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段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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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赵州是在清晨醒来的。他要是不那么早醒来,中午才醒来,或者晚上才醒来,也就不会有什么事。因为那个叫小卫的人在早上,最迟中午,就一定会离去。小卫一走,两人继续保持陌生,当然就不会扯到一起,扯出这之后的任何一节。
  可是一个惯于早起的人是睡不来懒觉的,赵州想都没想就把眼睛睁开了。这样一来,他自然就看见了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和身边陌生的女人,陌生的一切。包括小卫白生生的牙齿。于是随后的一切也就有了可能。
  那时小卫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也许早就醒了,或者一直都没有睡着。赵州一睁开眼睛就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见他醒来她就笑了,是那种亲切的微笑。一笑,就露出两行白生生的牙齿来。
  小卫的牙齿要是不那么白,赵州要是马上起来往外走,他俩要是不说话,小卫要是不提什么昨夜的事,也许就不会有事了。
  可是这些都只是假设,是没用的。真正发生了的,是在赵州尚未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小卫已经发话。她说,你终于醒了,昨晚上你喝了太多的酒。于是记忆之门洞开,昨日重现,赵州的意识一下就接续在了昨夜的尾巴上。
  昨天是特别的,所以昨夜他破例喝了酒,喝了一个醉,醉得很厉害,醉得满脑袋只剩下一个念头了,他就摇脚甩手地来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的人很多,男女都很多,他谁也不认识,有人就招呼他坐了,为他洗头,还很不专业地胡乱地为他做了一通按摩。那人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再后来,这个人就扶着他走进了另一间黑漆漆的房间。走着走着,他的脚被什么绊了一下,他往前一扑,就跌进物我两忘的境界,什么也不知道了。
  还喝水吗?小卫接着说道,在你的枕头边上。
  喝水?于是赵州又想起来了,是的,一夜之间他都在喝水,在找水喝,直到刚才梦醒之前,也还在做同样的梦,找水,找到了,也喝了很多,却还是渴,丝毫也不满足。他梦见自己裸奔在无人的沙漠里,都快为水疯狂了。
  于是赵州坐起来,目光投向枕边。
  还记得昨晚的事吗?小卫又笑了。像个爱笑的人。不过赵州牛饮的声音也的确可笑,咕咕咕的就像一只青蛙在叫。
  我没干什么坏事吧?小卫的话让他顿时紧张起来,睁大了眼睛。
  都忘了?你一直要水喝,隔不了多久就要一次,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渴的人。
  就这些?赵州仍然不放心,没有把握,甚至有点后怕。
  你?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你能干出什么坏事?——小卫像是在赞美。见他仍然满面疑惑,便又补充道,是真的,除了要水喝,什么也没要,都醉得像只狗熊了,还能要什么?
  赵州这才放下心来。你说我像狗熊,莫非你见过狗熊?他这样问道。同时,目光就落在了小卫暴露的脖颈和手臂上。方才回想起昨夜种种的同时,他也记起了那最后的念头,再加上小卫左一个要又一个要地好像在暗示,于是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我就是见过,就是像你一样,你就是一只狗熊。小卫回答。她一连用了三个就是,听起来就有了浓浓的撒娇的味道。——果然是撒娇,这样说话似乎还不过瘾,她的手也随之活动,一爪就掐在了赵州的腰杆子上。
  小卫的那一爪是相当关键的,劲力也掌握得恰到好处,赵州又痒又痛,本能地往下一缩,刺溜一下就回到了被窝。
  当然,面对这种刺激,赵州肯定是要反击一下的。这是游戏规则。在那种时候不会反击的人就太不好玩了,无趣了,缺少活力了。所以赵州一钻回被窝,不假思索,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一只手就过去了。小卫随即扭动躲闪。结果,没有明确目标的手却跟长了眼睛一样,目标明确地,不偏不倚地,就捏在了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地方。
  刹那间,噌的一下,两人的脸就红了——当然,不是真正的红,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烧。满脸的毛孔突然窒息,里面的废物出不来,外面的氧气进不去,有点像烤箱里的面包,憋住了,马上就肿了。同时,一股异味,一股说不好是香味还是臭味的味道,就溢出被窝,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有句话叫做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小卫似乎就是一个有准备的人,早准备好了,所以,你坏死喽,她惊叫着,一下翻上赵州,盖住他,通体忙活起来。
