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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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敏讷,甘肃省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自然资源作家研修班学员。作品散见《飞天》《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
  孤梅独放
  1
  春还很浅,一片清寒。
  似乎就一夜,风把枝条儿吹软了;梅,层层包裹的心事,包不住了,不堪重负了。动摇,彷徨,一层层剥离,像撕开了旧伤。抛却残冬的壳,破茧,成蝶,枝头飞舞,就在这个清晨,它做了另一个自己,叫作梅花。
  卸下负累,便是柳暗花明的。
  拐角处,转身,会有新境界。你不必刻意去寻,去追。就像心,给它一扇窗户,能容纳整个蓝天,得一缕阳光它就一片绚烂。
  它不学水莲花,不胜凉风娇羞。看,它一定不会是颔首低眉温顺贤淑的样子,它一定是伸着长脖颈,一脸的孤傲迎着冷风,冷峻就冷峻吧,孤独就孤独吧,即使无人作陪,独守一颗心的安宁,守着整个春天的寂寞,多好!
  我和梅,在朴素的枣儿沟相遇。
  因为有所安排,所以水到渠成。
  当着春风的面,它寂静地张望,我傻傻地找寻。对视一眼,花看着我的傻,我懂得花的痴。然后各自走开,不照花弄影,不折枝,欣赏却并不紧握在手中,给它生存的空间,给它绚烂的理由!
  如果,你喜欢它,就远远地看着它!
  如果,你喜欢它,就不要玩弄它!
  像被偶然的风吹到一起的两条枝,借着风握手,然后灵魂各自流浪。
  不小心就醉了,在并不华美的春天的枣儿沟,此起彼伏的一片冷风里,几束阳光漏下的暖,照进心里,就足够了。
  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踩下第一个脚印,岂能不孤独?
  一花独放群芳妒,何须百花苦争春。
  你的孤芳自赏,就是你的绝色倾城;你的特立独行,就是你的美不胜收!
  妒就妒吧!又争什么呢?
  2
  眺望,山是梅的海。万枝绚烂,风起澎湃。
  抬头,梅是山的腰带,一路妖娆,暗香飘过来。
  世间的事,站在远处看,是完美的,梦幻一样,画一样,任由想象去描,去绘,朦胧着,美好着。
  像青春年少,散乱乌黑的短发,随意的白衬衣,卷起袖子,未来那么远,像地平线,永远来得及伸手触摸似的。
  像青春年少,远远地依恋一个人。什么都好,怎么着都好,优点也觉得好,缺点也觉得好,都是因为没有走近。
  远有远的好。远处,本就是风景!远处,看不到心里的丑,也看不到心里的苦。
  人群散去,安静的心和安静的梅,在沉默里,沿着花季,相互靠近。
  阴冷处,独剩一条小路,独剩赏花人,独剩几枝孤栖的梅。
  要看花,你把一条小径走到尽头吧!
  就在那些暗的薄暮的光里,梅被打上一层落日的昏黄,山的影子也靠了过来,就越发显得冷寂了。近处看花,梅就在山寒水瘦里,清清凉凉,安安静静,一半盛开,一半零落。那落红萧萧的小路,你会觉得是花香满径吗?明明就是喧哗过后的灯火阑珊,是任何一场春风都吹不尽的寒。不知道,梅,会冷吗?冷暖自知,何必言说啊。
  看着梅,就看到那个娴静无言的女子,素淡的眼,素淡的心。何须和这个世界说太多的话!素心人面对素心花,时光就简单了,在春风里欢笑,或在春风里忧伤。活着,并且相信爱!
  在料峭的春风里,披一身三春暖阳,慢慢走,把一座山丢在身后,把一路的枯草走成一路的新绿,把一路的艰难走成一路的繁花似锦。
  所有的路,出发时都没有路,回归时才发现,一路花香,就在身后。转一个大圈,又回到出发时的山脚,惹来满心的春意。
  无论走在哪里,我都走在春风里!
  无论站在哪里,我都站在春天里!
  在梅花身旁的枣儿沟里,站着,不说话,这个春天就十分美好!
