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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即使是再过十年,平城一中高一五班的男生们也不会忘记黄绿绿转校来的那个下午。
  正在进行着的是冗长而无聊的英语课,更年期的女人在讲台上讲着百无聊赖的定语从句,夏日午后窗外的蝉鸣声和着头顶上吱吱呀呀的风扇声,让每个人都昏昏欲睡。
  十六七岁男生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那一年网游还没有大规模流行起来,还没人知道魔兽或者LOL,他们读武侠不读言情,爱做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梦。
  韩韫的梦中是古道西风,桃花白马,他一袭青衫……当然,梦中的他比现实中少了大概五十斤的体重,穿上一袭青衫的他似乎智商也提高了不少,甚至会在梦中吟诗作对,背上了几句语文课上老师要求背诵的诗词:“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而后桃花深处,白衣少女缓缓地转过身来……
  是被教室门推开的声音吵醒的,班主任雄浑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家听我说……”
  韩韫的梦境被忽然打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揉着眼睛往讲台上看过去。
  迷糊的过程中班主任说了些什么,几乎没有进入到他的耳朵中去,班里睡着的男生醒来大半,往讲台上看过去,便是“哗”声一片。
  韩韫也看到了站在讲台上的女孩。班主任向她示意了一下,那女孩点点头走上前几步,她站在一片氤氲的阳光里,自我介绍只有一句:“我叫黄绿绿,请多多指教。”
  她的头发全部绑在头顶,五官精致得仿佛是用画笔精工细描画出来的,而之所以会让全班惊呼的,是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芭蕾舞裙。
  白色的蓬蓬的裙摆,下面是修长笔直的双腿,脚上也是一双绑带的芭蕾舞鞋,极瘦,整个人飘飘渺渺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介绍完自己之后的黄绿绿向下面鞠了个躬,再抬起头的时候不知怎么和韩韫有一瞬间的四目相对,韩韫在那个午后第一次听到了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他在心里笃定,梦中的白衣少女若是转过脸来,也定然就是眼前的黄绿绿这个样子。
  班里骚动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平静,韩韫瞄了瞄四周,一半的男生已经睡意全无偷看坐在窗边的黄绿绿。
  韩韫不敢看过去,这是他十七年过往人生里第一次感受到的心动,肤浅又强烈,每看过去一眼就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脏。
  2.
  很多年后韩韫与女友聊天,聊到高中为什么没有女生追自己,他哈哈大笑:“因为丑。”
  女友不信:“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可是一票小女生心中的男神。”
  “我十七岁那时候……”韩韫怔了怔,脑海中便立即浮现了十七岁那年遇到的黄绿绿那张总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他挥了挥手:“不说了。”
  但诚实说起来,十七岁的韩韫算不上丑,只是胖。
  一米七八的身高,一百八十多斤的体重,高中群体中那时候流行的美特斯邦威或是森马以纯里从来都找不到适合自己的size,一年四季的装备都是运动服。然后便是青春期脸上的痘痘,有时候会发炎,在脸上展开燎原之势。
  有一次偶尔听到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聚在一起议论,把班里的男生都几乎评价了一遍,不知是谁提到了“韩韫”的名字,几个女生笑嘻嘻:“他啊,这么胖,我不喜欢这款。”“对啊,脸上还有痘痘。”“有点猥琐。”“哈哈哈,那你们觉得孙子阳怎么样啊?”
  好在胖子都天性乐观,这点打击几乎不会对他那颗肥胖的心脏产生太大影响,他耸了耸肩走进了教室,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班里没有几个人,韩韫往自己座位上走的时候经过了黄绿绿那一排,他非常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侧过头去看她一眼的冲动,走过去之后才偷偷地回过头来,看到的是她的后背,她穿得还是芭蕾舞裙,脊背绷得紧紧,仿佛是一张拉得满满的弓。
  转校过来已经有两个星期,她从未穿过芭蕾舞衣以外的衣服,也从未和班里的任何同学有过交谈,每天放学铃声一响她提起书包便跑,从人群中穿过,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韩韫拿出塞在书包里的小说看,古龙温瑞安看完之后他开始看金庸,他看《神雕侠侣》时,小龙女是黄绿绿,看《射雕英雄传》时,黄蓉是黄绿绿,看《天龙八部》时,王语嫣是黄绿绿,看《笑傲江湖》时,任盈盈是黄绿绿。
  她连他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他已经在自己的江湖中进行着自己的初恋。
  那天他又在小说里沉浸了一整天,放学铃敲响的时候抬起头来,便又看到了黄绿绿迈着两条腿小跑着离开。
  她的裙摆被夕阳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连奔跑都好似一场舞蹈。
  3.