  赵州要是在那个时候清醒的话就没事了,可惜,唉——他只是这样叹了一口气而已。
  赵州的一声叹息里也许有着甚深的含意。他搞醉自己,他到那个地方,他渴,他不拒绝,也许都是有意思的。但是他没说,小卫也不过问,两人的言行直奔主题,事情就不可避免地这样了:一转眼,完全陌生的两人便已逾越所有障碍,毫无了距离。这个转变是飞快的,非常容易的。换句话说,简直就是容易死了,快死了。
  赵州就这样与小卫扯上了实在而具体的关系。那天中午两人就共进了午餐。接着,在下午,赵州就开着一辆小车和小卫一起去了她的老家。一步接着一步,那么自然,飞流直下一般。也许无论是怎样的男女,一旦鱼得了水水得了鱼,关系自然就非同寻常——赵州也许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午餐是他邀请的,小车也是他找来的。小卫说不好意思让他破费,他说有什么呢,不就是一顿饭吗?小卫说要回家,他就提出要送她去,小卫说不用,他就又说有什么呢,反正是不用花钱的车。赵州的这些行为显然都超出了小卫的想象,所以小卫就有点感动有点不安有点不知如何才好了——她是这么说的。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她就反过来——接受了这些好意。
  我的老家在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小卫说。
  一个遥远的小山村?听起来就很美。赵州说。
  我的父母都已是白发苍苍。小卫说。
  是吗?那就更有点诗意了。赵州说。
  赵州兴奋着,还兴奋地哼起一首老歌: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么小山村。兴奋得让人有点莫名其妙。小卫就偶尔用奇怪的眼神看看他。
  脚下的路开始很平坦,很适合奔跑。后来路面的沙石就多了,弯道也多了。再后来就到了纯粹泥土的路上,坑坑洼洼的路上,又窄又陡的路上。不过小卫家门前却有很多树,核桃树,石榴树,樱桃树,桃树。石榴花正开着,红艳艳的,很多情。地上还到处是落叶,踩在上面就能听见嚓嚓的声音,很悦耳。
  一到达村口小卫的脸就红了。这次是真的红了。见过彩虹的人说,就像彩虹里的那种红。从眼圈周围一直红到耳朵红到了脖子。村口正在赶集,许多人聚在那里,一见有车开过来,都伸头探脑往里瞅,还有意无意地占着道,装聋作哑不让过去。其中很多人认识小卫,他们冲她点头笑着,有的还和她说一两句话,赵州就发现她的脸红了。
  然后赵州就进了小卫家——小卫说,要是不嫌弃,就到我家坐会儿。她故意使用了嫌弃二字,一下就将赵州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
  不过才走到家门口小卫的脸就又红了,像个刚刚懂得害羞的小丫头,动不动都要害羞一把。赵州看见一座茅屋,有的地方已为风雨所破,木门歪歪扭扭,也缺了好几道口。不是悦耳的吱呀一声,而是吱吱呀呀一阵颤抖,门才开了。和门外一样坑洼不平的地面上,一切物件都好像刚刚经历地震,蒙着灰尘,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一时之间,小卫竟不知该叫他往哪儿搁,倒是他自觉,一屁股就在窗前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果然,小卫的父母都已是白发苍苍,老眼昏花,行动也不太利落了。屋子里却还坐着一个更老的妇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小卫在她耳边吵架似的大叫了几声奶奶,她便嗯嗯着,抬起一只手揪住眼皮往上翻,也不知是否这样就能看见别人。九十六了,小卫说,还每顿都可以吃一大碗饭,比我还吃得凶。
  我奶奶少说也要活一百岁。小卫又说。她的脸红得快白得也快,不过说这话时眼里却又闪闪地像是聚了泪花。
  真是个回到家的孩子,她在屋里嗡嗡地转着,半天才坐下来,和赵州并排坐着,哼起小调。而她的母亲就忙开了,围绕她一进门就嚷着要吃的鸡蛋面,居然有些手忙脚乱,脸上却始终带着客气的微笑。
  想不想尝尝我家乡的酒?小卫突然问道。不过也不是很突然,小卫的父亲那时就在一边坐着,叼着老山烟,手边就有半碗酒。
  想。赵州说。他一进门就闻到了酒香,香味虽不浓烈,甚至根本就是寡淡的,却又好像很不一般,莫名地有着诱惑。
  小卫一起身去倒酒,她父亲就乐了,似是而非地笑看着他,好像遇见了知音。
  于是赵州也端了半碗酒慢慢地品味。面条一煮好小卫就先给他盛了。挺大的一碗,煎得焦黄的鸡蛋几乎都舀在了碗底。小卫这时却又说她不饿了,出去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捧了几个烧得粉嘟嘟的洋芋。
  赵州吃完面条天就黑了。
  天都黑了,要不就在这里歇一晚吧,赵师傅?小卫母亲说。是啊赵师傅,明天再走。小卫父亲也说。小卫却没说什么,没有任何挽留。她打着电筒把赵州送到车旁,四下里看看,叫他等着,独自折回家去,几分钟后,便又提着坤包上了车。我差点忘了,城里还有事,她说,我和你一路回去,反正回来要办的事也办完了。
  你不是担心我吧?赵州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小卫说。
  于是两人就又一块儿上了路。
  再回到城里,城里已是灯火阑珊。赵州把车径直开向昨夜去的地方。眼看即将分别,小卫就说话了。
  今晚你会去哪儿呢?
