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车行

来源 :知识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gmailzy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刚转进高二十四班那天,道车就引发了一连串笑话。
  那是十月的一天,班主任老周走进教室,后面跟着一个高个子。道车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脚步慵懒,板鞋摩擦着地面,拖拽出“嚓嚓”的声响。
  老周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道车”两个大字。还没开口介绍,底下已经有同学抢先吼道:“道(倒)车?!”
  立马,教室里笑声一浪跟着一浪,像沸水滚开了似的。
  笑声迟迟不见停,老周无奈地用手指敲着黑板,大声提醒道:“同学们,请注意!”
  那时,我正站在教室门外罚站,用从讲桌上粉笔盒里偷来的几根白粉笔,在外面的墙壁上练习画画。当教室里发出威力不小的笑声时,我吓了一跳,手上的粉笔都给杵成了两截。
  一个高个子男生站在老周旁边,垂着头,脖颈和身子形成了一个直角。
  我撅起嘴唇,向教室里吹出一连串口哨。立马,教室里五十几颗脑袋齐齐转向我。
  “嘛呢?”我大喊道。
  有人回复我说:“自我介绍呢。新来的,叫倒车。”
  讲台上的道车急了,他涨红了脸,大声辩解:“我叫道车。道理的‘道’,象棋里的那个车。是‘jū’,不是‘chē’。”
  我想了想,隔着窗户对他说:“还是倒车好,上口。”
  2
  天空中浮着一朵朵白云,风起了,似甩出一条鞭,赶羊似的催着它们走。我盯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后,教室里已经响起老周讲解立体几何的声音。
  老周说,我的数学成绩就和炖了三个小时的绿豆一样——特烂。我不擅长立体几何,却精通画画。想到这儿,我索性溜去了学校后门的巷子里。
  我家就住在那条巷子里,房子是那种老式单元楼,灰暗、老旧,看一眼就会让人皱眉头。绕到那幢楼的背后,人人可以看见整面墙上挂满了爬山虎。
  我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五颜六色的粉笔,用手拍拍脸,振振精神,开始在墙上画画。
  白天的小巷安静、美好,阳光斜斜地照过来,映在灰色的水泥墙上;背后满墙的爬山虎中有好几只白蝴蝶,一下一下地吻着叶片。我站在灰墙和绿墙的中间,奋力画着脑海中早已构想妥当的漫画,觉得全身畅快而充满力量。
  正画着,路面上出现了一个又瘦又长的影子。影子渐渐爬上墙壁,靠近了我。
  我转过身,问:“你跟着我干吗?”
  道车腼腆地笑笑说:“你来这里干吗?”
  我回答道:“这条巷子舒服、隐蔽,我待在这里可以自由地画漫画。烦了、累了,这里就是我心的港湾。你懂不懂?”
  没想到,道车说:“我懂我懂。这就跟下象棋是一个道理。巷子和棋盘一样,看着小,但人待在里面,啥烦恼都没了。”
  “象棋?”
  “是啊,象棋,所以我的名字里带个‘车’字,”道车的眼睛亮了一下,抱着胳膊说,“我不懂画,可是,你怎么能把他的眼睛画得跟真的似的?”
  我问道车:“喂,你到底跟着我干吗?”
  道车辩解说:“你是流水,是流云。和你的画一样,你是活的。你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看着道车浑身上下透出来的傻劲儿,只觉得这是个被规矩框起来的人。唯独那副黑框眼镜后面的两只圆眼睛发出的光,晃得我有些眼花,看久了,又觉得身上会被它烧出两个窟窿来。
  “所以呢?”
  “所以嘛,”道车推了推眼镜,“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我转过脸,断然道,“我已经有漫画了。”
  3
  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我绕开那些戴着红色圣诞帽,举着喷雪罐追逐嬉闹的同学,一连爬上四楼。
  赶在晚自习前,我用粉笔在教室背后的黑板上画了一幅老周的漫画:圆脸、宽肩、配上白眉毛和白胡子,脑袋上还戴了一顶圣诞帽。老周鼻子两侧的表情截然不同,取决于他双手托着的两摞试卷。左手那摞试卷上写着60分,对应老周鼻子左侧瞪圆的眼睛和倒竖的眉毛;右手那摞试卷的上则写着90分,配合老周鼻子右侧眯眼笑的眉眼。两摞试卷都被墨绿色的缎带扎起来,并且打上了结。
  有同学从后门进来,看见黑板上的画,什么也没说,笑几声,回到座位上,或是看书,或是做题,不出几分钟就凝固成一枚苦学状的琥珀。
  其间,道车一直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将双手拢在宽大的校服袖管里,静静地看着我画完。
  二十分钟后,我在黑板顶端位置写上“Merry Christmas”,觑一眼身后瘦得似一根筷子的道车,去了一趟厕所。
  一回到教室,我就惊讶地发现,老周的漫画像旁多了一个斗大的“帅”字。仔细看了一会儿,我才惊觉那个“帅”待在一个圆圈里。这个细节让我兴奋不已,有人不仅认同了我,还留下了记号。那是象棋里的帅啊。
  我来到道车的座位前,还没开口,他已经抢先道:“Merry Christmas.”
