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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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杜中全蹲在桌子下面哇哇地呕吐着,把一肚子的酒水吐出来还没有完,还要把苦胆汁吐出来,还要把心肝五脏都吐出来。杜中全一边吐一边骂着自已,我杜中全是头猪啊,是只狗啊,不过就是想他张太安去县里给我要点钱来把倒冲那条隧道打通么,不就是想让倒冲两个村民小组的人出山有一脚好路走么,出山不要爬那又窄又陡的石壁小路么,他张太安要我喝几杯我就喝几杯,醉了还要喝,吐了还要喝,他张太安酒桌上说出的话还不是放屁,酒醒了,就什么都不承认了,说没答应给我去弄钱,我拿石头打天去呀。
  手指头在喉咙里抠着,肚子里还在翻江倒海,格外的闹心。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杜中全不接,他娘的谁在这个时候凑热闹。
  手机却是响得不依不饶,杜中全只得掏出手机贴在耳朵上,脏话还没有骂出口,他的脸色却变了。电话是张太安打来的,他说他把小车开到李会生家里去了,他也受了伤。杜中全吓得可不轻,惊道:“是真的么,你伤得重不重啊?”
  刚才骂张太安的话全都忘到脑壳后面去了,站起身,头重脚轻地往门外奔去。女人伍玉秀追出门骂道:“什么事这样着急,喝了一肚子酒,就不怕摔死你。”伍玉秀心里格外疼男人,嘴里骂男人却没有一句好话。
  杜中全说:“张乡长把小车开到李会生家里去了。”
  伍玉秀轻轻嘀咕了一句:“喝那么多酒,还开车,不出事才怪。”
  杜中全经常把乡长张太安和乡政府一些领导接到家里来吃饭喝酒,伍玉秀知道男人是有事情要求他们,只得陪着一副笑脸,给他们烧茶办饭,家里喂养的鸡鸭自已很少能吃到,基本上都是给他们吃了,男人一年的村主任补贴,她也很少见到,也都是买酒买烟了。有什么办法,村里群众把选票投给自已的男人,那是对自已男人的信任,不支持他的工作,别人会怎么说自已啊。
  李会生家离杜中全家并不远,就在下面公路的转弯处。公路不是国道,也不是省道和县道,而是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当然就没有交警,不然,问题就大了,醉酒驾车,还把车子开到别人家里去了,该当何罪?这时,他除了着急张太安,还着急李会生的女人田卉,她是不是被压着了呢。
  杜中全的酒早就被吓醒了大半,跑过公路的转弯处,远远地杜中全就看见了张太安开的那辆乡政府的桑塔纳小车。平时,张太安把那辆桑塔纳小车开得满世界跑,乡村公路却不平整,黄泥路,坑坑洼洼,下雨天泥泞遍地,天晴又是灰尘满天,那辆桑塔纳整天一副没鼻子没眼睛的样子,就连顶蓬上都是泥水。张太安却不管它,只要能开得动就行。有时,还把副书记副乡长办公室秘书一并塞在车子里面,在泥泞的村路上飞驰,把小车压得吱吱咯咯叫。
  现在,杜中全看见的那辆桑塔纳比平时要难看得多,他看见的是一个沾满了粪便的桑塔纳的屁股。前面的半个身子已经钻进李会生家的厕所里去了。农村的厕所不像城里的厕所,砖墙青瓦,窗明几净,还有下水道,拉屎拉尿用自来水冲洗得干干净净,还不用人动手,感应开关,高科技。农村的厕所就在屋子的旁边用几棵小木柱子钉几块木板遮挡着,里面摆一个大木桶,尿水粪便都是不能丢掉的,要积攒着肥菜肥庄稼。农民说大粪的臭味不是臭,而是香。屎尿如金就是这个意思。城里人是体味不出来这个味道的。今天,李会生家的大粪却是用来肥乡政府那辆破旧的桑塔纳了。
  李会生的老婆田卉和桑塔纳的主人张太安却是坐在禾场上头并着头在干什么,那神情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一样。杜中全揉了揉有点发花的双眼,仔细看,才看清田卉正在给张太安包扎伤口,看样子张太安把桑塔纳开到厕所里去的时候,田卉并不在厕所里,这才让杜中全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样子张太安伤得也不重,不然也不会是那样的神态。田卉把他的那只受了伤的手抱在自已的怀里,认真地在上面涂着什么,张太安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面前,眼睛在她的脸面和胸口游动,那样子简直就是在享受着漂亮女人给予他的美妙和惬意。
  杜中全心里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心想我做村主任十三年了,你田卉也没有这样对待我啊,真是个势利的女人。站一阵,他才走过去,大声道:“涂什么药,赶紧把张乡长送到医院去。”
  田卉头没抬,说:“他不愿意去。”
  杜中全说:“我这就给乡政府打电话,要他们派个车来。”
  没有料到张太安一下发起脾气来了:“我说不去就不去。”
  杜中全就不敢做声了,蹲下身子看了看张太安手上的伤口。确实也没有什么,手腕上只是擦破一点皮。他说:“怎么就把桑塔纳开到人家厕所里去了呢?”
  张太安没说话,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田卉,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田卉说:“我正在厨房做饭,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响,吓了我一跳,出来一看,张乡长的小车只看见一个车屁股了。”
  田卉这样说的时候,想笑却又不敢笑,就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嘴唇。别的女人做这个咬嘴唇的动作肯定不好看,怪模怪样,娇柔做作,田卉做出这个样子却是唇红齿白,千媚百态,风情万种。也许她自已知道这个样子惹人喜欢,她经常就做出这个咬嘴唇的动作。果然,张太安眼睛里就放出了光亮,四方脸还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张太安到田坪乡做乡长一年多时间了,平时到村里去都是开着那辆破旧的桑塔纳,在村干部家里喝过酒,吃过饭,谈一谈工作,问一问情况,就又钻进桑塔纳回乡政府去了,很少到村民家里去走一走,看一看。他真的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居然还有这样的漂亮女人,居然还能在男人面前做出这样的娇媚之态。
  也许,田卉知道张太安正在盯着她,她给他的手腕涂抹药水的时候显得更加的小心,更加的认真和仔细了。一旁站着的杜中全现在不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他现在是有些提心吊胆起来了。他是听说过张太安的过去的。张太安原本在县委办做经调室主任,是县里的一支笔,前途无量,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已的裤腰带。按说管不住裤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现如今管不住裤腰带的人多的是,已经见怪不怪,可他却是弄出了大的响动。他把县委办一个打字员的肚子弄大了。事先快活的时候张太安也不做一些预防措施,肚子大了那个打字员就动起心思来了,居然想叫张太安的老婆挪窝儿,自已取而代之。张太安的老婆感觉到危险将要降落到自已这个半老徐娘的头上,跑到书记那里又哭又闹,还坐在办公室就不走了,那个打字员来办公室送打印材料,她便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扇了几耳光,于是,办公室就成了两个女人的练武场,影响极其恶劣。县委刘书记那个恼,手一挥,张太安就到田坪乡做乡长来了。张太安下来的时候,刘书记只对他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刘书记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你要不把裤带扎紧,好好管住自已,再在下面弄出事情来,你就一辈子待在下面别回来。”   实在说,刘书记还是爱惜县委办这支笔杆子的,田坪乡党委书记年纪大了,还长年生病,张太安好好表现,不再出错,接手做乡党委书记是不会有问题的。干几年,就可以回去了。
  张太安来到田坪乡之后,还真的把刘书记的话记心里了,一年多来,不但没有听到他的什么桃色新闻,他还在竞竞业业地做他的政绩工程,给几个村安装自来水呀,修济河大桥呀,年底接任乡党委书记不会有问题,过三两年,就会回到县委办去的。
  可是,田卉那个千媚百态的招惹,看来他张太安是有些把持不住了。
  杜中全说:“张乡长,这车怎么出来啊,总不能老是蹲在厕所闻那臭气吧。”
  张太安说:“急什么,我的手腕还痛哩。”
  杜中全就不做声了,进屋拿了一个脸盆,盛了水,重重地泼在小车的屁股上。
  张太安站起身,打开车门,钻进小车里去了。小车还能发动,张太安把小车慢慢退出来,停在禾场上。小车头上的盖子已经被撞开,像个张着大嘴的鳄鱼,车窗玻璃也被撞烂了,像是一只深陷下去的眼睛。张太安又下了车,说:“我们说说赔偿的事情吧。”
  杜中全说:“赔什么?”
  张太安说:“把田卉家的厕所撞烂就不赔了?”
  田卉连忙说:“只要张乡长没受多大的伤,我就放心了,厕所原本就是烂的,不用赔。”
  杜中全说:“我叫几个木工,把厕所修一修就是了,请木工不要几个钱的,村里出。”
  张太安说:“要村里拿什么钱,村里哪来的钱。我把钱拨到村里的账上,你再拿那钱修厕所,要修好一些,给半垭村做个榜样,建设文明和谐社会,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也应该纳入进去。过小康生活,提高幸福指数,就是这个意思。”这样说过,张太安就要杜中全提些水再把小车洗一洗,他要回乡政府去。
  杜中全一边洗车一边说:“我还没有向你介绍田卉呢,她是我们村李会生的老婆,我们乡首届评选出来的孝敬公婆的好女人。”
  “真的么?”张太安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对田卉道,“说说看,你是怎么被评上好女人的,你的公公婆婆呢?你家男人呢?”