  黄绿绿的秘密是韩韫偶然发现的。那阵子他迷上了吃甜甜圈,县城只有城南有一家,周末骑四十分钟的自行车过去,排上十几分钟的队,一口气买上五个,吃完之后再骑上自行车回去。
  发现黄绿绿秘密的那个周,是恰好因为自行车坏了,不想推回去,便与老板商量寄存在那里。老板拿他开玩笑:“你再多买几个我就给你寄存。”
  韩韫乐呵呵地付了钱,抱着另外四个甜甜圈往回走,反正是无所事事的周末,选了一条平日里没有走过的路。
  穿过一小片树林的时候听到了音乐声,悠悠扬扬地,吸引住了韩韫的脚步,他顺着那音乐声走去。
  眼前出现的是一栋小楼,看上面挂着的牌子是一家舞蹈学校。练舞的舞蹈室在一楼,郁郁葱葱的树荫遮挡住,韩韫吸了吸鼻子走了过去。
  在那些穿着一模一样的芭蕾服的女孩子中间,韩韫只消一眼就看到了黄绿绿。
  实在是因为和她比起来,其他人真的只是碌碌的平庸之辈,黄绿绿正在练旋转,她踮起脚尖架起双臂,然后便旋动着裙摆转圈,快速的动作并未改变她的呼吸和状态,她的上身依旧崩得紧紧,下巴颌高高扬起,整个人仿佛是一只白玫瑰。
  韩韫也顾不得吃手里的甜甜圈,整个人在傍晚夕阳交错的光线里呆呆地看着。
  专心旋转着的黄绿绿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分了个神,眼睛向别处瞟去,这一瞟让韩韫胆战心惊,体型太过庞大的缘故临时找地方躲都躲不掉,而黄绿绿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正在偷看,整个人好似吓了一跳,原本踮起来的脚背歪了一下,整个人便跌倒在了地上。   舞蹈室隔音效果一般,那“砰”的声音让韩韫的心好似被钝重的大锤猛然敲打了一下。
  周遭的女孩子该压腿的压腿,该压肩的压肩,该劈叉的劈叉,黄绿绿是自己爬起来的,不知是不是崴到了脚,爬起来的时候韩韫看到她整个人还趔趄了一下。
  爬起来之后的黄绿绿面若冰霜,目光又向这边看过来,韩韫慌忙跑开,跑了足足五分钟,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停下来。
  4.
  后来他当然折了回去。
  站在那里花了好一会儿时间平复呼吸,而后缓缓地转过身,准备走回刚才的地方看一看。
  黄绿绿大概是崴住了脚,那个下午剩下的时间她没有再跳舞,一个人坐在旁边看着大家的训练,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语,韩韫也就那样站在树荫后面,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墙上贴着训练时间安排,平时是晚上六点到九点,周末是下午的两点到五点。时钟指向四点四十的时候,韩韫再一次从那里跑开,跑到买甜甜圈的老板摊位前,对老板挥手:“自行车我推走了。”
  推着自行车走回去的时候正赶上舞蹈课结束,换上便装的女孩子两两三三地从里面走出去,黄绿绿是最后一个,她没有换衣服,今日的芭蕾舞裙是柔美的粉红色。
  韩韫鼓足勇气从推着自行车从树荫处走出来到她的面前。
  黄绿绿皱了皱眉头,歪了歪身子从他的旁边走了过去。
  “黄绿绿。”他从背后喊着她,“我叫韩韫,我和你是一个班的,我不是坏人。”
  黄绿绿依旧趔趄着身子往前走。
  韩韫推着自行车追上去:“都怪我害你崴到了脚,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黄绿绿淡淡地应了一声,“我自己能走。”
  韩韫继续跟在后面劝说:“崴住脚之后还继续走路会更严重的,会耽误你继续练舞。”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她的脚步停顿了下来,迟疑了几秒钟之后慢吞吞地说了句“那好吧”,而后便在韩韫的搀扶下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韩韫“嘿嘿”地冲她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释自行车坏了只能推着走,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样子有些滑稽,让坐在后座上的黄绿绿也忍不住咧开嘴。