  哪儿也不去,好好地睡一觉。
  要不,让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小卫说。车里不是那么明亮,所以赵州也就没能看清她当时的表情。
  小卫说的地方在城边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是一间小屋子。屋子小,内容也简单。除了一张双人床和一些盥洗用品,连板凳也没一条。不过真是安静的,门窗一关,外面的声音就隐约了,隔音的效果不错。床上也干净。空气中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水味。枕头边还有一个袖珍型的录音机,摁下播放键,离家打工的人们百听不厌的歌声就在屋里回响起来。
  小卫关好门窗后什么也没说就脱掉衣服到了床上。赵州见状,也就照样做了。两人并排靠躺着,然后,很自然地,就伸手抱了对方。又过一歇,清晨的最后一幕就再现了。小卫洁白的牙齿,不肥不瘦的体形,浑身嫩滑的肌肤,以及她的声音表情动作等等,都再现了。没什么太大的动静,两人便再次成功地互放了光热。
  真好。赵州感叹道。像是已很久没享用过如此的美味,但曾经是享用过的,也许还享受过更好的待遇,不过现在能够这样也就很知足了似的。小卫却没那么多事,事毕就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均匀地呼吸着,睡着了一般。于是赵州也慢慢地静下来,在那一天里,初次显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他沉思着,眼睛睁着,时而皱一下眉头,时而目不转睛地看小卫的脸。他似乎想了很多,但是,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没有听众,自然无从说起。不过,真好,他是这样感叹的,那一声感叹里也许已经包含了够多的意蕴。真好,也许是指来到了一个相对自由的世界。真好,也许是指口袋里有钱。真好,原本珍贵的东西唾手可得。真好,素未谋面的人转眼即成夫妻。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曾经想想都是罪过的事,做了,做就做了,就像没做一样,明晨一别,又有谁知道?真好,尤其值得感叹的是,这一行为似乎还间接地救济了一家贫穷的人,他的一场欢梦却为这家人至少添加了一袋大米。——赵州也许想到了这些,也许想到了更多,谁知道呢?
  小卫果真睡着了,没再醒来。赵州沉思一阵子,便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赵州就悄悄地离开了。小卫还没醒,所以两人也就没有告别。他悄悄地,只在枕边留了两张钱。按照行规,那已经是绰绰有余人情美美的数额。他似乎是有些留恋的,临走还仔细地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卫,似乎是怕忘掉她的模样。
  赵州一走小卫就醒了,她呆呆地注视着枕边,好半天都没眨一下眼睛。
  也许,要是换成别的男女,这一别之后恐怕更多的就是永不再会了。原本就是露水一样的缘聚,一经阳光照耀,自然是要消散,是要无影无踪的。当然,如果只是那样的话,也就没什么好说。那样的交易每天何止千万,全世界都在演出,频繁而又平常,谁说得过来呢?
