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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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春华,中国作协会员,武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猫王》《校园童盟》《守墓人的女儿》《命运的魔术师》等三十多部。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儿童文学》杂志年度奖等。2014年被评为《儿童文学》“十大青年金作家”。
  现为自由职业者,近年爱上跑步,已经完成了六个全马。
  马拉松?开什么国际玩笑?
  2012年的一个晚上,我们大学同学在QQ群里闹着要报名参加“北京马拉松”。马拉松对我而言,实在陌生又遥远,还不如诺贝尔,亲切又实在。于是,我没掺和,默默地围观。
  這事还是有征兆的。2011年10月,我们班回母校搞了一个毕业二十年聚会,其间,北京的李峰就提到过马拉松。他的外号就叫疯子,什么马拉松牛拉紧的,这种疯话我当然没有当真。没料到就在当年的十一月份,他真的参加了“北京马拉松”。我们班好几个同学专程从全国各地赶到北京,站在终点,等待着他。他竟然没有辜负大家,在六小时之内跑完了全程,拿到了一块奖牌。
  照片在群里发出来了,有一张是,同学们穿着我们班的足球队服,一字排开,扒在栏杆上张望,一张张背影让我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动。我有点后悔了,我完全应该站在那些背影当中啊。
  围观者往往会被卷进中央。这是真理。有人突然冲我喊话了:“来吧,报个名吧。”
  “多远呀?”
  “全程42.195公里呀。”
  我顿时吓得两腿发软,连连发出几个汗脸。
  有同学劝我说:“来玩玩嘛,就当是一次同学聚会。”
  这话有说服力,可我还在犹豫:“不会报名。”
  “报名,领装备,一切你都不用操心。”
  还有什么可推脱的理由呢?就这样,我被报了名。
  臨近比赛日期,武汉市作协在蔡甸开长篇笔会。这个笔会已经举办了十多年,我是第一次参加,非常珍惜。可是,“北京马拉松”已经报名,我不得不中途离会。
  那时,天已经很冷,笔会中我突然着凉,发高烧,拉肚子。拖着箱子往火车站赶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发软,头重脚轻。不管怎么着,先到北京再说,上不了跑道,就当是同学聚会了嘛。
  也怪,在北京见到十多位同学,住了一夜,比赛日一早,觉得精神抖擞了。这些同学中,只有李峰跑过全程,其余的都是初次参赛,满怀着兴奋凑热闹的。还有一位同学李善旭,从哈尔滨飞来,专职打酱油的(为我们抱衣服,做后勤保障工作)。
  其实一见面,我就明白我这只鸟太菜了。人家都是专业的跑鞋,我穿的是一双专业羽毛球鞋,因为之前我已经打了近五年羽毛球了,跑步,基本没练过。
  凭着打羽毛球的底子,心肺功能没有问题,一直到九公里处,我都觉得神清气爽。那时,我在心里暗喜:跑完全程没问题了。
  不知深浅,就不能夸口。还没有到十公里路牌,我的两个膝关节外侧开始疼痛。我以为是错觉,或许忍一下就过去了,哪知痛感越来越明显,渐渐有些瘸腿了。我咬牙坚持跑到十二公里,实在受不了了,只好招手,上了收容车。
  收容车上的志愿者拿着一支粗大的红笔等着我,在我的背后号码布上横着划了一道。那一刻,我有中枪的感觉,我的第一次马拉松就这样以失败告终。失败感肯定是令人沮丧的,但我更多的是觉得对不起同学们,他们一早就照顾我吃好喝好,叮嘱我沿途的注意事项。那么些同学专门做后勤服务,高旭还专门帮我在两个乳头上贴上了创可贴,说这很重要,长途奔跑,乳头会磨得流血。才十二公里,叫个狗屁的长途!