  这是韩韫第一次看到她笑,她的牙齿如珠贝一样闪闪发光,照的韩韫的心中也亮堂堂的。他拿起车篮里的甜甜圈递向黄绿绿:“吃这个。”
  黄绿绿盯着那个甜甜圈看了足足有两分钟,之后摇头:“我不吃。”
  韩韫吸了吸鼻子,把甜甜圈塞回了袋子里。
  后来到了一个巷口,黄绿绿从自行车上下来:“到这就可以了,我家就住在里面。”
  天色已经大黑,巷口有各种各样的小吃,麻辣烫馄饨水饺煎饼果子,韩韫本想张嘴问她要不要吃完晚饭再回去,可还未说话,黄绿绿已经转过身去往巷子里走。
  “要用毛巾冷敷一下脚。”韩韫在后面喊了一声。
  “知道了。”黄绿绿没有回过头来,应答了一声之后继续往前走着。
  韩韫在初秋的夜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推着自行车往回走。
  路边有人在放张国荣,韩韫也跟着哼上几句,“为你钟情,倾我至诚,请你珍藏,这份情……”
  5.
  当然,那次偶遇并未给韩韫和黄绿绿的关系带来什么进展,除了韩韫知道了黄绿绿每天下课之后飞快地奔跑是为了赶上六点钟开始的芭蕾课,他也开始在放学后飞快地收拾东西离开,远远地可以看到黄绿绿跳上那一辆往舞蹈教室方向开得公交车。
  有一次他远远地看着她等车,在公交车过来往上迈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她那没有拉好的背包里跳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喊她,公交车已经缓缓开走,韩韫吸了吸鼻子,推着自行车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那个东西。
  是一个小本子,韩韫随手翻了第一面便看到了里面的一行字,“黄绿绿要在二十三岁拿到世界芭蕾冠军。”
  小本子后面是贴着的照片,韩韫细细地看过去,是一些奖牌和奖杯的照片,有的上面刻着小小的字,“市一等奖”“省二等奖”“华东地区一等奖”之类,照片下面写着的有字,“9岁”“13岁”“14岁”之类,大概是黄绿绿获得这些奖项时的年纪。
  小本子的最后一页写着“23岁”的字眼,上面留出来的,是可以用来贴照片的空白。
  那天回去的路上韩韫的眼前浮现过很多个黄绿绿,穿着芭蕾舞旋转的黄绿绿,一放学就急匆匆地奔跑的黄绿绿,站在舞台上领奖的黄绿绿,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着“二十三岁之前拿到世界芭蕾冠军”的黄绿绿,每一个她都皎洁又明亮,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芒。
  她有梦想,有追求,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而自己呢?浑浑噩噩活了十七年,韩韫第一次在心中问出了自己这个问题。
  他的成绩不好不坏,在班里不引人注目,除了看小说没什么爱好,得过且过地过着高中生活,若问他规划是什么,梦想是什么,二十三岁的时候要干什么,他全然答不上来。
  第二天他原本想把小本子还回去,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可以走过去跟黄绿绿说句话的机会,下午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师拉堂,比平时晚了十几分钟下课,黄绿绿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那班公交车,眉头紧皱,一转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远处推着自行车的韩韫,“喂,”她冲他喊了一句,几步小跑到了他面前:“韩……”
  “韩韫。”他笑了笑回答道。
  “韩韫,我赶不上车了,你能不能送我去上次舞蹈室?”
