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沙子在蚌壳里变成珍珠,得益于蚌的包容和水的温润的冲刷。这个过程既有痛苦的接受,又有愉快的变化,学生的转化、进步和成长也同此理。
　　沙子:躁动的男孩
　　这个四年级男孩,个子矮小,暂且叫他小黄吧。他蔫黄的小脸总缩在那件土黄色的外套里,上课时不停低头做小动作,写作业也比别人慢半拍,作业本下面杂乱地压着各种书本,书写笔画不流畅,他是那种容易让老师注意的多动学生。
　　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不快乐,如他那件土黄色的衣服没有一点提神的色彩。这样一粒“沙子”在我的眼里,那么不舒服。于是我注意他、管教他、批评他,好像在用放大镜把这粒沙子放大,想象着怎样才能打造成珍珠的模样。然而我的批评指责却使他向着反方向发展,他更加躁动不安。因为总被其他课任老师提醒或训斥,那段时间,小黄的眼神要么无精打采,要么愤怒地斜视别人。
　　小黄幽怨而愤怒的眼神在很多时候都能看到。班级健美操比赛候场时,来观看的小黄父亲看到他和其他同学起纷争,竟然当场给那位同学一巴掌。比赛结束后,小黄斜着眼瞪着父亲,他父亲只好独自尴尬地离开。全班一起制定班规的时候,他对“不许追逐打闹”这一条非常反感,面对班主任他用斜视、摔书表达愤怒。那段时间他经常发火,张口就侮辱别人。如果课任老师训斥他,他会拼命捣乱,让大家一节课都上得不顺利,几个课任老师都拿他没有办法。
　　这个躁动而易怒的男孩,看似像一粒沙子不起眼,但其行为转变起来却非常难。每个年级都有几个这样的学生,在长期的说教训斥毫无起色之后,逐步让老师因为心生厌烦而放弃。
　　水:接纳与包容
　　这样的愤怒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和家长的管教方式有关呢?但是思路好像又不够清晰,于是我决定去家访。
　　开门的是小黄的妈妈,她说话声音很温柔。随着小黄激动的招呼声望过去,他的房间非常整洁,学校里的邋遢在家里一点也看不到。妈妈说他在家里非常喜欢看书,看得出母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好。小黄的父亲学历很高,经常在办公室看书到很晚,他极少和孩子在一起。我还了解到小黄曾被医院诊断为轻度注意障碍。面对小黄的妈妈,我针对多动症的特点对小黄的行为进行了分析,认为他并不是很典型的多动症,只是有一点多动倾向,注意的转移速度有些慢,还伴有轻度的感情失调,小黄的母亲见我家访对她儿子蛮重视,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
　　家访得到的信息对我的猜测没得到更多的支持,注意力缺陷只能对他的部分行为加以解释,但不是全部。后来,和小黄的一段谈话让我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老师:喜欢你的爸爸吗?
　　小黄:(眼神很不屑地)我不想说。
　　老师:喜欢妈妈吗?
　　小黄:那当然!
　　老师:那你理想中的爸爸应当是怎样的?
　　小黄:至少不像我爸那样令人扫兴。昨天他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当着全家人说我的坏话,让大家笑话我,害得我一天都不高兴,我不喜欢他这样。
　　老师:那你喜欢他什么样呢?
　　小黄:怎样都不喜欢!
　　老师:那你今天这样说话不是和你爸爸一样了?你觉得同学们喜欢你这样吗?
