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邕与汉魏士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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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邕(133—192)生于汉顺帝阳嘉二年(133),字伯喈,陈留圉人。蔡氏家族在汉代极有声望,蔡邕十四祖蔡寅,六世祖蔡勋,父蔡棱皆名载史册。蔡邕主要活跃于桓帝、灵帝时期,他不仅师从当时经儒大师,还与诸多名士尤其是经学传人交好,更对后学提携举荐,不遗余力,故顾炎武说他“文采富而交游多”(《日知录·两汉风俗条》)。
  师事名儒,尊师重学
  袁滂是蔡邕的亲舅舅,他在汉灵帝时曾任司徒。此人“纯素寡欲,终不言人之短。当权宠之盛,或以同异致祸,滂独中立于朝,故爱憎不及焉。”(《三国志·袁涣传》引袁宏《汉纪》)蔡邕在《与袁公书》中,对他从袁滂问学的经历有深情的追忆:“朝夕游谈,从学宴饮,酌麦醴,燔干鱼,欣欣焉乐在其中矣。”字里行间,感怀无限。胡广(91-172)是蔡邕的恩师,《后汉书·蔡邕传》载:“少博学,师事太傅胡广。”胡广博学多识,“在公台三十余年,历事六帝”(《后汉书·胡广传》),熟悉朝廷礼仪,师徒常就朝廷礼仪制度、《汉书·郊祀志》的内容体例等问题讨论。与此同时,在胡广的鼓励下,蔡邕开始为续补《汉志》作准备,他在《戍边上章》中说:
  臣所师事故太傅胡广,知臣颇识其门户,略以所有旧事与臣,虽未备悉,粗見首尾,积累思惟,二十馀年……会臣被罪,逐放边野。臣窃自痛,一为不善,使史籍所阙,胡广所校,二十年之思,中道废绝,不得究竟。 之情,犹以结心,不能违望。
  可知续补汉志,胡广已有所准备,并将此未竟之业交付蔡邕。蔡邕的这一文化追求,不仅延续了历代史家的“著书立说”之精神,更蕴含着感人至深的师徒之情,这份情谊又促使蔡邕在学术上前进。即使流放在外,蔡邕仍心系恩师遗志,直到被王允收付廷尉治罪,他所牵挂的仍是“继成汉史”。
  此外,据邓安生先生考证:“济北与陈留邻近,蔡邕少时或尝从崔瑗(77-142)问学,因与崔寔游,故及崔夫人卒,乃为之作诔。”(《蔡邕集编年校注》)崔瑗之父崔骃,通《诗》《易》《春秋》,崔瑗本人是汉末诸儒宗之的大家,其子崔寔,文学书法皆能传“家学”。又据《乐府诗集· 琴曲歌辞》解题,蔡邕曾向马融(79-166)出示过“蔡氏五弄”,马融“甚异之”。师事名儒过程中,蔡邕的学识、审美情趣和个人性情也深受影响,终成一代大儒。
  结交名士,崇义重情
  蔡邕与卢植(139-192)、马日磾(?-194)、韩说等名士交好。卢植为东汉大儒马融高足,曹操对他有“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后汉书·卢植传》)的高评。蔡邕与这位“儒宗”情谊颇深,《后汉书·卢植传》载:
  岁余,复征拜议郎,与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杨彪(142-225)、韩说等并在东观,校中书《五经》记传,补续《汉记》。
  蔡、卢二人本就亲善,共同校书的经历更增进了感情。后蔡邕遭贬谪,众人不敢多言,“植独上书请之”,虽然蔡邕终被流放,但卢植此举,无疑给身处困境的蔡邕以莫大的安慰。后董卓“大会百官于朝堂,议欲废立。群僚无敢言,植独抗议不同”(《后汉书·卢植传》)。董卓恼羞成怒,下令诛杀卢植,经蔡邕求情,方免死罪。
  蔡邕与同在东观校书的马日磾、杨彪,及杨彪之父杨赐(?-185)交情甚笃。马日磾是马融的族孙,杨赐氏父是著名的弘农杨氏之后。他们与蔡邕为世交,应该早就相识,后同朝为官。熹平四年(175),议郎蔡邕、光禄大夫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奏请正定《六经》文字;光和元年(178)七月三人受诏金商门,应对灵帝询问灾异事。早年相识,同朝为官,志趣相投,三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杨赐去世后蔡邕或受杨彪之请为之作碑文,《文章流别论》说“蔡邕为杨公作碑,其文典正,末世之美者也”。后王允欲杀害蔡邕,时任太尉的马日磾驰往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且忠孝素著,而所坐无名,诛之无乃失人望乎?”(《后汉书·蔡邕传》)危难之际见真情,二人相知之深,于此可见一斑。