  他连连点头,“我的自行车不比公交慢,这次可没有坏。”
  黄绿绿点点头,没有多说便跳上了他的自行车。
  “你真轻,”骑上自行车的韩韫对后面的黄绿绿说道,“你连九十斤都没有吧。”
  “跳舞对体重要求很严格。”黄绿绿淡淡地笑了笑。
  一路上韩韫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觉得自己好像是武侠故事里骑着白马救自己心爱的女孩与水火的大侠,竟也忘了提那个小本子的事情。   还是迟到了二十来分钟,黄绿绿道谢之后便飞快地跑过去推开教室的门进去,天已渐冷,她穿着一件呢子外套,但一脱掉,便是可以立即练习的舞蹈裙,一分钟都不会耽误。
  韩韫没有走,他站在外面看着,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个疯狂的主意,他亦推开舞蹈教室的门走了进去,径直走到那个年轻男人的面前:“我要报名学芭蕾。”
  除了黄绿绿,她依旧在专心地练舞未曾看向这边,其余的一群女孩子,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男人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我觉得街舞可能更适合你。”
  韩韫摇头:“不,我要学芭蕾。”
  年轻男人忍住笑意:“身高减去100乘以0.85,这是对学芭蕾的体重要求,而且即使你减去了六十斤,现在开始也已经太晚。”
  “不晚不晚,就算成不了大气候,我也可以当做兴趣。”
  “瘦下来再说吧。”年轻男人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笑了笑便走向了别处。
  那天因为迟到,黄绿绿被留下来多练习了二十分钟,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韩韫迎了上来:“没有车了,我送你回去。”
  黄绿绿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不远处的站牌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黄绿绿一直都没有说话,一直到后来自行车在那个巷口停了下来,她从后座上跳下,神色严肃地对韩韫说道:“芭蕾是最美的舞蹈艺术,你若不是真的喜欢,就不要凑这个热闹。”
  “我是真的喜欢……”
  黄绿绿并没有等韩韫的回答,已经转身走进了巷子。
  “我是真的喜欢你。”韩韫轻轻地说道。
  6.
  韩韫曾亲眼见过一次黄绿绿拒绝别人的架势。
  高年级的学长在路上拦住她给她递情书,她厌恶地看了一眼从旁边绕开走,那学长伸手去拉她的胳膊,她一用力甩掉,声音清冷:“不要缠着我,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学长悻悻地走了之后,黄绿绿对着身旁的树荫说了句:“好看吗?”韩韫自知这次跟踪已被当事人发现,便硬着头皮走出来。
  彼时已经离上次他走进舞蹈室要求学芭蕾过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黄绿绿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咧开嘴笑了笑:“你倒真瘦下来了。”
  那天两人的谈话竟格外地轻松和愉悦,甚至在后来韩韫邀请黄绿绿到旁边的饮品店坐一会的时候她也没有拒绝。
  饮品店里有各式洗点和饮料,黄绿绿只点了一杯蜂蜜水,韩韫将上来的抹茶慕斯推到她面前,黄绿绿摇摇头:“我不吃。”
  “减肥很辛苦吧?”她问韩韫。
  韩韫笑着摇摇头:“没有,我应该算是容易瘦下来的体制,就是取消了夜宵和零食,晚上跑两千米。”
  “这么容易啊,”黄绿绿低下头去喝柠檬水,“真羡慕你。”
  后来他们聊到了芭蕾,黄绿绿才健谈起来,和韩韫说了很多自己学芭蕾的趣事,言语中藏不住对这项舞蹈的喜爱,最后她顿了顿看向韩韫:“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韩韫是知道的,他当然知道,黄绿绿的愿望就写在她那个遗失了的小本子上,那个至今都珍藏在他书包里的小本子上,然而他没有回答,带着笑意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的黄绿绿,像是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女,她的眼神闪闪发光:“我要在二十三岁之前拿到世界芭蕾冠军。”
  “你可以的。”韩韫看着她说道。
  “你怎么知道,”黄绿绿撇了撇嘴,“你又没有见过我跳芭蕾。”