  3
  找寻一张泛黄的宣纸。
  不然,要用哪种方式承受花香!
  和风一起走,穿越阡陌小巷,一畦花苗,一排杨柳。只吐出一点点绿意,却柔柔地在风里招摇,很含蓄的样子。
  春天正在发生,光阴正在生长。即将泛滥的春意,看上去却那么不动声色。它们是在蓄势吗?最喜欢早春的状态,一切皆有可能!无数的幻想都在那含苞待放的心里蕴藏。
  总有一天春会是放荡不羁的样子,总有一天花会铺天盖地,那时的春天又累又闹,一直到香消玉殞,一地残红。即使赴死,也要浓烈一回,多像爱情。
  最先浓烈得要命的还是那些梅。在爱的前提下,不管不顾,是冰山也要去的。梅借着寒气开,寒气都入了骨,但它,不怒放,不作罢。
  承受不了人世间的寒,也就承受不了人世间的暖。让人暖入骨的是爱情,让人寒彻骨的,一定也是因为爱情。终有一天,甜言也说够了,蜜语也说够了,心也被烧成灰烬了,梅花呢,与其千疮百孔,不如就零落成泥了罢。那香呢,何处去寻?
  在光阴深处,恍若隔世的行走中,撩起一些飞舞的花瓣,驻足某一棵梅树前,轻轻拈起一股花枝,且闭目,且闻香,且沉醉,并记得,三月的眉眼里,有一个地方叫栗川。
  还有,清浅的水,盛得下所有的影儿;清幽的芬芳飘飘忽忽,瞧,果真还有月色朗朗,照见赏花人的背影,如此美景,落在栗川这张泛黄的纸上。这天荒地老的一幅画,大写意的泼墨,笔笔点染,墨香散开,红处且红,白处且白。这恣意洒脱的美,也就写尽了栗川的意境。
  倘若,更有笔走龙蛇,笔墨落处,余香袅袅,文曰:疏影横斜。嫣红的印章,不就是一朵最绰约的梅!风姿飒然的梅,且活在纸上吧!孤梅独放,还需要语词吗?!
  除此之外,所有的表达都是多余的了!
  心留一瓣香
  满城风动,惊起一捧月明,一袭花香浓几重!
  玫瑰之约,像前世的一些幻影,飘飘渺渺,经过耳畔。行走,怀揣着魂儿,保管着安宁的心,并习惯在一枝玫瑰里沉醉。忽然给你一个园子,并有一园子的玫瑰等你,一定会犯花痴了吧?倚窗,简单涂抹,对镜贴花黄,穿了粉色的衣,涂了玫瑰色的唇,和一群玫瑰一样的姐妹前后簇拥,去看花。   素心若水,要怎样面对如此盛大的一场花开!在生命这一世轮回流转的舞台之上?
  在枝头招摇的伏镇,站在风里,满眼是香,那些香泛着粉色,是会让人中毒的粉。像华美的舞台之上,聚光灯正好打在那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泛着粉色光泽的面庞,她在舞台的中央,已经摆好了造型,就等属于自己的乐曲,缓缓流出,在最美好的年华里,跳一曲最华美的舞。一切已经就绪,状态饱满,自信张扬,像一朵待放的玫瑰,在盛夏的光阴里,粉着,含着苞。
  有舞台,有看客,生命就是一场美好的演出!
  没有舞台,没有看客,生命同样要成为一场美好的演出!
  我相信,生如夏花之绚烂,于一个女子而言,莫过于在最美的年华里开成一朵玫瑰,淡淡的粉,幽幽的香,慢慢让人着迷,并让香气中毒似的渗透到灵魂里,不能自拔。生命该是美到什么程度、醉到什么程度了呢?