  这一次我们班真正跑完全程只有两位,一位是北京的李峰,拿到了唯一一块铜牌(铜质的牌子,凡在规定的时间内跑完全程者都有,不代表第三名)。赛后的庆功宴上,我们每个人都戴着那块牌子照了相,真心为有这样一位同学骄傲。
  另一位是来自西安的高旭,他是到达了终点,刚刚超时,眼睁睁地看着门被关上了。我们戏称他是失败者中最成功的,我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壮和凄惨,可他摆摆手说,无所谓,我知道下次该怎么跑了。
  一顿欢庆之后,我得赶返武汉的火车,这时,意外发生了——我的双腿站起来就不能坐下,坐下了就不能站起来。北京的同学老蔡一整天都在帮我们做后勤工作,见此情形,就专程送我到火车站。我说不行,走不动,更不能拖箱子了。他就去买站台票,然后,一直把我送进卧铺车厢,扶我躺下,才离开。其间,他一手拖箱子,一手搀扶着我下台阶,引得众人侧目。
  躺在卧铺上,摇摇晃晃,像筛豆子,思绪就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痛定思痛,反而心里释然,何必看重成绩呢?又不是在校考试,以分数论成败。心一放宽,我倒想起了一件真正让我开心的事,就是撒尿。
  早上七点,三万多参赛者就进入了天安门广场,一直到八点才开跑。广场上虽然有移动厕所,太少,绝大多数人根本就入不了厕。发令枪一响,我们首先跑过天安门城楼,顺着长安街一路向西跑。这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有人(全是男人)突然跑出赛道,越过警戒线,冲到墙脚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了过去,好家伙,大家一字排开,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撒尿,把尿撒在了墙上。
  街边两个武警望了一眼,又回过头去,站得笔直。他们大概也没有办法制止,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吧!我也是在憋了个半死的时候,冲到墙脚下才又活了过来。那一刻就是觉得痛快,剥落了规范、道德、教养、羞涩等等之后,回归到生理本身,是完全放松的一种快乐。这种时候对我来说并不多见,算是我首次参加马拉松的意外收获。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明白了,我其实是渴望做一个率性的人。就这一点,这次北马我就算没有白来。
  拉上一个垫背的
  第二年,“郑开”马拉松,我们班同学又组织报名了,我当然响应。
  周宏贵是我的好哥们,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们就在一起谈论文学。后来,他下海做起房产中介,我们仍是无话不谈的朋友,隔三差五总会约到一起坐坐。
  就在准备奔赴郑州的前两天,我们又约到一起喝酒。杯起筷落之间,我说我要去郑州开封玩一趟,顺便跑个步,问他想不想一起去玩。   没料到他一口答应,主动买好车票,整好行装。时间一到,我们就出发了。
  和他相比,我已经算专业的了。不看别的,只看鞋。他穿的是一双旅游鞋,我已经穿上李宁的跑鞋了,不贵,三百多,但毕竟是专业的呀。为了进一步表现我的专业,比赛当天大清早,我帮他在两边乳头上贴了创可贴,并郑重其事地叮嘱,这很重要云云。其实,我在心里祈祷,但愿他天生就会跑,能一直跑到终点,那样,创可贴才有用。要像我上次,只跑个十公里就败下阵来,创可贴狗屁用都没有。
  周兄没有报名,当然没有计时芯片,也没有号码布。芯片我只有一个,不能给他,号码布有两个,分给他一个。这样一来,我们俩就成了套牌车,一起混进比赛场。
  从北京马拉松回来,这几个月我并没有好好训练,所以,心中仍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在这次拉了一个垫背的,有从没训练过的周兄一起跑,我心里踏实多了。
  我的小算盘打早了点。周兄虽然没有训练,但底子好,跑起来明显比我带劲。十公里处,我已经有点力不从心,他还跑得兴起。我只好让他先跑,我再试着跟一跟。唉,没想到拉来垫背的也把我甩了。