　　小黄:(开始不吭声,后来才说出三个字)不喜欢。
　　难道是他把对父亲的愤怒都带到学校里来?昨天在学校里他情绪的确极不稳定,因嘲笑同学引来老师的批评,一天都不开心。后来又经过几次观察,我发现只要小黄在家里和父母发生冲突,就会在学校表现恶劣。他用父亲对待他的方式来对待同学和老师,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奇特的生命脚本在学校里得到了验证。
　　客体关系心理学理论分析,一个人在生命早期与重要他人(如父母亲)的互动形态,可以转化为个人的生命脚本。生命脚本的内涵包括对自己的心理意象和对他人的心理意象,这些会重现于日后的重要人际关系中。小黄父亲在当地算是高级知识分子,因为很难接受孩子的现状,对他一切都看不顺眼,动辄就是严厉训斥和漫骂,妈妈对爸爸的顺从更纵容了爸爸的绝对权威。小黄从父亲那里得来的生命脚本是“bad me”(糟糕的我),到学校他就将父亲的严厉形象投射到教师身上,认为老师也会和爸爸一样觉得自己是“bad me”。而老师出于对小黄的负责,上课始终注意他并严加管教,他的人生脚本就会一再地从现实的人际互动中得到印证。小黄就会认为既然老师和父亲一样对待他,都认为自己是“badme”,那他就有了不用改变的理由。
　　如果换一种不同于他父亲的做法呢?教师要是不用小黄父亲那样的方式对待他,那么他不再认为自己是“badme”,他会感受到自己的价值,从而促使自己的行为有所改变。因此,老师的改变带来他内在生命脚本的修改。找到了愤怒的根源,小黄的其他行为原因也就很清楚了,必须创造一个环境,让他的负面情绪“软着陆”。在学校里,当他情绪激动时,教师不要用强硬的方式去训斥他,因为那是他父亲的方式。于是,我告知各课任老师暂时对小黄的不良行为进行忽略,以此彻底修改他生命脚本中的消极意象。
　　针对小黄的情绪问题,先对家庭用结构式家庭治疗的方法,观察家庭互动方式,纠正家庭不良的交流行为。通过辅导使家长认识到祥和的家庭氛围的重要性,并与孩子形成正确的交流方式,让孩子每天带着平和的心情来学校。针对小黄的多动倾向,辅导原则是既注重当前的训练,又要同时促进长远发展。“当前的训练”主要是家校同时进行行为矫正,用代币鼓励其有效行为,如安静地上课,没有叫他发言时不出怪声,快速地完成作业等等,赢得的代币可以去换一本最喜欢的课外书。“促进长远发展”主要是促使他的课外阅读、交友训练及身体锻炼同时进行,尤其是手部肌肉的锻炼,请家长配合养成有条理的生活习惯。
　　事实证明,最终对他的转变起决定作用的,除了有效的心理辅导,更重要的是家庭和学校大环境的营造,正是像水一样的接纳与包容,使小黄走向了进步之门。
　　珍珠:阳光男孩的原形
　　河蚌痛苦的接纳,水无声的打磨,造就了美丽的珍珠。
　　经过近一学期的辅导,小黄已经能够识别而且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时会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好意思。更可喜的是小黄现在能够用微笑对待同学和老师,并能够体会到与人交往的快乐。作业效率大有提高,字迹比以前整齐多了。学习成绩由原来的六七十分到现在的八九十分,还在上海市现场作文比赛中获二等奖。在对小黄的辅导中,虽然教师忽略他的弱点,但是他的作业速度和质量却在悄然提高,他的坏脾气换成了笑脸,让我真切地明白了“妥协也是一种发展”的道理。
　　经历了苦口婆心的教诲、复杂的辅导转化过程,最后看似“无为”的教育,像水一样的包容,最终把沙子打造成美丽的珍珠。老师要挂窗帘的时候,他很积极地在旁边帮助老师,把那些钩子一一摆放整齐,耐心而又细致。作为全班的送水员,他能不厌其烦地跑上几趟为同学送纯净水。在班级歇后语比赛、古诗文诵读比赛中他都有极好的表现。每次学到历史故事,他都能为大家带来许多课外资料,知识面也非常广。小黄曾经在他的心理周记中写道:“没有想到大人们并不是都一样,朱老师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老师。”
　　现在小黄常穿的蓝色运动装使他看起来特别精神,原先敌意的眼神也换成了快乐的有些腼腆的微笑,感觉是一个很阳光的男孩。
　　许多儿童的注意力缺陷,会在学习任务的标尺下演变成学习困难,同时带来交友困难,甚至品行问题等等。面对孩子多方面的失败,有些家长不清楚应当抓什么,通常是眉毛胡子一把抓。随着身体的发育多动症状消失的时候,孩子已经和其他同学有了较大的差距,只能认定失败的结局。很多教师遇到这样的学生,只知道一味固执地镇压,力求他们做到像别的孩子一样,最终苦心的教师换来更加痛苦的学生,生命脚本在永无止境地反复。
　　一粒沙子在放大镜下,它永远只是沙子,而我们把它放在一个包容的环境中,它也许就会变成我们想要的珍珠。教师看似“不为”,实际上像水一样,给了学生最好的接纳,让他有机会反思自己的过错,使家长给他的“bad me”生命脚本不再上演。
　　
　　辅导后记
　　有多动倾向与情绪问题的学生,他们本身也很困惑,在前进中的一个个十字路口,都渴望教师的宽容引导,渴望宽松的接纳。他们需要的不是镇压式的“负责”,不是给他们贴上难以抹去的标签。面对多动的学生,教师要有更多包容与呵护,弄清其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才能促成改变,教师也会成为改变学生生命脚本的“贵人”。家长的配合及信任是成功辅导的基础,他们对训练计划实施的坚持是成功辅导的关键。
　　沙子转变成珍珠,这个过程得益于水的包容,而教师的上善若水,则是一种境界。◆(作者单位:江苏省徐州市大屯矿区第一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