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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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又是雨。
  晴栀弯着腿,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身侧的鱼缸,漾起一圈圈浅浅的波纹。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她赤着脚来到玄关处,雨滴打在门口那人的西装上,像落在老旧的油布上般,声声可闻。
  喵。
  毛线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亲昵地蹭着那人的裤脚,极尽熟络。
  “请进。”意识到对客人的失礼,她匆忙让开身子请他进来,未曾想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小心一点。”他手臂一紧,迅速抓住她的胳膊,待她重新站好才放手。
  “谢谢。”晴栀不着痕迹地捏捏被他抓过的胳膊,一丝疑惑漫上心头。方才距离他那样近,一抬头就看到他蹙着眉,慌乱中总觉得眼熟。
  旅馆内弥漫着椰奶燕麦的香味,晴栀将自己窝在椅子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录入信息。
  “还有毛巾吗?房间里的不太够。”他已经换好衣服,正站在晴栀身后。
  她起身,走向靠近卫生间的储物柜,一个个方正的小格子里整齐地码着不同颜色的毛巾,她找了好久却都没有找到他房间的备用毛巾。
  “是在这里吧?”他抬手从高处将毛巾取下。
  晴栀倏地红了脸。
  “那个,两条够吗?”看他准备进房间,晴栀问他。
  “够。”男人转身离开。
  晴栀回到电脑旁,看着身份证,无意识地重复他的名字“言墨”,半晌,视线才回到明晃晃的屏幕上。
  她的小店不乏回头客,但因自己不擅记忆,除了手写登记外都有电子存档。
  晴栀将他的信息悉数输入,填写姓名时输入法却自动关联出来。她先是微微一惊,想到或许又是一个去而复返的游客,便就没有放在心上。
  二
  之后几日,天气终于转晴。
  晴栀有听收音机的习惯,但并不刻意只限于某个电台,对她而言,聆听远比诉说轻松得多。
  前一晚几位同行的客人聚会,客厅被弄得一片狼藉。晴栀很早就起床打扫,考虑到还在休息的大家,她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却还是吵醒了浅眠的言墨。
  醒来后的言墨握着刚从冰箱拿出的饮料,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看她忙碌。
  “方便换个地方吗?这里还没拖过。”她往近走了走,站在逆光的地方,整个人都藏在光晕里,言墨仰头一口气喝下了泛着雾气的冷饮,冰冷的刺激让他下意识嘴角一扯。
  晴栀皱着眉,这样的习惯自己可真是不能接受,刚想提醒他就见他走到收音机旁按下开关键,德彪西月光的悠扬瞬间传遍整个屋子。
  “别总听这样的东西。”他边说边蹲下身子,手指转动调频开关,一阵刺啦声后一个温和的女声出现,言墨这才起身。
  不是中文,但奇怪的是,她全部听得懂。晴栀咽了咽嗓子,身子有些颤抖。
  “怎么会……”半晌,她喃喃道。
  言墨深沉眸子中的光芒亮了又灭,最终还是化作一缕温柔。清脆的铃声响起,是晴栀的闹铃。今天有几个客人离开白鲤岛,她需要送他们去机场,特地提前设置了提醒。
  她匆忙摁掉,时间已经不多,她说了声抱歉后就去敲他们的房门,无暇顾及一旁的言墨。
  而等她再回来时,已是深夜。
  言墨的房间还亮着灯,本想去打声招呼,但看了看时间后还是作罢。
  躺在床上的晴栀辗转反侧,脑海中来来回回都是收音机里那个奇怪又熟悉的声音,但身体的疲惫最终还是没能敌得过一整天的忙碌,迫得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晴栀需要赶在十点之前到达渔港的市场购买接下来几天的食材,临走前言墨的房门依旧紧闭,但她来不及犹豫就匆匆出了门,又是忙到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第三天,言墨依旧没有出现。
  晴栀有些焦急,她在意每一位入住的客人,不想任何一个人因为自己的照顾不周出现任何问题。
  一连串的不安像点了火的炮仗,在她心里噼啪作响。
  晴栀频频回头,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泛着潮意的双手搓了又搓,最终还是起身朝言墨的房间的走去。为了不显得那么苍白,她特意端了早上新榨的芒果汁。
  笃笃笃。轻敲三下后她俯下身子,耳朵几乎贴在门上。
  许久,房间里仍无响动。晴栀微微蹙眉,正打算离开,门却突然打开,她来不及躲开就撞上一处结实的胸脯。
  “怎么了?”头上传来他低沉地嗓音。晴栀有片刻的怔忪,心中划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没有回答,只将杯子递给他后就转身回到毛线身旁。阳光正烈,照得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几近透明,细碎的短发更衬得她像只刺猬,随时准备逃开。
  言墨倚着门框,握杯子的手骨节分明,他眯着眼,视线顺着光线进驻的方向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处。半晌,原本冰凉的杯壁已经温热,他抬手,芒果的清香瞬间溢满整个口腔,在味蕾还未完全发挥作用前,已经坐到了晴栀身侧。
  加酸奶了?