  痛又在顺着脚掌往上爬,好在双膝外侧还能忍受,我已经非常清楚,那里是止损点。趁止损点还没发作,我埋头向前,不知不觉竟然过了十二公里。那一刻,我真是猛地喜了一下,就像收到一笔稿费,展开一看,远远高于我的预计。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爽,又滑出去几公里。预料中的疼痛开始冲击双膝外侧,我的止损点啊。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周兄的背影,就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问他怎么样。他说受不了了。我说停吧。他抬头看了看,不远的前方就是一块路牌,说到牌子那里停吧。我没有异议,又咬牙切齿地跟着他一瘸一拐地踮到了牌子下,一看,是十六公里。真了不起,我足足比上次多跑了四公里,而且腿疼得也沒有上次厉害。
  这次,我们没有上收容车。我们跑的是郑州通往开封的一条宽敞平坦的马路,旁边有一条小路,郑州同学丁老大开着车,沿路等着我们。我们直接上了他的车。没有志愿者在我的号码布上划红杠杠了,我就没有挫败感,误以为这不是终止,而是暂停。
  郑开结束,意料之中的是,跑完全程的仍然是李峰和高旭两个同学,而且都拿到了奖牌。意料之外的是,有一大批同学都跑完了半程。这也是很了不起的,好家伙,看来他们都在苦练,一上场都比我强呀!
  回汉之后,我跟周兄一商量,一致认为咱们得好好训练了,要不,大家水平越来越高,都不乐意跟咱玩了。于是,我们制定了周密的训练计划,每周三次,带着水,带着跑表,到理工大校园操场,像模像样地跑步。架势是拉足了,可是,每次跑到二十多分钟,就受不了了,得停下来喝水,歇气儿。折腾几次之后,好像适应了,就朝半小时冲击。这是个关口,我们用了约么三个月才突破。能一口气跑半小时了,下一步当然是冲一个小时,更难,真还得要勇气和毅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接到《少年文艺》的通知,到周庄领奖。我想,这应该是我跑步中的一个机缘。正好赶上了什么文化艺术节,周庄以浓妆艳抹的姿态大张旗鼓严阵以待,接纳着每一个自投罗网的游客。我觉得来得不是时候,这就好比我去拜访一位朋友,朋友正好登台表演,就算我能看到他的千种风情万种姿色,可就是不能看到一个平日里的他了。
  四十岁以后的我,真的不爱看热闹了,从落脚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担心这一趟会很无趣。好在我是有备而来,出门之时就带齐了跑步的装备:一双专业的跑鞋,特意新买的短衣短裤。
  入驻之后,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悄声起床,穿上跑步的行头,出了旅馆,沿着马路向外跑。令我惊喜的是,没跑多远,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了,油菜花刚刚开过,绿色的底色上还有残存的黄色,也是一种人过中年的感觉。
  田野中的马路修得很好,一直伸向远方,清晨,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好像这一切只是为我一人准备的,奢侈啊!我岂能辜负?振作精神,来一次长途奔袭,没有对手,只有自己。
  马路向前延伸,我在跑,不停地跑。太阳从远处的田野里爬上来,像是这世界唯一的观众,我在跑,不停地跑。渐渐地,有了行人,还有忽来忽去的车辆,我在跑,不停地跑……汗水越来越多,脑子越来越空,好像什么也没有了,就连自己正在跑步这事儿也记不起来了,跑步已经成了一种惯性运动,好像不管我脑子愿不愿意,腿都会一直跑下去。
  一直跑下去。这种感觉棒极了,简直令我兴奋,因为我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无与伦比的力量。空白与兴奋交织着,我已經跑过了四十多分钟,浑身竟然还有的是劲,好像跑步本身就可以产生能量补给全身。
  空白的脑子又活跃起来,仿佛每一个脑细胞都被唤醒,这时思考问题丝毫不比深夜躺在床上差。嗯,独自跑步真的是冥想的绝佳方式,这是我的又一惊喜发现。
  跑,不停地跑。跑步多像我们的人生,平淡、枯燥、乏味,必须跑过很远很远的路程之后,你才能从中慢慢嚼出汁,才会体会到那平淡中的滋味,这时,你才忽然明白,平淡才是支撑你走完一生的动力。当一个人真正爱上平淡的时候,他的人生才会渐入佳境。