  田卉看了张太安一眼,没有回答他的问话,杜中全替她说道:“田卉不是我们田坪乡人,她的娘家在洞庭湖边那个出美女的地方,不然她怎么长得这么漂亮。那地方就出美女啊。她是在深圳打工时认识李会生的。李会生的父亲死得早,只有一个老母亲,几年前老母亲生病瘫痪在床,那时他们的小孩才三岁,她就带着小孩回家来侍候婆婆,侍候了三年,端屎接尿,喂饭洗澡,谁见了谁都会感动。那时我们乡一些年轻人在外面打工,一年也不回来一次,年迈的父母饭都弄不上口。乡党委周书记听到田卉的事迹,把全乡的干部职工和一些在外打工回来过年的年轻人带到田卉家里来参观,要大家向她学习。那年周书记就在全乡搞了个首届评选孝敬老人的好女人活动,田卉就成了田坪乡首届孝敬老人的好女人了。李会生的母亲是前年年底去世的,田卉没有去深圳,孩子上学了,她又要守在家里送孩子读书哩。你说这样的好女人哪里找。”
  张太安连连说:“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女人,今年年底的时候再评选一次,评上的,要发奖金,要戴大红花。”顿了顿,张太安又说道,“这样的好女人,怎么不选进村干部班子来?”
  杜中全说:“按照张乡长的指示,明年年底村领导班子换届选举的时候,把她选进班子里来就是。”
  张太安握着田卉的手,摇了又摇,连连说了几个好,才钻进小车。
  杜中全说:“酒还没醒,不能开车的,再把车开到人家屋里去怎么办。”
  张太安不跟他说话,对田卉说:“我回去把钱拨过来,你就叫泥水匠来修厕所,过几天我要来看的,厕所没修好,我要批评你。”
  田卉说:“张乡长给多少钱,我就拿多少钱修厕所,决不把钱攒下来做别的用。”
  张太安说:“这就好。”说着,开着那辆破车,摇摇晃晃走了。
  杜中全对田卉挤了挤眼睛,说:“田卉,你可要注意。”
  田卉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人家把车子开到家里来了,要我怎么注意啊。”
  杜中全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田卉看着他,说:“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杜中全却不说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说道:“你不该说他给你多少钱你就拿多少钱修厕所的,你能把厕所修出一朵花来?”
  “乡政府能给我多少钱,给我二百块钱,把撞烂的壁板整修一下,就了不得了。”
  杜中全说:“整修成原来那个样子,你还敢蹲在厕所里?过路的人把你的光屁股看得清清楚楚你自已还不知道啊。”
  田卉红着脸说:“只有你才想着沾别人的便利。”
  杜中全说:“我说了,少说也要给你一万。”
  田卉盯着杜中全,一阵才说:“他那钱就算是台币,也不会给我一万的。一万台币也能当三千多块钱用呢。”
  杜中全说:“你担心乡政府没钱?告诉你,钱不用乡政府出,县里下来的扶贫款,造林款,水利款,农田基本建设款,新农村建设款,都在他们手里,说个什么名目,把钱往你这里一划就是了。”
  田卉说:“不可能,昨天晚上我没有做发财梦。”
  “我把你刚才说的那话套用一下,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你还怕钱多?我给你想好了,把厕所修成城里的那个样子,用红砖修,地上铺瓷砖,窗户安上玻璃。”杜中全看着田卉,带着几分暧昧的口气说,“我对你田卉家的事情从来就是全心全意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没有打过折扣,前年评比好女人,我请人给你写材料,自已掏腰包给别人买好酒好烟。可你从来都没有给我留过一次门,大冬天让我蹲在后门口挨冻。往后,我就更加别指望了,你攀上了高枝,还看得上我啊。”
  田卉那张好看的脸变得像是八月雨后的落霞,红冉冉一片。突然,她说:“玉秀嫂子来了。”
  杜中全连忙把嘴边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回过头,那边公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让他十分的气忿,“你骗我呀。”伸过手,就要抓田卉。   田卉踅身就往屋里跑,杜中全追进屋,就把田卉抱住了。
  田卉说:“大白天的,动手动脚,别人看见了会怎么说。”
  杜中全说:“晚上给我留门不?”
  田卉说:“这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的表现还不好?”
  “你自已觉得好?”
  杜中全说:“我这就给你把钱弄回来。”说着匆匆到乡政府去了。
  二
  杜中全做半垭村的村支书兼村主任已经十三年了。开始做村主任的时候他才三十三岁。其实,杜中全做村主任之前还做过村治保主任的。还在他十九岁的时候,老支书说他看中杜中全这小子了,要培养他,让他做了村治保主任,村治主任的工作十分重要,分管的事情又多,不好当,杜中全小小年纪,却把治保主任当得有声有色。村里扯皮打架的事情少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少了,许多摆不平的事情也都让杜中全给摆平了,这让老支书十分的高兴,让他入了党,还说要他接班做村支书。老治保主任,伍玉秀的父亲居然自已给女儿做媒把女儿给了他。只是,杜中全后来并没有做村支书,他到深圳打工去了。打了十年工,挣得一点钱,他就回来把那栋破旧的木房子拆掉,修了一栋砖房子,半垭村以前没有人修砖房子,这让大家十分的羡慕。乡政府的领导说:“杜中全你一家人住砖房子还不行,要让村里的群众都住上砖房子,过上幸福生活,才是一个共产党员的理想和追求。你们村支书老了,村主任也老了,年轻人却一个个都跑到外面打工挣钱,也不过问过问村里的事情。回来吧,把担子担起来。”
  村支书抓着杜中全的手不说话,眼里充满着期盼。杜中全说:“我要是当了村领导,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半垭打一条隧道,让倒冲两个村民小组的群众出山来有一脚好路走,孩子们读书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半垭村三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六个村民小组,有四个村民小组住在山垭的这边,两个村民小组住在山垭的那边,山垭并不高,也就一百多米吧,却陡,全是石头,在石头缝隙里开出来的一条羊肠小路从陡峭的石壁上经过,走在上面让人胆颤心惊,十分的危险。倒冲的群众一般不会出山来,害怕从那条小石道上过。小孩子读书却是天天要进山出山的啊,每天都得靠着大人接送。下雨天,路滑,孩子们就只有缺课,多少年来,倒冲的孩子们也就读了三五年书就辍学了。乡政府曾经动员住在倒冲的群众搬出山来,改变生存环境,可那边有田有地有山林,人搬出来了,种田还得过垭去,收的粮还得往山垭这边搬运,更加的不方便。人们就不愿意搬出来,过的还是与世隔绝的日子。
  说起来,杜中全的思想并没有那么好,他想在半垭那座山肚子里打一条隧道,还夹杂着私心的。他的女人伍玉秀是倒冲人,他一年少说也要去倒冲看望两次岳父岳母吧,爬那陡峭的石壁,实在有点累,有点害怕,要是不去,伍玉秀就会对他做头眼,有时还跟他打冷战,几天不理他。一年到头,从深圳回来一次,全身都涨得发疼,狠不得一口把伍玉秀给吞了,伍玉秀夜里却不让他做那个事,不是要他的命么。在半垭的肚子里打条隧道,去看望岳父岳母就方便多了。
  乡政府的领导听他这么说,十分高兴,说,打隧道,解决倒冲两个村民小组的出路问题,是件惠民的大好事,我们支持你。不过,这只是村里工作的一部分,还要带着村里群众脱贫致富,还要搞好农田基本建设,还要做好治安管理工作,还有计划生育,还要壮大集体经济。乡领导说了一大堆村干部必须要做的事情。杜中全只说了一句话,乡领导信得过我,支持我,我就把这付担子担起来。
  就那样,杜中全就把村支书和村主任两付担子一肩挑了。十多年来,虽然他想了许多的办法,对群众提出了许多的要求,田地不能甩荒,大力发展养殖业,造林种树,半垭村群众的生活有了一些改观,村里也有人修了砖房子,要在半垭打一条隧道的计划却没有实现,那条隧道才打进去二十米,就停了下来。倒冲的群众出山进山还是要爬那又陡又危险的石级小路。只是,每次换届选举的时候,半垭村的群众还是把票投给了他。原因只有一个,他敢跟乡政府的领导顶牛,让半垭村少吃了许多的苦,少上了许多的当。这话说起来有些不怎么中听,这么说乡领导不是为群众好罗,心里没有装着群众罗,做的都是些得不到群众拥护的事情罗。也不是,这些年来乡领导为田坪乡做了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事,实事,比如修济河大堤,让沿河几个村再不受洪涝灾害,比如给几个村安装自来水,比如村村通了简易公路。不过,乡领导也有失误的时候,也有好心办差事的时候。
  一次是乡政府的领导要杜中全动员全村带头种黄姜,乡政府的领导说,外国人发现黄姜里面有一种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这种东西全世界稀缺,黄姜又只有中国和东南亚几个亚热带国家才有,外国人就在中国大量收购黄姜,种一亩黄姜的收入少说也有八千块钱,还不要怎么培育管理,种下去,锄两次草就行了,比种水稻要划算得多,黄姜种子可以买,也可以自已去山里挖。乡政府领导说,因为是第一次在田坪乡种黄姜,他们不敢冒然在全乡十几个村全面推广,想先找一个村试种,成功了,再发动全乡各村大面积种植,“我们信得过你杜中全,你带着群众先种吧,让半垭村先富起来。当然,全乡的群众都要感谢你们的。”