  两人分别了。但这分别是不彻底的。也许因为两人对对方的印象都不错吧,当时的情绪使然,还是在去小卫家的路上他们就愉快地互留了电话号码,愉快地为将来的生活埋下了伏笔。
  仅仅相隔半天,赵州就收到了小卫的来电。给人的感觉,小卫就像一个热恋中的女人,半天不见,就急不可耐地找上门来。而赵州也差不多,一见是小卫,也跟很久没见过异性来电似的,一下子就生动起来,喂喂的应答声里也饱含了欢欣。
  不过两人的第一次通话却一点儿也不令人愉快。——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小卫说,你在哪儿?方不方便说话?然后就问赵州为什么走也不打个招呼,还把钱掉枕头上了。赵州回答说那钱是给她的。小卫就在电话那端沉默下来,好一阵不说话,任凭赵州怎么呼叫也不说话。等到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就饱含了失望。她说,你以为我那样做是为了钱吗?她又说,你以为我就这么脏,除了钱我就什么也不懂了?——她使用了一个脏字,看似对自己的概括,锋芒却直逼赵州。于是赵州不禁语塞。但没等他稍作解释,小卫就把电话挂断了。等他回拨过去,小卫已关机。
  听起来小卫是生气了。赵州有些茫然。也许,要是换作别的男人,你关机就关机,有什么呢?原本就是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我还巴不得从此以后都别再来电,免得麻烦——也许吧。但是赵州的反应却不是这样。他让小卫生气了,让一个昨天还和他这样那样的女人生气了,这里边有误会,需要解释,又不是解释不清。只见他略加思索,接着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把电话打过去,隔几分钟打一次,执着地,非打通不可地打着。并且,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地打了整整一个下午。
  然而直到晚上,赵州也没能打通这个电话。事情似乎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小卫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不再开机呢?他分析着种种可能。分析来分析去,头都大了,也没个结论。但是弃之不顾吧,他显然又做不到。于是这个打不通的电话就理所当然地让他坐立不安地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下午和半个漫长的夜晚。
  临近子夜的时候,赵州终于出现在了灯火辉煌的街头。看上去,他已经是等无可等了,已经等得毛发狰狞。他又开了那辆小车,开到前天夜里去过的地方。不过这次他没再进去。他把车停在路边的树阴里,关了灯,关了窗,远远地,不易被人察觉地注视着那扇门。那扇透着粉红色光亮的门,一会儿打开了,一会儿又打开了,有人进去,有人出来。这样大约过了两小时,却始终没有出现小卫的影子。于是赵州又把车开到昨晚睡过的地方。房间里黑漆漆的,他敲敲门,毫无动静,低下头仔细看,才发现门上挂着锁。
  那么小卫究竟会到哪里去呢?赵州心急如焚。他站在这扇没有钥匙开启的门外,站累了就蹲下,腿脚麻木了又站起来,游来游去。他继续拨打电话,隔几分钟打一次,眼睛也一直盯着通往这个房间的巷口。
  而最后的结果是,赵州回到车上,就在车上睡到了天亮。天亮了,小卫依然没有回来,电话依然关机。
  我真是疯了。——直到开车离去时,他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真是疯了。赵州是这样说的。一个人一天到晚打一个已经关机的电话,又一晚到亮守在一扇挂着锁的门外,的确算得疯狂。但是如果往深处想,他的意思会不会是说,他感觉自己真的已经疯了,也就是精神病呢?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刺激,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这也不是谁说不可能就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还不是理会这句话的时候。事件仍在继续,经过差不多二十四小时的失踪,小卫的声音突然又出现在了赵州的手机里,只不过号码已经改变。
  小卫说,你在哪儿呢?方便说话吗?
  小卫又说,我病了,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
  小卫的声音病恹恹的,像来自遥远的地方,而且像是还在往更远处飘去,让人忍不住着急,好像再不伸手去抓住,她就会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随风飘向九霄云外。
  于是,不大一会儿,在小卫的房间里,两人又见面了。
  小卫表情痛苦地靠躺在床上,似乎满怀委屈,一见赵州,似乎满怀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嘴一瘪,不管不顾地,眼泪就扑簌簌地滴落下来。而在房间的一角,这时却平添了一大堆崭新的东西,仔细看来,全是炊具。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还有,买这么多炊具又是要做什么?赵州一脸的疑惑。但是眼见小卫泣不成声的样子,便忍住了,坐在床沿,没有说话。