  我足足跑了一个多小时,回到旅馆,大家还没有完全醒来。没有人知道我跑过步,更没有人知道,我在周庄已经收获了人生中第一次独自跑步带来的愉悦,从这一刻起,我可以说,我已经爱上了跑步。
  我给周兄发了短信,说我在跑步,但我没有告诉他,周庄的这一次跑,对我是多么重要。
  黑冷马群
  初次看到这个名字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认为是在耍酷。其实,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名字:我们是在黑龙江上的大学,学的是制冷专业,所以,就为我们班的马拉松群取名“黑冷马群”。
  我们的口号也极简单,经大家讨论通过,定为“一起跑”。
  参赛的时候,大家一起跑;在武汉,我和周兄一起跑。跑着跑着,没料到身边的跑友越来越多。早些年和我一起办培训班的徐明,从南湖跑过来见面,听说我在跑步,二话没说,回去之后,就埋头跑起来。他这一跑不要紧,南湖片竟被他带出一支队伍。   就是这样,一带二,二带四,黑冷马群迅速壮大起来。而其中一股重要力量就是来自武汉。
  武汉的马友们常常会聚在一起拉练。因为大家都是生手,水平有限,跑不了多远。有一次,大家集中到理工大跑步,说是要拉一个半马。有一个林荫道,围绕着跑,一圈大概是一公里,半马就是二十一圈。跑到十多圈,徐明首先喊热,主动要求离场,去给大家买一个西瓜。等他提着切好的西瓜过来,大家都还没有跑足半马,就纷纷止步,抱着西瓜喊腿疼。
  一双好的跑鞋对一个跑者非常重要。那时,我常常念叨这句话,被我的外甥听进去了。他是个网购达人,我只要是在网上买东西,全找他。那天,我正在跑步,他打电话给我,说网上有一款美津浓跑鞋做活动,原价九百多,现价六百多。问我要不要。我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决定要了。
  货到之后,鞋一上脚,我就惊呆了——同样是跑鞋,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这双跑鞋那个舒适、那个轻便、那个弹性,真是没法形容。我只后悔没有早点买这个牌子,从此,跑步我只穿它。
  我在聚会的时候,把跑鞋的心得和大家分享。没想到他们野心更大,都直奔跑鞋第一品牌“亚瑟士”,每人搞了一双一千多的。该武装的都到位了,再跑不好就找不到借口,大家都默默地训练着。
  之后,我们又一起报过“北京马拉松”和“重庆马拉松”,可惜两次都是我临时有事,没能去参赛。武汉的马友们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收获,拿回了真真实实的奖牌,要么全马,要么半马,只有我还两手空空。
  儿子总是拍着我的肩膀,说:“老爸,我看你还真是个打酱油的呢。”
  我一点都不尴尬,因为我对跑步已经有了新的理解。我的水平肯定在提高,我和周兄每周三次,每次十公里,边聊天就边跑完了。停止的那一刻,血往上涌,脑门发麻,感觉爽透了。我常常说,就算不参加马拉松,只是这样每次跑十里,也非常好。我愿意一直这样跑下去。
  跑步还有一层乐趣也许是聊天,我和周兄算志同道合的聊友。我们在跑步的过程中,会天南海北地聊,现实的烦恼,人生的方向,老子、陶渊明,巴别尔、《金瓶梅》……人生在世,知音难觅。我想,周兄就是我的知音。
  在日复一日的坚持中,跑量在不断增加。跑量就是实力的保证,这在“合肥马拉松”赛场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合肥马拉松”在11月份,可能是同学们都很忙吧,几乎都没有吭声,只有武汉的跑友们踊跃报名。我的同学朱德英作为东道主全程接待了我们,她是参赛者,服务的事就交给了她老公。整个过程服务非常周到,令人感动。
  这次参赛,我还有额外的收获,见到了李志伟。李志伟是我1997年鲁迅文学院的同学,家住无锡,自由作家。他平时也跑步,听说我报名参加“合肥马拉松”,就马上报名过来陪我跑。
  这次我报的是半程马拉松,因为从来没有拿过奖牌,心中十分忐忑。志伟已经拿过几个半程的牌了,赛前安慰我,说:“别担心,你没问题,只要把速度压下来。”
  我本来和他约好一起跑,可是一入场,人就冲散了。我就按自己的节奏跑,一路上空气好,景色好,心情好,跑起来比平时轻松了许多。志伟打来电话,问我到哪里了。我说五公里。他说,非常好,他还在我后面呢。我心里更踏实了,虽然他没有和我肩并肩一起跑,但我知道他和我在一条赛道上,他心里记挂着我。这是多么温暖的感觉呀!