  杜中全当然知道这种名叫黄姜的东西,山坡上到处都长有。人们叫它晒不死,筷子头粗的藤子,半个巴掌大的叶片,下面长出手指头大小的一种东西,样子像没有长大的红薯,吃又吃不得,用也用不得,藤子牵到哪里根子就生到哪里,跟庄稼抢肥还不说,藤子能把庄稼活活地缠死,庄稼人都十分的厌恶它。这种东西也能卖钱?要是种的这东西外国人突然不要了呢,全村一千多口人还不被饿死。他杜中全不干这种冒险的事情。他说还是种庄稼打粮心里踏实,仓里有粮,心里不慌。钱多钱少排在第二位。不管乡领导怎么下指示发号令做工作,却是油盐不进。乡领导十分恼火,只得动员别的村种黄姜。还真的就有一个村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全村人把一千多亩上好的水田全部改造成旱地种了黄姜,结果不出所料,人家外国人就说了一句话,说是从黄姜里面提炼这种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另有替代品了,成本还要低,黄姜不要了。那个村的群众气得直骂娘,吃了三年困难补助还没有缓过气来。半垭村的群众当然就十分的感谢杜中全了,说他有先见之明,不为命是从。   还有一次,乡里引进一个化工项目,乡领导决定把厂子办在半垭村。杜中全在深圳打工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要是治理得不好,化工厂的污染可了不得,能使周围几十公里人畜和庄稼都要受到影响,这样的厂子沿海较发达地区是坚决不让办了,老板把厂子办到田坪这样偏远的地方来,估计也不会是个什么大老板,这些人赚点钱就走路,不可能花大钱来治理污染的问题。杜中全跟上次一样,软磨硬顶,硬是没让化工厂办在半垭村。后来,化工厂办在半垭村旁边的一个村子里。化工厂刚刚生产出产品,就被当地的群众给砸了。化工厂开炉生产的时候,放出来的臭气能把人薰得半死,那个村的群众不砸厂子才有鬼。只是,那个村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村里被抓走三个人,都被判了三年刑。半垭村的群众又一次暗自庆幸没有受到那个祸害,当然,他们还是要感谢杜中全的。
  还有一次,也是让半垭村的群众十分感动的一个事情,不过这个事情杜中全自已却有些说不出口,别人说那事他的脸还有些发红,做出一种尴尬的样子。
  那年的十月,杜中全在乡政府开会,散会之后他没有立即回来,被乡场上一个朋友拖去喝酒去了。杜中全原本是不怎么喝酒的,两杯白酒,就能把他灌倒到桌子下面去。那天几个朋友都高兴,一块喝到天黑一阵才散。晚上,乡村那种像蛤蟆一样在坑坑洼洼的村路上跑客的小三轮车早就停了下来,杜中全只有走路回家,好在乡政府离半垭村也就三四公里,走路不过个多钟头。杜中全却是因为喝多了酒,走走停停,还要经常在路旁边的溪沟里喝口水,不然,胸口就像有一股火在燃烧。回到半垭村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杜中全突然想起村里一个名叫郑秀芳的年轻女人来,郑秀芳的男人到城里打工去了,一年才回来一次,她好像有些守不住,平时看杜中全,眼神里就有一种别样的东西。
  实在说,杜中全一口气做了十多年的村主任,钱无钱,利无利,跟在外面打工相比那是亏大了,可他还是毫无怨言地坚持下来,在他的内心角落里还藏着一个见不得阳光的东西,他还真的跟村里的几个年轻女人有一脚,这些年轻女人的男人都在外面打工,一年回来一次,住上几天就又走了,这些年轻女人有要求却得不到满足,心里当然有些那个。有的是他找人家,有的是人家主动找他。他找别人有一个原则,人家女人没有给他递过来那个信息,他是不敢胡来的,实在说,他还不是那种胡来的人。农村有句俗话,母狗不摆尾,公狗不爬背。她郑秀芳递过来信息了,他就想去碰碰运气。
  就那样,杜中全糊里糊涂地来到郑秀芳的门前。只是,杜中全还没有抬起手敲门,他却听到了一种响动,从后门边传过来,杜中全不由一惊,这是谁呀,莫非郑秀芳真的守不住了,跟别的男人也有这样的事情。他悄悄地摸索过去,月影下,果然看见一个人影,正在撬后门边的窗户。这就是说,这个人不是郑秀芳约来的,而是一个盗贼,不然他怎么不敲门,却用棍子撬人家的窗户。郑秀芳一定是睡着了,嘁嘁嗦嗦的响动,里面也没有反应。杜中全没有多加思考,扑过去,就把那个人扑倒在地上了。那个盗贼也许正在得意今天晚上肯定会得手的时候,不曾想从背后跳出一个人来,可把他吓得半死,拼命地挣扎,却是无法挣脱杜中全的双手,情急中,他便狠狠地咬了杜中全一口,疼得杜中全撕牙裂嘴,可他还是没有松开手,他要看看这个撬郑秀芳窗户的人到底是谁。
  杜中全的叫喊声惊醒了郑秀芳,也惊醒了旁边的几户人家,人们都从床上爬起来,有的拿着棒子,有的拿着菜刀,那个盗贼只得乖乖地被逮住了。原来这是邻村的一个单身男人,好吃懒做,平时就做些偷鸡摸狗男盗女娼的事情。
  那个男人被大家狠狠地揍了一顿,才放他走。郑秀芳连连说感谢杜中全,“要不是你杜主任,今晚上我就被那坏东西给那个了啊。”
  隔壁邻居却问道:“杜主任,半夜三更,你怎么知道那个坏东西要来撬郑秀芳家的窗户啊。”
  杜中全知道他们心里有一个疑团,话也问得不干不净,说:“我从乡政府开会回来,在村口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往这边来了,我就跟了来,果然,他只在郑秀芳家后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开始撬她的窗子。”杜中全知道人们心里的疑团还没有解开,说,“好在那家伙没有得手,还挨了打,这个事就到此为止,再不要说了,说出去不中听。”
  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杜中全还在想这个事情,他不知道村里人会怎么想。
  让杜中全心里纠结的,当年上任做村主任的时候他承诺的事情却没有兑现多少,特别是通往倒冲的那条隧道,隧道没有打通,他自已还差点把性命给搭进去了。当时,村里只做了一些简单的准备工作,他就带着村里一些劳动力动工挖隧道了。开始还好挖,全是泥土,进展也快,可他却把危险系数考虑少了,才挖进去七八米,头顶掉下一块泥土,正好砸在他的头上,杜中全知道要出大事了,顾不得脑袋生生地流着鲜血,硬是把隧道里面的人全都叫了出来。人脱离了危险,塌方却十分的严重。杜中全组织人砍了许多的木材,做枕木支架,顶住了洞顶,又开始挖。挖进去二十米,已经挖到石头山了,他们没有办法再往前挖了。县里来的技术员测算,再打八十米,隧道就打通了,可那八十米没有一百万拿不下来。村里穷,拿不出钱,杜中全向乡政府领导汇报,请求领导支持,杜中全说现如今大家都说做领导的要做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把那条隧道打通,就看得见,摸得着,倒冲的群众都会感谢你们的。
  乡政府的领导经过那两件事情,对杜中全没有好的印象,换届选举的时候还想把他弄下来,另外找个听话的人代替他呢,想要乡政府出面向上面要钱,支持他杜中全打隧道,没门。当然,他们的说头却是,还有许多更加需要用钱的地方,向县里要一百万打一条隧道,解决两个村民小组群众的出路问题,不值。杜中全闹情绪,不干这个村主任了,还是到城里打工去省心。无奈群众把票投给了他,他想走都没办法走了。
  杜中全来到乡政府的时候,张太安已经让乡财会人员把钱转到半垭村的账上去了。张太安交待他:“专款专用。到时候我要问田卉的,你们村里扣了半文钱,我拿你是问。”
  杜中全说:“张乡长您放心,按照您的指示,修一间漂亮的厕所,做样板,让大家都向田卉看齐,彻底改变农村千百年来不讲卫生的坏习惯。买砖买瓦,泥工木工,我都要田卉把发票开好,到时候请您过目。”   张太安说:“还要快,天气热,没个厕所人家怎么过日子。”过后,张太安带着抱怨的口气说:“在你家喝了一顿酒,我可是亏大了,修车要七八千,修厕所又花了一万。”
  杜中全说:“请张乡长喝酒我也是舍老命了,乡政府一年给我的补贴才几个钱,一顿酒就喝了大半了。我请张乡长喝酒当然是有目的的啊,联络感情,拉拉关系,想请张乡长去县里说句话,活动活动,给我们弄点钱来,倒冲两个村民小组出山的那条隧道怎么说都要给他们打通才行,我这个村主任连任三届了,我都没有脸面见到倒冲的群众了。却没有料到张乡长把小车开到田卉家的厕所里去了,真是件倒霉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再开口请张乡长给我帮忙办事了。”杜中全原本想说,修厕所有二三百块钱就够了,你要给人家一万,怪谁呀,你给人家一万,还不是看见人家田卉长得漂亮,想人家的回报吧。当然,这话他是决不敢说出口的,他说:“您做领导的给人家好处,人家会记在心里的。这是大恩情啊。”
  张太安说:“不说这些了,半个月之后我来看看厕所修得怎么样了。”
  杜中全说:“好,到时候我要田卉请客,让您喝王中王酒。”
  三
  杜中全那些日子把修田卉家的厕所当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买来红砖青瓦,还买来一些木料,过后就亲自动手清理地基,一天下来浑身全是泥水和汗水,还充满着恶臭。田卉虽是一脸的笑样,说话也格外的动听,还给杜中全做好的吃,可她把分寸把握得特别的好。杜中全虽是有些想法,却是不敢造次。
  地基清理好之后,杜中全请来几个泥水匠和木工,就开始动工修厕所。按照张太安要求的时间,不多不少,半个月,厕所就修好了,两间,红砖青瓦,墙上还有一个大窗户,窗户上安的玻璃也很特别,透亮,外面却看不见里面解手的人。田卉家是一栋旧木屋,让这间厕所一配,有点不伦不类,但田卉却是特别的高兴,说蹲在厕所里就不想出来了。杜中全笑说:“我也想跟你一块蹲在厕所里不出来。”
  田卉嗔他说:“你也不看看你那嘴脸?”
  杜中全不服气:“我这嘴脸怎么了,以前你也没说我的嘴脸不好吧,是不是看上了张太安那张嘴脸,就看不上我这张嘴脸了啊。”
  田卉笑着说:“就是,气死你。”
  杜中全说:“我知道你是那么想的。我说,修这厕所,张太安出钱,我也有苦劳的吧,你就不犒劳犒劳我?”
