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红楼梦》中的色彩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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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中国最伟大的古典小说艺术家,曹雪芹可谓百事通,棋琴书画、吹拉弹唱、园厨药卜……样样精知。更为神妙的是,他在小说中对细微之处更是精雕到了极致;这恰是其他小说——如《水浒》《三国》所无法企及的。笔者仅以色彩为例,作一点探讨,以便细品《红楼》之深味。
  先看王熙凤的出场着装与色彩:
  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见第三回 林黛玉进贾府)
  王凤姐把能戴的、能绾的、能套的、能挂的、能穿的、能罩的、能披的、能系的,全弄身上了,生怕不能表现出富贵。其衣物饰品均色彩浓艳——金黄色、朝阳色、赤金色、青绿色、玫瑰色、大红色、翡翠色,五彩缤纷,生怕不耀眼,生怕不能引人瞩目。有这些炫目的衣物,用今天的话说:王熙凤是个十足的大土豪。
  在书中,王凤姐衣着的浓艳多彩,与林黛玉的清雅别致形成了鲜明对比;于是,王熙凤的貌美神空、内心低俗、喜招摇、爱高调、半文盲的形象,立刻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中国传统古典小说描写人物形象,常用肖像描写,而用色彩来表现人物形象,应该说曹雪芹最为别出心裁。
  而贾宝玉出场时的衣物之色彩,同样引发了后世读者极大的猜测兴致: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见第三回 林黛玉进贾府)
  以中国的传统文化来看,五彩丝系臂,寓意健康长寿;五彩丝束腰,寓意爱情长久。用五色丝缕相互牵连,叫做“相思绶”。文中的五色丝绦,当然是爱情的寄托。
  各位读者请注意,贾宝玉腰上系五色丝绦、项上美玉也是由五色丝绦穿挂,“五色丝”其实大有含义:此丝带由五种颜色的细线结编而成,在中国古代,五行“金木水火土”对应之色彩是“红黄青白黑”。“五色丝”则代表爱情。亦有古文献为证。
  汉时习俗,七夕以彩线相缚,表示相爱。《西京杂记》卷三载:到了农历七月七日,宫廷人士则“临百子池,作于阗乐。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之相连爱。”(宋曾慥《类说》录《西京杂记》作“相怜爱”)当年的刘邦与戚夫人也见识或上演过此戏;非常明显,“五彩丝”在中国古代寓意着爱情。
  此风俗,到清朝犹是如此,明末清初大诗人吴伟业的《子夜歌》之五:“双缠五色缕,与欢相连爱。尚有宛转丝,织成合欢带。”此诗,又为“五色丝”的爱情注解,加了一个佐证。贾宝玉腰间的五彩丝宫绦,项上的五色丝系美玉,都在黛玉的眼中呈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预示了“宝黛爱情”之走向。
  而对于“金玉良缘”的女主角薛宝钗,曹雪芹同样用色彩来暗示其未来。宝钗的房间过于素白:
  贾母……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
  贾母摇头说:“使不得。……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说着,叫过鸳鸯来,亲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见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宝钗房间十分朴素,但贾母一见,并不高兴。想一想也是:贾母生活奢华,挥霍无度,就连贴身丫环鸳鸯也穿着绫罗绸缎,吃着精品美食,而宝钗如此节俭,让贾母、让大家情何以堪。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宝钗的房间一片素白如雪洞一般,真的让人摇头:这不像个年青活泼、向往爱情的姑娘的闺房,却太像守节寡妇的守节堂,而就连真寡妇、大嫂子李纨的屋子怕也不会如此。难怪贾母连连摇头:忌讳!
  大观园建成之后,房间是依据自己的爱好而选择、而装修,宝钗既然选择了这样的“白色”,除了她向大家(尤其贾母、王夫人)暗示自己朴素之后,怕是与她的心境有关。此时 的贾府,还是鼎盛时期,但曹雪芹早已不动声色地向读者指出:应该来的将要到来。
  作品中还有一处以色彩来写人物的个性:
  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一时史湘云来了,……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褃/小袖掩襟银鼠短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众人都笑道:“……打扮成个小子……更俏丽了些。”(见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曹雪芹祖上本来就任江南织造,对衣料与服装当然自有研究,款式与色彩描写得十分精当。
  林妹妹是红妆素衬,白与红相搭,从头到脚都亮起来。众姐妹一个比一个喜庆,她们把赏雪会变成了时装表演会。而在一片红妆中,寡妇李纨一身青色呢子衣可以理解,而年青美丽的宝钗竟然也穿一件莲青色的鹤氅,色彩何其相似。这就预示着她后来的守活寡。
  色为心声,衣为人意。原来,曹雪芹用寻常的色彩,描绘或交待了许多许多不易察觉的内涵,让读者一品而三叹。
  如此细致细腻的色彩细节,非曹公这样的大家不能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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