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安殿,寄托嘉靖的长生不老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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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世宗朱厚熜(1507—1567)画像。

  通俗地说,钦安殿是一座道观,一座位于紫禁城内的皇家道观。
  修建钦安殿的人是明成祖朱棣。因为信奉道教,朱棣自诩为玄武大帝的再生之身。按照道教的方位神——南朱雀、北玄武、东青龙、西白虎,北方的神就是玄武大帝。于是,朱棣在紫禁城的北面、御花园正中的南北中轴线上,修建了这座供奉玄武大帝的宫殿。
  不过,与钦安殿关系最密切的人并不是朱棣,而是他的后世子孙嘉靖皇帝朱厚熜。由于比祖先更加狂热地信奉道教,朱厚熜在嘉靖十四年(1535年)对钦安殿大加修葺,添建墙垣,此处遂自成格局——殿南向,面阔5间,进深3间,黄琉璃瓦顶。朱厚熜还特别在钦安殿垣墙正门上题写了“天一之门”四个大字。
  在嘉靖帝漫长的45年执政生涯中,钦安殿是他设斋打醮、贡献青词(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奉祀玄天上帝的虔敬之所。宗教狂热是朱厚熜性格的一个缩影,他的强势和偏执使一幕幕君臣大戏在紫禁城上演。

“方术狂人”


  明武宗朱厚照没有孩子,他死后,大臣们在挑选皇位继承人时,选择了离武宗血脉最近的一支——兴献王朱祐杬之次子朱厚熜。作为明孝宗朱佑樘的亲侄子、明武宗的堂弟,朱厚熜幼时因聪慧过人而有神童之名,这是大臣们选择他的另一个原因。这种聪慧很快就在之后的君臣内斗中充分体现了出来。
  在明史专家南炳文看来,嘉靖帝热衷道教与其成长背景有关:“兴献王的封地在湖北,朱厚熜在封地出生、长大,直到继位才来到北京。拥有武当山的湖北是道教非常兴盛的地方,朱厚熜深受影响。”
左图:位于故宫御花园内的钦安殿。中图:朱厚熜为钦安殿题写的“天一之门”,在清代被改为“天一门”。右图:严嵩画像。

  终其一生,嘉靖帝都热衷于道教方术,甚至达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他不断求仙问药,将方士招进宫中炼丹,没有节制地举行各种迷信活动。
  活動场所就是钦安殿。朱厚熜继位第二年,钦安殿开始设立醮供。大臣联合上疏:“斋醮之事乃异端邪说诳惑时俗,假此名目以为衣食之计。佛家三宝,道家三清,名虽不同,其实同一虚诞诬罔,圣王之所必禁。昔梁武帝、宋徽宗崇信尊奉,无所不至,一则饿死台城,一则累系金虏庙社丘墟,生灵涂炭。求福未得,反以召祸。”
  激烈的言词没有让朱厚熜醒悟。嘉靖三年,他召道士邵元节进宫,设坛祈祷雨雪,“应验”后对邵元节深信不疑,大加恩宠。
  从此之后,钦安殿的斋醮活动日益隆重、繁多。嘉靖十年,朱厚熜以祈子为名,在钦安殿举行了公开的斋醮,文武大臣参与其中,并充当重要角色。不久,朱厚熜继续以祈子为名,在钦安殿举办了三昼夜的斋醮。
  除了祈祷风调雨顺和求子外,嘉靖帝还沉迷炼丹,希望长生不老。他派人到处采集灵芝,并让一些道士在宫里专门为他炼制丹药,其中的成分包括一些重金属物质,不仅无益于长寿,反而损害了他的健康。
  朱厚熜狂热地追求长生不老之术,不仅令外廷受到影响,也激化了紫禁城内的矛盾。著名的“壬寅宫变”,就是因为嘉靖帝为炼制长生丹药而残害、虐待宫女引发的。
  嘉靖二十一年(1542年)的一天,杨金英等十几名宫女因长期遭受虐待而忍无可忍,决定联合起来杀死皇帝。她们趁朱厚熜熟睡之际,用黄绫将其脖子套住,用力拉扯,试图勒死皇帝,但在紧张慌乱中,黄绫被打成了死结,最终没能勒死朱厚熜。事发后这些宫女全部被凌迟处死。
  “壬寅宫变”之后,嘉靖帝独居西苑、潜心修道,导致朝政荒疏、严嵩专权。

“青词宰相”


