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鲁奇,安了谁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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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7月10日,在法國普罗旺斯艾克斯歌剧节(Festival d’Aix-en-Provence)上,鬼才导演罗密欧·卡斯特鲁奇(Romeo Castellucci)推出了最新惊艳制作的莫扎特《安魂曲》(K.626),由澳大利亚阿德莱德歌剧院、交响乐团及舞剧院联合出演(有些演奏演唱者来自南澳大利亚歌剧院),指挥是青年才俊拉斐尔·皮雄(Rapha?l Pichon)。
  卡斯特鲁奇果然名不虚传,总能在经典作品难以推陈出新的困境中杀出一条奇路。他用这部作品对莫扎特进行历史新解,充分发挥了舞台的综合效用,并关照当下人切身生命的话题——谁要安魂?安谁之魂?谁来安魂?

请垂听


  开场,空荡荡的舞台:一张床、一台电视、一个床头柜、一位老妇人。
  先是嘈杂的电视声,切换至寂静后,从后台传来格里高利圣咏。并不是莫扎特的《安魂曲》,也不是传统表演方式,而是一出戏。如果之前你看过2009年克劳斯·古斯(Claus Guth)为纪念亨德尔去世两百五十周年而特别制作的舞台表演版《弥赛亚》,或许会对卡斯特鲁奇的做法有些准备。
  舞台普通到就像街边瞥见的邻家一角。身穿睡裙的老太孤独地站着,低头抽烟,转身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一个橘子,放到电视前,再返回躺入小床,人们屏住呼吸。老太居然伴着空灵的圣咏声,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此时音乐再次切换,乐队及合唱缓缓响起。尽管不是期待中的《安魂曲》,但戏剧情绪得以推进,空空的舞台上来几个人,用黑布覆盖仅有的物件。之后人群出现,合唱者同时参与表演,围绕着空床歌唱。我的内心在问:老太是谁?她怎么了?卡斯特鲁奇想干嘛?




将说什么呢?


  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莫扎特《安魂曲》中《进台经》的曲调,祈请赐予安眠。音乐起的节奏较为流畅,皮雄主要指挥早期音乐,自己还是一位高男高音,所以对这部作品很熟悉。此处的演员身着变装,演员们演唱兼表演,比较复杂。当女高音施塔格(Siobhan Stagg)走出队列,唱出“你当受赞美,吾主”时,声音饱满而有表现力。她还拾起那个橘子并放到了空床上。
  有很多细节非常重要。当小床被抬起移除的瞬间,一位少女居然从中落出,与前面的老太穿着同款白睡裙。“小”动作实际上藏着“大”替换,角色、音乐、概念同步叠入转换,黑布被去掉,舞台光色渐亮。
  莫扎特曾在写给姐姐的信中谈到了死亡:“虽然我已经习惯了想象最坏的情况发生,但我还是在等待好消息的到来。既然死亡是生命的真正归宿,我多年来就已经熟悉了这位人类最好的朋友。它的面孔现在对我来说已不再狰狞可怖,而是看上去平和而安慰。我要感谢上帝赐与我这种恩泽……我上床之前总想到也许第二天早晨我就醒不来了,但是了解我的人谁也不会说我很悲伤或不满。我感激我的造物主赐予我欢乐的天性,并衷心希望我的同类分享这种欢乐。”(1791年7月6日)
  女高音施塔格将橄榄枝和橘子交给白裙少女。进入《安魂曲》的双主题赋格《慈悲经》,少女被围在合唱者们的圆圈中,形成一种宿命与挣脱的悖论感。之后少女被托举起来,这个场景让人联想到了《春之祭》。再之后是一个插入,意大利低音歌手蒂托托(Luca Tittoto)演唱《归尘归土》,他富有魅力的声音给这个奇特的转换以有力支撑。又出现了一位小女孩,也是身着白睡裙,与开头那位老太、少女三人同时出现。这回留下小女孩,在《继续咏》中,女孩成为主角。
  在刚刚揭晓的德国最大戏剧类专业杂志《歌剧世界》(Opernwelt)2019年度的评奖中,卡斯特鲁奇包揽了年度最佳演出《莎乐美》(萨尔茨堡音乐节,2018)、年度最佳导演及年度最佳舞台设计三项大奖。对这部《安魂曲》,卡斯特鲁奇仍然是大包大揽,承担了舞台导演、舞美、服装和灯光设计。如果以后有什么声音设计奖项的话,卡斯特鲁奇又有夺魁的希望,因为在这部作品中,对音乐架构及引用都另有学问。
  关于声音在戏剧中的作用,导演卡斯特鲁奇曾经这么说过:“在我看来,声音是寄予舞台表演一种情感——而且是最直接的情感触动。我做剧场,是想用最完美的方式将表述与情感结合在一起。通过声音,视觉呈现的面貌可以完全不同。反之亦然,视觉也可以令声音有不同的表述,它们的相互关系都很重要。所以我从来不会在完成整个作品之后再去做声音及音乐设计,那个叫配乐。这降低了声音的地位,好像只是个附属品。对我而言,不应该是这样。”音乐的取舍,与作品表达紧密相关,并不只是《安魂曲》一部作品的问题。



