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故事西出阳关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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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这世间自命不凡的人太多了吧。他被贬出京城,嘴上念叨的一直是这句话。寒窗苦读几十载,考取功名,混得一官半职,想想赶考时候立下的志愿是清理官场上那些浪得虚名自命不凡之徒。转眼十年过去,他已是不惑之龄。败于党争,他愿赌服输。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恰恰变成了他最厌恨的那种人。官拜宰相他是否浪得虚名,昔年壮志酬筹他是否自命不凡?只怪这些年太过顺遂。
  一行人风尘仆仆从长安一路走向安西,路过甘州时,他们在城里歇脚。茶铺老板娘听说他们是从长安来的,便上前打听:“现今长安是怎生光景啊?”长安的过往仿佛悠长一梦。但见胡女蓝眸,酒香千里,五陵年少,银鞍白马,端的是一派盛世之象。可熙熙攘攘的地方终究易使人心生厌倦。须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是春风得意之人,而非垂头丧气之徒。
  甘州的夜晚静得可怕。想想日后再不复长安的喧嚣,他竟有些忐忑。太阳落山的时候,天地之间有过一瞬的青色。客栈丫鬟送过茶后,悄悄问他:“是否在长安见过今年去考试的章书生?”他不禁莞尔。他又不是国子监,更何况科考书生众多,章姓又太过平常。他问丫鬟:“这章姓少年是你兄长啊还是情郎?”丫鬟脸一红,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转身便退了。
  想起十年前,他还在肃州一个小村子里读书的时候,不像后来他高中状元时宅中谈笑往来尽是鸿儒。村子里读书人很少,有时候他写的文章读的书,都会被爹娘亲戚拿去给小孩子玩,他看着那些孩子在田里嬉闹、撕扯,暴殄天物,甚是痛心,发誓一定要离开村子。
  有一年,村里来了个姑娘,是城里茶商的千金,生了怪病,送到村子里养病,特意在村子西边圈了一块地,盖了宅院。他听了,嗤之以鼻,士农工商,商人为末,那姑娘想必一身铜臭,养了一身的富贵病。圣贤书读多了,文人清高,便视情为无谓之事。所谓旖旎之人,多半纨绔,抑或无知;高雅之人,多居庙堂之上,心系黎民苍生,忧虑朝堂社稷。
  可他第一次见到那姑娘时,便把这些话全都抛诸脑后了。若问那姑娘究竟何种样貌,他也说不清。时而如朝晖夕阴难以捉摸,时而若清风朗月醉人心弦。但所谓辗转反侧,寤寐求之,他倒是懂了个彻底。原来淫词艳曲,皆是作词者肺腑之言。他仿佛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全都忘光了,竟有一刻怀疑孔孟所言人之初性本善,似乎每个人心里生来都应该有那么一个地方,最是易守难攻,却也最是要紧。“生来如此,生来如此。”他兀自念叨。
  不是所有初见都像说书人讲的那样,有山有水有你有我,在下某某某,敢问小姐芳名。他初见姑娘时甚为狼狈。那时家里为他进京赶考凑钱而债台高筑,他心里过意不去,特意起了个大早去田里帮父母兄长收割稻谷。可这收割活看起来容易,其实大有学问。他迷迷糊糊地把犁地的牛牵了出来,牛“哞”的一声直往后退。他也犯了牛脾气,死拽着不松手,眼见牛把庄稼踩得乱七八糟,他痛心异常,手中缰绳一滑,转而被牛拉翻在地。
  就在这时,那姑娘突然出现了,用一双素净的手把他扶了起来,他连忙推开,怕自己一身污泥弄脏了她。“姑、姑娘,何故前来?”这话一出,他便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姑娘帮了自己,他不道谢反而质问人家。姑娘答:“小女子在家门前捡到几张纸,上面的文章很有见地,想要见见这写文章之人,便问了邻居。”他接过姑娘手里的文章,被叠得整整齐齐。想必是附近的小孩子拿去玩,随手扔到那姑娘宅邸处了。牛跑走的声响惊动了他的家人,皆从屋中跑出,姑娘见状脸微微红了:“我日后再来向你请教文章之事。”扭身走开了。
  往后的故事便和戏本子里说的一样了,才子佳人大抵都是这般。你之容貌若灼灼桃花,无故惹人怜;我之才华如展翅鸿鹄,啼鸣惊绝艳。然你乃城中富商千金坐拥茶庄万千,我系村里佃农之子家中负债连连。待我考取功名朝堂为官锦衣把家还,十里长亭花灯红帐迎你去长安。如今只好留得家中笔墨纸砚,供你凭空思念。
  可惜到了长安,他才知晓从前的视野有多狭隘,这世界原不像他想象那样简单。原来那些处庙堂之高的人啊,并非个个忧心社稷;那些所谓的鸿儒啊,并非个个心系苍生。高雅与否,或许只隔了一步。谁还记得有一个姑娘,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道是三四月,谁知是五六年。十里长亭,哪里有花灯红帐,唯余望眼欲穿。
  再往西走就到了他的故乡肃州,他特意绕回村子里转了一转。村子里无甚大的变化,佃农换了几拨,还是佃农,水稻仍不能种满三季,茶庄却仍是生意兴隆。他回到原来他家的位置,那房子竟还立在那里,似乎还修葺得更好了些。他想走上前,去看看,可那一刻他突然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昔日照顾他良多的邻居刘世伯从后面走过来,看到他已认不出来,问他是谁,为何站在这里。他说了个“我”字,竟哽咽了。刘世伯一惊,认出他来,忙招呼他坐下。言及他父母双亲俱亡之事,不禁唏嘘。他问这屋子为何还保留原样。刘世伯长叹一声,说当年那姑娘一直不愿回城中家里,就为了等他。后来从他父母兄长处得知他高中状元,也是欢喜异常。等到他派人把父母家人都接去长安,等到他连连晋升的消息,却也没等到他所说的花灯红帐。她那病也在等待中愈发地重了,她把这块地买下来,前年就在这房子里過世了。她托刘世伯看着这房子,若能看见他,便告诉他,他的笔墨纸砚还在那里,她着实思念了太久了。刘世伯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摇摇头便走了出去。他终究还是负心之人,那方书桌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但忘记便忘记了吧,不要再记起来了。思念一事确是劳人心神,能忘记,是好事。
  故事如果还有续写的可能,他希望自己能回到十年前,告诉那个愣头愣脑的木讷小子,承诺是最恶毒的诅咒。轻易能说出口的诺言,大多轻飘飘的,不能实现。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他依稀还能忆起姑娘的脸,只是在岁月的蹉跎中模糊了许多。他恍然觉得他们着实不应再相见,鸡皮鹤发泪眼婆娑的场景会糟蹋宛若清风的初见。
  (编辑/张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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