  正应了老马的话,赛场上往往会比平时跑得好。但是,半马对我来说,毕竟是个挑战,接近终点的时候,我已经感到浑身不适,大腿疼,小腿紧,膝关节僵硬。就在这时,我忽然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哇,那不是徐明吗?那一刻,无异于打了一针兴奋剂,我扯开喉咙喊他,脚步也开始加速追赶。
  他回过头来,喊声加油,然后,埋头奔跑。他显然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有坚守一个念头,才能继续跑下去。
  我就望着他的背影,咬紧牙关,一直跑到了终点。他是两小时零一分,我是两小时零三分。我们都创造了最好成绩,相互祝贺。
  这时,志伟也过了终点,一身黑色紧身运动装,分外健美。我们拥抱、合影,有完赛的喜悦,更多的是祝福。多么奇妙,我和他往往是在全国性的笔会上见面,谈文学聊家事,而现在,我们却在马拉松的终点会师。我想说,这与文学无关,因为马拉松是我生活的另一扇窗,窗口竟然有他。
  这次武汉的跑友,只有我和徐明报的半马,其余都是全马。我们收兵了,他们还在奔跑。所以,我们并不轻松,还是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消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冷国刚到了终點,4小时27分……徐超到了终点,4小时58分……周宏贵到了终点,5小时零27秒……
  所有的参赛者全线通过终点,而且成绩卓著,远远超过了前面的探路者,微信“黑冷马群”里顿时爆炸了,全国各地的群友们都激动万分,群里更新信息像滚动屏幕,目不暇接,鲜花、掌声、祝福,铺天盖地。
  更令人震惊的是,朱德英,4小时35分,名列合肥市女子选手第12名,得到了一笔奖金呢。奖金啊,这是我们做梦都不敢去想的。这里要着重提一下我这位女同学,一年后的“合马”,她出战半马,1小时50分,合肥市女子选手第5名。她让我想到了一本书名,天生就会跑。总之,合肥一战,全线告捷,士气大震,“黑冷马群”从此步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第一次流泪
  对于一个新马来说,全马是他的梦想,也是他心中的痛。我当然就是那个新马,虽然已经拿了一块半马奖牌,但跟队友们相比,我仍然觉得我只是个打酱油的。
  再和周兄一起训练的时候,我总有一点仰视他的感觉。他有了一次全马的经历,底气也足了,总是信心十足地鼓励我,说没问题,坚持练,下次一定行。
  人就怕有目标,有了目标就玩命。武漢的冬天也是相当厉害的,裹着羽绒服出门,都会冻得手脚疼。但我们的训练没有间断,在理工大的校园里,青春年少的学生们缩在大衣里,来去匆匆,眨眼就钻进了楼里,像一只只急于躲藏的蟑螂。我们两个中年大叔却穿着单衣单裤,在他们身边一圈又一圈地跑,跑量不变,每次十公里,汗水不减,每次都湿透后背。   训练完毕,我们站在树下换衣服,脱掉上衣,光出上身,顿时热气腾腾,像刚出笼的馒头。那是最爽的时候,不远处有许多双眼睛在躲躲闪闪,又总要快速向这边一瞥。我们成了校园里的一道风景,仅供欣赏,也许会有个别的人因此而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这是奢望吗?
