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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的东莞扫黄风暴刚过不久，即传出卖淫将计入英国GDP，面对纷繁复杂的经济社会，官方统计应何去何从？
据报道，英国即将把卖淫和贩毒等非法经济活动纳入GDP统计，该调整预计将为英国2009年GDP增加330亿英镑，提高幅度达到2.3%。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我国的东莞，在今年初的扫黄行动之前，那里曾经有10万余名从事色情服务的小姐，创造经济效益超过400亿元，占到当地GDP的10%以上。本文将从统计角度出发，讨论英国此举的合理性，进而论证我国是否可以采取同样的做法。
ESA2010（欧洲国民账户2010版）中明确指出：“只要是参与各方共同协定的，非法经济活动也应视为交易。因此，买卖毒品、销赃均构成交易，但是偷盗不是。” 因此，英国扩大GDP核算范围，将卖淫和贩毒纳入统计，符合欧洲统计标准。出于内部同一标准的需要，可以预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欧盟成员国将此类非法经济活动计入GDP。
调整后的英国经济数据虽然更好看，但并不说明它的经济状况有所改观。相比1934年才诞生的GDP，卖淫和贩毒的历史要悠久得多，娼妓业曾造就了古罗马奢靡的繁华，鸦片贸易曾支持了英国庞大的殖民帝国。英国通过纳入非法经济活动而增加的330亿英镑，既不意味着居民收入提高，也不代表国家偿债能力增强，显然，记不记这笔账并不影响你实际拥有的资产数量。
欧盟各国将卖淫和贩毒纳入GDP目的何在？ ESA2010列示了国民经济核算数据的用途，其中第二条写道：“GDP用于确定启动超额赤字程序的标准。” 欧盟要求成员国预算赤字不得超过GDP的3%，否则就会被强制实施赤字削减措施，若不能按时完成则会受到欧盟处罚。在现今全球性经济缓慢复苏的大环境下，各国政府虽然囊中羞涩，却必须想方设法通过各种财政政策刺激经济、保障就业，痛苦地挣扎在3%的预算红线上。GDP账面金额增加，可以扩展赤字规模，盘活政策空间，何乐而不为！
但问题是，蝇头小利的背后，可能存在对经济发展和社会伦理道德观的慢性危害。一方面，出于做大GDP的需要，政府会放松对卖淫和贩毒活动的打击力度，直接或者间接地鼓励了色情业和毒品贸易的发展，但这样的产业发展完全无益于技术水平和生产效率的提高；另一方面，由于非法经济活动冠冕堂皇地成为GDP的组成部分，妓女和嫖客、毒贩子和吸毒者都可以说自己为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荣辱观的颠覆、道德感的沦丧，最终可能会动摇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民族的上层建筑。特别是对于我国这样一个高速成长的经济体，道德意识和社会责任正在遭受经济利益的严重冲击，处于关键转型期的伦理道德体制异常脆弱，不同于早已度过道德缺失期的西方发达国家，一旦将卖淫和贩毒计入GDP，其后果的恶劣程度可能成百上千倍于英国！所以，我国决不能效仿欧洲做法。
尽管如此，从理论上我们却很难将卖淫和贩毒排除在统计之外。联合国等国际机构编写的SNA2008（国民账户体系2008）对生产范围进行了如下界定：“生产是指在机构单位负责、控制和管理下，把劳动、资产、货物和服务转换为另一些货物和服务，产出的货物和服务应能在市场上出售，或者能有偿或无偿地由一个机构提供给另一个机构。”显然，卖淫和贩毒均具备生产的所有特征，既然GDP反映的是一个国家（地区）生产的全部最终产品和劳务的价值，那么此类“生产”也必然包括在内。