  4
  自从那次圣诞节和道车达成默契后,我和他的关系在下课聊天(我给他讲漫画,他向我聊象棋)、帮忙带饭和结伴回家的过程中完成了友情的原始积累。
  我疑惑道车为何和我这种差生交朋友,有次便问他说:“车,你干吗非得和我做朋友?”
  道车哭丧着脸道:“是‘jū’,我是‘车’。”
  我靠在椅背上,双臂抱在脑后,不耐烦地说:“‘车’到底起什么作用?”
  道车好脾气地向我解释:“‘车’在象棋里超级厉害,横着竖着都能走,而且可进可退、攻守自如。”
  我哂笑他:“你不是‘车’,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高考这条路。我们根本没得选。”
  道车扶了扶黑框眼镜,表情很严肃:“我们当然有得选,我们可以选择走好这条路,或者走坏这条路。”
  我来了兴致,瞪眼等着他说下去。
  “棋盘是死的,棋子却是活的,你画画打出的格子是死的,但里面的画儿却是活的。你问我为什么和你做朋友,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因为你是活的呀!”道车兴奋起来,“我觉得高考和规矩就是棋盘上的格子,白纸上的格子,那些都是限制,但我不觉得它们存在的理由是禁锢我们,而是刺激我们超越它。我说你是流云,是流水,但你想想,流云不仍然受控于天空,流水不仍旧依赖着大地?我们只看到它们的自由,但没有限制,哪来自由?所以,对于高考,拼尽全力去考,对得起自己就够了。”
  “我觉得你煮了好大一碗‘鸡汤’,”我想想说,“不过倒蛮好喝的。”
  5
  高考那年,道车考上了排名全国前十的重点大学,也算众望所归;我则拼尽全力走进了一所二本院校,如愿选择了美术专业。
  火车站前,一米八三的道车混在人群里,依然是鹤立鸡群的那一个。他随着人潮挪动步子的样子照旧笨拙而僵硬,右手臂下那幅尺寸过大的画被来往的人撞来撞去,晃得似钟摆。那是我送给道车的素描,取名为“车”。
  道车曾说,世界不过是一个大棋盘,我们不过是它手中的一粒粒棋子,终究跳不出来。
  我补充说,跳不出棋盘又何妨?不妨跳出自身好好看看,看看自己是否处在最恰当的位置上。有些人像道车,成为了一个车,可进可退,攻守自如;有的人像我,成为了一个兵,一步一步地走,却勇往直前。
其他文献
2014年1月10日,生活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瑞克·贺特,迎来了他52岁的生日。瑞克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出生时就被医生判了“死刑”,是他74岁的老父亲迪克·贺特给了他再生的机会,父子俩被熟知的人亲切地称为“贺特二人组”。  瑞克出生于1962年,他刚一落地,医生便对他的父亲说:“瑞克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只能是一个植物人,活不过10岁!”医生的这个宣判,犹如晴天霹雳,让迪克跟妻子抱头哭了好一会儿。但之后,
2015年12月8日,在美国德克萨斯州大学的校园里,教学楼下面的一个墙角出现了一只蟑螂,它已经死了。起初,没有人在意它,可是当天下午,人们突然发现不知道是谁为它做了一个纸墓碑,上面写着“安息吧,蟑螂罗茜”,并且还非常贴心地把蟑螂的尸体放在了一张彩纸上。  这显然是一场恶搞,但这样的恶搞又很有爱。当天傍晚,人们发现蟑螂的旁边又出现了一束花,还有一些创可贴和夹子。没人理解这些东西对于这只已经死去的蟑螂
红五月,学校将进行一场舞蹈比赛,来自各班的舞蹈演员们将向同学们呈现一个月以来的劳动成果。预演的时候,表演节目的学生们穿着或统一或极有特色的服装上场了,露胳膊自不用说,露肚脐眼的也算含蓄,尺度最大的一个肚皮舞,演员上身穿着类似肚兜的服装,全背裸露。看到这样的服装,我心中暗暗捏了把汗,毕竟这次的表演场地不是正规舞台,而是学校的操场,没有华美的灯光闪烁,只有阳光灿烂。每个表演者都是我们熟悉的学生,他们今