  每次出去参赛,就像一次考试,是对平时训练的检验。跑步是最公平的,平时的跑量决定了你在赛场上的状态,决无侥幸。而接下来又是一次“郑开马拉松”,将检验我训练的成果。时间,2015年3月29日。
  几年下来,队友们陆陆续续都拿到了全马奖牌,只有我还是空白。大家都希望我这次有零的突破。我接受美意,并当面拱手,拜李峰和高旭为师。这两个师傅也不含糊,争着抢着对我进行赛前指导。李峰为我提供了鹽丸、能量胶等必需品。高旭讲解全马要注意的事项:起跑不要快,半道要拉伸,防止抽筋,注意补水,又不能过量……就像足球场边,一名替补队员马上就要上场,教练和助理都在面授机宜。我都一一记在心里。
  已经是第二次了,我站在“郑开”起跑点,真是非常紧张。全马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无论我平时做了怎样充分的训练,当真正面对的时候,心里还是没有底气。
  出发了,我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放松,强逼自己排除杂念,放慢脚步,尽量靠边上跑,不被滚滚人流卷进去。道路很平坦,时间很滑溜,一眨眼,半小时过去了,再一眨眼,一小时过去了……我在心里祈祷,膝关节外侧不要出现痛感,除此,一切我都能够忍受。
  经过半程出口的时候,我心中泛起异样的波澜,就像船过从未经过的险滩,暗捏着一把汗,慢慢的,被欣喜取代。
  欣喜之后,突然感到双腿明显变沉,庆幸的是,没有明显疼痛。那么,跑吧,不要停。我已经超越了自己,下面每一步,都是全新的。
  全新的体验在三十多公里终于来临,那时,腿脚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是屁股下面的一辆单车,在机械地运动,不停向前。我很想停下来,但我对自己说不能,只要双膝外侧不发出红色警报,就要奔跑,咬牙向前。渐渐的,好像身体也不存在了,只剩下了头脑,其实头脑也可以忽略,让意念随风飘远。
  前不久看过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他在长途奔跑中把自己当做机器,疼痛自然消失。而我现在觉得自己机器都不是,完全可以幻化为无。
  但我不是无,而是不断消耗能量的身体,腿脚越来越沉,只能小步跑,慢慢挪,拖着向前;脖子不对劲,腰不对劲,胳膊不对劲,浑身都不对劲……痛苦已经不是一阵阵袭来,而是像海水一样将我淹没。但我决不会放弃,因为路牌已经越来越接近42公里,我想跑到那里去看一看。
  40公里过后,好久好久,我觉得脚都迈不动了,可41公里还不来。我焦急地问路边的志愿者,41公里在哪里?她指着前面,说上了坡就是。于是,我拼了命往坡上跑,其实已经不是跑,而是挪。但最起码我还保持了跑的姿势,还可以慢慢超过一些选手,我真心为自己喝彩。
  41公里果然就躲在坡上面,在经过它的时候,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个婊子养的!我很想一路骂下去,可是不能,终点越来越近,观众越来越多,我是个文明人,是个文化人,是个作家,操他妈的,怎么能乱骂呢?要克制。
  终点终于出现在眼前,观众山呼海啸地喊着加油。我哪还有油呢?恨不得就地歪倒。我又在心里骂了一句,就到了凯旋门下,抬头望,计时器显示的是4小时45分。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哗啦啦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为什么?自从进了马圈,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伤,我啥时候挤出过一滴泪?训练中,时而会脚疼,坚持跑,跑通了;时而会腿疼,还是跑,跑通为止;时而会浑身疼,疼得睡不着,屁都没放一个……现在为什么要哭?不知道,那就尽兴吧。那一次,好像我积攒了几十年的眼泪都流了出来,把我洗了个痛快。洗过之后,我觉得心底一片透明。
  回望我的第一个全马,我总结了两条:一定要耐得住最初的慢;一定要顶得住最后的快。人生正该如此。