在谈统计合理性的时候，我们无法脱离经济学基础。18世纪末边沁提出效用（Utility）一词用来代表满足的程度，后来亚当·斯密以追求个体效用最大化的“理性人”假设为经济学奠基。你可以勤奋工作，也可以赌博吸毒，但无论你的选择在道德价值上是好是坏，都不影响你的效用最大化，也与社会总体经济效率和福利水平无关。现代经济学无法解决“理性人”假设不兼容道德伦理观的难题。统计在概念上必须与经济学保持一致，如何排除我们所不希望的“生产”呢？
比较容易想到的是从合法性进行限定，但SNA2008专门对非法活动进行了讨论，认为应包括所有自愿交易的非法活动，并以麻醉品为例作了说明，ESA2010就是根据SNA2008制定的；而且法律本身是不要求国际一致性的，在有些国家非法的活动在另一些国家可能是合法的。另一种方法是从危害程度进行限定，把对提供方、使用方、或者第三方有严重危害的商品和服务排除在外：博彩危害不大，计入GDP；赌博的危害较大，不计入GDP。然而这种方法不但排除不了卖淫，还会导致烟草行业以及存在严重外部性的生产活动均被排除在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把某些活动排除在外，但这种做法主观性太强，哪些包括哪些不包括可以因时因势因需随时改变。
我们只能回到官方统计基本原则上去寻找排除卖淫和贩毒活动的支撑点。联合国发布的《官方统计基本原则》第二条写道：“为了保持对官方统计的信任，统计机构需按照严格的专业上的考虑，包括科学原则和专业道德。”第五条写道：“统计机构在选择资料来源时应考虑到数据的质量、及时性、代价及其给回答者造成的负担。”也就是说，如果卖淫和贩毒要被纳入统计中来，统计机构必须有一套科学的方法，并且能够获得真实可靠的数据。
我们看一下以严谨著称的英国人做的如何：1.利用2004年在伦敦实施的一项调查推算出当年全国妓女的人数；2.假设妓女人数与16岁以上男性人口数量成正比，据此估计出2009年全国妓女人数为60879人；3.假定妓女们平均每周接客次数和每次平均收费，得到——60879名妓女×接客25次/周×52周×67.16镑/次=53亿英镑。即使是不懂统计的人也能看出，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看起来极不靠谱的假设和估算，可能与实际数额相去甚远。由于这类交易通常发生在黑暗隐秘的角落里，大多数当事人根本不愿意接受调查，因此很难获得真实可靠的数据。从这一点上说，将卖淫和贩毒计入GDP，违背了官方统计数据可靠性和严谨性的要求。
虽然我们认为卖淫和贩毒不应计入GDP，但认同英国国家统计局首席经济顾问乔·格赖斯所说的：“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演变，我们衡量经济活动所用的统计方法也要相应改变。”同样是根据SNA2008对GDP进行调整，欧洲另一边的美国没有选择非法经济活动，而是选择了研发活动——R&D及文娱原创支出不再计入成本而是计入固定资产，原本属于中间消耗的部分现在转移至资本形成，就是新增的GDP，和英国扩大核算范围不同，美国的做法属于改变核算方法。方法的调整为美国2007年GDP增加了3000亿美元，新增额将近3%，虽然这3%并不意味着经济真实增长了3%，因为GDP全部历史数据也会相应调整，经济增长率的变化不会太大（2011年和2012年美国的研发支出实际增速分别达到2.8%和3.8%，超出两个年份1.8%和2.2%的GDP增速，会略微提高经济增长率）。重要的是，这一调整将极大地促使企业、政府增加R&D投入，有助于知识产权密集型产业的发展，长期来看确实可能带动经济发展。
为GDP做加法，世界各国都在根据SNA2008作出自己的选择，联合国统计署、欧盟统计局等国际机构和专家都认为GDP核算应包括非法生产活动，但在我国切忌脱离国情，照搬国际标准。总之，只有结合自身的统计能力，保障官方统计数据的严谨与可靠性，并充分考虑GDP调整对社会经济的影响，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让统计数据更好地为经济发展服务。