  可是,偏偏就在今日,想着玫瑰,忽就想起了梅艳芳,她用粤语边舞边唱,一曲铿锵有力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完全为你深深入迷/柔情万缕倾你心底/万花开放谁最美丽/红尘独爱一枝玫瑰/RoseRoseIloveyou/一生着迷/时时柔情伴你/过一生一世/万花吐香吐艳谁最美丽/红尘是我欣赏玫瑰。
  梅艳芳还用沧桑的声音诠释了爱情中的女人,爱情就像一粒花种,寂静生长,幽幽含苞,不顾日复一日朝朝暮暮切切的期盼,要等的是那个懂你的人出现。等到天荒地老,等到野草丛生,走过万水千山,历经伤痛折磨,对爱的执着却至死不渝。爱情本就不低头于权贵,不是金钱的买卖。还真是拿它没有办法!
  那个懂你的人出现,手捧玫瑰款款而来,心中的玫瑰就在此刻一一盛开。多晚都不嫌晚,多久都不觉久。只是,怕就怕,春风来又走,花开又花谢。你拼命盛开却付了东风,花开几重,香又多浓?只剩下孤芳自赏,最心痛!淡然放下之时,如梦幻一场,花落水流,女人如花,花似梦。有时候,爱,终不过是梦一场,捡拾梦的残骸,留些花瓣的影子罢了。再美好的花,也抵不过一场雨暴风狂!再美的誓言承诺,也比不上心灵呼应相互懂得!世间“懂得”二字,看似那么轻,其实又有几人担负得起,承受得住?于爱情而言。
  想起梅艳芳,就想起香消玉殒。
  想起香消玉殒,就想起黛玉。
  她如发的心思,都葬在花里了。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又是谁葬了她呢?爱情吧。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绛珠仙草怎么承受神瑛侍者前世的甘露灌溉,唯有用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她把爱深深地放在心中不言。爱之深伤至切,爱就是生命之火,火熄了,灯暗了,爱情没了,生命就只剩下香消玉殒!一瓣残英垂挂枝头,一地落红殒身污泥。爱,得到了是美丽的神话,得不到就是凄婉的传说!
  还想起,香消玉殒的张爱玲。
  她承受了世间灿烂夺目的喧闹繁华,也承受了人生极度荒凉的孤寂冷漠。都是爱情惹的祸啊!都怪,1944年南京的那个初春,那座庭院,那块草坪,躺在藤椅上的那个中年男人。他的眼睛里全是某一个女子的文字。
  24岁,是玫瑰色的。
  可是,仅仅因为“懂得”,便义无反顾了,在爱情到来的时候,管他是不是汉奸呢!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何其孤傲霸气的女子,转眼就低到尘埃里了。爱情只要欢娱静好即可,就这么简单。就是这样的速度,胡兰成和张爱玲共同写下: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不安稳的时候呢?你可化名张牵,亦可叫张招,天涯海角,总有我在牵你招你。
  而他终究是离她而去了。之后,她坐拥旧公寓里的老时光而不能自拔,在这里,“我将只是萎谢了。”那一年她27岁,还是妙龄女子。可是她其实已经死去了。她不是死在75岁,她死在了妙龄的27岁。花一样的年华,花一样的盛放,转眼就零落了,凋谢了。一朵花的花季有多长,一个人的内心有多大?能放下天地,却放不下你。75岁她死得很寂寞,就像年轻时她活得很寂寞。
  爱有多重?张爱玲《白玫瑰与红玫瑰》里说,在爱着的时候,哪怕一根头发丝,也是千斤重。
  此刻,面对一园子的玫瑰,细小的粉色的花骨朵儿,或藏在枝叶间含苞,或扭着头寂静绽放。悄悄走近玫瑰身旁,不惊扰它的心事,捡最美的那一枝,闭目凝神,幽微的香气从周身缓缓飘来。那香气不妖艳,不浓重,却能让人着迷,让人成瘾。旁若无人的玫瑰,自顾自地开着,稚嫩无辜的眼神直刺向人的心,它让你闻香、沉醉,也让温柔的刺,给你留下轻轻浅浅的伤。人群包裹了花海,玫瑰香气包裹了人群。看那些玫瑰一般的人儿,穿梭在园中,阳光正好,正是花朵绽放的时候!