  这样过了一阵子,吁——小卫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似乎哭够了,尽兴了,平静了。她从床头柜上拎一张纸巾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目光就幽幽地定定地落在了赵州脸上。
  昨天我去做了清宫手术。小卫说。输了一晚上的液,痛死我了。
  清宫手术?什么叫清宫手术?赵州显然对此一无所知,一脸困惑。
  就是——小卫欲说还休。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从此以后我的身子就是干净的了。
  哦。小卫不愿明说,赵州便不懂装懂地应一声。
  从现在起,我要开始过另一种生活。小卫说。这句话一出口,她似乎立刻来了精神,好像有一束来自天国的光穿透屋顶,直接照在了她的身上,表情也舒展了许多,活跃了许多。
  另一种生活?赵州被她的情绪感染,颇有兴致地等她说下去。
  对,另一种生活。小卫从枕边拿起电话,冲赵州扬了扬说,我连号码也换了,我要跟过去来个一刀两断——她一边坚决地说着一刀两断,甚至是恶狠狠地说着一刀两断,同时一挥手机,做了个快刀斩乱麻的手势,看上去十分潇洒,于是赵州笑了。
  我想好了,就在这巷口支一个小摊,专卖小吃。周围团转还没有人做这个呢,独门生意保管红火。还有,我还要自己开火做饭,想吃什么做什么。以前我在外面还学过煲汤,吃过的人都说好,不信哪天我做给你尝尝。
  小卫说到这里,赵州总算明白了大半。原来她根本就没空生他的气。她做了这么多准备,就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对新的生活满怀着信心和憧憬。唯一让他搞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恰恰在这两天作出这样的决定。
  赵州十分好奇。不过小卫故意卖关子。不要问了,她神秘兮兮地笑看着赵州,过些日子你就会明白的,她说。
  小卫一笑,赵州便又看见了她的牙齿,白生生的牙齿,整齐干净的牙齿。他似乎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样的牙齿了,但他又是很迷恋这样的牙齿的,骨子里从来就没有淡却过这份热爱,因此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又发亮了,满心的欢喜还化作了一声旁人无法听到的叹息。
  这个小卫的确有点言出必行的味道。好像话音刚落,她的小吃摊就已经出现在巷口了。一把大红色的遮阳伞,两张折叠桌,几条小胶凳。而她也绾起头发,系上围裙,戴上袖套,像模像样地忙活起来。大清早的,路过的学生还没走到这里,老远就已闻到洋芋粑粑的香味了。而中午和晚上就更加热闹。添加有薄荷折耳根韭菜的洋芋条,又香又辣,辣够了喝几口凉粉,又冰又甜,这样爽口的美味,谁不想享受一下呢?所以,虽然在城边,过往的吃客却并不少。一阵阵的,小卫甚至还忙不过来,忙得鼻尖那儿也渗出汗珠,一颗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过,她计划的另一部分,也就是自己开火做饭,想吃什么做什么的心愿,却只能暂时搁下来。摊子上的活儿已够她跳,哪还有时间精力再考虑一日三餐?所以她常常是,渴了喝口凉粉,饿了吃几个洋芋。也许是以前就经常这样打发自己,所以也没什么不习惯的,身体也看不出有什么不适。
  这样过了几天,腰包就鼓了起来,小票变成大钞,一张再变成数张,看起来这条路是走对了。
  但是,本来是令人鼓舞的事情,小卫却没有顺理成章地乐起来,神情反而一点点阴郁了,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眼看就快出现零星小雨。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几天里,小卫和赵州仍然保持着联系。多数时候都是她得闲的片刻打电话给赵州,和他闲聊几句。
  每次收摊,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她就会再打赵州的电话,叫他过来玩。不过每次的通话内容都差不多。
  小卫说,现在忙完了,想不想过来坐坐?
  赵州说,你不累吗?还是早点儿休息算了。
  她说,我不累,这点事算什么,就算背背挑担也累不垮我。
  他说,虽然不是背背挑担,也是起早贪黑,要是休息不好,会熬坏身体。
  小卫说,我就是想你过来陪我坐会儿。
  赵州说,改天嘛,今天太晚了,好好地睡一觉,才有精神做事。
  小卫说,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赵州说,我很好,你就放心好了。
  小卫说,你是不是不想理睬我了?
  赵州说,怎么会呢?别瞎想了,快睡吧。
  总之,不管小卫说什么,是请将还是激将,赵州都按兵不动,晚上都不再来。而理由,就是不想影响她休息,没别的。
  于是小卫放下电话,神情就一点点阴郁下来。幸好每天都累够了,躺上床就是一觉,就算很想多愁善感一下,有那个心,也没了那个力。
  那么,赵州这几天为什么要按兵不动呢?