  田卉还是一脸的笑样,说:“你这是完成领导交给的光荣任务,与我无关,要想犒劳你找张乡长去。”
  杜中全无言以对,说,“我这就给张乡长打个电话,让他来验收。那一万块钱的发票你准备好,要请他过目。”
  田卉说:“不着急给他打电话,我准备好了,再给他打电话不迟。”
  杜中全说:“你要准备什么啊,请他来看看,办顿饭他吃就行了。”
  田卉笑着说:“什么时候张乡长来了,我要对他说,你杜中全做村领导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打别人女人的主意。”
  杜中全的脸就黄了,分辩说:“你可别胡说,我就没有打你的主意。”
  田卉笑说:“打主意也是白打,我不得干。”
  杜中全心想你田卉心里想的什么我还不知道,李会生在深圳打工一年才回家一次,平时你心里还不猫抓狗刨一样想男人。可他再不敢说了,担心她真的在张太安面前说自已几句,自已就一点脸面都没有了。顶着一头的泥灰,回家去了。
  杜中全离开之后,田卉把自已认真地打扮了一番,就到乡场去了,她买了一瓶好酒,还买了许多的好菜,然后给张太安打电话,说厕所修好了,要请张乡长来家里吃饭。张太安十分高兴,问她现在在哪里,她说在乡场上买酒买菜。张太安说:“我这就去看新修的厕所,你等着我,坐我的车回去。”
  那辆桑塔纳小车也修好了,还喷了油漆,比原来好看多了。田卉坐在小车里的第一句话就是杜中全要打电话给张乡长,她没让,她要自已到乡政府来接张乡长,“张乡长,你给我修了那么个好厕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张太安却不跟她说这些,他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文化,能嫁到这贫穷落后的山村做媳妇,居然还是我们乡首届孝敬老人的好女人,真让我深受感动。”
  田卉说:“你没听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么。嫁了男人,就得好好跟男人过日子。”
  张太安问:“来田坪习惯么?”
  “我家会生说,他正在联系学校,要是孩子在那边有地方读书了,就把孩子转到那边去读书,我也就跟孩子一块到深圳去了。”
  张太安叹息道:“要是田坪乡条件好,生活富裕,你们也就不会想着走了。看来,我们这些做领导的,还要下力气把田坪乡建设好,让群众过上幸福的日子才行。”
  田卉说:“田坪乡要是像沿海的农村那样富裕,我们肯定就不会出去打工了。”
  张太安这时却不做声了,他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张太安不说话,田卉却要找他说话,她说:“张乡长,你是位好领导,关心群众,体贴群众,知道我们的困难,我真的要感谢你。”
  张太安再没有跟她说话,指着前面路口说:“那不是杜中全么?”
  田卉也看见了杜中全,他站在路边,正对着小车招手呢。田卉说:“别停车。那个杜中全,百样都好,就是有点不正经。”
  张太安说:“他爱跟你开玩笑?”
  田卉说:“是的。”
  张太安踩了踩油门,小车就从杜中全身边开过去了。
  田卉回到家,就办饭去了,张太安则是站在厕所旁边,前看后看,左看右看。从他脸上的笑容看得出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一会儿,杜中全满头汗水地赶了来,老远就说:“张乡长,我站在路边招手你怎么不停车。”
  张太安说:“我没有看见,你在哪里对我招手啊?”
  杜中全知道田卉坐在小车里面的,他哪肯停车。问道:“张乡长你看看,满意不满意?”
  “主人满意,我就满意。”
  “田卉说她喜欢。”   “那就好。”
  “发票田卉拿着的,我让她给你看看,看过发票,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张太安说:“村里群众对这间厕所有什么看法没有?”
  “都说好啊。一些人还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解手哩。”
  “你要对大家说,有条件都要把厕所改造改造,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两人说话的时候,田卉从灶屋出来叫张太安吃饭。张太安对杜中全说:“杜中全你也一块去吃饭吧。”
  杜中全说:“她没叫我我不好去吃。”
  张太安就对田卉说:“杜主任给你帮了这么多天的忙,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叫他吃饭,我也不吃你的饭了。”
  田卉说:“我没有叫他不吃饭啊。”
  杜中全说:“我家里有事,没时间吃饭了。”
  张太安伸手把他的胳膊抓住,说:“你不是要我看看发票么,我看发票还不行,还得你在上面签了字才算数的。”
  杜中全只得留了下来。酒是王中王酒,菜是从乡场买来的好菜,鸡鸭鱼肉。田卉炒菜的手艺又特别的好,色香味俱佳,张太安特别的高兴。只是,他却不愿意多喝酒,喝了一杯酒就把杯子扣上了,菜却是吃了许多。他说下午要到县里去开会,喝一肚子酒要挨骂的。吃过饭,坐了一会儿,就开着车走了,临走的时候,交待杜中全道,八月了,田里的稻子黄了,山里的包谷熟了,要组织好秋收工作。他这次去县里开的就是粮食工作会议,要几天才回来。杜中全就又提起那个话题:“张乡长,你要帮我一把啊,通往倒冲的那条隧道不打通,我这个村主任就没脸面再当下去了。”
  张太安皱着眉头说:“上百万的大数目,县里批不了的。再说,我们乡也在弄几个大的项目,改造乡场要几百万,修济河大桥要几百万,乡政府的房子也要弄一弄,向县里要钱的报告一个接着一个,打隧道排不上队的。”
  这样说过,张太安开着小车就走了。杜中全看着小车转过山口那个弯儿,不见了,他才回过头来,看见田卉还站在那里发呆,就抱怨说:“我向张乡长要钱,你也不帮我说几句话。”
  田卉说:“我又不是村干部,我为什么要低声下气求他呢。”
  杜中全说:“明年村里换届选举,你就是村干部了,怎么说你也得表现好一点吧。”
  杜中全还想跟田卉说说话,田卉却把门锁了,说:“我要到乡场去办点事情。”说着就走了。
  杜中全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你心里想的什么能瞒过我么。
  这天半夜,半边月儿早就落下山去,天上只有几粒星星眨巴着疲惫的眼睛,夜风习习,带着稻香的味儿。田卉家门口的路上悄悄走来一个人影,他是杜中全。在离田卉家不远的路上,杜中全果然看到了乡政府的那辆桑塔纳小车。只是,田卉家里的灯已经熄了,屋里静悄悄的。杜中全轻轻嘀咕道:“还骗我说去县里开会呢。”
  杜中全当然是不敢去敲门的。他在房子外面像幽灵一样转悠了一阵,张太安还是没有出来。杜中全又走到小车的旁边站了一阵,他是决定要等着张太安出来的。现在,才是向张太安要钱的最好时机。
  只是,张太安还是没有出来。这时,天上的星星已经被薄薄的云雾遮住,谁家的公鸡已经开始啼鸣,村里的公鸡就都开始啼鸣起来。杜中全的眼睛皮在打架,他觉得很困,他又来到了田卉家的门口,站一阵,屋里一点响动都没有,他走到田卉家的后门口,把耳朵贴着窗子听了听,房子里传出的是轻轻的鼾声。杜中全在心里嘀咕:“他们睡得真踏实啊。”
  杜中全在后门口蹲了下来,只一会儿,他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张太安给他从县里弄来一百万块钱,过后,还重重地在他的肩头擂了一拳,说道:“你个杜中全,我真服了你。”
  杜中全真想说一声:“谢谢张乡长。”这时,他又听到了一声叫骂,他就醒过来了。
  其实,杜中全是被张太安一脚踩醒的,杜中全听到的骂声,是张太安的惊叫声,张太安从田卉的房里开门出来,一脚踩在一个人的头上,可把他吓得半死。身子也随着惊叫声倒了下去。张太安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来捉奸,心想这下完蛋了,自已要在乡下待一辈子了。张太安还在惊吓之中,那个被他踩了一脚的人却站了起来,伸手扶起了他,“张乡长,让你受惊吓了。”
  张太安仔细看,是杜中全站在他的面前,那个气啊,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找死呀。”
  这时,田卉从房里走出来,伸过手,狠狠地在杜中全的胳膊上拧了一把,痛得他差点要叫出声来,可他不敢叫,他对张太安说:“我是想向你汇报工作啊。”
  张太安骂道:“深更半夜,汇报个鬼。”这样说着,匆匆往小车那边走去了。
  杜中全只是怔了片刻,赶过去拉住他的袖口说:“张乡长,打隧道的钱,你还是要给我帮帮忙,我这个村主任当得好,你的脸上也光彩。我要田卉对你说说,她也答应了的,她肯定对你说了的吧。”顿了顿,杜中全又说道,“刚才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说的。”
  张太安一边开车门,一边说:“好吧,我去县里开会的时候,对有关部门反映反映倒冲的实际情况。”
  杜中全说:“什么时候你有空,我想请你去倒冲看一看,你去看了,就会全力帮我弄打隧道的钱了。”
  张太安说:“行,你安排时间吧。”
  “要不我们明天上午就去倒冲,我心里着急呀。”
  “那就明天上午吧,县里的会议推迟了。”说着,张太安开着小车一溜烟走了。
  杜中全心里好一阵高兴,自言自语说:“看来自已对倒冲群众的承诺这次是要兑现了。”
  四
  公鸡已经啼过三遍,东边的天上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杜中全蹲在自家的门前,给住在倒冲的村妇女主任孙金花打了个电话。孙金花还在睡梦之中,伸手拿过手机,见是杜中全的电话,骂道:“你有神经病呀,天没亮给我打什么电话,嫂子听到了会怎么说。”
  蹲在禾场上的杜中全却能听得出孙金花的惊喜和激动。孙金花曾经多次对他示意,可他却是回绝了她,他说:“我这个做村主任的无能,让你来村委会开会时要爬那道石壁。什么时候把那条隧道打通了,我就答应你。孙金花听到他这样说,好看的瓜子脸上流露的是一种失望和无奈,她喜欢杜中全,还不是因为男人在外面打工一年半载不回来,她有生理上的要求,她是从心里喜欢杜中全。她知道这个意愿是永远都难得实现的了。   杜中全对她说:“我说过的话,这次是要兑现了。”
  孙金花有些莫明其妙,问道:“你说过什么话了?”