  掌管着世间爱与美的希腊女神阿佛洛狄忒,她从海水泡沫里诞生时,她身上雪白的泡沫就变成了美丽与幽香集于一身的玫瑰花,玫瑰的美艳并不逊色于女神。玫瑰的艳丽脱俗赢得众女神的羡慕,她们把长生不老的琼浆撒给了心中的玫瑰花,玫瑰因此得到了世间最迷人的芳香。但是就像爱与美不能长生,终会失去一样,玫瑰花也难免凋谢零落。是因為面对如此娇美芳香迷人的花,众神当中,有一些嫉妒和恨对爱情和玫瑰留下了诅咒,因此,园中的玫瑰,一朝盛开,芬芳迷人,花香四溢,可也有零落成泥的时候。世间的爱情,海誓山盟,却也有沧海桑田的变迁!
  看,玫瑰的花海中,那个姐姐,年过五十,也经历了太多婚姻家庭的种种磨砺。我疑心她是从大观园里走出来的一个叫瑞玉的女子,手里拿了各色的丝巾,在花丛里跳呀,跑啊,扭啊,唱啊。我们在边上大喊,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姐姐摆出各种姿势,引得摄影师们手忙脚乱地拍。有人大喊:“继续疯,继续疯!”她果真就继续疯,举起手中的红丝巾,在玫瑰的花海中像一条快乐的小鱼。   我们在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瓣里,肆无忌惮地疯玩,扬起的花,让沐浴在花海里的人们,脸上开出玫瑰一样的花,面庞泛着玫瑰一样的粉。指尖和内心都染上玫瑰的味道,我们都成了玫瑰一样的女子。
  做灵魂有香气的女子,不问,花开几朵,香又几多!
  园子里的玫瑰开得死去活来,为了这个花季,轰轰烈烈地开放一回。开放一回就足够了,哪怕,等待它的是凄惨的殒落,是无情地采摘!它还把香气弥漫在了人间。
  只是,当999朵玫瑰代替了一朵玫瑰,那999朵里的每一朵,爱的含量又有多少?爱情被肢解成一串数字,大多数人容易忘了那个简单的密码。
  只愿,经年过后,或许你已走远,泛黄的旧纸里,包着一瓣花香,包着一个女子的照片。一瓣足矣!
  临走,捡拾了一些玫瑰花瓣,小心翼翼地装进背包里,香气就跟着我走。
  留不住伏镇,留一些伏镇的味道也好。留不住季节,收藏一些爱的残骸也好,说不定能成为标本呢。这标本来年可否发了新芽,开出一些含香的花来?
  开到尽头花事了
  年年的春意,其实不一样。
  花,也不一样的。
  一株花选择某个春天,就像,在春天里,遇见某个人。
  雪才融化了一大半,刚刚是二月,就急着去花市看花。
  满心的风和日丽,便满眼的春暖花开。
  地气变暖,地面潮润了,渐渐苏醒,一切都是蓬勃的样子。
  春天真好!万物像是重新开始的姿态。从头开始,听着多好!
  这乍暖还寒的早春,白天渐渐多出来许多,就像,内心的纠结,一层一层的生长,纠结着,却倒也欢喜。纠结,一定是,有所牵念,有所期待。
  在百花丛中,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一株。花市里转上三圈,还是喜欢那一株。哪一株都比不上,念念不忘的还是最初看到的花,她把根扎在我心里了。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拿了去。
  决定就是这一盆了?对啊,这一盆花入了眼,别的花就很难再被多看一眼了。就像,当初认定一个人。认定了的事,就很难再改变了。花和人一样,会钻牛角尖。入了眼,入了心,就扎了根。
  其实,就只是一盆普通的杜鹃啊。放在众多的花中间,一点都不特别,一点都不显得与众不同。只是,把它挑选出来时,它是那么美!不,它是最美的一株!一定是内心中最美的!它站在那里,别的花都失了色,它就这样惊艳了人的眼。
  它本就不是一盆普通的花!
