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作妃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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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天道惜生,殉情的人会受到惩罚,三生三世终将擦身而过。所以,你要好好儿活着,长久而平安的慢慢老去。你若殉情,我怕……三世轮回之后你寻不到我。
  一 我要嫁人了
  前世今生,几多轮回。走过奈何桥时,饮下一口忘川,把一切都忘了吧。前世的红尘俗世,于我已远;今生的过眼云烟,关我何干?我,如今只不过是一个给路过奈何桥的魂魄递上一碗忘川水的孟婆罢了。
  宸渊来时,我正在忘川河畔取水。
  他俯身牵起我浸在水里的柔荑细细擦拭,语含责备:“不是说过这些事让鬼女来做吗,你怎么又亲自动手?”
  话罢,他捏了个诀将几个葫芦灌满了忘川水,委实体贴。
  我笑了笑:“近几日我闲的发慌,早知出来取水也会被你抓个正着我就不来了。”
  宸渊探手拢了拢我耳稍的碎发,突然柔声道:“织女已经将嫁衣缝好了,天宫改日派人送来。”
  我拿葫芦的手抖了一下,幸好之前用木塞封了口,水没有洒出来。
  许是宸渊太高兴,并未察觉我的异常:“等嫁衣送来你试试,我想提前看你当新娘的模样。”
  最后一句话他侧首贴在我耳旁说得暧昧。我目光微散,掠过他墨黑的发怔怔瞅着涓涓细流的忘川水,忘了躲。
  我要嫁人了,嫁给冥界俊雅贵胄的王——宸渊。
  服侍我的鬼女洛洛说,冥王是三界无数玄女公主梦寐以求的夫君,姐姐真幸福。
  是啊,一只狐狸崽子有幸嫁于冥王,搁哪儿说都是我赚了,可是我却欢喜不起来。
  夜深了,洛洛还在同我讲白天有个过桥女子头上戴的璎珞好看要托黑白无常在人间捎支回来。
  “姐姐要吗?”洛洛问我。
  我摇摇头,不感兴趣。
  “也对,姐姐不施粉黛照样倾国倾城,连九天玄女也不及姐姐美,怪不得我们眼高于顶的王会为姐姐驻足呢。”洛洛揶揄道,眸光里是纯粹的羡慕。
  洛洛天真纯良的模样总会令我想起我在人界的婢女疏影,她跟洛洛一样拥有双溪水般澄澈的眼睛。仿佛家乡迷谷圣泉旁盛开的月芸花,照得人心澈通明。
  那时我还是一只会满山打滚的红毛狐狸,并未幻化成人形,只是作为九尾红毛族唯一的后人,极尽荣宠。
  我时常同疏影这只杂毛狐狸捉迷藏。迷谷繁花遍野,道路曲折宛延。因常年迷雾弥漫,鲜有人迹,所以不少飞禽走兽仙人妖怪都在这方山头修行。几万年来互不侵犯,礼尚往来,倒也其乐融融。
  那一日,我为了不让疏影那么快寻到,意欲躲远些。不料七拐八绕竟出了谷口,误入凡间的狩猎场,遇上了出巡狩猎的皇帝。
  一群披甲打马的人看见我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惊喜的高呼声杂夹着肆意的笑声吵得我头痛。我正思量如何施法金蝉脱壳,一枚不大的石子就凌空飞来打中我的大腿。力道刚好,不至于打折我,却也叫我几日内别想站起来。
  我疼得龇牙咧嘴,一双粗糙的大手毫不怜惜的拎起我呈到为首的人眼前,我还来不及琢磨满脸横肉的士兵进言了些什么,就落入了一个带着微微龙涎香的怀抱中。
  我恍惚着睁开朦胧泪眼,那男子棱角分明,淡漠的眉宇下一双狭长的飞凤眼星光闪烁,明亮得像是暗夜里绽放了的绚烂烟火,让人目眩神迷。
  不知怎的,我蓦然觉得大腿疼的好生厉害,委屈的撇撇嘴,盈于眸底的眼泪哗啦一下倾泻出来。
  见我流泪,那男子却笑了。眸底荡漾着淡淡笑意如涟漪般层层蔓延开来,真是十足的勾魂儿。
  我被他带回了皇宫,既没关着也未拴着,任凭我在金碧熠熠的宫殿里到处乱窜。宫人都视我为吉祥物,每日轮番换人照料。金灿灿地烧鸡要多少有多少,琼浆香果在我全用顶好的绫罗绸缎铺就的狐狸窝里堆成了小山。这等待遇即便是阿爹阿娘在时我也从未享受过。我渐渐打消了逃回迷谷的念头,安心的留在皇宫吃吃喝喝。
  没过几天,我就厌倦了四处闲逛的乐子。越发觉得凡人的玩物华而不实,还不如迷谷守门小仙手里的一把破扫帚,一挥便能扫完大半个山头。