作者任职于国家统计局科研所
意在扩大赤字规模
据报道，英国即将把卖淫和贩毒等非法经济活动纳入GDP统计，该调整预计将为英国2009年GDP增加330亿英镑，提高幅度达到2.3%。这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我国的东莞，在今年初的扫黄行动之前，那里曾经有10万余名从事色情服务的小姐，创造经济效益超过400亿元，占到当地GDP的10%以上。本文将从统计角度出发，讨论英国此举的合理性，进而论证我国是否可以采取同样的做法。
ESA2010（欧洲国民账户2010版）中明确指出：“只要是参与各方共同协定的，非法经济活动也应视为交易。因此，买卖毒品、销赃均构成交易，但是偷盗不是。” 因此，英国扩大GDP核算范围，将卖淫和贩毒纳入统计，符合欧洲统计标准。出于内部同一标准的需要，可以预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欧盟成员国将此类非法经济活动计入GDP。
调整后的英国经济数据虽然更好看，但并不说明它的经济状况有所改观。相比1934年才诞生的GDP，卖淫和贩毒的历史要悠久得多，娼妓业曾造就了古罗马奢靡的繁华，鸦片贸易曾支持了英国庞大的殖民帝国。英国通过纳入非法经济活动而增加的330亿英镑，既不意味着居民收入提高，也不代表国家偿债能力增强，显然，记不记这笔账并不影响你实际拥有的资产数量。
欧盟各国将卖淫和贩毒纳入GDP目的何在？ ESA2010列示了国民经济核算数据的用途，其中第二条写道：“GDP用于确定启动超额赤字程序的标准。” 欧盟要求成员国预算赤字不得超过GDP的3%，否则就会被强制实施赤字削减措施，若不能按时完成则会受到欧盟处罚。在现今全球性经济缓慢复苏的大环境下，各国政府虽然囊中羞涩，却必须想方设法通过各种财政政策刺激经济、保障就业，痛苦地挣扎在3%的预算红线上。GDP账面金额增加，可以扩展赤字规模，盘活政策空间，何乐而不为！
慢性危害
但问题是，蝇头小利的背后，可能存在对经济发展和社会伦理道德观的慢性危害。一方面，出于做大GDP的需要，政府会放松对卖淫和贩毒活动的打击力度，直接或者间接地鼓励了色情业和毒品贸易的发展，但这样的产业发展完全无益于技术水平和生产效率的提高；另一方面，由于非法经济活动冠冕堂皇地成为GDP的组成部分，妓女和嫖客、毒贩子和吸毒者都可以说自己为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荣辱观的颠覆、道德感的沦丧，最终可能会动摇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民族的上层建筑。特别是对于我国这样一个高速成长的经济体，道德意识和社会责任正在遭受经济利益的严重冲击，处于关键转型期的伦理道德体制异常脆弱，不同于早已度过道德缺失期的西方发达国家，一旦将卖淫和贩毒计入GDP，其后果的恶劣程度可能成百上千倍于英国！所以，我国决不能效仿欧洲做法。
尽管如此，从理论上我们却很难将卖淫和贩毒排除在统计之外。联合国等国际机构编写的SNA2008（国民账户体系2008）对生产范围进行了如下界定：“生产是指在机构单位负责、控制和管理下，把劳动、资产、货物和服务转换为另一些货物和服务，产出的货物和服务应能在市场上出售，或者能有偿或无偿地由一个机构提供给另一个机构。”显然，卖淫和贩毒均具备生产的所有特征，既然GDP反映的是一个国家（地区）生产的全部最终产品和劳务的价值，那么此类“生产”也必然包括在内。
经济学探讨