  被造了型的圆形的树冠,很规整很冷静的样子。并不招摇过市,妖艳生姿。椭圆形的小叶子挨挨挤挤,一团团一簇簇安安静静的。不是艳绿,不是嫩绿,是那种素朴的墨绿。而大团的花,就在叶子的上面轻轻的,像是刚才停靠上去的一只只蝴蝶,胭脂色的蝴蝶,撩人眼,生动的让人心疼。
  它该不会是杜鹃啼的血吧!花朵和叶子说着悄悄话似的,风一吹,它就动一动,不敢触碰,生怕它掉了,飞了。树冠上落满了胭脂红,凑近,淡淡的幽香,在叶间浅浅地藏着。也有尖尖的花苞缀着,眯着眼睛似的笑,不定在哪一刻要绽开呢!那花呢,怎么不小心就掉了一朵。捧在手里,原来它的花瓣是连着的,花不是一瓣一瓣落下,要落就干脆一整朵落掉。整整的一朵花啊,泛着胭脂红,有着蝴蝶一般的姿态,就躺在我的手心里。
  吵吵嚷嚷的花市里,在种类繁多的花中间,把这一盆杜鹃端出来。双手捧在怀里,满心欢喜地,面带微笑,哼着小曲,和许多人擦肩,走出悠长拥挤的小街。此时,暖风从对面吹过来,敷在脸上,柔柔的,已经没有了寒意,那么温情,像惆怅过后的惊喜。
  迎面走来的一对中年夫妇,老远就对着我的花笑,赞赏她的美,顺便对我也笑,熟人似的友好。擦肩而过时,专注的目光一直盯在花上。突然又惊叹:呀,这花盆多美,高贵素雅,瞧瞧,跟这花多配啊。其实这花啊,主要是花盆要配好,盆好,拔一棵草栽在里面都好看!他们已经走出老远了,还在讨论我怀里的花。我低下头,那酒红的圆花盆,有着隐隐的花纹。光滑的釉面,像散发着青春的脸。再次打量手中的杜鹃,越发喜欢,越发欢喜了。觉得自己捧在怀里,宝贝一样的好,突然就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
  在十字街口,我把花放在地上,稍作休息。来来往往闲游的人群,不时有人凑过来看看,并满脸笑意地说,真漂亮,多好的一盆花……路过的人们,几乎都把目光投向我的花,有人讨问,这是啥花?我就笑意盈盈地说,杜鹃。也有人询问,这花多少钱?我就欢欣地大喊,一百八。我的嗓音盖过了街市的喧闹,我的开心也传染给了行走的人们。看花的人多了,竟就有一堆人围观了花,不同的人问着同样的问题,我耐心地一一回答。情况似乎发生了变化,我呢,好像变成了一个卖花姑娘,在人群拥挤的街口,守着一盆花,对顾客面带微笑,好让自己把花早点卖出去似的。
  杜鹃,花中西施,它代表爱的喜悦。它的花语是,永远属于你。它是只在自己的花季中绽放的一种花。
  不争春,不献媚,不追逐,低调地绿着,温情地飘着一抹胭脂红,永远那么安安静静!
  此时,夕阳把橘黄的光涂抹在人们身上,柔和恰如我的开心,一点点散开。我再次把微笑留给看花的人们,把花紧紧捧在怀里,朝着家的方向走,我知道,我把自己长长的影子托在身后,扎起的马尾来回摆动,向人们说明着此时此刻我的心情。
  忽然记起那一年,准备结婚。冬天,下着雪,天寒地冻的,我们也不怕冷,去市里买花,买了好多花……都是心目中最好的。后来我看见一个假花,一盆莲花,那么漂亮,叶子上有一个青蛙,活的一样,就买了。结果,拿到半路,在一个饭店里吃饭,发现青蛙丢了,我遗憾地说,没有青蛙,这一盆花就没有了生机,他就沿著来路一直找,竟然在雪地里把那只青蛙找回来了。那个店主说,你说没有青蛙不好看,那他一定就要给你找到的!那时,一盆假的花,一只假的青蛙,认定是好的,就会像小孩子一样开心。