  我终日蜷在小皇帝身旁,他去哪儿我都要跟着。闲暇时他也会将我抱在怀里,用那双温热的大掌轻轻梳理我润着光泽的火红长毛。我总是十分受用,被他摸得身心舒坦便会小脑袋蹭他下巴,惹他发笑。
  日渐天寒,夜里小皇帝索性搂着我入睡,我乖顺的趴在他胸口,一点儿也不知羞。
  他修长有力的手按着我的头,滚烫的肌肤无一不熨帖着我的皮毛,使我每一寸皮肉都暖得发紧。
  夜深灯灭,我心想,其实有人抱着睡觉也挺好呢……
  二.我是来报恩的
  狐狸终归是不被允许长留在人界的,何况我并非一只普通的狐狸。
  族里的长老发现我走丢后用探元术寻到我要带我回迷谷。我四只肉呼呼的狐狸爪子死死地抓着床畔,泪眼婆娑地望着榻上被长老施法迷睡了的小皇帝,心里着实舍不得。
  长老以为我让凡人关傻了,掰开我的爪子一个劲儿的安慰:“颜兮莫怕,莫怕,本尊这就救你回去……”
  怕你妹啊!谁要你救,谁稀罕你救呀?
  回到迷谷我成了最用功的狐狸,整日躲在巢里参悟苦修。长老以为我被凡人折磨了一道开了窍,高兴得很,拼命往我巢里送从太上老君那里讹来的仙丹灵药。
  “颜兮啊,好好儿修行,待日后历劫飞升,修成上神,红毛狐一族就有望了,你阿爹阿娘方能安心了……”长老苦口婆心的对我说,其间还垂了几把泪。
  看着他老泪纵横的狐狸脸,我没敢告诉他生了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女儿,阿爹阿娘恐怕这辈子都没法安心了。也没敢告诉他我修行不是为了晋升上神,只是想幻化成人形去凡间见一个我日思夜想的人。
  历劫飞升的时候我受了不少罪。我天生头脑混沌,早年又不肯如其他狐狸一般用功,提前化形更难熬过天雷劈顶。一百道天雷打下来,我在巢中难受得恨不得就这般死去,可一想到小皇帝如三月春晖的笑容,我又堪堪挺了过去。
  伤口养好后,我诓长老如今我已幻化成人形,只有云游四方求仙问道才好尽快修成上神。长老捋着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吩咐小仙替我收拾好行李,大摆筵席为我饯行。在同类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我背着行囊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谷。
  我腾云找到小皇帝,他正在御书房批折子。见四下无人,我赶紧现了身,着一袭绯红的罗裙突兀地立在案牍前,歪着头欣喜的唤他:“小皇帝。”   他抬首讶然地把我望着。手肘微微一抽竟带翻了一旁的茶盏。褐色的茶水湿了摊开的奏折,晕染出几道深深浅浅的墨团。许是不明白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吓得半响没说话。
  我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伸出细白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喂,是我,我是一年前你救的那只红狐狸啊!”
  说完,我立刻现出原形,窜进他怀里拱了拱柔软的身躯。复又跳到地上,撒欢似的围着他转了两圈。
  见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我挫败的幻化成人形语调凄怨:“叶衡,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人家在迷谷很想你的。
  “你,你是红狐?”他缓慢的眨眨眼,仿佛明白了什么。
  “是啊是啊。”我见他记起我来,开心得连忙握住他的手。但马上又觉得不好意思,收回手绞着衣角,呐呐道:“我叫颜兮,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他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吟了片刻:“你准备如何报?”