在谈统计合理性的时候，我们无法脱离经济学基础。18世纪末边沁提出效用（Utility）一词用来代表满足的程度，后来亚当·斯密以追求个体效用最大化的“理性人”假设为经济学奠基。你可以勤奋工作，也可以赌博吸毒，但无论你的选择在道德价值上是好是坏，都不影响你的效用最大化，也与社会总体经济效率和福利水平无关。现代经济学无法解决“理性人”假设不兼容道德伦理观的难题。统计在概念上必须与经济学保持一致，如何排除我们所不希望的“生产”呢？
比较容易想到的是从合法性进行限定，但SNA2008专门对非法活动进行了讨论，认为应包括所有自愿交易的非法活动，并以麻醉品为例作了说明，ESA2010就是根据SNA2008制定的；而且法律本身是不要求国际一致性的，在有些国家非法的活动在另一些国家可能是合法的。另一种方法是从危害程度进行限定，把对提供方、使用方、或者第三方有严重危害的商品和服务排除在外：博彩危害不大，计入GDP；赌博的危害较大，不计入GDP。然而这种方法不但排除不了卖淫，还会导致烟草行业以及存在严重外部性的生产活动均被排除在外。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把某些活动排除在外，但这种做法主观性太强，哪些包括哪些不包括可以因时因势因需随时改变。
我们只能回到官方统计基本原则上去寻找排除卖淫和贩毒活动的支撑点。联合国发布的《官方统计基本原则》第二条写道：“为了保持对官方统计的信任，统计机构需按照严格的专业上的考虑，包括科学原则和专业道德。”第五条写道：“统计机构在选择资料来源时应考虑到数据的质量、及时性、代价及其给回答者造成的负担。”也就是说，如果卖淫和贩毒要被纳入统计中来，统计机构必须有一套科学的方法，并且能够获得真实可靠的数据。
我们看一下以严谨著称的英国人做的如何：1.利用2004年在伦敦实施的一项调查推算出当年全国妓女的人数；2.假设妓女人数与16岁以上男性人口数量成正比，据此估计出2009年全国妓女人数为60879人；3.假定妓女们平均每周接客次数和每次平均收费，得到——60879名妓女×接客25次/周×52周×67.16镑/次=53亿英镑。即使是不懂统计的人也能看出，这里面包含了太多看起来极不靠谱的假设和估算，可能与实际数额相去甚远。由于这类交易通常发生在黑暗隐秘的角落里，大多数当事人根本不愿意接受调查，因此很难获得真实可靠的数据。从这一点上说，将卖淫和贩毒计入GDP，违背了官方统计数据可靠性和严谨性的要求。
有为有不为
虽然我们认为卖淫和贩毒不应计入GDP，但认同英国国家统计局首席经济顾问乔·格赖斯所说的：“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演变，我们衡量经济活动所用的统计方法也要相应改变。”同样是根据SNA2008对GDP进行调整，欧洲另一边的美国没有选择非法经济活动，而是选择了研发活动——R&D及文娱原创支出不再计入成本而是计入固定资产，原本属于中间消耗的部分现在转移至资本形成，就是新增的GDP，和英国扩大核算范围不同，美国的做法属于改变核算方法。方法的调整为美国2007年GDP增加了3000亿美元，新增额将近3%，虽然这3%并不意味着经济真实增长了3%，因为GDP全部历史数据也会相应调整，经济增长率的变化不会太大（2011年和2012年美国的研发支出实际增速分别达到2.8%和3.8%，超出两个年份1.8%和2.2%的GDP增速，会略微提高经济增长率）。重要的是，这一调整将极大地促使企业、政府增加R&D投入，有助于知识产权密集型产业的发展，长期来看确实可能带动经济发展。
为GDP做加法，世界各国都在根据SNA2008作出自己的选择，联合国统计署、欧盟统计局等国际机构和专家都认为GDP核算应包括非法生产活动，但在我国切忌脱离国情，照搬国际标准。总之，只有结合自身的统计能力，保障官方统计数据的严谨与可靠性，并充分考虑GDP调整对社会经济的影响，有所为有所不为，才能让统计数据更好地为经济发展服务。
作者任职于国家统计局科研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