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朱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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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是诗人朱湘投江自尽的七十二个年头,七十年间,中国发生了诸多巨变:日本的投降,国民党的战败,新中国的建立,以及文化大革命的动荡。而这一切于诗人是毫无意义的事了。假使朱湘当时还有一条能使他活下去的理由,又可使他籍此得以侥幸的生存下来。那么以他的性格也断然难以活过那场空前的文化灾难。然而,经历了这些巨变的中国文坛、诗坛,如今又到了怎样一步田地呢?
  一九九五年,我因探亲之故途经上海,特别去祭奠了他的亡灵。也由此引出了一段令我毕生难忘的记忆。今天特别抄录如下,以兹怀念。
  新文学自诞生至今以历七十余年,而新诗作为其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其功绩尤不可没。而在新诗诞生初期数十位可圈可点的诗人当中,有四人是缺一不可的。他们是郭沫若,徐志摩,闻一多和朱湘。就诗的风格而言,我曾比喻,郭沫若的诗如不羁的烈火(但郭诗精品极少,且大都限于早期作品),徐志摩的诗有若璀璨的宝石,朱湘好比无暇的美玉,闻一多则是澎湃的江河。以郭沫若,徐志摩,闻一多三人的成就来说,世人就算不全了解,大都也有所耳闻。而知道朱湘的却是百无一人。对于这样一个将新诗从形式和内容与民族性、创造性完美结合,对中国新诗发展做出了诸多创造性贡献的重要诗人来说,生未能逢其时,死又不能传其名,何尝不是最大的悲哀呢?或许这也是诗人苦难的一种余音吧。
  朱湘,字子沅。生前曾有《夏天集》、《草莽集》两部诗集刊行,死后友人又收其遗诗陆续出版了《石门集》、《永言集》。而这四部诗集于当时已是难以见到,今天更是无处寻觅。我也只是曾在《新文学流派丛编》中得到了一部《石门集》,作为朱湘代表的《草莽集》,我随在京津两地找寻数载,终是一无所获。而集中一些名作如《采莲曲》、《摇篮歌》等,也只是从一些其它的资料中偶见一二,不免令人怅然。
  朱湘一九三三年于长江采石矶投江自尽,随经多方打捞,终未见尸骨。其妻友数人便在上海万国公墓中为其磊筑了一个衣冠冢。我很久以前便想去祭扫他的坟茔,去献一个后学微薄的祭礼。而数年后,这个愿望终于达成了。
  那是九五年的初夏,我籍假期的机会去上海。一则是去探望我在上海读书的三姐,另一个目的便是去寻找朱湘的衣坟。我将想法告诉了大哥,他极为赞同,并亲做祭诗一首托我带去。诗是用朱湘惯用的新格律体写的,大抵描述了朱湘一生的成就,表达了一代人对他的追思。我们计划,若找到了朱湘的衣冠冢,便在冢前将诗稿吟诵一遍,用火焚掉,用那一缕青烟随了朱湘的清灵而去。若未找到,便在黄浦江边焚诗祭奠,让这滔滔的江水带去一缕不灭的诗魂。
  次日,我乘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
  初到上海,免不了要感受一下大都市的气韵。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一个文学流派乃至一个文学形式的诞生,往往同一个地域相联系,不知是不是一方水土出一方秀士。诸如明清的公安、桐城。而对于新文学来说,北京、上海、武汉、昆明四个城市几乎代表了新文学的流变史,其中尤以京、沪为根本。由此我想,在这儿应该不会找不到朱子沅的足迹吧。所以,一到福州路时,我特别找到上海最大的书店“上海书城”和“古籍书店”,打算发现我多年寻找的珍宝。然而,失望又一次令我落空。整个书店中见不到朱湘的影子,仿佛命定了此番上海之旅的失落。
  第二日,早早地便出发了。临行时,小心到将祭诗收好,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同三姐走上了这未卜的前途。旧时的万国公墓现在已是宋庆龄陵园,位于上海西郊。是一座名人公墓,里面安葬的不过一百多人,且都是些风云人物。到那里时以近中午。来到陵园门口,我向工作人员打听,是否有朱湘的衣冠冢在里面?而得到的答案是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且,据他们讲万国公墓曾有两个,后来迁了一回址,有不少的墓都没有迁过来。听了这话,我心里升起了一层浓浓的凄凉。子沅,何以不幸至此!生前受人诋毁,死后竟连这衣冢也不能保全呢?我呆然而立半晌不语。这时,三姐伸手拉了拉我的衣袖,轻声对我说“既然来了,就进去找找看吧。万一是工作人员没记清楚也说不定呢……”也正是凭了这万一的希望我们走进了公墓。
  进到园中,迎面是一座白色的大殿,甬路直通大殿的阶下。那是宋庆龄纪念馆。大殿北面是宋庆龄先生及其先考的墓地。殿后便是万国公墓了。那是一大片碧油油的草坪和树林,丛中掩映着一个个不同式样的墓碑,疏松的布排着。其间有砖石铺成的小径相通。我们漫步其间,在每一个墓碑前驻足观看,想从中找到朱湘的名字。在这累累的坟茔之中,安葬的全是些曾经名噪一时的人物,抗日的名将,科学家,知名学者等等。而在这边只有静默的墓碑,平整的草坪。他们静憩在这安详的世外之处。似乎曾惊心动魄的生命历程已化为隔世的云烟。在这里除了响当当的名字和深深镌刻在碑上铭文以外,一切都是相同的静谧和虚无,只除了鸟的吟唱花的芬芳应和着这死地的宁静。然而,我们终于还是没有找到朱湘的衣坟。看来只得去黄浦江边了。但细细想来又觉不妥。黄浦江边游人众多,怕是点不得火的。正在发愁之际,到底是三姐心细,回头望着我轻声说:“为什么不在这园中找一片净土将诗稿埋掉?”我顿觉心中一亮。真是个绝好的主意——葬诗。我们当即回到园中开始寻找。最后在一个绿草浓林之处择了一方小丘,坡前有一丛盛开的洁白的花朵。花旁有几株火红的不知名的小树。我忽然记起了朱湘的那首《葬我》
  