  他晃着还剩半杯的果汁,亮黄的液体闪着温和的光。晴栀用余光扫过他,刚好撞上他嘴角极浅的笑。
  傍晚,晴栀蹲在花圃旁为几株新出芽的桔梗松土,起身回头时到发现言墨换了专业的防风衣,高高立起的衣领几乎挡住一半的下巴,正盯着她看。
  “带你去个地方。”他依旧懒懒地,却始终不看她,手指飞快地在手机屏上滑动。
  啊?晴栀有些疑惑。
  “就是说现在需要你准备一下,然后和我一起出门。”他收起手机,眉毛扬了扬,终于肯正视她。
  她哦了一声,换好衣服出来时言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两辆自行车,后座上已经绑好了帐篷。
  他没问她会不会骑车,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就径直上了车。晴栀慌忙打起车撑,跟在他身后。
  三
  白鲤岛地处热带暖流流经地区,三面环海,因冬季的暖阳与随处可见的鱼群吸引大批游客流连。正值盛夏,不比冬季的热闹繁盛,以往人群熙攘的街道多少显得有些萧条。   兜兜转转,骑行了很久后言墨才停在一处礁石附近。他利落地卸下车后的器具,轻车熟路地开始准备。
  晴栀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言墨固定帐篷时喊她过来抓住边角,然而她力气太小,他在另一头一用力她便连人带物倒在地上,晴栀不肯再添乱,在一旁拉着线,呆呆地看他熟练地收拾好一切。
  天色很快暗沉,他们坐在帐篷口,各怀心事。
  海浪不断冲刷着礁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突兀。微弱的火光之下,海岛中央探照灯扫过,晴栀下意识地侧头,言墨一动不动,像尊静止的雕塑,只有发丝随着海风飞舞。
  晴栀有些出神,明明相识不过几日,她却总能在他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他不善言谈,她也从不多问,只是每次看着他的背影,左心房都会钝钝地一跳,而此时,这种感觉又出现了。
  “我来这儿,是找人。”光束逐渐远去,耳畔是他厚重好听的声音。
  晴栀一顿。这个人,总是这样轻易地就看穿自己。
  “很重要的人,是吗?”她对着他的方向轻轻问道。
  又是一组浪花,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夜色里,晴栀想起五年前在白鲤医院醒来时,脑袋上缠满纱布,这里的人都叫她晴栀。她有小小的栖身之处,却依旧想不起过去,看不到将来,一颗心像被人掏空了一般,海风吹过,只剩下绝望。
  四
  也是这样的夜,言墨拥着因失眠症变得焦躁的女孩,整夜整夜地陪她,直到怀中的人呼吸逐渐沉稳。那是一年中莫斯科最严寒的时候,他们住在市郊,站在阳台上一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美得不真实。
  言墨又将被角窝了窝,生怕冻着刚刚睡着的女孩。他坐在她身侧,看着睡梦中的她眉目间少有的和缓,心中的忧虑终于稍稍散了些。
  这段日子,女孩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他深知翻译的辛苦,而她又负责涉及许多机密文件的整理。他心疼她在这样的高压下工作,但每每看着她不愿放弃的模样却总是不舍得要她停下。
  渐渐地她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面对他时即便笑着也难掩眉宇间的慌乱,他开始担心、疑惑,却仍旧恪守对她的尊重不过问她的隐私。直到某日他们外出吃饭,都是她平时爱吃的菜,却迟迟不见她动筷子,周围一点风吹草动就让她慌了神,言墨握住她的手极力安抚也始终不见好转。
  当晚回家后他叫来相熟的医生,检查结果很不理想。
  过了很久,他才起身离开,关门的声音已经足够轻,但女孩的睫毛还是颤了一下。
  言墨颔首走进储物间,习惯性地摸进上衣口袋。
  一声短促的金属声响,指间淡淡的烟草味就弥漫开来,他仰头,吐出几个连贯的烟圈,想起她曾偷偷看他吸烟,水漉漉的眼睛跟着袅袅的烟气上上下下,像极了乖巧淘气的小鹿。
  “言墨,你在里面吗?”门外传来清凉的声音。
  他匆忙灭了烟,一出去,就看到她笑嘻嘻地等在那里,厚厚的睡衣显得她的脸愈发的小。
  他捏捏她的脸:“醒了?睡得好吗?”