  我望着他幽深的瞳孔吞了口口水,试探的问:“以身相许要不?”
  “以身相许?”他一听,上下打量我,黑曜石般的眸子里万千温柔万千复杂,是我读不懂的神色。
  我疑惑了,凡间感人的话本子不都是这般写的吗?
  天宫的七仙女为了报恩下嫁给了董永,妖界的白娘娘为了报恩与许仙成了亲。还是……还是我不如她们生得貌美,小皇帝嫌弃我?思及此,我惊恐的摸了摸脸。
  心道,应该不算太丑吧?
  我一直怀疑叶衡是被我缠得没法子才勉为其难接受我以身相许的。
  他赐我函芙宫,允我贵妃头衔。吩咐御膳房每日换着口味儿为我做烧鸡宴,夜夜留宿在我寝宫,引得后宫一众女眷眼红嫉妒心绞痛。
  他知晓我好赏梨花, 命人在函芙宫后院辟了块土地,植上数百棵梨木。
  东风又拂,,梨花烂漫。
  他搂着我在我耳旁喃呢:“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足跟一软,倾倒在他怀里。胸腔叫一股子酸酸涩涩地陌生情愫填满,幸福的滋味仿佛锅子里沸腾滚烫的玲珑水泡争先往上涌,随即破碎成暖流直达四肢百骸,融入血液流经心房。如此反复,百转千回。
  我从不晓得原来我是会情动的。南海布教时,佛祖曾说,众生弟子我的六根最是清净,慧根最是灵彻。我以为我耐得住七情六欲,这会子才彻悟那时只是尚未遇见对的人。
  尚未遇见叶衡。
  三,做仙嘛,最重要的就是看得开啊。
  单纯如我,总以为那样幸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我甚至开始和后宫才人妃嫔一般每日对镜贴花黄巴巴等着叶衡的垂怜。
  疏影咬着软糯的桂花糕,含糊不清道:“小姐,迷谷接生的羊大婶说……说凡人是不可靠的。”
  疏影是我册封不久历劫化形的,她修行尚浅,命中又未沾有仙根,天雷劈下来她差点丢了性命。得知她是想陪在我身边才逆天化形,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将她留在了宫中,只对叶衡说她是我以前的贴身侍女。
  “羊大婶说的凡人不包括我家叶衡。”我涂着大红蔻丹,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疏影吃完碟子最后一块桂花糕,屁颠屁颠凑到我眼前:“小姐,我听羊大婶说与人成亲要作劳什子双修,你和凡人皇帝双修过吗?
  我执竹签子的手一抖,色料悉数洒在地上。抬眸对上疏影澄净的眼睛我脸颊滚烫,细如蚊呐般“嗯”了一声
  “如何修的?”疏影来了兴致。
  呃……就是他将我牢牢困在身下,灼热的吻如梅子黄时雨般落在我眉间,唇上,锁骨上。然后像剥粽子一样剥掉我的衣裳。
  “疼吗?”疏影又问
  我想了下:“疼。”
  疼的我眼泪直溢差点在床上现出真身。
  时逢大旱,一连几个月也不见龙王布雨洒露。南漠国上下谷物绝收,民不聊生。
  坊间不知怎的流出闲言,说当朝皇帝立妖为妃触了天怒,天降大旱,以示惩戒。
  我一面磕着瓜子一面听几个小宫娥嚼舌根,感叹人间这一遭没白来。虽说红颜祸水这一罪名担的委屈,但好歹也过了一把戏文里扮正旦的瘾。
  疏影气不过,非要去找他们理论。我喝住她,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上仙架子:“我好歹也活了几千年,总不能跟一群凡人小辈计较吧。这要是传出去,往后三界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哟。做仙嘛,最重要的就是看得开啊!”