  怕冷,他就把我的脚放在怀里暖,把我的手放在手心里,哈着气,寒冷就躲远了。爱哭,高兴也哭,委屈也哭,他用指头肚一颗一颗擦掉我的眼泪。最后就掉着眼泪带着笑,天大的事都过去了。那时,我在乡下教书,住校,他用一辆摩托车,接送我,周日把我和一周的柴米油盐送到学校。路还是土路,一下雨,泥水满身,下雪了,又冷又滑,一路上担惊受怕进了城,觉得自己像与世隔绝的后山人。去买衣服,总是觉得胖,他说,我就喜欢胖啊!   世间有那么多的花,可是能有缘进入我们视线的却只有那一两株。
  世间有那么多的人,却独独在人群中,初相遇,却三生熟人似的亲切,说,你也在这里啊。目光触碰,相遇并相守了那一个。
  世间有那么多的美,那么笼统,各自璀璨。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似乎遇见了世间的最美。
  就像那花,在花市里,那么平平淡淡,捧在我们的手里,怀里,却那么与众不同,吸引眼球。在芸芸众生中找到最爱的那一朵,就认定它是最美的,最好的。山盟海誓的诺言,要呵护到最后的。一定要让它,开到尽头,花事方了。
  我们的人生多像是在寻找心中的花,当初,一定要找到心目中最美的那一株,最与众不同的那一朵。终于找到了,就捧在手心里,拥在怀里,生怕掉了,摔了,走了,找不回来了。
  可是,后来,人们不经意间就会松了手,一松手,一切都碎了。一片狼藉,再美的盆也破碎了,再好的花也零落了。那花就不再是心中最美的花了,看都不想再看一眼了。可是,那花,明明还是当初那花啊!那盆,也还是当初那盆啊!怎么就不再是最美的了呢?
  难道,世间所有最初的美好最终非要变成残花败柳?人生就只剩下残局?
  那世间,还会有最美的花吗?
  那些捧在手里的,拥在怀里的,住进心里的,那些最美的花呢?
  那些最美的当初呢?
  残荷
  之前,从不去看残荷。
  只觉得这俩字透着孤寂,泛着凄冷,老态龙钟。想想都觉得苦,坚决不要亲眼去见。
  整个花季,应季的莲鼓足了劲地怒放,把花香尽情地挥洒了,直到开残,开败。开到花事了了,再无人问津,就像爱情!它来的时候,花事烂漫,一旦走远,冷冷清清。还要把残骸挂在大脑的顶端,风吹过来,勾起一些记忆,干裂刺骨的痛。
  倒喜欢在明亮的午后,踩着晚秋的风,沿着一条小路,把一片林子,走着走着,走不出边际的样子。淡淡的忧伤,淡淡的青草香。枯干的叶子脆响,微黄的叶子,蝶一样翻飞。没有多大欢喜,也没有多大的伤痛,顺其自然,漫不经心。等一场冬雪覆盖,从生到死的一切痕迹都被掩藏了,秘密和伤痛都掩藏了,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没有多少绝望,没有立竿见影的疼,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多好!
  残荷却不同了。
  欣赏过了年轻时的容颜,就像一生得不到的那个人,就在远远地观望中,收藏了溢满莲池的香。收藏她遗留在岁月中的所有,一颦一笑,每个表情。对了,那霸道的绿裙子,从不给别人留出后路。可是,忽有一日,怎就忍心去看她的枯萎!她枯萎了还偏偏就不凋零,苦苦地在冷风里撑着!到死还站着,在冰冷的水中,一点一点蚀肉削骨。太决绝,太孤立,太任性!太不适合观赏了。
  偏偏就在那日,忽就决意要去。
  病初愈,从床上爬起来,看窗玻璃上有一层霜雾,就知道天是晴着的,晴着并冷着。初冬以来,阳光很少这么欢喜地赏光。
  就对自己说,我想去看残荷!
  几时去?就是这会!一分钟也不要耽误!
  裹着白森森的一层霜,阳光一点一点从这一株荷挪向那一株荷。没有脚步声,只有那残枝败叶,撕碎冰霜,裂骨似的脆响,痛渗到心底了。荷塘安安静静的,这种痛,只我一人承担,多好!