  “葬我在荷花池内,
  耳边有水蚓拖声,
  在绿荷叶的灯上,
  萤火虫时暗时明。
  
  葬我在马缨花下,
  永做着芬芳的梦;
  葬我在泰山之巅,
  风声呜咽过孤松。
  
  不然就烧我成灰,
  投入泛滥的春江,
  与落花一同漂去,
  无人知道的地方。”
  
  “子沅,你已如所愿地随春江一同漂去了。今天我们且将这诗葬在这洁白的花下,愿你的清灵籍此不灭……”我心中默默祝道。
  我们很快地在花荫下掘了一个小穴。然后,我静静的坐在花旁。?轻轻的吟诵起朱湘的名篇。一首一首,我用心去背诵,一字一句,我用心与之神合,招魂魄归来。背诵之后,我小心的取出大哥的祭诗,缓缓的念了起来……
  
  祭朱湘
  象,一滴水
  消溶入海的胸襟,
  随波远去
  再不还势利红尘。
  时光已久,
  曾几度花开花落,
  墓草呀
  烟没了被忘却的衣坟。
  
  献,一束花
  带有兰蕙的幽芬,
  花之叶上
  点染着杜鹃啼痕。
  不堪往事,
  且吟这石门草莽,
  蜂蝶呀
  都停住了轻狂的翅身。
  
  沽,一壶酒
  从那醉客的杏村,
  酹在茔前
  祭这不灭的诗魂。
  微风过处
  慵人的醇香随散,
  杯中呀
  依然泛着残酒的余温。
  
  听!一声萧
  送去肠断的黄昏,
  茫茫天宇
  隐现出残月星辰。
  都将睡去
  沉入虚幻的迷梦,
  梦里呀
  期盼着那希冀的朝暾。
  
  不知是我的感觉还是什么,在我念诗时,每念到好处,便有风掠过树梢,若太息之声。又时有蜂蝶飞鸟静静驻于枝上。我想子沅他是知道的。这便是我们的幸运,他的欣慰了。
  三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待我念完便一起将诗稿埋在穴中。我取了一朵白花置于诗冢之上,她则编了一个花环安放在坟旁。这时我的心头热热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仿佛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整个祭奠过程没有一个人来打扰。
  离开万国公墓时以近黄昏。我们又回到了外滩边缘,十里洋场的福州路上。或许是完成了一桩心事,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我不经意的来到了昨天曾逛过的上海书城,来到现代文学书柜前,同样不经意的一瞥。然而这一瞥之间使我惊呆了。只见书架上赫然摆放着一本《朱湘诗全编》。那一瞬间我的眼睛几乎瞪破了我的眼眶。一把将书抓在手中紧紧握住。生怕别人抢走一样。我颤颤地打开目录,见到里面收有《夏天》、《草莽》、《石门》、《永言》及译诗《蕃石榴集》等全部诗作。我的心血上涌,几不自控。这是怎么个缘故呢?我苦苦找寻了数年不曾找到,而偏偏在我祭奠了朱湘之后就这样得到了它。而且前一日尚且没有!至今我仍旧不知如何形容当时的心情,也不知如何地去解释这个“巧合”。
  晚上,我怀抱着《朱湘诗全编》同三姐一道回去。夜色竟是如此的美。三姐忽然对我说“你看那月亮……”我抬头看见一轮皓月高悬在碧蓝的天穹之上,朗朗的照彻了人寰。真的,纵使消融了六朝的金粉,又如何换得了这冰晶的一轮呢?三姐笑着问我:“你看它象不象……”我说“子沅的眼睛。”我俩会心的笑了。是呀,子沅正在天上笑着望着我们呢。
  时光翩跹而过,至今已经整整十年了,当日的种种于今历历在目,难以磨灭。不过,朱湘的诗集现在已不在难买。天下知道他爱戴他的人已逐日多了起来,这一点诚让人心慰不已。朱湘不是中国第一位自尽的诗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位。在他故去多年之后,又有顾城、海子和戈麦等等。时代虽不尽相同,但诗人的命运却始终如一。作为这社会中最纯粹而易碎的一个群体,他们的命运记录着文学最高殿堂的兴衰更替,同时也反映着整个社会世态炎凉的变迁。朱湘曾经说过:“大抵做学问的人,不应抱着浅尝的态度去做。应用尽自己的身心去为之奋斗,才不会玷污了诗神的高洁……”这一点已足令现在不少作家汗颜无地的了。是的,朱湘便是这样一位把全身心都奉献给文学的诗人,为了维护诗和文学的圣洁和纯粹,他最终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也正是这样一位被鲁迅先生称为“中国的济慈”的诗人,用他的生命实践了在那个年代里去走一条真正文学的道路无法实现的悲剧。这一切难道还不足以值得我们对昨天进行深深反思的吗?
  谨以此文纪念诗人朱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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