  其实,这几天赵州一直在往一个私人诊所里钻,一门心思治疗着某种前所未遇的疾病。不仅几小时几小时地输液,还大把大把地吃药,每天都要花掉相当于几袋大米的钱。而且是不花不行。
  还是在得知小卫做手术的那天,他就感到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些不对劲了。至于怎么不对劲,只有他和那个医生知道。他敏感地联想到那些张贴在路边的小广告,感觉就是广告上描述的那么回事。但是他没去医院做检查,而是在街上转来转去,从城西转到城东,城南转到城北,像一个初次来访的游人,停停走走,走走停停,最后是无路可去了,才一跺脚,钻进了这家私人诊所。
  这几天里,赵州的脸也一直阴沉沉的,好像山雨欲来的前兆。他总在发呆。发呆地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发呆地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药片,一躺下,就发呆地看着天花板,一看半天。他似乎心事重重,似乎被这意外的疾病折磨得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只有一个时候他显得开朗一些。那就是小卫来电的时候。不论那时他在做什么,只要一看是小卫的来电,他就会深深地吸一口气,迅速地调整过来,接听和说话,好像任何令人不快的事也没有发生。
  赵州显然是有意的。白天他对着电话笑出声音,他说好啊好啊,如此分享着小卫愉快的情绪,晚上则不容分说地拒绝着她见面的要求。他显然不想断却与小卫的联系,但又在克制自己,等待适当的时机。
  这样直到几天过去,病好了,赵州才主动给小卫打了电话,叫她早点收摊。然后买了啤酒和一些熟食前去小卫的住所。路过一家花店时,他还特意进去,挑选了一小盆花。
  几天小别,这一见两人都非常开心。尤其小卫,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一张嘴基本上就没有闲下来过。看那样子分明平常就是个话多多,但是几天来一直缺少听众,实在是憋坏了。幸好赵州也是几天没听人说话了似的,心里空空如也,再多的话也能容纳。这正是一个愿说一个愿听,所以一番畅谈下来,双方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过,赵州始终没有告诉小卫他这几天的经历。就连手背上的针眼,他也小心翼翼地藏好了,没让她有丝毫察觉。
  很自然地,那天晚上赵州就留下了。两人的表现都很狂热,很缠绵,很有点儿小别胜新婚的意思。事毕之后两人疲惫不堪地相拥着,像两根煮得烂熟的面条似的纠缠在一起。作为总结性的发言,真好,赵州似乎没读过多少书,脑袋里库存的词汇十分有限,但是表达自己的欲望又很强烈,所以又把这两个字用上了。还是小卫显得有创意,思维也比较开阔,饱了吗?她首先这样问道。见赵州满意得已经说不出话来,禁不住很有成就感地一笑,又问道,想不想天天都这么饱呢?——好像是一句废话,这还用问吗?其实不然,其实这句话话中有话。如果把疑问句改一下,换作陈述句,就会变成这样:我可以让你天天都这么饱。这就不可能还是一句废话了。这句话就太令人兴奋了。当然想,赵州回答说。那你就天天来吧,小卫说。——她不说自己也很享受,不说自己也想天天这么饱,她说,那你就天天来吧。这可能就是语言的艺术了。
  那天以后两人的关系就变了。原先的关系在大庭广众之下是有些说不出口的,现在两人却可以理所当然地使用男朋友或女朋友这样光明磊落的字眼了。当然这也只是在彼此心里重新定位而已,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也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
  小卫和她的男朋友,或者说,赵州和他的女朋友,就从那天开始住在了一起。他们白天各忙各的。赵州有工作,就继续上班。小卫的摊子生意红火,就继续摆摊。晚上则聚拢来,做一顿好吃的,或是到外面吃一顿好吃的,再相拥着睡个好觉。
  唔,真好。每到夜晚,赵州经典的叹词就一再地从简单的小房间里透出来。有时小卫也会跟着来一句,唔,真好。一听那语气就知道,她在故意学赵州的腔调。接着就是一阵笑闹。小卫开怀的笑声清脆得就像她家乡旁边那条河水的流淌,有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但是,这些并不是全部。一个开口闭口就会说一句真好的男人是值得怀疑的。一个口口声声说他很满意,但说完之后却总是好半天睡不着的男人,也是值得怀疑的。——赵州就是这样一个值得怀疑的男人。
  一转眼,十天半月就过去了。但是作为女朋友,一个对赵州的身体已经很熟悉的人,小卫对赵州心里边的事却几乎还是一无所知。她太累了,也许吧,她累得根本没精力察言观色。或者说,她正陶醉着呢,生活是如此称心如意,她没有闲工夫琢磨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情。也许还可以说,她这样做只是出于对赵州的尊重,他不想说的她就不问,有教养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总之,十天半月过去了,两人天天相拥而眠,小卫却始终没有发觉,每次她已经发出低低的鼾声,赵州却还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出神。
  那么赵州为什么会这样呢?现在,是不是该研究一下这个赵州了呢?
  要研究赵州,话就得从那个特别的夜晚说起了。
  那是怎样特别的夜晚呢?