  “我见过,”韩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偷偷去过很多次,就是你练芭蕾的地方,我看你跳过很多次。”
  许或是这句话里透露出太多的情意,黄绿绿忽然抬起脸来,脸色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峻:“你既然知道了我的梦想,就应该明白,我是为芭蕾活着的,我不会喜欢别人,也不会喜欢你。”
  所以十八岁韩韫的爱恋啊,还未表白就已经遭到拒绝,瘦了之后心脏也脆弱了许多,为着这句话难过了好一阵子。
  但后来又振作了精神,没关系的,他可以等,他可以陪着她到二十三岁,看着她实现自己的梦想,那个时候的她,或许会打开门来,准备迎接一份感情。
  她在奔跑着,而他也愿意奔跑着以与她并驾齐驱。
  他们当真这样过了五年。
  二十二岁的时候黄绿绿已经包揽了全国芭蕾舞大大小小的奖项,亦有一两次比赛他们一同参加,当然韩韫在的是街舞组。芭蕾是需要天分的,他的确起步太晚,所以用另一种方式陪伴着黄绿绿。
  五年里他未曾再对黄绿绿泄露情谊,专心致志地练舞,从最基本的动作开始练起,莫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追得上她的脚步。
  因得学习舞蹈,他亦见到过黄绿绿的拼命,舞蹈班里的女生都不喜欢她,因为她太过拼命,她的几套芭蕾舞裙来来回回换,从不脱下,为得是不影响一分钟练习时间,她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
  韩韫还见过黄绿绿催吐,那一天是她生日,韩韫给她准备了生日蛋糕,她是在没有抵挡住诱惑吃了一小口,后来便跑到卫生间里催吐,不明所以地韩韫跟过去,只见她趴在那里一边吐一边哭,察觉到身后的韩韫对他大喊:“看什么啊,走开啊……”
  韩韫曾问过黄绿绿一次她为何如此拼命,黄绿绿当时挑了挑眉:“因为我虚荣啊,我想站在舞台上听下面的掌声,我想被所有人看到。”
  她当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别处,神情看似认真,可韩韫在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并未有机会弄清楚真正的原因,因为二十二岁过了一半之后,黄绿绿失踪了。
  那半年她一直在为即将到来的国际芭蕾选拔赛做准备,韩韫大学里课程不忙的时候会去舞蹈团看她,那阵子他一连去了三次都没有见到她,第四次的时候问负责人,负责人满脸怒火:“你问我我问谁,她是最有潜力的一个,一句话不说就失踪了,都联系不上……”
  韩韫愣了一会,而后他急忙冲出去,往前跑了两步才发觉他根本不知道要到何处去找黄绿绿。   他没有她的电话,如今的住址,没有她的任何私人信息。
  他凭借少年时的一腔热血,喜欢了她这么多年。
  7.
  半年后的国际芭蕾选拔赛远在日内瓦湖畔的洛桑,韩韫在现场一场接着一场地看,他没有看到黄绿绿。
  黄绿绿失踪之后他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黯然的日子,也不愿意继续跳街舞,没心思和别人打交道,成天窝在房间里看黄绿绿比赛的视频。
  她的那个小本子他依旧保存着,那个写着“要拿到世界芭蕾冠军”的小本子,韩韫不明白为什么,他想见一见黄绿绿,他想问问她为什么放弃了已经近在咫尺的梦想,想告诉她他去看了比赛,没有谁跳得比她好。
  日子总是百无聊赖,韩韫把时间用来睡觉,竟然总会重复十七岁时的梦,梦里有古道西风,桃花白马,他一袭青衫,桃花深处的白衣少女转过头来……这次没有人打断,他看清楚了少女的脸,是黄绿绿……
  后来韩韫从床上爬起来,对着电脑发了一会呆之后打开了一个文档,那是网络创作刚刚起步的时候,他搭上了这趟原本觉得与自己无关的列车。
  他写武侠,从那一年的梦境写起,故事中的女主角名字就起做黄绿绿。
  如今的未婚妻,便是因得写字的机缘认识的,某一次他在南京做签售,队伍排得长长,他性格沉闷,只低着头签名,有人把书递给他,声音朗朗:“我叫叶琪,我很喜欢你的书。”
  他抬起头来,看到她的一袭白色连衣裙,忽然便心里一动。
  他们便开始了不温不火的交往。
  女友是文艺女青年,爱好除了追连载,还有摄影,某次她去外地旅游回来,给韩韫看此行的照片,韩韫手指按得飞快,心不在焉地翻着,眼神匆匆瞥过,而后忽然一惊,急忙倒回去几张,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女孩:“你在哪拍得她?”
  “她啊,”女友伸过头来看了一眼,“就在我旅游那地儿随便拍的,卖甜点的老板娘吧,虽然人胖,但我觉得挺漂亮的,就拍下来了,怎么了?你认识?”