我有两个表妹,一个在北京,另一个则在加利福尼亚,她们正要开始她们的高三生活。虽然我和她们聊得不多,但是我经常在互联网上“跟踪”她们。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古怪并且爱管闲事的女人,对她们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感到既激动,又担忧:她们成长得太快了吧?她们吃得好吗?她们在做什么呢?  我把自己扔进了焦躁的紧张中,但是,今天我的脚步稍微停顿了片刻,并且逐渐意识到:我远远比16岁的自己聪明,如果我回到那段时光,在这里
1  大一初入学时,被一张张新面孔充盈的男生宿舍沸反盈天,来自天南海北的少年放下行李后,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握手寒暄,分享家乡特产,拼命伪装出成熟的样子,让自己一点点磨合进这个新的群体。  我一向嘴拙,更不擅长交际,只得默默地铺床摆书,浣衣扫地,在夕阳西下时抬头,方才的喧嚣业已沉淀,几位彼此刚刚熟络的室友已勾肩搭背地外出吃饭。有寂寞的风穿堂而过,将地上的废弃报纸吹得哗啦作响。  当晚,我失眠了,不过一
如果世界上设有一个“颠三倒四”诺贝尔奖的话,荷兰艺术家赫尔穆特·史密特推出的一款被称为“真实的东西”的艺术装置——将可乐还原成纯净水的设备绝对可以获此殊荣。  史密特在网上留言:不要笑话我,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告诉我们——相比喝上软饮料,我们更难得到纯净水。  2011年7月,非洲东部的非洲之角地区经受数十年来最严重的干旱,索马里、肯尼亚、吉布提和埃塞俄比亚大部分地区受灾严重,受灾人口多达1100万。
慕名拜访一位老者,先生早年为官,一度官至高位,后辞职下海,引得众人一片惊讶。经营生意,步步为营,当生意到了极好的时候,又悄然转与他人,众人笑他傻。后来又习书法,修字画,三年小成之际,又爱上了旅游,踏遍祖国大好河山,摄影见诸报端,杂志邀他写专栏,一年下来,声名鹊起,没曾想,他又撒手不干,转而躲进深山研究起风水易经。  玩古玩,他是行家。钓鱼也是高手,一把年纪了,还去学古琴,甚是好玩。  先生远离闹市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就设法垄断盐贸易,以强大自己的经济。据史料记载,齐国是历史上最早修筑长城的国家。公元前685年至公元前645年,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修筑了长城,专门用以垄断食盐官营,防止私盐贩卖,为齐国集结了大量财富,使齐国成为春秋霸主。随后,各诸侯国纷纷仿效修筑长城。所以说,长城的修建源于盐政管理。  唐朝时,国家空前繁盛,富甲天下。而此时大唐王朝的赋税收入中,盐税达到了五分之二甚至二
针对肥胖大学生人数比例逐年上升的趋势,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的林肯大学,早在2009年就对全校学生进行了健康状况的调查,结果表明:3%的男生和4%的女生严重超过正常体质指数BMI(身体质量指数等于体重(公斤)除以身高(公尺)的平方,18.5~24.9为正常,25~30为超重,超过30为肥胖),而这些胖学生的体质指数都在30以上。  校方经讨论后出台了新规定:新生入学时要接受BMI的检测,体重超标者,
蝙蝠在兽中可是异类,它们的手指上长有薄薄的翼膜,能够在天空翱翔,虽然仍无法与鸟类竞争,但确实是兽类中唯一征服了天空的类群。不过,近日,科学家发现在早已灭绝的恐龙家族中居然也曾存在过类似的家伙,其造型还真有点像西方传说中的恶龙呢。  化石有古怪  这块化石来自河北青龙满族自治县,是生活在距今约1.6亿年前的小型恐龙,体重估计仅有380克,不比鸽子大多少。但它化石标本的腕部奇怪地各多出了一根非常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