  此后,我跑过一个又一个全马,在杨凌受过伤,在临沂创造过PB,可是,眼泪再也没有找过我。
  一起跑
  跑步,我快把武汉三镇都搅动了,可就是没带动老婆孩子。儿子正上高中,学习紧得连呼吸都要抽空,不加入也正常。老婆是旗帜鲜明地反对跑步。
  我不止一次劝她跟我一起跑,直劝到她大光其火。她的理由非常充分:其一,她天生就讨厌跑步,枯燥无味,她宁愿打羽毛球,或者做家务;其二,她的腿打羽毛球受过伤,经常复发,我拉她跑步,就是居心不良。
  我连忙举手投降,转身出门,到外面去找跑友们一起跑。跑友越来越多,“黑冷马群”已经装不下了,于是,武汉单独分离出来,建了一个“黑冷马群汉马跑团”,成员迅速增长到四十多人。
  形势发生转变,是在我搬新家之后。我买了新房,离以前的小区有十多公里。搬迁之后,老婆再想找以前小区的那些球友打羽毛球,就非常困难了。吃完晚饭,她闲在家里无聊,我趁机做思想工作,让她跟我到江边跑步。这回,她没有说不,而是问该怎么跑。我一听有门,就大手一挥,说好办,先买一双美津浓的跑鞋。
  一双专业的跑鞋绝对是跑步入门最好的老师。她穿上跑鞋就惊讶不已,连连赞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舒服的鞋。
  那还等什么?跑吧!我把她带到江边,沿着绿道跑,距离远近、速度快慢全随她。她热了,我帮她拿外套,她手机太重,给我……我就像一台拖拉机,跟在她身边,耐心缓慢,决不能超过她一毫米。
  一趟跑下来,她大呼,跑步原來这么舒服。我说,是呀,跑步就是这么舒服。
  从此,她跟上了我的节奏,每次都是我们俩一起到江边去跑步。日复一日,她已经真正爱上了跑步,现在,如果谁约她散步,她会觉得不好玩,还是跑步舒服。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打羽毛球落下的老伤竟然在跑步中已经消失了。
  第一个堡垒攻克了,剩下的就是儿子了。这回相对容易,因为老婆是我的战友了。儿子正上高二,是理科实验班化学竞赛组的主力成员,化学竞赛已经进入冲刺阶段。我们想一起去参加“杨凌马拉松”,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我给他老师打电话请假,老师竟然没有反对。
  老婆训练时间短,还不敢挑战半马,只参加了迷你马拉松。儿子没有经过训练,直接站到了赛场上。我的目的是想让他来感受一下就好,估计他能跑十几公里就不错了。没料到他一直跑过了半马,跑到了三十一公里,才打电话给我,说他受不了了。我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快上收容车吧。
  杨凌之行肯定烙在了他的心里,他在报北京大学自主招生的自荐信中,还专门写到了这次马拉松对他的意义不同一般。
  马拉松有意义吗?意义在哪里?很多人问过我,我也追问自己,问到最后,就哑口无言了。我真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我只想说,如果喜欢,就跑吧,只要在跑,就好。跑步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或者说,在不同的阶段,我对跑步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在完成了N个全马之后,我现在更愿意去享受,而不是争先。我参加了“武汉马拉松”,不是自己奔跑,而是带着一个岁数比我大的哥们完成他的首马。我在“荆门马拉松”赛道上,带着一个岁数比我小的哥们完成他的首马。他们痛苦,我就安慰,他们撞墙,我就鼓励,他们找到了信心,我就喝彩……
