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之外

　　我们这一代，生活在一个几乎没有战争的时代，所以我们必然不会有那些战争英雄般的传说。但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这个时代是没有英雄的时代？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时代可能真的会很快被历史遗忘。
　　那如果我们没有被遗忘，后人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记住我们这个时代呢？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又在哪里？2018年，我开始做一个项目，就叫作“英雄”。如果后人能够记住我们这个时代，那也许就是因为他们。
　　战场上硝烟中的英雄，他们成为英雄那一刻的反应是条件反射，是以牺牲自己谋取更大胜利的手段，他们值得被我们记住。今天我们身边仍然有他们的影子：消防队员奋不顾身扑灭烈火、解放军战士地震之中纵身一跃、医护人员披挂上阵治病救人，他们是勇士，是和平年代的英雄无疑。
　　除却了境遇的危险和对生命的威胁，就在岁月流淌中，“英雄”依然在，我想，他们也许应该是一批通过自己对一件事的坚持，而让后人记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排练厅里的大提琴

　　事情发生在2012年。我当时住的宿舍旁边有一栋楼叫作艺园，那是当年北大艺术团排练的地方，里面总能传出悠扬的声音。有时候是合唱，有时候是交响乐，也有时候是民族乐团演奏的声音。我从宿舍出来路过这栋楼时，总能听到他们排练时的音乐声。
　　我的师兄吴临风是北京大学学生交响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演奏员。我问他，能不能看他排练，或许还可以给他拍几张拉大提琴时的照片。碰巧他对摄影感兴趣，我对大提琴感兴趣;我会摄影，他会拉琴，一拍即合。
　　那天我们来到一间小排练室，他背着琴，我背着相机。印象特别深，我说我想听巴赫的大提琴无伴奏，当时吴临风想都没想就直接开始拉了。我拿出相机，拍他投入其中的样子，当时脑子里还没有“英雄”的概念。
　　那天挺开心的，我们都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尝试的机会。他的大提琴交到我手里，发出了锯条据木头般的聲响;我的相机交给他，拍出的照片都是糊的。最后，我们还不忘互相客气一下，他说我有“天赋”，我说他拍得很“艺术”，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自己是咋回事儿。

　　我们很放松地一边拉琴，一边拍照，一边聊天。我知道了，二十出头的他已经登台演出了十几年，相当于从小到大，一直有把大提琴在他手里，他也一直保持着练琴的习惯。

他们做了我做不了的事

　　那天下午，我问了吴师兄一个问题，我说我很喜欢大提琴，现在开始学习拉琴还有没有可能学会这门乐器，成为一个演奏员？他很直接地告诉我，没可能了。我说我天资聪慧，天赋异禀，一定行的。他说，跟你的天赋没啥关系，主要是因为你爸打不动你了。
　　于是“我爸打不动我了”就变成了我后来的一个梗。玩笑只是表象，里面藏着的事实是：这件事我永远不可能比他们做得好，不是因为我没有毅力，而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一群人，在和我同样的二十多岁的年纪里，已经坚持做同一件事情十几年了。
　　这后来成了我“英雄”系列的根基逻辑，如果一个人能坚持做某一件事情几十年，甚至伴随一生，那我觉得，这个人就是岁月静好中的“英雄”，他做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我见过一些很厉害的人，他们坚持不用智能手机，并不是他们不会或者不想用，也不是为了凸显某种个性，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真的用上智能手机，自己就会陷入其中，不能抽身出来做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而“英雄”们，他们本身就能把自己藏入一方净土，他们沉浸在自己坚持的这件事情中，就是与世隔绝的，无须抵抗任何诱惑，这就是厉害之处。
　　2018年，我确定了“英雄”的主题，拍摄的第一个人叫李尧，他也是一个摄影师，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摄影方法，拍摄了非常多好看的人物。北京大学是没有摄影专业的，他自己钻研，到处学习，到处实践。

　　有一次，我们一起吃宵夜，我问他摄影这件事儿他打算干多久？他告诉我：“只要饿不死，就干一辈子呗，挺好的。”于是，我的第一个“英雄”找到了。当时我把李尧称为“在时间外的人”。原因很简单，他是记录时间的人。在他的镜头里，每一个人都定格在最好看的时光里，他就是在和时间战斗。“能干一辈子”的他，也就是英雄了。

寻找“英雄”

　　在我拍摄的“英雄”里，有手风琴演奏员、设计师、致力于公益的女神小姐姐，也有擅长讲故事的编剧。他们都能把一件事情做得非常好，不是因为他们天赋异禀，也不是因为主角光环，而是因为他们在主动坚持做一件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很可能伴随他们的余生。这些事情也是一件件能让后人记住我们这个平静时代的事。

　　很巧合的是，我收到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通知书里带有一张光盘，里面的一个帮助我们熟悉大学校园的小游戏，名字就叫《北大英雄》。2018年的时候，我要從这里毕业了，做了一个拍摄的项目，而且打算一直做下去，我把这个项目也命名为“英雄”。
　　我从北大周围的同学朋友开始，把这些决定要坚持做某一件事一生的人记录下来。我经常开玩笑地跟他们说：“你们快点火，只要你们火了，我这个项目就能做得更大。”

　　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得到了很多“英雄”的回复：“有时候我坚持不下去，看看你当年把我当英雄，给我拍的那些照片，我觉得，还是要坚持一下的。”
　　而我呢，也会一直坚持着记录这个时代的英雄们，毕竟如果有一天他们坚持不下去了，我就给他们看看当年的照片，告诉他们：“你可是个英雄。”
　　责任编辑：马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