  杜中全嘻嘻道:“你自已心里想的什么你就不知道?”
  孙金花装做不耐烦的口气说:“我挂电话了。”
  杜中全说:“我说了,把半垭的隧道打通,我就答应你。”
  孙金花提心吊胆地说:“你真的就不担心嫂子听见呀。”
  杜中全说:“我在外面给你打电话。”
  这次孙金花真的发脾气了,骂了一句:“杜中全你要自重些,深更半夜还像个鬼一样在外面东游西荡,打人家女人的主意,你就不担心女人的男人回来放断你的腿。”
  杜中全说:“我跟你说的正经话,现在,我以半垭村主任的名义,给你这个半垭村的妇女主任布置一项重要的任务,明天上午,乡政府张太安乡长要来倒冲看一看倒冲群众的生存状况,研究落实打隧道的事情,要在你家吃中午饭,你要把饭菜办好,张乡长愿意不愿意给钱打隧道,就看你的表现了。”
  孙金花这次没有发脾气,说:“倒冲这山角落里,没什么好菜办给他吃啊。要不你去乡场上买点菜带来吧。”
  杜中全说:“什么菜都不带,你给我办野菜宴。”
  天亮之后,杜中全在家里草草吃了点早饭,就又去了田卉家。田卉早就起床了,蹲在厕所里不出来。杜中全叫她她也不答应,只把头抬起看着站在外面伸头探脑的杜中全。她知道厕所的窗户玻璃很是奇怪,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杜中全说:“蹲在厕所里做什么,快出来,烧点开水,等会儿张乡长要来。”
  田卉说:“他来不来与我有什么相干,烧开水他喝是你们村干部的事情,不是我田卉的事情。”
  杜中全说:“什么叫忘恩负义,这就叫忘恩负义。蹲在窗明几净的厕所里舒服啊,享受啊,却把修厕所的人忘记了啊。”
  田卉说:“大清早他来做什么?”
  “去倒冲。他说要亲自到倒冲去看看,就回县里去弄打隧道的钱。”
  田卉果然就把厕所的门打开了,从厕所里走了出来。杜中全发现,田卉好像比过去更加的漂亮了,脸面滋润了许多,那眼,那眉,都好像会说话一样,心里又不由泛起一股醋味儿。久旱的田地,稍稍沾了点雨水,精气神就不一样了。
  田卉把开水烧好,把杯子洗好,张太安就开着小车来了,这次不是他一个人,乡秘书金世能也来了。
  张太安把小车停在田卉家门口的禾场上,对杜中全说:“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走啊。”
  杜中全说:“喝杯茶再走,倒冲其实并不远,就是一道石壁难得爬。”
  金世能却站在那间新修的厕所前面像是看什么稀奇一样,左看右看,过后对杜中全说:“修砖房就该修大一点啊。”
  杜中全说:“你知道个屁。这是张乡长修的样板厕所。”
  金世能看了一眼张太安,说:“张乡长来田坪乡才一年多时间,做出的政绩工程看得见摸得着,现在又着手另一项政绩工程了呀。”
  田卉给张太安泡了一杯茶,问杜中全道:“张乡长的中午饭在什么地方吃,要不要我给准备中午饭。”
  杜中全没有回答她的话,对张太安说:“张乡长你昨天的指示我记在心里的,明年半垭村换届选举的时候,一定要把田卉弄进来,多好的一个年轻人。”
  金世能一旁说:“半垭村的妇女主任孙金花也是田坪乡评选出来的好女人,鱼米之乡长大的姑娘,能在倒冲那地方落脚,生儿育女,孝敬公婆,难找。”
  张太安问杜中全道:“孙金花跟田卉一个地方的?”
  “是的,我们村还有两个媳妇也跟她们一块的,她们和我们村里一群年轻小伙一块在深圳一家台湾老板办的厂子里打工,就都成了半垭村的媳妇了。”
  张太安说:“年初召开村干部会的时候见过孙金花的,很漂亮的一个年轻女人,打扮得也时尚,还不知道她也是乡里评选出来的好女人哩。”
  金世能说:“她们的材料都是我写的。跟田卉一样,孝敬公婆,带好孩子。去年赵生田的父亲去世了,家里还有一个多病的母亲。孩子才三岁,孙金花就还是留在倒冲没有去城里打工。”
  杜中全对张太安说:“张乡长你说怪也不怪,半垭这地方穷山恶水,漂亮女人却愿意来这里,来了还能安下心来。”
  金世能笑道:“你这不是在表扬自已么,你这个做村主任的也有一份功劳啊。”
  田卉想说一句什么,却没有说出来,牙齿就把嘴唇咬住了。
  张太安看了她一眼,也想说句什么话,却被田卉用眼神制止了,田卉说:“要去就快去,好早些回来。”
  杜中全带着张太安和金世能看了看山这边他带着群众挖出来的那二十米隧道,过后就从半山中的那条羊肠小路往上爬去,翻过山垭,前面却是一道陡峭的石壁。张太安勾头看了看下面,他就不敢动了。金世能连忙上前扶着他,一步一步往下走。
  杜中全说:“倒冲的群众担心从石壁上摔下去,一年难得去乡场一次。倒冲的学生一天却要从这里走两次,不改善他们的生存状况,我们心里有愧。”
  张太安一直没有做声,他没有心思说话,他要全神惯注地盯着脚下的石级,稍不留神,就会摔下悬崖峭壁去。
  几个人来到倒冲孙金花家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孙金花在灶屋忙得一塌糊涂。杜中全来到灶屋,问道:“孩子和他奶奶呢?”
  孙金花的眼里透着几多的妩媚,说:“担心吵了你们,他奶奶带着他到他姑姑家去了,要晚上才回来。”
  杜中全看见孙金花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变得更加的漂亮了,说:“等会在张乡长面前可不能用现在这样的眼神看我。在张乡长面前你要表现好一些,张乡长才会全力去县里要钱,表现得不好,往后你出山进山还是只有爬那段悬崖峭壁了。”
  孙金花红着脸,没有做声,只是白了他一眼。
  杜中全看了看她办的菜,真的大都是从山里采来的野菜,有野蕨,有鱼腥草,鲜蘑菇就有几种不同的品种,当然还有土鸡,还有野味,氤氲着香味儿直让人流口水。   孙金花说:“饭菜都办好了,什么时候吃饭?”
  杜中全说:“快中午了,现在就吃吧,吃了饭,我还要带着他们去看看打隧道的地方呢。”
  张太安和金世能都爬累了,坐在禾场上说白话,野菜的香味儿飘过来,可高兴了,张太安说:“闻到野菜香,我就想吃饭了。”
  孙金花从房里拿了瓶酒出来,说:“酒还是要喝的吧。这酒是几年前我家生田从深圳带回来的。”
  张太安说:“不喝酒,等会儿要爬山。”
  孙金花说:“喝,我陪张乡长喝。我听说一些人向领导要钱,一杯酒一万块钱,我今天也要学他们的样,喝酒向张乡长要钱打隧道。”
  张太安笑说:“你要一百万,那你就喝一百杯酒吧。”
  孙金花说:“张乡长你把我醉死起来呀,醉死了你把隧道打通我就走不成了啊。”
  金世能说:“一杯酒二十万吧。”
  孙金花说:“才一瓶酒,我一个人喝五杯,你们就没了。我喝四杯,你们各人喝两杯,一杯一两,一瓶酒刚好喝完。”
  张太安说:“也行,我要看看你这个妇女主任喝四杯酒是个什么样子。”
  孙金花说:“我说了,我喝四杯酒,张乡长你得给我们弄一百万块钱来。不说别的,你看着你的村干部出门就爬那石头坡,不心疼么。”
  金世能说:“你喝了四杯酒,张乡长肯定会到县里去给你们要钱的。”
  菜好吃,酒也好喝,孙金花又会说话,张太安特别的高兴。一瓶酒一会儿就喝完了,孙金花喝了酒,脸面红得像朵山茶花,说话就有些语无伦次,她说:“刚才杜主任在灶屋对我说,要我好好表现,张乡长你才肯给我钱。我表现好么。”
  张太安不做声,喝了两杯酒,他的脸面也有些发红。
  杜中全站起身,对金世能说:“金秘书,我带你去看看那条隧道吧。”
  金世能说:“隧道还没有动工修,看什么啊?”
  “地址已经选好了,是县里来的技术员选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即便是从两头开工,在中间汇合,也不会有丝毫的分差。这边的隧道我们也开工打了几米深了,打出了石头才停下来。”
  金世能看了看张太安,张太安问:“有多远,我也去看看。”
  杜中全说:“在那边山脚。爬了那么一道石壁还不累?你在这里休息,喝杯茶,我让金秘书代替你看看,回来向你汇报。”
  说着,杜中全前面走了,金世能跟在他的后面,两人爬了一段山坡,前面的山腰上有一户人家,杜中全带着金世能往那户人家走去。
  来到门前,一只狗也许听到了脚步声,从屋角落里走出来,朝着两人吠了几声,就不吠了,对着杜中全又是亲又是摇尾巴,一个老头从屋里出来,杜中全连忙叫了一声爸。老人说:“中全你怎么来了。”
  杜中全说:“我带着张乡长和金秘书来看看隧道怎么打。”回过头对金世能说,“这是我岳父老子,过去也是村干部,做村治保主任很多年,后来就让我做村治保主任,还把女儿给了我。我却没有本领把通往山外的隧道打通,让老人出山进山都要爬那道石壁。”过后,对岳父说,“这是乡政府金秘书。”
  伍玉秀的母亲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从后面菜园走出来说:“还没有吃饭吧,我这就办中午饭,叫乡政府的领导一块来吃中午饭。”
  杜中全说:“在孙金花家吃过了。张乡长在她家里喝茶,我来看看你们。”
  “玉秀在做什么?”