  “睡得很好。”她挽过他的手臂,来到客厅,两人坐在地摊上,言墨顺手从沙发上拿下一方长巾盖在她腿上,才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她又将自己蜷成一团,乖乖地靠在自己身侧。
  “暖暖,知道气体在空气中最久能保留多长时间吗?”
  戚暖歪着脑袋,似乎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搂着她的臂膀又紧了几分。
  “35秒。像现在这样,我抱着你,倘若我们分开,彼此的气味在35秒后就会消失。”他缓缓说道。
  “不怕,你看。”戚暖仰起头,鼓着嘴,对着他的方向一下又一下地吹气,“有风就行啊,空气流动的话走到哪里你的味道都会跟着我。”
  这样简单?
  他低头蹭了蹭她小小的脑袋,她头发硬硬的,即便是一头长发,洗过之后也经常需要他帮忙梳理才能变得柔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路从中国追着他来到莫斯科,从来不征求他的同意,就将有关自己的一切填满他的生活,让他无所遁形。
  而现在,他爱的女孩就在身边,他却怕极了,或许下个街角她就会消失不见。
  初识时,他是导师手下最得意的研究生,已经申请好出国交换,各种讲座报告都能看到他欣长孤傲的身影。而她,是同学老师眼中最富潜力的同声传译者,尽管只是大三,却已经显露出了出色的口译能力。
  各自戴着光环的两个人,在外人眼中,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事,然而只有当事人知道他们爱得有多辛苦。
  戚暖身体里住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也只有言墨能给与无止境的包容。
  出国前,言墨约她出门,尽管彼此心照不宣,但他终究是欠她一场正式的表白。
  言墨第一次这样主动,戚暖从早上就开始走神,上课时被点名都浑然不觉。终于挨到了晚上,她早早就到了约好的地点,整个人欣喜又忐忑。
  此时,一系列标准的英式英语从一辆刚刚停稳的红色车子中传出,紧接着又是一位长腿男士从副驾驶位置下来。那人微微屈身,又朝车内的人说了些什么后车子才离开。
  这一幕落在一旁呆若木鸡的戚暖眼中,脑海一片空白。
  还能有谁能将单调的白衬衫穿得如此赏心悦目?而此时言墨还未发觉一向对时间没有概念的戚暖早就等在那里,他抬手看表,握在手中的电话微微发烫。
  “言墨!”戚暖缓了很久,最终还是开口叫他。
  他迅速回头,看她站在那里嘴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他快步来到她身边,习惯性地揉她的头发,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你约我出来,是不是来说离别辞的。”她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心中想什么就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嗯,是有些话和你讲。”言墨愣了片刻,对她的话表示认同。
  戚暖不可置信地一抖,他居然承认得这样坦荡荡!