  从现有的记载来看,蔡邕还与名士赵岐(?-201)、何休(129-182)、韩说、杨复、圈典(94-169)、蔡朗等相交,这些名士也多把蔡邕视为挚友,如韩说“与议郎蔡邕友善”;圈典临终说“知我者其蔡邕”;蔡邕被杀后,“搢绅诸儒莫不流涕”;北海郑玄(127-200)闻而叹曰:“汉世之事,谁与正之!”兖州、陈留等地还有人画像歌颂。
  提携后进,泽被学林
  蔡邕对后学无私提携,孔融、王粲、阮瑀等人或师事法蔡邕,或为蔡邕高徒。蔡邕约比孔融(153-208)年长二十岁,孔融“与蔡邕素善”(《后汉书·孔融传》),蔡邕死后,有虎贲士貌似蔡邕,孔融每次酒酣,就让虎贲士与自己同坐,说“虽无老成人,且有典刑”。言下之意,自己的好友不在了,有个形貌相似的人说说话也好,可见孔融与蔡邕深厚情谊。蔡邕碑铭冠绝一时,《文心雕龙·诔碑》言:“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孔融碑铭深受蔡邕影响,《文心雕龙·碑诔》曰:“孔融所创,有摹伯喈。”我们能从孔融身上看到很多蔡邕的影子,这些绝非偶然,而是缘于二人情趣相投和孔融的刻意模仿。
  蔡邕曾举荐王粲(177-217)。王粲曾祖王龚、祖父王畅,皆为汉三公。王畅以清方公正闻名于世,在士林享有极高威望。蔡邕称王粲为“王公孙”,对其有知遇、提携之恩,《三国志·王粲传》载:
  献帝西迁,粲徙长安,左中郎将蔡邕见而奇之。时邕才学显著,贵重朝廷,常车骑填巷,宾客盈坐。闻粲在门,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状短小,一坐尽惊。邕曰:“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
  蔡邕不仅对当时年幼、貌寑的王粲如此重视,后来也真的将自己的藏书赠与王粲。这些藏书又经王业传至王弼。《三国志·钟会传》引《博物记》载:“蔡邕有书近万卷,末年载数车与粲。粲亡后,相国掾魏讽谋反,粲子与焉,既被诛,邕所与书悉入业。”王业是王粲族兄王凯之子,王粲之子被诛后,王业被过继给王粲为嗣。王粲图书经王业之手再传至其子王弼。王弼能成为一代玄学大师,与此不无关系。从蔡邕到王弼,是汉末学术传承非常重要的一脉。
  阮瑀(165-212)也是蔡邕学生,《三国志·王粲传附阮瑀》载:“瑀少受学于蔡邕。”阮瑀以思维敏捷著称,《三国志》引《典略》曰:“太祖尝使瑀作书与韩遂,时太祖适近出,瑀随从,因于马上具草,书成呈之。太祖揽笔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损。”蔡邕去世后,阮瑀对恩师思念在心,《尉氏县志》卷四云:“蔡相公庙在县西四十里燕子陂,其断碑上截犹存,云:‘蔡邕赴洛,其徒阮瑀辈饯之于此,缱绻不能别者累日。邕既殁,复相与追慕之,立庙焉。’”
  建安文学的领袖人物曹操与蔡邕情谊深厚,蔡邕死后,曹操以重金将蔡邕之女蔡琰从胡地赎回。曹丕也说:“家公与蔡伯喈有管鲍之好”(《蔡伯喈女赋序》),足证蔡曹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另被誉为“外七子”的路粹亦少学于蔡邕。蔡邕对建安文学的这种深刻影响,今天的文学史研究显然重视不够。
  此外,吴国重臣顾雍(168-243)是蔡邕琴乐传人,《三国志·顾雍传》载:“蔡伯喈从朔方还,尝避怨于吴,雍从学琴书。”《三国志》引《江表传》曰:“雍从伯喈学,专一清静,敏而易教。伯喈贵异之,谓曰:‘卿必成致,今以吾名与卿。’故雍与伯喈同名,由此也。”所谓“雍与伯喈同名”,实指“雍”与“邕”同音。蔡邕以这种方式为顾雍命名,足见对爱徒的器重。蔡琰之外,顾雍琴书当得蔡邕之真传。
  蔡邕是汉魏时期承上启下的代表性人物,他传承发扬师学、与友人相知互助及对后学的无私提携,非常典型地体现了中国古代文士尊师重友、重情崇义的优秀传统。
  (作者系文学博士,青岛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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