  “过几天要收稻子了,这些日子还不是做点准备工作。”
  老人说:“说了多少年打隧道,这次不是只说说吧。”
  金世能说:“这次应该是真的要动工了,张乡长亲自到倒冲来,是要实地看看,心里才有数,好去县里要钱。”
  老人说:“不把隧道打通,我们这些老人往后只怕就去不了乡场了,爬不动半垭那道石壁啊。”
  金世能说:“杜主任急,我们也急,可是,我们急都没有用,要百来万块钱,我们没有办法弄来,只有张乡长下决心了,事情才能办好。”
  两个人坐了一阵,又喝了一杯茶,杜中全问老人道:“有权打电话来了没有?”有权是伍玉秀的弟弟,和老婆一块在深圳打工。
  “他只知道赚钱,打什么电话,还是端午节打电话来的。”
  杜中全说:“他姐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要他经常给你们打电话,他怎么没打呢。”过后说,“他们都好,不要挂念他们。”
  两位老人一副凄凄的样子。要说不挂念远在千里之外的孩子,那是假话,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杜中全说了许多劝慰的话,两个老人脸上才有了些笑容。
  杜中全对金世能说:“我们走吧。”
  金世能说:“在这里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去隧道口还有多远啊?”
  杜中全指了指那边山腰一片林子说:“隧道口在那片林子的下面。”说着,就往回走了。
  金世能说:“不去看了?”
  杜中全说:“有什么好看的。”
  金世能说:“不去看看,等会怎么对张乡长说。”
  杜中全看了他一眼,说:“金秘书,我们田坪乡土生土长的就你一个人在乡政府做干部,你年轻有为,又是大学生,你的前途无量啊,你的心里要装着田坪的群众,装着田坪的发展,要多为田坪的群众做点好事实事才行,那样田坪的群众都会记得你的。刚才我的老丈人说的那句话我都差点掉眼泪了,不过一座山么,拦住了他们的出路,他们想去乡场走走都办不到。你要在张乡长面前多说些好话,让他把这事放在心里,一百万,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上次县里来的那个技术员说,县交通局就有这样的经费,问题是要有人说话,有人说话就能弄到钱来。”
  金世能说:“看样子张乡长这次是下了决心的,我跟他一块坐车来的时候,他对我说,他想好了,在田坪的这几年,不但要把乡场改造好,把济河大桥修好,把乡政府的房子整修一下,他还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把倒冲的隧道打通。”
  杜中全说:“这样我就放心了。”   两个人回到孙金花家的时候,张太安和孙金花正坐在家里说白话,眉开眼笑的样子,看见杜中全和金世能从禾场走进来,张太安就站起身说:“天不早了,我们得赶快回去,明天,我要去县里开会呢。”
  孙金花说:“张乡长你可要说到做到啊。”
  张太安没有做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孙金花就不做声了,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几个人来到那道石壁下面的时候,张太安才说:“不用送了,我说话从来就算数的。”
  孙金花停住脚步,说:“张乡长要是喜欢吃倒冲的野菜,日后隧道打通了,就经常到倒冲来。”
  张太安说:“好。隧道没打通之前我还会来倒冲走走的。”
  三个人走过那条陡峭的小路,爬过那道石壁,张太安突然对杜中全大声吼道:“杜中全你这个家伙,你给我听着。”
  杜中全和金世能都不由吓了一跳,两人站住就不动了,眼睛盯着张太安,不知道张太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太安说:“我张太安到田坪只准备待三年,三年之后一定要回县里去的,你杜中全可别动歪主意把我往套子里引,出了事,我要在乡下待一辈子。”
  杜中全觉出了张太安话里的意思,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张乡长来田坪一年多时间,做出的政绩有目共睹,我杜中全只能给张乡长出好主意,动好点子,让张乡长的工作锦上添花,怎么会动歪主意把你往套子里引啊。”
  “你说,你把金世能带去看隧道,把我一个人留在孙金花家里做什么?”
  杜中全看了金世能一眼,说:“张乡长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在田坪有口皆碑,你想到哪里去了啊。”
  金世能一旁说:“杜主任让你在家休息没有错,我们刚才去看隧道口,坡又一陡,路又不好走,你去了肯定要摔跤的。在家里喝杯茶,休息休息,理所当然。你是从县里下来的领导,前程无量,谁会把你往一个农村女人身上想,那不是让你掉了身价么。”
  张太安的气似乎才消了许多,对金世能说:“你回去给我打四个报告,一个对着县交通局打,一个对着县扶贫办打,还有两个报告别写题头,我带在身上自已填写。一百万,交通局那里弄不到那么多,弄五十万都难,还要到别的地方弄一点才行。钱到手了,就开工,争取明年国庆节隧道打通。宽五米,高三米,要能跑小四轮,让倒冲的群众去乡场也坐车子。”
  杜中全听他这么说,十分高兴:“县里来的那个技术员也是这么设计的,我们打的那二十米隧道也是这么打的。张乡长,我提前代表倒冲的群众感谢你了。”
  张太安说:“我不要群众感谢我,我只想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早早地回到县里去,我母亲身体不好,常年生病,不在老人身边,心里不安。”
  金世能说:“乡场改造已经动工,济河大桥年底也要动工,乡政府的旧房维修那是小事情,不过十来万块钱就解决问题,倒冲的隧道明年国庆节打通。有这几件政绩摆着,你还不往前走一步呀。”
  张太安说:“小金呀,你是个不错的苗子,好好干,我肯定会记着你的。”
  金世能感恩戴德,说:“张乡长,你的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不会忘怀。”
  五
  张太安在县里开了三天会,从县里回来的这天下午,他就到半垭村来了,老远就对杜中全说:“中全,那个事成了。”
  杜中全开始还怔了一下,张太安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自已,平时不是叫杜主任,就是叫杜中全,或是叫老杜,今天却是叫自已中全,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问道:“张乡长你说的打隧道的事情?”
  张太安说:“我开始没找交通局,我先对县委刘书记说了这个事情,刘书记当即就打电话给交通局李局长,要他把打通倒冲隧道的经费落实好,一定要在明年五一节前把隧道打通,让倒冲的群众出山进山不再爬那陡峭的石壁小路。刘书记还在电话里说了我许多好话,说我去田坪之后,他的讲话稿和报告没人写了,论文也没人写了,很不方便,要李局长把这个事情当做一个重要的任务来完成,否则要拿他是问。我去交通局的时候,李局长正在打电话,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完了,才跟我说打隧道的事情,他说那年伍技术员从半垭村回来之后就跟他说起过住在倒冲的两个村民小组的群众生存的艰难,帮助他们解决出路的问题当然应该,出门没一脚好路走,谈得上幸福指数么。他说他刚才打电话就是落实工程队的事情,县交通局路桥工程队打隧道的设备不够齐全,工程技术力量也不强,他是从市交通局路桥公司请打隧道的专业队伍来完成这项工程。工程队还有一个工程没有做完,暂时还抽不出人手来,春节之后开工,三个月把隧道打通,也就四月初吧,刘书记说的五一节完工还要提前一个月呢。费用的问题当然由交通局负责,不用村里掏一文钱的,他说刘书记下的指示,谁敢违抗啊。”
  杜中全那个高兴,说:“我们还是要出点力,做点贡献的。后勤工作全由我们村包下来。”
  张太安说:“我也这样想的。李局长说,隧道窄小,容不下多少人,后勤工作量其实也不是很大。在隧道口搭两个棚子,供他们吃住,再派几个手脚麻利,做事利落的年轻女人给他们做做饭,洗洗衣服。如果他们吃的饭菜你们也能承担下来,不用他们自已掏钱,当然更好。”
  杜中全说:“三个月,他们也吃不了多少粮食,我们村有三百多户,大家把自家的好米好菜凑拢来,让他们吃好吃饱。做饭洗衣服搭棚子这些事情更不用操心,保证让他们满意就是。”
  张太安说:“还是要开个群众大会,做一下动员发动工作,毕竟打隧道只是倒冲两个村民小组受益。”
  杜中全说:“张乡长你放心,人家工程队远天远地来打隧道,做贡献,我们一个村,这点精神都没有呀。”
  张太安回乡政府去之后,杜中全召开了一个村干部会议,几个村干部当然高兴,特别是孙金花,她说隧道打通了,她这个村妇女主任才抬得起头来,这些年来倒冲的群众看见她就说你是村里领导呢,倒冲的计划生育工作年年都是先进,给你争了脸面,你也不为倒冲的群众做点好事啊。杜中全说:“按张乡长的要求,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工作,我们要提前把两边隧道口的路修好,要能跑小四轮,日后隧道打通了,小四轮要开到倒冲去,让倒冲的人去乡场也能坐车子。再就是要在这边隧道口搭两个大棚子。张乡长说,打隧道的工人住在群众家里不方便,来来去去耽误时间。他们吃住都在棚子里。”   村治保主任吴树根说:“治安保卫工作也不能有半点松懈,机械设备,电缆电线,那都是钱,不能有半点闪失的。”
  杜中全说:“要召开群众大会,到时候把张乡长请来,要他做报告。”
  让大家没有想到的,张太安对打隧道前的准备工作比半垭村的干部想得还周到,他从县里买来了电线灯泡之类的东西,还买了许多的油毛毡,用车子运了来,他说油毛毡是搭棚子用的,电线和灯泡是照明用的,打隧道是机械化操作,要电。人家夜里睡觉躺在棚子里,也不能点煤油灯吧。杜中全说:“我们准备召开群众大会,请你来讲讲话,做做指示。”
  张太安说:“我肯定要讲话的。”顿了顿,又说道,“倒冲的群众就不用翻高山来参加群众大会了,群众大会分两次开,外面的四个村民小组开一次,倒冲的两个村民小组开一次。外面的四个村民小组属于支援性质的大会,倒冲的群众却是有责任有义务做好工人们的后勤工作,两个会议的内容一样,对象却不一样,我要说的话当然也就不一样了。”
  杜中全从心里佩服张太安了,水平就是水平,不得不承认啊。
  那天晚上,杜中全把四个村民小组的群众刚叫拢来,张太安就来了,他还是开的那辆桑塔纳小车。
  那天晚上张太安的话说得极富鼓动性,把大家的劲都鼓起来了,都表态说张乡长这样关心我们半垭村,我们自已当然也要极积主动才行。自告奋勇要为工人们煮饭洗衣服的女人特别的多,特别是那些男人到外面打工去了的年轻女人,表现得更加的积极,谁都不愿意落后。杜中全只得给她们排班,几个人一个班,几天轮流一次。这时,村干部们才认真的算一算全村有多少人在外面打工,村里有多少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有多少年轻女人留在家带孩子或是侍候老人。
  杜中全把这些年轻女人排好班之后,他不由地摇了摇头,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他摇头的意思是什么。
  这天晚上的会开到半夜才散。杜中全把张太安送走之后,他回家去却没有进屋,只在禾场上站了一阵,就又踅身出去了。
  下弦月儿挂在山腰的树梢,把一缕清晖洒在地上,地上就如铺上一层薄薄的霜。九月了,秋收了,夜风中还有一种秋收的芳香味儿。杜中全这些日子的心情特别的好,那年上任做村主任的时候承诺的事情,眼看就要实现了,怎么说都应该高兴才是。再说了,往后去岳父母家也就不用爬那陡峭的石壁了,女人也就不会老是在自已面前嘀咕了。
  从自家的禾场前面下去,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往前走,转了一个弯儿,就是田卉的家。杜中全不知道自已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莫非自已心里还藏着那个非份的想法么。
  突然,杜中全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了那辆他十分熟悉的桑塔纳小车就停在田卉家的门口,杜中全不由嘀咕道:“他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啊。”杜中全再没有往前走,站了一阵,就准备踅身回家去。
  “你也没有回去?”