  话音刚落,叶衡贯有的低沉嗓音就在我身后响起:“朕的贵妃果真看得开。”
  疏影知趣退了下去,我干笑几声,正想打个哈哈绕开话题。
  他却上前几步执了我的手,眸光温柔:“颜兮,你记住,朕不是商纣王,你也不是妲己。”
  因着这句话,我真觉得死了亦是值得的。
  念咒招来土地老儿。原来两年前有位小娘子名唤月扶的死了丈夫,她立志为夫守节,不料夫君还尸骨未寒,她出门置办杂物便被一方恶霸梁贤看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了去。
  小娘子被抢回梁府生生凌辱了十日,回来时已是蓬头垢面形如枯槁。
  她到还坚贞,硬是求隔壁秀才替自己写了一纸状书将梁贤告上了公堂。
  官司自是没打赢,县官一看她要告那富甲一方背后还有一巡抚舅舅撑腰的梁贤,还未对簿公堂,就以诽谤官员家眷为由痛打了她五十大板,逐出县衙。
  那日,她拖着残破不堪地身子回到家中,一条白绫悬梁了结了自己。
  死后,她怨念太深化作了魅飘荡在三界,一咒梁家世代断子绝孙,二咒南漠大旱三年生灵涂炭。
  想要南漠下雨,便得先化去月扶的怨气。
  我布了个香案,让疏影在庭院外守着,拿起案上的招妖铃开始施法。魅的胆子通常较小,更何况月扶还是个枉死的魅。
  我好不容易将她唤了出来,庭外就传来一阵喧嚣声。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群人就闯了进来。
  再回眸,哪还有月扶的身影。
  “皇上,这回你信了吧,她就是个妖怪。”素来和我不对盘的容妃虚挽着叶衡的手,泣道。
  扫了一眼怒气冲冲的一众人,纵使我再愚笨也闹明白了个囫囵。
  “本宫只不过是设个香案祈雨,容妃凭什么污蔑本宫是妖?”我冷笑着质问回去。
  “若真是祈雨又怎么会有招妖铃这等法器?臣妾看你分明是想招来你妖族一同祸国殃民。”她骂道,眸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转而又教唆叶衡:“皇上,你快下旨杀了她呀!”   我满腹恳切地望向叶衡,我不在乎旁人是如何看我的,我只在乎他是如何想我。
  他目光沉沉,瞳孔染满我从未见过的冷漠:“贵妃颜氏行径古怪,德寡才缺,乃贬为庶人,收押天牢听候发落。”
  眼泪流下来,我任由几个侍卫将我押下去。我不想解释,也不屑解释。月老祠的卦婆婆说过,世上总有一个人,即便你不解释,他也会相信你。
  我一度以为叶衡便是世间我不解释也会相信我的人。
  月扶受了惊吓,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现身。我没法子,只得逆天行雨。
  雨还没行好,更大的麻烦就来了。
  诛妖妃,清君侧的事情愈演愈烈。宫内百官罢朝,宫外万民上书,众人都等着皇帝的处决。
  疏影提着烧鸡来看我,我赶紧问她皇上是如何说的。
  她摇摇头:“皇上什么也没说。”
  闻言,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什么也不说是不相信我,还是……
  “小姐,你别担心,皇上还是疼你的。他怕你在牢里饿着,特地出宫买了你最爱吃的烧鸡吩咐我带来。”疏影把手里的烧鸡递到我面前,笑得有些牵强。
  我心下一暖,接过烧鸡揭开包在外边的荷叶,一阵肉香萦绕在鼻尖,我霎时变了脸色:“疏影,这鸡除了你,可曾有别人碰过?”
  “没有啊,这是皇上亲自给我的。”
  “那皇上给你鸡时……有没有说什么?”
  “有……皇上说一定要让我看着你吃完。”
  然后再看着我死是吧?
  我看了一眼傻乎乎的疏影,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告诉叶衡她的真实身份,不然今儿个就该连累她与我一起吃这毒烧鸡了。
  我骗疏影她看着我我吃不下去,让她先行回宫。
  牢外夏雷阵阵,大雨倾柱。
  我至今仍记得叶衡眸光温柔,执着我的手说他不是商纣王,我也不是妲己。
  可最后,我终归是曲解了他话中的含义。
  他不是商纣王,不会为了美人弃了江山。
  我矫情地抹了一把泪,心想:飘香阁换厨子了吗?做的烧鸡可真辣啊!