  初冬,一切都会瘦,水也会瘦!好多东西会在水的心里死去,死去的东西腾出了许多空間,它不再那么肥硕,那么饱满,那么拥堵紧绷,那么意气风发,那么张狂,那么累!它就清亮了,凉薄了,冰冷了,也越来越安宁了。尘埃落定的样子!内敛的样子!水便单纯了。
  唯独荷,它还是水的主要内容,它不肯死去。
  即使干枯,那茎,如同八十岁了依然精致的女人的脖颈,织满了时光的痕迹,却依然要镶金戴银,高傲地直直竖立。干瘪,瘦弱,有很多条皱纹,被密密麻麻的往事裹满。也有折了的,宁折不弯的样子,撑着骨感的身躯,也不喊疼。疼,只给自己知道。
  莲蓬是裸露了,睁着很多只无辜的眼睛。俯仰之间,相互照应的一对莲蓬,曾是顾盼生辉耳鬓厮磨的两朵莲花,那时,一定是脸贴着脸。光阴,让它们成了青春岁月相依相伴的标本,花瓣落尽,有什么关系?头发和牙齿掉光,又有什么关系,到死,到终了,还是这么一副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的样子,心有灵犀站到表情僵硬。
  花瓣呢?保护不了自己,自顾自地殒落了,砸在水的身上,就如同没来过这个世界。偌大的莲池,有一瓣花的影子吗?早就无踪了!谁还记得那时飘着的香!谁还会记得那时粉嫩的脸庞!
  那叶子呢,终究是承受不了一场又一场的霜。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一蹶不振,把头低到尘埃里,低到水的附近,顾影自怜。或者,是累了,要贴着水面休息,姑且就睡在水面上,横卧,也不顾年轻时翩翩起舞时的姿态了。
  水面凌乱了,秋霜的一声叹息,一个季节就此坍塌。房梁倾覆,椽木横陈,砖瓦沉落。
  藕断了,丝也断了。
  只剩蛛丝在缠绕。
  缠绕在那株莲花,它独自站立,含苞待放,花未全开。风干的花瓣,脆脆地黄着。阳光穿透它的身体,多像那粉嫩的花朵般的脸蛋,刚刚盛放的样子。分明还飘着香。可是,可是,看她满脸的清泪,在闪着光。它还没有来得及盛放,秋霜就来了,冷风就来了。它的青春就此永驻了,把美丽定格在枝头。纵使枯萎,也要以花朵的姿势。即便死亡,也要绽放在风里。就做一次标本吧。给那些开残了的,衰败了的,凋零了的,做个榜样。哪怕,它只是一朵枯萎了的花,那也是花!哪怕,它只是一朵死掉的花,那也是花!它还会一直唯美到被砍了头,它还是花!它是一株残荷,残缺,并且完美!
  那些一下子开到烂漫的花,极尽了热闹,它们的热闹是短暂的。而这一朵,经受了世间的孤寂,寂寞的才是长久的。那是行走在灯红酒绿的闹市,冷眼观看繁华热闹,一脸的清孤,满心的宁静。这一朵花,在冷风里跳舞,跳的是世间的绝美。即使,无人来赏,有什么关系!
  今日,赏荷者几人?
  独此一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影子陪着我!
  莲花出水之前是什么?
  是莲花。
  出水之后呢?