  天就快黑尽的时候,赵州是呆在一间屋子里的。屋门是关着的,所有的窗户也是关着的,窗帘都拉严实了。一盏台灯亮着,电视开着,没有声音,画面却在闪动。
  他坐着。面前的茶几上有一壶茶,茶色淡绿,有点点花瓣漂浮在水面。茶几上还有一部手机。他沉默着,目光就停留在手机上面。墙上的挂钟在走,发出细雨滴落树叶的声音。然后是当的一声响,时间到达了一个钟点,一个整数。赵州似乎一直就在等待这个时刻,随即抓起手机就拨出了一个号码。
  但是,那显然是一个没有预约的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屋子里太安静了,所以这个从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就显得异常的清晰响亮刺耳。
  赵州平静地放下了手机。看上去,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似乎已遭遇很多遍了。
  放下手机之后,赵州就拎起了茶壶。他双手捧着茶壶,像一个冻僵的人捧着一团火。然后他就那样捧着,一副非常渴的样子,一仰头就狠狠地喝起来。手机里依然响着那句唯一的回答,直至最后好象很不耐烦似的戛然而止。
  茶壶里的水喝干以后赵州就出了门。他没有关灯,没有关电视,所以灯就一直亮着,电视上的画面也一直闪动着,好象屋子里还有人呆着似的。
  赵州走到街上的时候天就黑尽了。他径直走到一个冷饮店前买了一大瓶水,这才脚步急促地,好象赶末班车似的,朝某个方向走去。
  也许是走得太急的缘故吧,很快,赵州就发出了喘息的声音,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了。他在一棵行道树下停了下来,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则捂着胸口,轻柔无力地摩挲起来。他皱着眉头,好象很痛似的。这样休息一阵之后,他就又开始了行走。不过这回他走得慢了,他拿出了散步的节奏。而他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停止四处张望。
  他一直走,不一会儿就走进了一个酒吧。酒吧里回荡着很抒情的音乐,酒柜上陈列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酒水。许多人正在喝酒聊天,很享受很懂生活的样子。他和站在吧台里的人相视着友好地笑了一下,那人向他招手,他没有过去。他依然认真地四处张望着,把每一个角落都看过之后就离开了酒吧。
  他继续走,走到后来就走进了一家网吧。他立刻上网,进入一个又一个聊天室。但他并不聊天,他查看在线的网民,看过就走。
  他走出网吧的时候,先前买的水已经喝光,于是他在附近又买了一瓶,然后就站在路边咕咕咕地喝起来。
  当喝光最后一滴水的时候,赵州做了一个弧度比较大的动作:他突然把空瓶子高高地举了起来。他好象是准备用力将那个瓶子砸向地面。但是,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好象有人紧紧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继续走。先走向路边的垃圾箱,然后,折回酒吧,这才开始了他的难得一醉。
  ——显然,那个夜晚赵州先是在等某个人,然后是到处找某个人,最后他放弃了。显然,某个人消失了,某个对赵州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但这个人的消失却发生在他的意料之外。显然,这个人的消失令他心急如焚,这个人的消失几乎把他推到了疯狂和崩溃的边缘。
  那么,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呢?
  ——但是,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再往下的话,已不属于小卫和赵州之间的事情。也就是说,已经脱离主题了。
  赵州是在一个接近疯狂和崩溃的边缘来到小卫眼前的。知道这一点就已足够。
  可惜的是,小卫连这一点也不知道。好像是赵州没有给过她知道的机会,又好像是她迟钝了,没有把握有过的机会。总之,后面的事情就再一次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天天快黑的时候,赵州和平常一样,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又来到了小卫的住处。通常,往天这个时候,小卫也肯定正在收摊,他来正好可以帮上忙。
  但是,这天却出现了意外,早上他离开时小卫明明已经在忙碌了,可是还隔着老远,赵州就看见她的摊子不见了。等赵州急急忙忙地走进小巷,推开虚掩的屋门时,就看见了这样的情景:小卫呆呆地靠墙坐着,而床上,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下了另一个男人。
  满屋的酒气正随着男人的鼾声起伏,浑浊的恶臭味令人窒息。
  一个亲戚。小卫一见赵州急忙说道。不知在哪儿喝醉了,一来就睡下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小卫一脸的厌恶和无奈。
  赵州本来就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的意思,听小卫这样一说,便顺手把门完全敞开了,自己也退到了门外。哦,我还以为你的摊子被人掀了呢。他说。没事就好,那就等他睡吧,我们到外面吃饭去。
  那,好吧。小卫显得有些犹豫,但也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子而已,赵州几乎没看出来。小卫随便收拾一下,两人就关上门走了。
  这顿饭他们又去吃了最喜欢的酸汤猪脚。味道好,数量多,价格合适,免费赠送的小菜也很可口,他们都吃过好几回了。
  赵州应该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吃着吃着,他就对小卫说了一句话。他说,我看你那个亲戚一时半会儿的也醒不来,要不,今晚到我那里去好了。赵州这话显然很出乎小卫的意料,所以她听了非常高兴,顿时含情脉脉地把个赵州看了又看,不过再笑的时候反而抿紧了嘴唇,把一口好牙藏了起来,有了些羞涩加甜蜜的意思。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好象有人故意要让他们不好受似的,一锅汤都快吃完的时候,赵州才从锅底夹出了一只绿头苍蝇。结果,虽然老板很客气,没收钱,还把两人送出了大门,但那许多已经吃下去的苍蝇熬制的汤想吐吐不出,把两人的情绪都搞得很糟糕,好半天了,还回不过神来。
  从饭店出来两人就折回了小屋。——既然要住在外面,小卫必须回去把钱收好了带在身上,否则万一有个闪失,她这些日子的辛苦岂不是白搭了吗?