  在《继续咏》中间,出现了一个男孩子,踢着“球”走出来,茫然地左顾右盼。仔细看,才看到他踢的是一个骷髅头,我在观看中再次陷入疑惑。   女中高音明嘉多(Sara Mingardo)的声音热情动人,男高音密特鲁茨纳(Martin Mitterrutzner)声音洪亮,四位独唱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导演细致地挖掘音乐,令其舞台视觉化,通过队列,让观众直接看到独唱与合唱组,或四位独唱之间,或男声与女声之间对比的关系。除了合唱演员参与表演外,还有舞蹈演员的加入,有西班牙民俗的舞蹈、历史或宗教画面的舞台定格造型等。另外,舞台后方墙上时时跟进字幕,同样也是进行了视觉艺术化的处理。这一切都很好地支持这部庞大作品的表述。

一切记录在册


  莫扎特《安魂曲》只有六十分钟,而卡斯特鲁奇版的《安魂曲》却长达九十多分钟。过程中,人们不断迷失,又不断在确定方向。这里“记录的书卷将展开,一切皆记录在册”:







  整部作品可以分为以下几层:一、莫扎特《安魂曲》,完整运用苏斯迈尔补充完成版。二、加入莫扎特的其他作品,如《共济会葬礼音乐》《求主垂怜》等,作用是层次拓展、相互衬托与段落转接。相比《安魂曲》而言,它们位居次要,而事实上不可忽略,如《归尘归土》《哦,上帝的羔羊》都卡在戏剧转折要点上。说到这,我想起了舒尔茨(Uwe Scholz,1958—2004)的代表作品《大弥撒》(1998),有近似的构思,以莫扎特《C小调大弥撒》(K. 427,1782—1783)为主线,另加入莫扎特《慢板与赋格》(K. 546,1788)和《圣体颂》(K. 618,1791),有异曲同工之妙。三、将格里高利圣咏置于一头一尾,像给这个深入的话题以必要的准备,不至进出突兀。四、男孩独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在中间,《F大调视唱曲》曲调之后用于著名的《C小调大弥撒》,为新婚爱妻康斯坦策华美女高音度身定做。这里插入有一种对比暗示,第二次在结尾处,更重要的是用特殊音色暗示着结论。五、使用寂静,舞台声音,以及录音。
  卡斯特鲁奇的音乐修养让人感慨,碎片化消解原有的概念,又创意地将它们重构整合,还整体不失流畅。莫扎特曾说:“因为感情——不论是否激烈——永远不可用令人厌恶的方式表现,所以音乐即使在最惊心动魄的场面中也永远不可引起耳朵的反感,而仍应当使它入迷。换句话说,要始终成为音乐。”(1781年9月26日)各段音乐作品的衔接,都是经过考虑的。它们表面上很杂乱,像一个迷局,其实也简单,可以歸纳为套曲结构:开头引子部分;第一乐章包括《安魂曲》的《进台经》和《慈悲经》,面对死亡;第二乐章《继续咏》,面对罪与罚;第三乐章从《奉献经》至《降福经》,戏剧性地展开,话题层层延展;第四乐章《羔羊经》和《圣餐经》,祈请恕罪;尾声,《求主怜悯》和童声都是重复,形成前后呼应。

谁理解你?