  一个声音飘进杜中全的耳朵,把杜中全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吴树根站在那边一棵樟树下面的。杜中全走过去,问道:“你都看见了?”
  “看见了。自从那年半夜你在郑秀芳家门口抓了个盗贼,每天半夜我都要到村里打几个圈子的。不然我这个村治保主任就失职了。”顿了顿,吴树根又说道,“这件事情要是让李会生知道了,他会用刀子杀了他的。”
  杜中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也不能全怪人家。男人一年才回来一次,年纪轻轻,憋得慌啊。走吧,别在这里多管闲事。”
  回到家的时候,公鸡已经啼二遍了,伍玉秀起来开门的时候嘀咕道:“半垭村是你的家啊,还回来做什么。”那阵伍玉秀的父亲把女儿嫁给杜中全的时候,就是看上杜中全对工作负责,把村里的事情看得比自已的事情还重要,说这样的小伙子才有出息,伍玉秀从小受到做村干部的父亲的教育,当然也是支持男人的工作的。
  杜中全说:“村里召开群众大会,张乡长讲话,半夜才散会。”
  伍玉秀不再说话,倒在床上就又睡着了。家里的大小事情,甚至包括田地里的农活,杜中全都很少伸手,伍玉秀从早晨起床就不停地忙碌,累得浑身骨头散架,夜里就有睡不完的瞌睡。
  不知道怎么的,杜中全今天浑身有些燥热,心里觉得躁动不安,伸手扯掉伍玉秀的裤子,翻过身就爬上了伍玉秀的身子,他记得有许多日子没有动伍玉秀的身子了。伍玉秀也没有要求,她心里大概只想着在城里读大学的儿子,只想着那几亩田地和鸡鸭猪羊吧,男人是村里的主要领导,男人的事情是重要的事情,帮不了他的忙,也不能扯他的后腿的啊。
  杜中全十分的勤勉,动作也大,终于把伍玉秀弄醒了,伍玉秀闭着眼睛,嘴里说:“你还记得给我喂一口啊。”
  杜中全不做声,动作更加的大了,用力更加的猛了,他觉得身子下面好像不是伍玉秀,而是别的女人。
  六
  那些日子,杜中全忙得一塌糊涂。把棚子搭好之后,就开始修路,从公路到隧道口有将近一里路,工程还是很大的。快到春节的时候,一些在外面打工的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也都加入到修路的队伍里来了。赵生田说要是隧道打通之后他就不去外面打工了,买辆小四轮跑运输。李会生却是因为乡政府给他家修了一个漂亮的厕所,让他高兴得不行。
  杜中全对李会生说:“修厕所你得感谢我,要不是张乡长在我家喝高了,就不会把小车开到你家厕所里去。你家的厕就还是以前那个破破烂烂臭烘烘的样子。”
  李会生问:“怎么感谢你?”
  杜中全说:“请我和张乡长吃顿饭。”
  李会生说:“张乡长我请不来。”
  杜中全说:“你要田卉把饭办好,我把张乡长请来。”
  李会生就让田卉办了一顿丰盛的酒席。杜中全果然没有失言,把张太安请来了。这天张太安没有空着手来,他自已带来了一瓶好酒。一顿饭,四个人从中午吃到天黑才放手。
  只是,饭吃到中间,李会生却像有什么心思,怎么劝他,他都不肯喝酒了,原本叽叽呱呱爱说话的他,后来就不说话了,再后来,他居然就把脸拉了下来。张太安回乡政府的时候,田卉和杜中全都去送张太安,李会生却没有送,坐在那里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大年初二,李会生就去深圳打工去了。这时,人们发现田卉走路有点跛,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杜中全要孙金花问问田卉,是不是跟男人吵架了:“你是妇女主任,这些事情是你分管的工作,李会生一年才回来一次,想女人心肝开了坼,十天半月都不得满足,怎么才住上几天就走了呢。”   孙金花问过田卉,就来向杜中全报告情况,李会生果然和田卉吵架了,田卉的那只跛脚就是李会生给打伤的。杜中全问孙金花:“她没说什么原因?”
  孙金花却是瞪了杜中全一眼,不愿意把吵架的原因说给他听。
  杜中全就回想起那天吃饭喝酒时的情景,那天张太安的表现其实还是不错的,分寸也拿捏得很好,只是田卉有点那个,自已的男人一年也就回来一次,怎么说都要亲热一点才是,可田卉那天吃饭的时候眼睛总是瞅着张太安,还把好吃的菜往张太安的碗里夹,居然把自已的男人凉在一边了。这就让李会生想起那间漂亮的厕所,可能觉出了什么问题来了吧。
  正月初四,张太安带着打隧道的施工队来到半垭村。十八个人,中间有两个工程技术人员。开着一辆大货车来的,大货车上装着各种打隧道的设备,还有一辆小四轮,他们说小四轮是在隧道里装打下来的石头用的。十八个人中,除了那两个工程技术员年纪大一点,打隧道的工人都只有二三十岁,一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好劳力。张太安想把他们分成两队,从两边的隧道口往中间打。工程技术员说,各种设备从那道石壁上运不过去,只有把人员分做两班,日夜加班,歇人不歇机械,“就是要辛苦搞后勤的人员,半夜的时候要给上夜班的人办顿饭吃。”工程技术员还说,“我们分析了一下这座石山的地质结构,不难打的,最多三个月就打通了,不过,你们自已打通的那二十米隧道的坑木支架是木头做的,不牢,要换成水泥柱子支撑。再说,你们做支撑的技术也不行,到时候我们还得重新弄一弄,我们来的时候领导交待我们了,要把这个工程做成百年工程。”
  那些年轻女人那个高兴,说你们大老远跑来给我们打隧道,晚上给你们办顿饭吃要什么紧。她们像是三月花开时节的彩蝶,围着这些年轻工人身边打转转,饭办得特别的可口,衣服换下来就被拿去洗了,没事的时候也不走,在棚子里跟那些轮班休息的工人说白话,打哈哈。这些年轻工人当然高兴,打隧道的劲头也就格外的足,进展也就特别的快。
  那些日子,张太安基本上就住在半垭村,他说从市里请来的施工队,一定要安排好,照顾好,虽说他们是来做工程,拿了工资的,还是带着一种扶贫的意味在里边,不然谁愿意来这贫穷落后的乡村做工程啊。
  杜中全对张太安说:“张乡长你不用在工地上跑来跑去,更不用钻洞子,你就坐在家里指挥,跑脚的事情我来做,有什么指示我来传达。”
  张太安说:“坐在家里指挥不行,过些日子我要去倒冲看看,那边隧道口的路也要修好。”张太安过后笑着说,“那天吃的野菜真的不错,到时候让妇女主任再弄餐野菜饭吃吃。”
  杜中全说:“这还不好办,叫孙金花办就是了。”
  转眼间就过去了两个多月,清明节的前两天,工程队带队的领导对张太安说,还有十多米就把隧道打通了,也就十天八天的时间吧。大家都累了,再说都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这一群年轻人大都有妻室儿女,清明节就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回来之后,一鼓作气大干十天,任务就算完成了。张太安当然同意,他说:“行。我的计划是五月端午节把隧道打通,现在提前了许多日子,还得感谢你们啊。”
  工人们离开半垭村之后,张太安说他也要回县城一趟,隧道开工之后,去县里开会都是让别人代替的,老婆打过几次电话了,不回去一趟说不过去,“把清明节的三天假过完我就回来,中全你要把打隧道的这些机械设备看管好,别丢失了,人家这些设备都是进口来的,贵得吓人,你们赔不起。”
  张太安和工人们走后,半垭村一下安静了许多。杜中全把几个村干部叫来开了一个会,他说:“清明节你们有的要走亲戚,有的自家有事情要办,春耕大忙季节跟着就来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了,这几天我住在棚子里守着。”
  治保主任吴树根说:“你就不回家吃饭了?还是多个人守吧,我也来。”
  杜中全说:“也行,你守白天,我守晚上。我晚上没有什么瞌睡。”
  清明节前还是晴朗朗的天,太阳高照,万里无云,春风送暖,早开的山花灿烂,清明节这天却突然下起雨来了。杜中全吃过早饭,和伍玉秀去了一趟丈人家。老丈人对女婿能要来钱打隧道十分的高兴,“说了这么多年打隧道,现在终于要实现了。吃过中午饭你就回去,人家那些机械设备要看管好,不能有闪失的。”
  杜中全说:“白天是吴树根看,我负责夜里。”
  吃过中午饭,杜中全还是提前走了,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去,他去了孙金花家,孙金花正在办饭,赵生田在家里跟儿子一块玩捉迷藏。这让杜中全感到有些意外。杜中全记得,过春节的时候赵生田回来了,这才过了两个月,怎么又回来了呢。
  杜中全叫了一声赵生田,赵生田却是一副要理不理的样子,也没有要他坐。杜中全觉得有些没趣,准备走,孙金花从灶屋走出来说:“生田昨天回来就像是吃了生米,板着一张脸。”过后冲着赵生田说,“你不理采我,我还不理采你哩。”
  看来小两口正在较劲,杜中全不想在中间搅和,没有答她的话,就走了。杜中全没有回自已家,直接到隧道旁边的工棚里去了。伍玉秀在娘家,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回家去门上也是一把锁。