  “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不就是离开前和我撇清关系方便和你的外国新女友比翼双飞吗?我都看到了!言墨!你过分!”刚才挥之不去的一幕又漫上心头,戚暖只觉得自己快要爆炸,却想不出更狠的话,起身就要离开。   哪知臂膀一紧,顿时被言墨拉住。言墨看她激动的样子很快就想到下午坐Echo的车直接从研究所过来,明白她原来是吃醋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笨,要撇开你还用等到现在?”言墨捧着她红得发胀的脸,盯着她的眸子里仿佛装下了一整条银河,细碎的光亮让她舍不得移开眼。
  “可你……”刚想辩解,他的拥抱便笼罩下来,温柔又坚定。
  海风袭来,海潮涨了又退,她一直笑着,紧紧环着他的臂膀,时间仿佛停滞在那一瞬,许久未动。
  五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晴栀拍拍沙子,向着海岸线又走了几步,继而回过头问他。此时言墨也起身,走到与她比肩的地方,定定地看着远处的海天一色。
  “该找到了。”他拿出烟盒,习惯性地抽出一根含在唇边,转身背着风点燃。海风将他的防风服吹得鼓起,言墨深深地吸了几口,又缓缓地吐出。
  晴栀盯着早就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烟圈出神,忽然就想抱抱眼前这个孤独的人。这几日,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孤寂让她心疼,又介于他们之间的生疏,终究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起风了,我先去睡了。”她缓缓道。
  那晚,晴栀入睡很快,也不像平常那样频繁醒来,一睁眼,外边已是一片大亮。她拉开睡袋出来时言墨已经收好自己的帐篷坐在一旁,昨晚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那次短暂的外宿后,他们之间似乎多了些交集。
  言墨依旧寡言,但有时会在毛线晒太阳时帮它挠痒,而晴栀每餐都会多添一副碗筷,他闻到饭香时会和她一同坐在餐桌旁。
  而这期间,又断断续续住进新的房客。他们看到言墨在这里熟稔的样子,一度以为他们是情侣。即便晴栀红着脸解释了许多次,仍旧架不住大家了然于心的玩笑,到后来,看言墨也不生气,她便也不再解释。
  这天,又是一对入住的情侣,他们当初的蜜月行也是住在这里,晴栀却已经忘记。时隔一年,因为想念,便又过来。他们还记得当时晴栀那道百合炒竹笋,女孩小腹已经微鼓,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和乐,得知女孩想吃这道菜时,晴栀当下就出门去买食材。
  情侣当中的男孩来敲门时言墨正在房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平板。
  “言先生,在吗?外边风越来越大,看起来要下雨了,晴栀已经出去很久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男孩已经有些着急,在言墨房外连连踱步。
  门赫然打开。言墨已经换好衣服,男孩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我去找她。”
  言墨大步走出客厅,视线掠过玄关还好好放着的几把伞后目光又是一沉。
  风吹得凶猛。言墨握着雨伞的手越来越用力,双唇抿成一条线,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视线也飞快地在周遭寻找。
  一声炸雷,晴栀一惊,手中装满食材的篮子差点打翻。她出门时忘记带伞,本想买好东西就直接回去,却想起这个季节竹笋和百合都不是应季,但又不忍心看到女孩失望的神情,于是走了好远,才在一家相识的阿姨那里买到。
  暴雨骤落,打在地面上散发出淡淡的腥味。言墨奔跑着,全然忘记自己身在大雨中。
  晴栀有些后悔,应该留在阿姨那里避避雨的,现在这样困在半路,连处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她将已经湿透的连帽衫紧了紧,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期待能在下个路口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言墨跑得微喘,原本干净笔挺的白衬衫此时紧紧贴着身体,他顾不得这种不适,依旧执着于寻找。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开始变得急躁。
  你到底去哪儿了。言墨心中浮上一丝无力。
  这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仿佛周遭所有的氧气都被抽走,再没有继续呼吸的理由。
  六
  “你怎么在这儿?”
  言墨抬头,就看到一个抱着篮子被雨水打透的身影。她站在那儿,像被人刚从水里捞上来,雨水沿着裤管滴落。
  言墨直起身,粗鲁地将她拉到门外,看着她的眸子里仿佛盛着冰,随时爆发。晴栀有些怕他,不敢再问,只能傻傻地抱着怀中的篮子,怯生生地望着他。
  “回去。”半晌,他吐出两个字,自顾自地撑开伞,等在屋檐下。
  晴栀赶紧跑上来,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抬头看到他不悦的脸色,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回去的路上,言墨一直没再说话,只有雨落在伞上、地面和脚边的声音。
  回到小店,他也是径直回到房间,直到晚饭才出来。
  餐桌上,情侣脸上始终挂着笑,谈笑间不忘对晴栀表示感谢,女孩取笑男生没有言墨一半在乎晴栀那样在乎自己,晴栀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我明天离开。”言墨放下碗筷,气氛瞬间变得尴尬。晴栀同样停下筷子,口中的百合花瓣仿佛瞬间没了水分,干巴巴的很苦涩。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晴栀望着他。
  他手指动了动,心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力量呼之欲出,但对上她询问的目光,一下子弱了下来。
  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就快了。”