  走到巷口赵州就停下了。他知道小卫是回来拿钱的,但他从不过问小卫把钱收在什么地方,他也从不用小卫的钱,他这样做也许是出于对小卫的尊重,他也许知道,有教养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所以,走到巷口他就停下了。我在这儿等你。他说。好的。小卫说。她冲他一笑,那笑里饱含了欣赏之意,而且,似乎还充满了感激。
  这时的天又已经完全黑尽了。赵州站在路边等着。但是,原以为小卫几分钟就会出来的,十分钟过去了,又一个十分钟过去了,小卫却仍然没有出现。赵州等得莫名其妙,也没有多想什么,一抬脚就走进了小巷。
  ——是的,赵州要是不走进去,或者说,小卫要是不回来,要是他们吃过饭就直接去赵州的住地,也许接下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但是,是的,这些同样只是假设,是没用的。真正发生了的,真正影响了他们未来的,是赵州又一次推开了小屋的门,是他看见的这样一副情景:先前睡在床上的男人已经醒来了,低眉垂眼地坐在床沿,而小卫正长长地跪在男人的脚前,手中握着一叠照片,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就这样,赵州和小卫的故事在转眼之间就到达了尾声。
  原来,这个小卫早就嫁人了。而且,还生了孩子。而在过去的某一天,她悄悄地离开了她的家。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对她丈夫说过她真实的背景,所以男人找了很久很久,多方打探,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了她。
  其实我这么千辛万苦地找你,就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为什么要离开我离开孩子。男人说。他一直低着头,赵州推开门站在那里,他分明是知道的,但他依然无动于衷,好像那门只是被风吹开了似的。
  我不知道。小卫说。你不要问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我这么千辛万苦地找到你,就换来这么一句话吗?男人说。
  求你了,我求你了,你不要再问了。小卫说。这时的小卫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的语言不再充满活力和变化,就像手机里常常出现的那种语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无论你想听什么,你听到的都只能是这一句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时间不长也不短,刚好足够将一滴水凝固成冰。
  一阵沉默之后男人站了起来,脚步踉跄地走向门口,走过赵州,走出了小屋。他依然低垂着头,好象他的颈椎早就断了,他早已不记得挺胸抬头昂首阔步是一种什么滋味。
  又一滴水凝固成冰的时间,赵州走进了小屋。他走到那盆花的面前,抱起花盆,然后也向门口走去。于是,一直哭个不停的小卫突然止住了哭声。你要做什么?她问道。
  我也该走了。赵州说。
  你也要离开我吗?小卫说。她的声音无助而可怜,像一只越飘越远的断线的风筝。
  赵州没有回答小卫的问题,他看着手中的盆花。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他问道。但那神态却又好象只是在自言自语。
  小卫没有说话。她显然不知道。或者,就是知道的,却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这种花不适合你。赵州说。说完他就出了门,任凭身后传来一声比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哭。
  故事的结局就在这时出现了。捧着花盆,赵州再次走进了那家花店。他一进门就对店里的人说道:对不起,我忘记了,那天你告诉我说这是什么花呢?店员很客气,说:蔷薇。
  哦,赵州说,它代表什么呢?我也忘记了。
  店员说,这一种是深红蔷薇,它的花语是,只想和你在一起。
  哦,赵州说,只想和你在一起?唔,真好。
  店员看着他,像花一样笑着。于是赵州又说话了,他说:可惜呀,不合适,我想要另一种,花语是留一段美好的回忆,你这里有吗?
  留一段美好的回忆?店员好奇地问道。
  是的,留一段美好的回忆。赵州说。我这点想法不过分吧?
   责任编辑 郎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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