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讲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叫做《保富法》，作者聂云台。1942年发表在上海《申报》，此书一出反响巨大，短短数日，引得读者捐款四十七万五千多元。距此书出版已经过去六七十年了，但每隔几年，这本书就被翻出来说一说，它魅力经久不衰的奥秘又在哪里呢？
　　“俗话说：发财不难，保财最难。我住在上海五十余年，看见发财的人很多；发财以后，有不到五年、十年就败的，有二三十年即败的，有四五十年败完的。我记得与先父往来的多数有钱人，有的做官，有的从商，都是显赫一时的，现在多数已经凋零，家世没落。有的因为子孙不务正业，而挥霍一空；有的是连子孙都无影无踪了。大约算来，四五十年前的有钱人，现在家产没有全败的，子孙能读书、务正业、上进的，百家之中，实在是难得一两家。”
　　聂云台其人
　　书中的“我”，是作者聂其杰，号云台，湖南衡山人。其父亲为聂缉，母亲为曾纪芬。聂氏家族现在的大多数人并不了解，但母亲的曾家却是如雷贯耳，领军人物是清末中兴之臣曾国藩！聂云台的母亲曾纪芬就是曾国藩最小的也是曾国藩最疼爱的女儿，聂云台也就是曾国藩的亲外孙。
　　聂云台之所以能写出《保富法》，是因为他的家世、见识。在老家湖南衡山，是有名的望族，在没与曾国藩联姻前，就十分兴旺，出过三代进士、两代翰林，诗书传家而且以乐善好施远近闻名。
　　俗话所说的“富不过三”，其实完整版为“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这是由孟子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演变而来。按句中所说，诗书传家相较富贵传家优势十分有限。但聂家却显然不同，致力于慈善。聂氏家族后代也秉承了这一点，身体力行，在文章中都不忘提及慈善，才有了前文那么多的捐赠。
　　聂氏家风
　　对于聂氏家族，与曾国藩家族相比有很大差距。为什么曾国藩乐意把最疼爱的小女儿嫁到聂家呢？
　　为了讲清此事，还要追溯到更早。聂家的祖先乐山公聂继模，在满族平定中原时是衡山城西一家中药铺的老板。但由于教子有方，自己也是饱读诗书，自第二代开始，三代出了三个进士，自此开启了聂家仕途道路。
　　乐山公聂继模写了一本《诫子书》并被收入《皇清经世文编》。按说《皇清经世文编》只收录清廷高级文武官员的著作，而聂继模是一介平民，为何被收录呢。是因为他有名头，一是教子之名，二是行善之名。
　　多年来，聂继模每到初一、十五都实行义诊，让自己的坐堂大夫免费给穷人看病。即使在陕西镇安县当县官的儿子，都没忘初一、十五给当地的监狱送诊送药。在清代，监狱医疗条件几乎为零，加上蹲监坐狱多是穷苦人。有些人罪过不大，也不需要关多久，可一场病没人医，就可能把小命儿给断送了。所以乐山公聂继模也算是给后辈积下了莫大的阴德。
　　到了聂云台爷爷聂亦峰这辈，先中了进士，还点了翰林。后来外放到广州当地方官，这一放就是30多年，老太爷聂亦峰每到一处，就把乐山公的祖训带到那儿把善事做到那儿。建育婴堂，收留弃婴、孤儿；建牛痘局，防天花。
　　聂亦峰还建了清节堂，帮助清苦寡妇；宾兴馆，资助贫困学子考功名。但善事做得再多，官阶上毕竟只是个县官。跟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的曾国藩差得可不是一点点。能让曾国藩刮目相看、把小女儿嫁进聂家的，竟然是聂家老太爷经手的一件惊天的血案！
　　李姓余姓的渊源


　　聂亦峰官运并不亨通，轮职县官一当就是30多年。同治九年，也就是1870年，聂老太爷轮到了广东新宁县当县官，这个县下面有个大村，叫西村。村民只有两个姓，余姓一族，李姓一族。余姓有丁口一万多，李姓有丁口差不多两万。
　　这丁口，是什么呢？丁口原本是清朝的征税单位：丁，是人丁，指16岁至60岁的男性；口，则是女口，指的是女性和15岁以下的男性。满人入关，要征税。对华南以外的，人丁要缴丁银、服徭役；女口全免。华南这个几省，福建、广东、江西，女口要纳食盐税，所以华南几省有时也管女口叫食盐粮口。
　　后来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康雍两朝开始推行“摊丁入亩”，把丁口缴的丁银改成按占田地的亩数来征收。把人头税变成了财产税，这是康熙晚年发起，其实相当于富人税。
　　从雍正朝起，丁口从纳税单位变成了户籍单位，收到清代《保甲户口统计法》里。所以丁口多少，就是县官治下的人口有多少。
　　余姓一族大概一万多人，有钱；李姓一族两万人，没钱。余姓出过不少举人、贡生、监生，还有几个在外省做官；李姓世代务农，种庄稼更在行。
　　两族毗邻而居，加上当地是山水环抱，李姓种地靠山脚住，余姓把在山口，李姓人想出门回家，就一定要路过余姓人的地，所以摩擦不断。有钱人看不起穷人，自古就有，余姓没少欺负李姓人。
　　何为富？有余者为富。不但自己全家吃饱了吃好了，有富余，还能想到没吃饱的人，这种社会道德感是人类从狩猎者进化来的互惠互利。
　　发展到现代，共享精神就成了慈善公益事业，用以弥补公德覆盖不到的地方。社会对富人“以义导之，以利趋之”。在名誉上予以很高的褒奖；在利益上，给予免税的优惠。今年9月施行的《慈善法》，就是中国慈善事业的一大里程碑。
　　社会歧视是人类社会的一大公害。李姓上辈人受了余姓的气，后辈人接着受，那李姓人能干吗？小摩擦成了积怨。两族人在仇恨教育之下，渐成世仇。如果在公平社会，在法律面前，谁对谁错一评判就见分晓了。可是，只要一打官司，赢的必定是余姓。余姓这边官府里有人，自然压着李姓一族，所以李姓一族胸中恶气一直没找到出口。
　　李姓一族出了个叫李鸿钧的，在省城里开制糖作坊赚了点钱，就花钱捐了一个武科举人。李鸿钧的身体不大舒服，要回家养病。李姓一族从来没有过“登科之喜”，这回好！得了个头名武举人。
　　武举老爷李鸿钧
　　听说李鸿钧要回来，李姓老族长将李氏祠堂的中门大开；门口摆好鞭炮，小孩们把点火的香攥在手里，大人交代“一见着武举老爷的轿子就开始放”。那边是大排筵宴，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沙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什么国家保护动物，统统不管了！整个李氏家族忙得是不亦乐乎。
　　那头忙着接人，这头忙着赶路。本来新登科的武举人李鸿钧身子不舒服，可在山间小路一走，山风一吹！病好了一大半。家仆跑来报信：“说家里人都等武举老爷您呢，之前不待见您的老族长，也丝毫不提这‘士农工商，商为末’，还有您夫人送急诊室了，夫人太高兴了，她这一乐笑大了，下巴掉环儿，端上就能回来！”
　　一行人有说有笑，到了村口。李姓人回家必然经过余姓的地。轿子前面开道的吹鼓手吹吹打打，李姓人穿梭往来，人人带喜。余姓就有几个坏小子，人称余氏四杰，鲇鱼头、鲤鱼尾、噶鱼刺、甲鱼腿。就在这路上一堵，这一堵可了不得。竟引出一场两千人丧命，毁村灭族的塌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