  一旁原本笑着的情侣也觉察出气氛的不对,只表示了遗憾后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晚饭后,晴栀在厨房刷碗,清洁剂遇上哗哗的水流,一下子就变成了泡沫。她两只手捏着盘子,来来回回地擦,却没注意始终是同一个。
  言墨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打开后边喝边看着她。但她好像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他的到来。
  “这是这些日子的旅费。”言墨敲敲离她最近的桌面,将一只信封推倒她面前。晴栀像被吓到一样,微微一抖,很快就点点头,随后又是沉默。
  是不是该说些离别祝福的话?晴栀将所有碗筷上的泡沫悉数冲去,心里还在纠结。想起这段日子的相处,心中竟泛起一阵苦涩。
  要有多深的执念,才能为着一个人义无反顾这么多年。而当她发现他总是一人对着天空一根又一根地吸烟时,那样落寞的背影像是刻在她瞳孔上,怎么都抹不去。   等晴栀再回头时,言墨早就不在原地。
  走得还真快。她蹲在橱柜边整理,心中一阵腹诽。
  第二日,晴栀刚从卧房走出,就看到言墨一袭休闲装坐在客厅里看手机,手边立着最初他来到这里的旅行箱,恍如隔世。
  “都准备好了?”晴栀不自然地拨了拨头发,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得转身走向卧房。
  言墨停下一直翻弄的手机,视线跟着她。不一会就看到她抱着一个小纸盒出来,笨拙地放在他面前。
  “是昨晚做好的,一罐是玫瑰酱,一罐是槐花蜂蜜,之前有客人来我也会送他们一点儿,不是很甜,你应该能习惯。”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晴栀呼吸有些急促,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后才看向始终没有只言片语的言墨。
  他没有打开:“放着吧,有时间过来拿。”
  想起当初刚到莫斯科时,戚暖吃不惯俄餐,他常常带着她满大街地找中华料理。而这些年,没有她在身边,三餐通常都是应付了事,高糖分的西式餐点他都已经适应,又怎么会不习惯这样浅浅的甜味。
  晴栀站在玄关门口,看着那个注视了很多次的身影愈走愈远,那种感觉再次浮现上来,脑海中甚至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好像很久以前,她也这样送走过一个人,好像再没回来。
  是某个身形相似的客人吧,她一向记不住这些。否则,怎么到现在自己还是独自一人呢。
  应该是这样。
  七
  燥热的夏季终于过去,白鲤岛迎来一年中游客最多的季节。
  旅馆的生意不错,订单已经排到了年末。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旅客,带着他们的故事,来了又走。
  晴栀隐隐记得,有人约定好要来见她,却想不起是谁。
  临近年关,晴栀和客人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有个小姑娘发现放在玄关木架上的纸盒,好奇地打开看,带她来的父母见状赶忙阻止,连连向晴栀道歉。
  晴栀忙摆手示意没关系,接过纸盒后看到两盒封的严实的花酱,仿佛有点印象,这似乎是要留给谁的,再努力想要记起时却又是一片空白。她将纸盒收好,又重新开了新的花酱递给小姑娘,自己则披着薄薄的毯子来到屋后的长廊。
  奇怪,这段时间总是看到些奇怪的画面。好像是漫无边际的白,还有桌椅满满的教室,似乎还有人叫着她另一个人的名字。
  那人,好像是见过呢,怎么他的眼睛,总是盛满悲伤。
  元旦这天,白鲤岛突然飘起了雪花。
  晴栀早早就起床,其实是一夜没睡,她一直有失眠症,客人多的时候为避免打扰他们,她总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整夜看着天空。
  打开窗,落在地面上的薄雪已经化了,也是,这里温度这样高,能下雪已是少见,又怎么能期待像北国那样银装素裹呢。只是晴栀的小花圃松过的土上还是留住了一层雪,尽管稀疏,却足以让她雀跃。
  她换上厚厚的外套,像只圆圆的熊猫蹲在花圃旁,指尖触碰过的雪层很快就变成一层透明。毛线也将脸埋进雪层里,再出来时鼻尖上顶着一小片雪花,惹得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晴栀在外边待了好一段时间才进屋,室内的温度刚刚好,她懒懒地窝在藤椅上,眼皮变得越来越重。
  她做了很多个梦,梦里的自己像个甩不掉的跟屁虫,总是围着同一个人打转,那人似乎很熟悉这样的自己,由着她乱来。突然,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喊声汹涌而来,周遭的环境乱作一团,所有人都在逃窜,却又都找不到离开的路。
  砰!一声巨响后四下一片寂静,她感觉有黏腻的液体从头部缓缓流下,流进她的眼睛,满目鲜红。
  晴栀忽然惊醒,脑袋疼得像要炸裂。
  彼时,空旷的机场里一抹快速移动的身影。
  “言先生,已经确认五年前确有几名外籍人带着重伤的女子短暂停留,据刚刚抓获的头目交代,为了行走方便,他们买通当地人将那名女子留在了白鲤岛。”
  言墨闭了闭眼,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沉默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指关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在去到她身边的这一路,长得像跨越了光年,隔着玄关,言墨一眼就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桌边像渴极了一般大口喝水,但只有他知道,她在害怕。
  他的暖暖,只有在害怕时才会这样没节制地喝水。习惯,不是轻易就能被改变的东西。
  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一样,晴栀回头就看到有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她放下水杯,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惊恐。
  “是入住吗?”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露出笑容,但却从那人的眼神中看到无法言喻的心痛。
  言墨闭了闭眼,下颌骨不可控制地颤抖。
  还是想不起吗?还是认不出吗?