  吴树根坐在棚子里用藤条补那些挑得破破烂烂的箢箕。吴树根是个老实人,对村里的工作十分的负责,交待他的事情,他都很负责的做好。杜中全常常说半垭村的治安这样的好,就因为有个好的治保主任。
  “你回去吧,今天清明节,回去陪老婆孩子一块吃顿饭。”
  吴树根说:“老婆带着儿子走娘家去了。”
  杜中全说:“那你更要回去,老父亲一个人在家,吃饭都不香。”
  吴树根就走了。杜中全拿起他补的箢箕,认真地补起来。
  天快黑的时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杜中全感到有些奇怪,农历才三月,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那样子就像是下端午雨一样。好在棚子搭得牢实,下再大的雨棚子也不会漏雨的。
  杜中全躺在棚子里,听着风声和雨声,心里却想着心思。十三年了,想一想自已为村里做了些什么事情呢。说起来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让在半垭办化工厂,抵止种黄姜,这些算不算自已的功劳。应该不算的。群众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不让荒了田地,扩大养殖业,植树造林,有一点成效,但没有让半垭村涌现出几个农民企业家,也没有出现几个百万富翁,就连砖房也没有多出几栋来。要说有什么功劳的话,也就打这条隧道了,只是,打这条隧道村里也付出代价了啊,这些代价有的还不好说出口。这样想的时候,杜中全就想起这些年来跟几个年轻女人的瓜葛。想一想,还真的对不起她们的男人,为了家里的日子过好一点,或是为了让孩子能上学读书,背乡离井,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自已却偷偷摸摸地沾他们女人的便宜……   黑暗是从远处的山脚走过来的,慢慢地,天就全黑了,这时,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突然,杜中全从风雨声中听到了一种异样的响动,他就想起工程技术员说过的话,那段黄土层隧道支撑的枕木不合规格,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杜中全戴了个斗笠,随手拿了支手电筒,匆匆往棚子外面走去。只是,刚刚走出棚子,头上就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敲得并不重,响声却大,头皮还有一种生生地痛,这种疼痛还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杜中全大吃一惊,首先想到的是不是有人想偷棚子里的机械设备。用手电筒朝前面照去,风雨飘摇,迷迷蒙蒙,他果然看见风雨中站着几个人影,这几个人影的脸上都遮着一块毛巾,无法辩认出他们是谁,他们的手里都拿着一条长长的东西。杜中全大声道:“你们是谁,想偷东西呀。”
  杜中全的话还没有落音,一个人已经扬起手中的那个长长的东西狠狠地向他打过来,手电筒被打落了,手背也被狠狠地抽打了一下,生生地疼。大地一团漆黑,大雨还在哗哗地下着,这时,杜中全身上也被重重地挨了几下,他就被打倒在地了。那几个人并没有就此罢手,不停地抽打着他,他只觉得身上像是被人用利刀在剥皮一样,撕心裂肺地疼痛。
  杜中全一边哭叫着,一边在心里想,这些人是谁呀,要说是来偷东西的,他们为什么要往死里打自已呢,把自已捆着,在嘴里塞一块毛巾,把机械设备弄走不就是了。不是来偷机械设备的,他们为什么要打自已呢,还一个个把脸用毛巾遮着,这些人怕是跟自已有仇吧。有什么仇啊,谁跟自已有仇啊,做村主任这么多年,怎么说还是尽心尽力为村里做事情的,他说:“你们要是来偷机械设备的,那就对不起了,我舍命也要把这些机械设备保住的,这是打隧道的工具。我做村主任十三年了,做梦都想给倒冲的群众把这条隧道打通,让他们出山有一脚好路走。你们要是为别的而来,你们只管说,能办到的我一定给你们办到。”
  只是,那些打他的蒙面人仍然不停地抽打着他。他动了动胳膊,伸了伸腿,胳膊能动,腿也能动,这就是说,那些打他的并不想致他于死地,抽打他的这东西,只伤皮肉,不伤筋骨,决不是棍棒,而是竹片藤条之类的东西,这么说,这些蒙面人只是想教训教训自已。杜中全突然想起这两天,在外面打工的许多人都回来了,田卉的男人回来了,孙金花的男人回来了,郑秀芳的男人也回来了,按说他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他们是不是听到什么话言话语了呢。杜中全像蛇一样在地上扭动着身子,哭嚎着说:“你们打我,我也甘受了,错不在你们的女人,错在我。我对不住你们,我该打。我早就想好了,隧道打通之后,我就不当这个村主任了,还是出去打工去。不过,我要向你们提个建议,要是有条件的话,你们就把你们的女人和孩子带出去,或是,你们回来做阳春讨吃。那样,一家人就都在一块了,要是没有这个条件,你们一年也得多回来几次,你们都年轻,一年一块才几天时间,少了……”渐渐地,杜中全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连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些打他的蒙面人到底是谁,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杜中全是被一阵雷声惊醒的,睁开眼,大地却是一片漆黑,大雨还在下着,他听到不远处隧道口传过来一阵声响,便爬起身,踢踢撞撞地向那边跑了过去……
  七
  第二天清晨,大雨才慢慢停下来。伍玉秀起来得很早,昨天晚上下了整夜的大雨,她还隐隐约约听到风雨中夹杂着哭叫声,当时,她还起床想看看是谁这么晚上还这么哭叫啊,可是,伸手不见五指,又是风又是雨的,她不敢往外走。
  打开门,看见吴树根从那边路上走来,吴树根老远就对她说:“玉秀嫂子,中全哥回来了么?”
  “没有,我还准备到棚子里去看看呢。”
  “昨天夜里我听见有人叫喊,认真听又没有了,我来问问中全哥,看他听见了没有。”
  伍玉秀说:“昨天晚上我也听到这种声音了。”这样说着,伍玉秀就匆匆地走了,她的心里一直惦记着男人的。
  吴树根也跟着伍玉秀匆匆往隧道口那边走去。隧道口在半山腰上,新修的那条路已经被昨天夜里的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山凹处还有山洪在哗哗地流淌着。两人来到隧道前面棚子的时候,棚子里没有人,伍玉秀大声地叫喊,也没有人回答,两人就着急了,在棚子里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看见杜中全。
  吴树根问:“中全哥昨天晚上是在这里守机械设备吧。”
  “他那个人,心里只装着村里的事情,他不在这里守机械设备,他到哪里去。”
  “那他到哪里去了呢?”
  两人从棚子里走出来,这时,他们才看见,不远处的隧道口已经没有了,隧道口上面的半座山坡已经垮塌下来,把隧道口严严实实地堵上了。
  伍玉秀大声地哭起来,“我家中全肯定出事了。”
  吴树根也急得不行。看来杜中全不可能到哪里去的,肯定被压在隧道里了。掏出手机,给孙金花和另外两个村干部打了个电话,要他们赶快组织人,到隧道口来,“隧道上面的山坡垮塌下来了,杜主任也不见了,要赶快把堵在隧道口的烂泥挑走,看看杜主任是不是在里面。”
  只一会儿,半垭村的人们都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们拿着锄头,挑着箢箕。女人们还没来到隧道口,哭叫声却先传了过来。
  吴树根被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的哭叫声弄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了,一边指挥大家挑土,一边又给张太安打了个电话。张太安还在县城休假,听说杜中全被埋在隧道里,急得说话都口吃了。他说他这就向县消防中队求援,请消防中队的战士来帮着抢救杜中全,“你们要抓紧时间,争分抢秒,时间就是生命。我们马上就赶下来。”
  人们在吴树根的指挥下,全都行动起来了,只是,许多的女人还是在不停地哭着,喊着。特别是孙金花田卉和郑秀芳几个年轻女人,哭得特别的厉害,让那些奔跑着挑土的男人们十分的恼火:“杜主任还不知道是被塌方压着了呢,还是逃进隧道里去了,你们哭什么,要哭到一旁哭去,站在路中间挡手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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