  四,那只是一场情劫
  洛洛听我讲了一宿的往事,委实乏了。我并无半点儿睡意,将床让与了她。她躺在床上明明困得紧却还不忘拉着我的衣角问,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
  应该是宸渊从天而降逮到了红杏出墙的我,将我带回了冥界吧。
  五千年前,天界与魔族交战,阿爹阿娘以身作符封印了魔尊。天君怜惜尚且年幼的我,不仅逾制赐我神女之名,还将我许给了那冥王之子,护我永世长安。
  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讲,我应该算是宸渊未过门的妻子。
  “我已嫁作凡人为妻,你当真一点儿也不介意?”我问宸渊。
  “颜兮。”他揉揉我的发顶,眼底万分宠溺万分无奈:“那只是一场情劫。”
  那只是一场情劫。
  我随宸渊回到了冥界,倒不是他那句话令我有多感动。只是当时的我需要一个地方,一个人,让我忘记叶衡。
  指腹抚过奈何桥边的三生石,石面上“早登彼岸”四个漆红大字很是醒目,旁边还锲了几行小篆: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世她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
  我蓦然记起洛洛曾同我讲过一个关于三生石的故事。
  几万年前,在忘川河畔还没有三生石的时候。天界的云葵仙子受天君嘱托到人间报恩。不食人间烟火的她耐不住七情六欲,初尝禁果爱上了当时金榜题名的状元——宁羲。
  那时的天界还不开通,不似现在连二郎神君也可以娶一个凡人女子为妃。
  年少轻狂的他们不惜触犯天条,妄想双宿双栖。但茫茫三界,他们的爱情何其小?
  冒犯天规,玉帝降罪。云葵被除仙籍,囚禁欲界,看尽人间繁华千落,生死离别,终生不得踏出一步。念及宁羲一介凡夫俗子,便将其贬入地狱,再世为人。可路过奈何桥时,宁羲情愿魂飞魄散也不饮忘川水。彼时的孟婆甚至动用了极刑,强行把忘川水注入宁羲体内。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他依旧没有忘记云葵,失掉前世记忆。只因他有一根连忘川水也无法融断的情丝,对云葵的眷恋超越了三界。
  从此,他化作了忘川河畔的三生石,注定生生世世——望穿秋水。
  “真是对生不逢时的苦命鸳鸯。”我依葫芦画瓢将这感人的话本子讲给宸渊听后如是感叹。
  宸渊默了一会儿:“颜兮,爱上凡人是会受伤的,不要成为第二个云葵。”
  隔日,天界派人送来嫁衣,。
  我见洛洛和几个鬼女捧着嫁衣激动得紧,便退了出来,打算去寻宸渊来看看。
  行至玄烨殿,他人却不在。青玉书案上摆着翻开的生死簿,我心生好奇,不由拈指随意翻了几页。眼波一转,竟觉得其中一行生辰八字好生熟悉。
  门外脚步声渐近,慌忙放好生死簿子,便听闻宸渊唤我:“颜兮……”
  我回首朝他莞尔:“嫁衣送来了。”
  他出乎意料的只是点点头,上前几步状似无意间收好生死簿子,方才转身牵过我的手:“走吧,去试试。”
  我怔忡了半响,缓缓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说:“宸渊,我想回凡界看看。”
  五,只是月老酿的忘情水
  我特地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辰回宫,因为白昼间突然冒出一个五年前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妃是会吓到人的。
  对了,还有叶衡,不知他看到我没死会不会很失望?
  我是在函芙宫找到叶衡的。
  净室内灯火通明,所有陈设居然还是我走之前的摸样。
  叶衡躺在床上,紧闭的眼,微蹙的眉,冰冷的侧脸,轻启的薄唇,好似在梦呓。
  我倾身去听,反反复复却只听到一个名字。
  颜兮。
  我颤抖着手去描他的眉,喃喃:“当初明明是你不要我的呀,怎么我走了你却落得这副模样呢?是你总算晓得了我的好,还是你后来的那些个妃子都不如我啊?”
  话音刚落,手便被握住。我懵懂回神,正看到他缓缓睁眼。昏黄的烛光下,那总是深邃的眸子静无波澜:“你回来了?还是,”他顿了顿:“朕又在做梦?”