  半晌,他抬眼,看她攥着衣角,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真的是有些吓到她了。
  “我找人。”他极力控制,用尽可能和缓的语气说道。
  晴栀不可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她记得的,这句话,反反复复出现,是记得的。
  怎么会找到这里?
  总该找到的。
  八
  又是一年仲夏,没有了人群的填充,白鲤岛又变得孤单了。
  怀中的人沉沉睡去。言墨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后来到窗前。月色如水,窗外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柔和,他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晴栀,还是这样叫她吧,只要她还是她,一切变了样又如何。
  两年前他找到这里,看到她不复往昔的容貌,看到她眼神中的疏离,他心痛得几乎疯掉。五年前的那场峰会,她是指定的随行翻译,离开前他们约定好这最后一项工作结束后就回国定居。他送她离开,却怎么也没想到安保出现纰漏,他的女孩与她负责的文件一同不知所终。
  他不相信,她能这样狠心地撇下一切。
  可有些事始终不由他控制。
  很快他就发现现在的晴栀总是极其容易地就忘记一些事,残存在她记忆中的所有都有明显的时效期,于是他来了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承认她将自己一遍遍忘记。
  如今,当时以为失去她的撕心裂肺还历历在目,所幸她足够坚强,为自己也为他活了下来,即便仍旧想不起过往的全部,但只要她心中还留有一丝印象,他此生便再不放手。
  起风了,花圃中颜色各异的花儿顺着风来回轻轻摆动。
  而这次,他终于等来了这场风,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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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狼女回家过年  长风倒转,苍原如雪,一道黑色的影子在丛林间迅闪而过。祁氏的铁骑紧追不放,如同一群发疯的野兽,铁骑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睁目如盲。  萧煜的马匹稍稍落后于其他几位王侯贵胄,避其锋芒。他穿着白色雪裘,墨发如水,手中握着一把精巧的黄金弓,即使在追赶猎物中,姿态也显得有几分玩世不恭。  重云之上,日渐西沉,已近薄暮,萧煜抬头看了看,忽然眉尖一动,他们已经离开围场很远了。年关将至,原不是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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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七情拼图,我开了一家专替伤心人填补心伤的医馆。治疗他人的过程,我终于明白:心是盔甲也是软肋,爱可伤人亦能救人!  第一章  医人难医心  我叫挽心,开着一家专替伤心人填补心伤的医馆。我医过无数伤心之人,人人都夸我是救心仙子,却没人知道我其实并没有心。我不会哭也不会笑,情绪从未有过变化,因为我生来没有知觉。  自从送走上一个客人,医馆已经很久乏人问津了。镜心百无聊赖地数着树枝上的麻雀:“还不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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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丁丽薇喜欢英国人,打算大四下学期开始考雅思,然后一毕业就去英国留学,找一个当地帅哥当男朋友,以后再生一个好看的混血儿,把他培养成下一个汤姆克鲁斯。  可遗憾的是,丁丽薇是个英文白痴,英语四级都过不了,所以她决定找一个英语老师。丁丽薇是在微博上搜索到苏衍的,他自称刚从英国回来,正在读研,有时间也想赚外快,重要的是他跟她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个区。  丁丽薇约苏衍在东棠街的咖啡馆见面,她穿了一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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