  是荷叶。
  就像世间的事,不发生,就是不出水的莲,一定是完美的。
  发生了,就是出水后的荷叶,一定是残缺的。
  残缺的不堪入目。
  残缺的那么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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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故乡多沟壑,少山。  幼时居于村庄,对于大山的景象,几乎全凭影视作品里的场景和闲暇时刻的想象。唯一欣慰的是,可以在某个清朗的早晨,跟着父亲去往田地里的路上,可以看见一望无际的视野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座山峰的脉络,时而清晰可见,时而模糊难辨。  “爸,那是什么山,距离我们远吗?”我随口问道。  “那是石门山,在山沟对面的另外一边塬上,有几十公里吧!”父亲说。  我本想细问一下关于山沟、塬以及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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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袁恒雷的妻子,评论丈夫的作品难免被别人说有自卖自夸之嫌,可我更愿意称之为夫唱妇随、诗文唱和,最起码我可以做到红袖添香。  我的先生本身是名高中教师,教政治的,但他有颗诗心文心。他跟我说,小学初中他作文常做范文,高三某次月考作文拿过全年级第一。以现在他不大不小的文学成绩来看,我相信他不是吹牛。我也确实挺佩服他的,无论是在哪里,等飞机、等火车、等客车,坐在书房、坐在办公室、坐在我身边,一旦拿起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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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动笔写作已有十二年了,这十二年尝试过许多题材与体裁作品,也在许多报刊露过脸。但在我写作途中,给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2011年春我去吉林市《做人与处世》杂志社面试,主编在看完我应聘的二十余篇作品后跟我說,你的作品很丰富,但不美。哦?不美?我当时还小小的不以为然,可是在经过吉林市接下来的四年编写训练后,真的切实明白了这位主编的点评意见是对的,明了了何为美。  文学的美是可以上升到诗学哲学美学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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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的过程  手指孤零,或在等待  有长有短的形状  仿佛时间的先后  也表示心情的急切和缓慢  我们散落在茫茫的大自然中  在相同的光中性情一致  等待机遇巧合  亲情或友情  五根手指走到掌心  在父母的温暖中抱成一团;  十根手指语言一致  两个拳头互相爱护  共同御敌  大拇指率先打开握紧的  幸福:  “他的离开无声”  其他手指在失去中久久怀念  手指与手指的悲伤  渐行渐远  人世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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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顷绿梦  城市在身后消失  每一眼都是绿,绿得自由,饱满,无边  稻子以谦卑的姿态等候我  人流,目光,童年慢慢漂移  慢得像镜子,映照心底的纤细,柔软  白花花的水流,含着日月足迹  无家可归的梦在此饮水,听风的手指弹琴  心绪一寸一寸长高,蛙鸣一声一声跃起  田埂熟悉的身影,太阳是他的草帽  等着——  风穿上金甲,雨来脱胎换骨  稻粒睁开眼睛,一片浩浩荡荡的觉醒  每粒稻子都是人间种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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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艺术  用不着思考,父亲的斧子  就应声而落,顺势而下。  它从不迟疑,也从不自我否定,  它的性格多么像黑旋风李逵。  而写诗不同,需要神游远方,  又空空而返,费尽心思后  谨小慎微地落笔,  它缓慢又迟疑,如临大敌,  提防着看不见的陷阱。  父亲的斧子不走偏锋,  它把握有度,精确地  抡落于事物的纹理,  恰如“精确”一词嵌入诗句。  而诗歌有时狂飙激进,  掀起时代的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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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女,1981年生,山西榆社人。中国作协会员、山西省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发表作品多篇,出版个人文集《北寨以北》,并获多种奖项。  一  到云冈,我先进云冈美术馆看了看,里面正有两个展出,一个是唐卡展览,唐卡富丽辉煌,有现代的创作,也有博物馆收藏的上百年的旧唐卡,它们画风类似,区别在于色泽和用料。浓艳繁丽的绵长画幅在雪白墙壁上格外醒目,游人不多,但拍照的不少,有一个女子着阔腿的中式服装站在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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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峰,七十年代出生,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海外版》《雪莲》等报刊,著有《屋头青瓦是谁家》《一器一物》等作品集。  我站在前湖葳蕤的大地上,与一座村庄对话,与村庄的植物和鸟群对话。  ——题记  天为父,地为母。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从盘古开天到女娲造人,从开疆辟土到吾土吾民,都印证了人与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感情,如脐带般相连。  人与土地有着本能的亲近,有了土地,便有了一个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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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四月以来,周娟家竟然遇上令人头痛欲裂的事儿了。出了这事,就如同一个爱干净的小媳妇走在一条宽阔的大马路上,正幻想着要一步一步地过好后面的好日子哩,却冷不防被空中掉下来的一只花盆,或者一只臭鞋子什么的击中了头部那样,让人意外而又难以承受。如此一劫,一切的美好和憧憬,都成了秋季里揭开锅盖的蒸汽儿,眨眼都散开不见了踪影。  周娟是秦县长平镇唯一一家够上规模的超市——华盛购物商城的营业员。每天,她早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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