  胸口一窒,我呆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愈来愈模糊,愈来愈模糊。我伸手拭泪,手还没够上,泪水已经“啪嗒”掉下来,正好落在他唇边。
  他怔了一下,眼神逐渐清明,伸手抚上我泪水涟涟的眼,嗓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低沉暗哑: “颜兮,你回来了。”   我再也忍不住,俯身趴在他胸口,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哽咽道:“阿衡,我回来了。”
  他抬起手给我拭泪,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过我的眼角,一贯沉稳的嗓音里竟夹杂了几丝颤意:“疏影告诉朕你殉身求雨,已经……”
  他没有说下去,后面的话我却已经明了:“傻瓜,我是九尾狐狸,当然是有九条命啊!”
  对于叶衡一直不相信我是真真回来了这件事情,我感到很是郁闷。他勒令我每日除了早朝,其余时候都必须在他视线范围内活动。
  以至于我见到疏影已是回宫小半月后。
  哦对了,疏影现在已经不是侍婢疏影了,而是宫人口中圣宠正眷的疏妃。
  我提着酒去看疏影,她锦衣华服的模样与我想象中不差分毫,只是眉宇间的几分惆怅和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哀伤让我觉得十分陌生。
  “姐姐。”她唤我,一如多年前我俩还不知人界疾苦亲密无间的时候,仿佛我从未离开过。
  我却不能一如往日,一如往日的锦绣流年心无芥蒂的回应她。挥手屏退宫人,我端出两杯酒放在檀木小几上。
  “疏影,还记得在迷谷打赌时我老是输给你。多年不见,今日我们姊妹俩就再赌上一局可好?”
  “怎么个赌法。”她问。
  “桌上的两杯酒有一杯是鸠酒,咱们就赌谁会喝到那杯酒。”我嘴角浮现出淡淡笑意。鸠酒是狐族长老处死族内叛徒的致命法宝。这一点,疏影大抵是知晓的。
  果然,她抬起眼来,两丸如水晶莹温润的眸子里惊讶万分。许久,她摇了摇头,眸底有一种极致的凄凉与绝望慢慢扩散。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已拿过桌上的两杯酒悉数灌入了口中。
  杯盏落到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碎成数片。
  我颦眉瞧着疏影,问:“你这又是何苦?”
  疏影说:“旁人都传我圣宠不衰,焉知夜夜惜檀宫内他方是听我一遍遍讲你历劫飞升的故事入睡。”
  疏影说:“他长醉三日总是反反复复问我为何殒身求雨的是你,不是我?”
  疏影说:“邻国使者献上一名容颜六分似你的舞姬,我以为叶衡会收纳那舞姬当作你的替身,没想到他只是将其赐给禹王。他说,直至今日,他才觉知你真是去了,看见和你长得像的女子,他常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你,不是她们?”
  疏影说:“……”
  疏影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我怀里,慢慢阖上了眼。我伸手捋顺她凌乱的青丝,召唤坐骑麟蜉兽将她驮回了迷谷。
  酒不是鸠酒,只是月老酿的忘情水。
  疏影从小与我厮混到大,本性是不坏的。她不过是给情魔迷了心智才会在烧鸡里投毒,逼我离开;才会施法变出一具假尸体,诓叶衡我殒身求雨而死。麟蜉兽会护她回迷谷好好儿睡上一觉,待她醒来便又是那只天真豪放无忧无虑地杂毛狐狸疏影了。
  天,越发暗沉。
  我徒步行至御书房,叶衡埋首在批折子。
  我静静立在殿外远远地望着他,真希望时光就这般弹指一瞬地老天荒。
  六.这需是九命换一命的法子
  宸渊脚踏一袭祥云出现时,我便晓得偷换阳寿的事情已经败露,我大限已至。
  去寻宸渊那日,我无意中窥见的生辰八字是叶衡的。生死簿子上分明记载着他阳寿已尽,命不久矣。
  他玄衣随风摆动,那一张魅惑众生的脸怒气盎然。他愤懑地把我望着,寒意乍现的眸光像是恨不得在我身上剜出两个窟窿。
  我心虚垂眸,适时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哀恸。
  再次抬眸,我扭动着身子朝旁侧为我剥甜橘的叶衡身上贴去,笑得眉眼弯弯:“阿衡,我要去看梨花。”
  他扭过脸,薄唇落在我嫩白的脸上,含含糊糊道:“小傻子,现在哪来梨花?”