  《共济会葬礼音乐》用的是原版,男声合唱。
  《求主垂怜》是莫扎特十四岁写下的作品,放在《进台经》之前,作为进入的准备。
  《归尘归土》这首拉丁文经文歌,D小调,这样运用可以加强伤感的情绪。另外卡斯特鲁奇是看重标题尘土、灰烬的意图。
  《阿门》段落的独立出现,显然是对《安魂曲》的未尽部分以及苏斯迈尔版的历史思考。这个片段是在1960年才被研究发现的,莫扎特留下几小节的《阿门》赋格,之后有些作曲家如理查德·莫德(C.R.F.Maunder)修订完成,并在多个版本中有运用,如最早的是霍格伍德用在西敏寺大教堂版。这里的运用,非常必要。
  静默是这版《安魂曲》中的重要语言。《阿门》之后有一段四分钟静默,加入虫鸣声录音,让人联想到斯特拉文斯基《春之祭》的第二部分黑夜的引入。卡斯特鲁奇曾说:“每一次创作,我都希望能给观众扔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就是艺术家给观众的一个礼物。戏剧艺术并不是一个平面的画面,而是一个立体的印象,可以和观众产生共鸣。”这里是《安魂曲》的停笔处,也是莫扎特生命的停止处。此时的静默,有太多表达。
  《哦,上帝的羔羊》是少有人知的作品。这是一首德国圣歌,写于1787年,基于固定音型展开,原来用于路德教堂,这里由女中高音明嘉多独唱,很沉着,充满人性。
  舞台处理有很多对音乐的表述和对问题的解答,每一个动作都含有意义。女孩被粉尘涂抹并被挂在墙上;黑色尘土的堆积;黑色受创压变形的汽车,合唱队人一一到车子前做受创动作;人们围绕杆子拉着绳子旋转并编制;老太、妇女、女子、女孩的转换,表达生命循环;甚至最后,所有合唱队人脱下衣服。舞台明暗交替,情节大起大落,情绪大张大合。



  卡斯特鲁奇之前的每一部制作——《魔笛》《莎乐美》《摩西与亚伦》都令人难忘,每一部都有新的挑战。不知道是谁勾了谁的魂,卡斯特鲁奇则说:“我做戏剧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艺术家,而是因为我也是一名观众。所以我做戏剧并不是艺术家的视角,而是观众的视角。能够让观众有非常强烈的欲望去了解戏剧本身,这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莫扎特在世,看到这样的戏剧创造以及对音乐崇高性的追求,他一定会欣赏。
  从莫扎特书信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戏剧的热爱程度:“只要听人讲到一出歌剧,只要能够上戏院去,听见人家歌唱,我就乐不可支!”(1777年10月11日)“我羡慕所有写作歌剧的人。听见一个歌剧的调子,我就会哭……写歌剧的愿望是我一刻都不能忘怀的。”(1778年2月2日与2月7日)“对于我,第一是歌剧。”(1782年8月17日)“创作是我唯一的快乐,唯一的嗜好。”(1777年10月10日)看过这个版本的人,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向卡斯特鲁奇致敬,因为这里讨论的生死与每个人相关。《今日歌剧》评价这部作品“是对美好世界及其分崩离析的极好沉思”。

表白


  演出进入了尾声,在一片狼藉的舞台上,那位男孩再次登场,清唱《在天堂》,天籁童声如此纯美。这是一首西方人熟知的追思曲,祈愿天使接引,同时合唱队在幕后应答。
  罗曼·罗兰说:“《安魂曲》所表现的是纯粹基督徒信仰的感情,莫扎特把他那套迷人的手段和浮华的风韵完全牺牲了。他只保留了他的心,而且是一颗谦卑、忏悔、诚惶诚恐、向上帝倾诉的心。作品中充满了痛苦的骇怯和温婉的悔恨,充满了伟大的、信仰坚定的情绪。某些乐句中动人的哀伤和涉及个人的口吻,使我们感觉到,莫扎特替别人祈求灵魂安息的时候,同时想到了他自己。作品中,宗教情绪的范围更加扩大。由于艺术的直觉,他不受一个界限很窄的、特殊的信仰拘束,而表白了一切信仰的本质。”
  男孩唱罢退下,台上只留下刚刚抱上的一个才三四个月的婴儿,这是非常卡斯特鲁奇的手笔,尽可能用绝对真实来对抗常见的虚伪舞台。婴儿哭了两声又继续玩耍,“一个婴儿为我们诞生”——是老太、莫扎特、《安魂曲》……
  结束时,舞台再次陷入寂静,却有一束心光在灰暗的剧场上空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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