  对于嘉靖帝沉迷道教方术的行为,朝廷里一些正直的臣僚也不断上疏劝谏,结果遭到贬黜,甚至被罢官下狱。嘉靖帝执政中后期长达20年不上朝,既是沉溺于宗教,也是对劝谏者的抗议。
  嘉靖帝和大臣们的矛盾,其实在他继位初期就开始了。
  登基时,朱厚熜不过十四五岁,加上是旁支,大臣们难免有“是我们让你当了皇帝,你该听从我们的意见”的心态。按照儒家的封建伦理,朱厚熜是过继给明孝宗的,所以大臣们要求他称孝宗为父亲(皇考),这倒也没什么,但另一个要求却让朱厚熜接受不了——他得称已故的亲爹为叔叔(皇叔考)、还健在的亲妈为婶子(皇叔母)。
  朱厚熜本来还想追封亲爹为皇帝呢,大臣们却强硬地坚持要他改爹妈。奏章铺天盖地而来,措辞相当严厉。朱厚熜要下圣旨为亲生父亲正名,结果圣旨直接被内阁首辅杨廷和退了回来,根本发布不了。
  少年嘉靖帝孤立无援,却始终不愿意让步。双方绞尽脑汁斗智斗勇,直到一位新科进士张璁上疏支持朱厚熜,提出了“继统不继嗣”的理论。朱厚熜大喜,不顾朝廷重臣的反对,强行追尊生父为兴献帝。 到了嘉靖三年,朱厚熜地位已稳,批准了杨廷和的请辞,取得了这场斗争的最终胜利。
明史专家、南开大学历史研究所教授、廊坊师范学院特聘教授南炳文,代表作品《明史》(上、下)。

  “在这件事情上,今人更容易理解嘉靖帝。让他管大爷叫爸爸,他心里肯定别扭,但朝中大臣觉得你是个外来户,应该我们说了算。其实一个巴掌拍不响,双方都有点不理智,非要拧着劲来。”南炳文说。   从积极的方面看,朝臣的新旧更迭有利于清除前朝弊政,嘉靖一朝从此进入了改革时期;从消极的方面看,掌权后的朱厚熜日渐腐化,更加沉迷长生不老之术,导致朝政愈发颓废。
  受这种风气影响,大臣们越来越“跑偏”。每当钦安殿举行斋醮活动,朱厚熜就命词臣起草青词,用于祭祀,许多人因此步步高升。嘉靖十七年后,内阁14个辅臣中有9人是通过撰写道教青词起家的。李春芳、严讷、郭朴、袁炜等人均以青词邀宠,乃至官居宰相(大学士)。后来,“青词宰相”专门用来讽刺那些升官阶梯并非正路的人。
  嘉靖朝最有名的奸臣严嵩,之所以能够长期把持朝政,一大资本就是靠青词媚上。据说严嵩在青词上花费了很大精力,甚至在庚戌之变(蒙古部落首领俺答汗对明朝发动的战争)期间,当俺答汗的军队包围了北京,在城郊大肆杀掠时,严嵩还在研究青词。靠着这些阿谀奉承的文章,严嵩获得了嘉靖帝的宠信,专擅国政二十来年,使朝纲进一步败坏。

历史功过对半分


  “在沉迷道教这一点上,嘉靖帝确实眼光不够,做得不好。”南炳文说,“他没能处理好个人信仰与国家、与周围人的关系,因而危害到政权稳定。皇帝毕竟要以治理国家为主,不能过分强调、追求自己的喜好。当时社会的主流还是儒家学说,嘉靖帝作为最高统治者,应该控制自己的偏好,不该把宗教活动牵扯到政坛。”
  尽管嘉靖朝存在很多问题,但在南炳文看來,对嘉靖帝的评价仍要一分为二。
  嘉靖时期是明朝中期,朱厚熜在位前期推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清理勋戚庄田、罢天下镇守中官、改革科举制度、革除外戚世封等,内容广泛,成效显著。
  在军事方面,“御外侵,修边墙;抗倭寇,安海疆”是嘉靖帝对外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民族英雄戚继光因此声震海外、青史留名。
  在经济方面,嘉靖朝是资本主义在中国萌芽的时期,贸易市场得到发展,税务在国计民生中举足轻重,并出现了低级形态的劳动市场。这个时期的商业空前繁荣,许多市镇的水陆商路四通八达,产、运、销俱旺。不过,商业的兴盛也激起包括皇帝在内的各级勋贵的贪欲。以特权强权为后盾的皇店、藩店、官店、绅店的垄断经营,以及对民间商业的重税盘剥,都对商业的继续发展产生了破坏。
  “在嘉靖帝执政时期,中国社会的生产力、生产关系总体上还是在发展的。赋税、徭役等政策符合历史潮流,地方上的改革举措如果没有皇帝的支持也搞不下去。后来的张居正改革,其实也是从嘉靖朝发展而来。”南炳文说。
  明代中晚期思想文化领域的繁荣,是从嘉靖时期开始的。嘉靖帝重视教育和文学艺术,在全国各地兴建书院,并谕示勘刻《三国志通俗演义》和《忠义水浒传》,使白话小说和戏剧传奇得到发展。嘉靖年间也出现了一批思想家和哲学家,涌现出许多优秀文人、学者和文学流派,这与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有关。
  “嘉靖帝有怠政、内斗、沉迷道教的问题,也有很多改革举措,使当时的社会矛盾有所缓解。当时的中国仍然是前进的,在科技方面与西方的差距并不大,虽然也有暗流涌动,整体上却不保守、没有固步自封。嘉靖帝没有让中国落伍、落后,我觉得他的功过可以对半开。”南炳文说。
  时至今日,我们仍然能从钦安殿窥见那个嘉靖时代的风华。作为故宫的一处重要建筑,无论是从建筑艺术的角度,还是从历史文化的角度,钦安殿都拥有独特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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