  我撅起嘴,抱住他臂膀撒娇:“那,去看梨树也行。”
  叶衡听后哭笑不得,终归是起身牵过我的手:“走吧。”
  时值冬至,寒风袭襟。
  庭院里的梨花早已凋零,唯剩下枯枝残木,伴随着点点风霜,更显萧瑟。
  叶衡撩袍席地而坐,我偎在他怀里,一张削瘦的巴掌脸在火红貂衾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苍白如纸。
  叶衡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搂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寒风飒飒,我分明感觉体内叫元灵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流失,躯体渐趋冰冷。过了许久,我终究是咯了一口血。
  血滴在雪白的云衫上,渲染成朵朵红莲,妖娆纷繁。
  叶衡伸出拇指拭去我嘴角的血渍,眸底痛楚分明:“颜兮,告诉朕,你到底怎么了?”
  自从回宫后,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叶衡其实早有察觉,只是我们彼此谁也不愿说破。
  神仙都没办法的事,他又能如何。
  我仰起脸,不知该是什么表情,只得笑了一笑:“阿衡,我恐怕……是活不成啦。”
  我明显感觉叶衡高大的身形一震,他垂下头来,低声说:“别胡说,你是狐狸,有九条命。不会死,对不对?”
  叶衡是何等聪明的人,在我说出那句话时他就应该明白,我并非狠心要让他难过,是再没有办法了。可他还是执意要向我求证我不会死。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自欺欺人。
  我想笑,却发现连呼吸都是痛的:“移阳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法术,也是红狐一族的传世禁术。这需是九命换一命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红狐一族是不会用的。”
  而我逆天求雨时便用去一条狐尾,硬是用八条狐尾换一命怕是……得灰飞烟灭了。
  他手臂一颤,声音不稳:“不会的,一定还有办法。你乖一点,别说话,我带你回迷谷找狐族长老。”
  我摇摇头,埋进他肩窝:“假如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活不下去,要和我殉情?”
  不等他回答,我又说:“阿衡,天道惜生,殉情的人会受到惩罚,三生三世终将擦身而过。所以,你要好好儿活着,长久而平安的慢慢老去。你若殉情,我怕……三世轮回之后你寻不到我。”
  叶衡的身子晃了晃,苍白脸色更显苍白。他用力搂着我,紧得就像要将我揉进血骨。
  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仅凭着逐渐稀少的意识断续道:“我原本……不想回来的……可我太想死在你的怀里……日后你要喜欢上别的女子……一定不要让我……知道。”
  我终于睡倒在他怀里,往事如一盏旋转不休的走马灯,记忆闪烁,我恍惚又回到满园梨花璀璨,他执了我的手言上穷碧落下黄泉,只愿与尔约白头那日。我朦胧睁开眼睛,但见满目繁花,灼灼其华。
  尾声
  这是颜兮消失在亘古间的第四个年头,如她所愿一切静好。
  疏影醒后,忘却了凡界历经的那一劫,只是如众人一样以为颜兮嫁来了冥界。宸渊偶尔去探望狐族长老,她也会在殿外怯怯地守个大半日,等他出来只为问上一句小姐过得好不好?
  叶衡寻了阴阳师将颜兮生前留下的一缕青丝做成式神。望着与颜兮姿容一般无二的女子,他冷竣的嘴角终归是有了一丝笑意。他好像是相信了那个天道惜生,三世轮回的幌子,
  又好像没有。不过信与不信已经不甚重要了,起码他现在还好好儿活着,会如颜兮所愿长久而平安的慢慢老去
  宸渊不知使了法子如期与颜兮成了亲。他时常会去颜兮在奈何桥往过的华容殿,拿出一面雕花镂空的铜镜,久久凝望镜中熟悉的如花睡颜。
  那是颜兮六神俱灭时,他化去五千年的修行逆天留住的一缕精魂。伊人已逝,他并不敢奢求自己还会得到些什么,只是有时会突然很想很想,初见凌霄宝殿天君身侧那只会对他张牙舞爪的小小红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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