “大人饶命,这全都是山阳县令王伸汉派家人包贵前来,指派小的这样干的……”仵作不得不把实情一一招认。
  特克慎速让这个仵作在口供上画了押,令卫士拉出席棚外关押。
  初彭龄吩咐卫兵监督着仵作,前去趵突泉重新采取最洁净的水复验。
  约过了一个时辰,趵突泉水取到,仵作们马上开始如法蒸验。
  检验结果,李毓昌果然系受毒而死。
  李太清、林静娴这才放心,与李毓昌的众亲属,跪地谢天。
  当夜,特克慎依照检验情形,如实奏明皇上。
  此后,嘉庆降旨,将与李毓昌一案有关官员及各犯押解京城审讯,严加惩办。
  经刑部三堂六审:两江总督铁保,革职,发往新疆劾力背赎罪。淮安知府王毂,处以绞刑。山阳知府王伸汉,抄家立斩。李祥、包贵、马连升均受极刑。
  至此,李毓昌冤案告以结束。
  不久,依照嘉庆旨意,在即墨城西北三里处,李家坟茔李毓昌墓前,竖起一座御制诗碑亭,镌刻着嘉庆的诗文,以悯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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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也罢,枯燥也罢,作为特有的工具方法,各地各级机关的各类内部决策指导性文件,在亮功底、促工作的同时,始终扮演着考核棒和被评价的双重角色。近年来,庞大的文件家族又添一丁,所言之事关乎家国风清气正,或打虎拍蝇直面当下,或堵漏建制着眼长远,作为一项专门的制度,年度报告因言之“有物”“有理”,且随着文本格式和呈报时间不断趋于统一规范,在进入高层视线的同时,也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和期待 —— 在这里,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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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来到大理寺不久就遇到一个令大理寺所有法官们都头疼的案子:有人把皇家禁军的左威大将军权善才给告上了,说他带领士兵们围猎野餐时砍了人家祖坟里面的两棵柏树烧火做饭。要说起来,砍人祖坟的树总归是不应该的,多赔几个钱也就是了,何况这个权将军是屡立战功的宿将,否则也不会让他担任这个既有待遇也有名誉的禁军统帅。也就是说,被告背景非凡。那么这案子是怕被告不愿出血,不想赔人那几个钱吗?错!权善才虽然了得,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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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国共两党实行合作,中国共产党的队伍有了大发展大“扩容”,党员人数从1923年的400余人猛增到1925年的3万余人。随着党员队伍的扩大,难免混进一些投机分子,他们趁革命高潮之机捞取个人利益。  中共中央扩大会议于1926年8月4日发出《关于坚决清洗贪污腐化分子的通告》,通告指出:“在这革命潮流仍然在高涨的时候,许多投机腐败的坏分子,均会跑到革命的队伍中来,一个革命的党若是容留这些坏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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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30岁不到的傅易有一份稳定体面又专业对口的职业,有一个不算显赫富贵但却幸福美满的家。可是,自从心中的贪欲被唤醒,理智便一点点丧失。睡在铺满钞票的床上,他做的恐怕都是发财梦,而当一纸判决真真切切地放在眼前,他才知道,这是现实不是梦。  1974年出生的傅易,1996年毕业于财经大学,1999年5月,进入宏达信托投资公司市西营业部。先在资金部负责柜面存取工作,后担任营业部出纳员。如果不是认识了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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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2月15日,上海市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原副主任(副局级)黄峰平因犯贪污罪、受贿罪、职务侵占罪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一审被判有期徒刑19年。  将时间退回到去年8月28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黄峰平被控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一案。当谈及红包、回扣时,庭上的黄峰平语气平静。圈里的坏风气,早已腐蚀了这位曾经的年轻才俊,他有过无数次拒绝的机会,却任贪欲毁了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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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二十八年(公元1848年)至三十年,长江中下游连续三年大水。  道光二十八年汛期,安徽沿江各州、县受灾,其中无为江坝在上段的青山圩一带溃口,无为州“江潮漫溢”。汛后,安徽巡抚王植上奏道光帝允准“截留藩关各库银两”,以寓工于赈的形式修筑皖境江堤。汛期溃口的无为江坝青山圩段堵口复堤工程是此次江堤培修的重点工程之一。  无为青山圩江坝堵复工程原由无为知州刘汝刚督办。后因该项工程关系重大,巡抚王植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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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2月14日,由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举办的“感动中国——2002年度人物”评选揭晓,湖南省委原副书记郑培民因其廉洁清正,名列10位“感动公众、感动中国”人物的首位。作为郑培民的妻子,杨力求站在丈夫的背后,默默陪伴和支持,帮助丈夫把好廉洁关,同样令人感动。“官因廉而生威”,新华社新闻研究所所长陆小华这样评价郑培民。郑培民生前也算是一位高官了,他因“廉”而感动公众、感动中国。这其中,妻子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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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钱是不应该收的,如果当时不贪婪,脑子里清醒的话,就不会走到今天犯法这一步了。我违反了党纪国法,愿受处理,并退回全部赃款。”这是台州市原市委副书记、市长孙炎彪的妻子凌亚娣在接受纪检机关审查时的一番忏悔和表态。  利用职权,收受贿赂,孙炎彪和凌亚娣可谓夫唱妇随,配合默契。1994年,孙炎彪身兼宁波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党工委书记、宁波发展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等数职,大权在握,炙手可热。凌亚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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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2000年年底,上海金融法制研究会的领导,在研究新世纪第一年的工作计划时,把庆祝建党80周年作为一项重要内容。以往研究会开展的活动大多是组织研讨会和开展专题学习交流,虽然成果斐然,但参与面不广。经过多次商讨,决定把庆祝党的生日,用文艺创作的形式,结合金融战线的许多生动事例,把他们那种维护金融法制,维护金融安全,为经济发展服务的精神面貌反映出来,并且面向金融、司法界广大的干部群众。我接受了具体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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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胜在家窝了一年,最后禁不住老婆的嘟囔,只好出去找工作。  他出去之后才知道,以自己五十岁的高龄,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实在是太难了——办公室职员,都是一些小年轻;做业务员,抹不开脸面;出力的活,干不动……整整一个月,赵胜也没有找到一份合适自己的工作。  这日,赵胜正在街上漫步,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电影制片厂门口。他看到一堆人正守在门口,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丑有俊,三五成群的在那里闲聊。赵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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