  马拉松到底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马拉松绝不仅仅是跑步——也许只有跑了,才会明白。那么,不用多说了,跑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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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在我的生命里开出一朵朵花,灿烂一片,悠悠地散着芳香。  ——题记  还有一周就期末考试了,各科老师都奋力地把各种习题扔向我们。我们便整天在题海里挣扎,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  夜,一片寂静,只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我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不知谁把墨水打翻,染黑了一整片天,连星星都被这浓郁的黑遮掩了,只留一道弯月孤独地挂在天边。正如人们都去睡觉了,独留我一个人挑灯夜战一样。“唉!”我叹口气
【摘要】幼儿园与社区合作共育有着重要意义,幼儿园应从实际出发,充分利用社区的有效资源,促进幼儿发展。我们综合采用调查法和个案法,对上海市的幼儿园进行了调研,得出以下结论:幼儿园认识到幼儿园与社区合作共育的重要性,但在利用社区资源的形式上比较单一,组织的活动不够丰富;在对社区资源的利用频率上,不同年龄班的教师存在差异;导致社区资源利用率低的因素是多方面的。在现状研究基础上从观念转变、政策保障、主体参
邹金灿先生是当代青年诗人中的佼佼者,他对待各种纷繁的诗论,始终秉持这样一个原则:能者居先,即诗写得好的人,其诗论往往更具价值。严以律己,他此前出版的几本关于古诗文赏会的著作,都会附上自己的诗文作品,这既是作者言行一致的明证,也足见其对自身诗文水平的自信。  邹先生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书《古典诗歌写作入门》,是他多年学诗的结晶,也是诗人创作的甘苦之言。不同于一些语焉不详的学诗著作,《古典诗歌写作入门
漫话漫画
逝去的岁月是难忘的,它深埋在我心底。记得,1960年8月,我从南京师范学院学前教育专业毕业,带着诗一般的梦想,像一只快活的小鸟飞到如皋。先分配到江苏省如皋师范幼师班任班主任,兼授普师班俄语。1961年幼师班解散,调至如皋城南中学授俄语,后因严重哮喘。1963年8月调至如城中心小学——安定小学,任幼教辅导员,从此踏上了民办幼教之路,一路走来,留下了探索前行的足迹。  第一步:我和23位民办幼师。  
我经常这样提醒自己,你的能力永远超出你的想象。  ——普莉希拉·陈  普莉希拉·陈在《财富》杂志主办的“最具影响力商界女性峰会”上,给年轻女性提出如上建议。虽然大众最爱给普莉希拉·陈贴的标签是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的妻子,但在西方,她被许多人看做独立优秀女性的典范。1975年前后,她的父母以难民身份移民美国,父亲在一家餐馆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母亲则身兼两份工作。普莉希拉一直是个勤奋的
2015年6月,27岁的女孩海林家庭连遭变故,先是母亲病倒,接着父亲开车撞到了人,家中已经捉襟见肘,根本无力赔偿。無奈,海林决定在朋友圈里找人借钱帮家里解决难题。她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里写道:“我需要30万元,我寻找300位朋友,每个人借我1000元,多了拒收,少了也拒收,只接受微信转账,我会清楚地备注和记得,我欠300个人每人1000元。按照我目前的薪水,不过度影响我生活的情况,我每个月可以还5个
偶然看到一副对联,颇觉有趣:清浊不言,原形舍去方成正果;浮沉一笑,大块消弭始得甘糜。这一句话,写尽了“粥”的人生百态。  粥,在字典中解释为“用粮食或粮食加其他东西煮成的半流质食物”,但在这个字中,藏着人生真谛与无尽流年。  小时候,家中用着厚重的土灶。它就像沉稳、健实的桥墩,一声不吭地挺立身子,从这里煮出来的粥都是完美的。  爷爷当了一辈子农民,煮了一辈子粥,深谙煮粥之道。掀开米缸盖子,掏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