  “黄绿绿,”韩韫站了起来,“她就是黄绿绿。”
  女友一愣:“就是你说的那个你因为喜欢她去减肥去学了几年芭蕾的黄绿绿?”
  “对,”韩韫点头,“就是她。”
  “怎么可能?”女友蹙眉,“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芭蕾舞者啊。”
  “我确定,叶琪,我确定就是黄绿绿。”韩韫的声音急促。
  “韩韫,”女友声音温温柔柔,“我还记得这家店,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她吧。”
  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韩韫这一次见到黄绿绿,已经二十七岁。
  他隔着一条马路远远地看着她,她正在那家甜品店里忙碌,她整个人胖了一大圈,胖的好似当年的韩韫,正踮起脚尖帮一个客人取上层的蛋糕。
  韩韫缓缓地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
  也就是在那个下午,他了解到了他从未想过的事情的真相。
  黄绿绿的妈妈也是一个舞蹈家,所不同的是,她所主攻的方向是爵士舞,小有名气的时候开始了无休止的发胖,最后被迫告别了舞蹈圈。是遗传性肥胖,她知道这也会遗传到她的女儿身上,所以严禁黄绿绿再接触舞蹈。
  可她偏偏对芭蕾感兴趣,拼死拼活地求了妈妈很多次,妈妈才含泪送她去学了芭蕾。
  这是一条两人都看得见最后结果的路。
  黄绿绿为了与体内的肥胖症作斗争,从十三岁开始每天只吃极少极少的东西,稍微有哪一顿吃得多,便要靠催吐的方式来保持体形。
  她的时间紧迫,一分一秒都不敢浪费。
  二十二岁的那场失踪,是因为在家时长期受折磨的胃大出血,她被抢救着送到医院,在医院里妈妈抱着她哭:“我求求你了,绿绿,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了,比命重要吗?跳舞比命都重要吗?”
  “是的,比命都重要。”黄绿绿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轻轻地回答着。
  然而那半个月的住院,她的肥胖症亦开始初露端倪,而由于身体的缘故,她已经无法再用那种极端的维持体型的方式。
  “后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黄绿绿笑了笑,而后侧过脸看了看坐在旁边桌子上的女孩,“那是你女朋友吗?真漂亮。”
  韩韫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有些泛黄的小本子,轻轻地推到黄绿绿面前。
  黄绿绿有些疑惑地接了过去,翻开了第一页。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接着往后翻,最后一页是她写着“23岁”的那张,那张纸空白处,已经被韩韫贴上了照片。
  是那一年的洛桑国际芭蕾舞大赛的舞台照片,空荡荡的舞台,上面有韩韫写下的黄绿绿的名字,三个字写在照片上舞台的正中央。
  “那一年的芭蕾舞大赛我去了,”韩韫看向她,“黄绿绿,你就是第一名。”
  他向她比划着:“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第一名。”
  他向她伸出手去,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请的手势,黄绿绿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里。
  甜品店里当时单曲循环着的恰巧是克莱德曼一首小情小调的钢琴曲,他伸直手臂,她屈下膝盖,旋转交错,她的身体已不再轻盈,动作也有些笨拙,但秋日午后的阳光下,她闭上眼睛的神情格外动人。
  后来天色渐晚,韩韫起身告辞,走到门边的时候女友也起身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心结解开了吗?”女友问他。
  韩韫回头看了一眼,黄绿绿正在把烤好的面包从面包机里端出来,斜阳从玻璃窗上照下来,她的脸上挂着一层浅浅淡淡的微笑。
  “解开了,”韩韫笑了笑,“黄绿绿她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那你呢?”女友歪着脑袋。
  “我也很幸福。”韩韫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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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冯宥和纪瓷出去玩的事情被校方知道,纪瓷无意中听到别人的议论,也得知了冯宥的一些事,比如在国外混了七八年,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职业,自小轻狂惯了的,他在安城,还有过一段传说。而冯宥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09  十一月的第一个黄昏,微雪。  北方的冬天和南方全然不同,在日光不见的时候,所有的调子便全都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空和植物,灰色的建筑和人群。  就连风,吹过脸庞的时候,留下的温度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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