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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翰（1900—1928）字桂根，湖南衡阳洪市镇余家大屋人。1900年农历八月出生在其父亲做官的湖北秭归。童年是跟随祖父、母在湖北、江西等地度过的。1912年全家回到衡阳，住在衡阳市湘江东岸的杨家花园里。夏明翰的父亲曾做过秭归知县，1901年又钦加三品衔，署理归州知州，继而被派往日本考察政务。祖父中过举人，做过京官。外祖父是清末翰林，国史馆秘书，母亲也能善诗文。少年时代的夏明翰就受到了父母追求科学民主和维新变法思想的熏陶，养成了爱读书、善思考的习惯。
怒撕军阀赠字
1917年春，夏明翰进入湖南省立第三甲种工业学校(位于衡阳)读书。在校期间，他组织成立了革命团体“砂子会”，并用诗歌和绘画揭露军阀卖国贼的丑恶嘴脸，宣传反帝爱国思想。
1918年10月的一天中午，夏明翰放学回家，见宽敞的家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檐下张灯结彩，石级上散落着一片红红绿绿的爆竹皮，一派喜气，不由得暗自纳闷：“又有什么好事？”
夏明翰踏进厅堂，一眼便见墙壁上新挂着一幅横条书法，上面写着8个大字：“德盖衡岳，誉满湘南。”上款是：“时济公雅正”，下款谦称“蓬莱秀才子玉学书”。夏明翰知道“子玉”是北洋军阀吴佩孚的字，此人籍贯山东蓬莱，出身清末秀才，后来混迹行伍，喜欢题诗赠字，附庸风雅，为此还博得一个“儒将”的美名。他率军入湘攻占衡阳后，纵部掳掠奸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扰得全城鸡犬不宁。
这是一幅吴佩孚题给他爷爷夏时济的题字。夏明翰盯着字幅，脸生怒气，双眉紧蹙，一言不语。这时妹妹明衡走过来，说：“哥哥，妈妈说今日上午吴佩孚骑着高头大马到我们家来了呢！”
原来，吴佩孚为了巩固地盘，扩大势力，树立名望，采用多种手段，四处活动，笼络衡阳有名的官僚、士绅。夏时济是前清遗老，衡阳耆宿，吴佩孚戎装整齐，亲来夏府拜望。夏时济居然打着赤膊相迎，以示“坦坦诚诚”。吴佩孚为了感谢夏时济的“坦坦诚诚”，回到公馆后打发副官送来一幅字幅。夏时济如获至宝，连忙吩咐家人将字幅装裱好，高悬正厅。
而夏明翰呢，此时正是反对吴佩孚屯兵衡阳的进步学生领袖，他恨死了这个独夫民贼。字幅的意思很明白，既在捧人，又在自吹，一副滥调。同时，他也恼恨爷爷这种拜倒在军阀面前的行为。听了妹妹这么一说，夏明翰越看越气愤，他搬过一张凳子，跳上去“哗啦”一声，把刚挂好的字幅扯了下来，撕成碎片，又搓揉一团，用力向屋后的天井抛去。
说来也巧，夏时济从厕所方便出来，正哼着戏文，路过天井，忽见一个纸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脑门上，然后掉在地下。他以为是邻院的顽童作弄，正待发作，准备大骂一场，但拾起纸团一看，竟是上等宣纸，顿觉奇怪。他急急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不是吴大帅相赠的题字吗？
这还了得！夏时济气得面无血色，双腿打颤，跌跌撞撞走进客厅，怒冲冲指着夏明翰恨声骂道：“你这个小畜生！你……你疯了！”
“我没有疯！”夏明翰毫不畏惧，针锋相对地反驳，“把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当作贵宾，把几个歪字视若珍宝，像什么话！这不是自欺欺人，愚蠢至极吗？”
“我打死你这个孽种！”夏时济怒从心头起，操起门角落里一根木棒就打。此时，妈妈陈云凤毫不犹豫，一闪身站到夏明翰面前，紧紧护住儿子。夏时济更加恼怒，斥骂道：“你……你教子忤逆，辱污祖先！”
陈云凤心不跳、思不乱，从容回答：“公公，您听我说几句。吴佩孚是什么东西？不就是臭名远扬的清朝逆贼吗？不就是镇压蔡锷护国军的刽子手吗？一个草莽武夫、几个难看的歪字，值得几何？要说学问文章，您老是钦赐进士，学林共仰。吴佩孚不过一酸腐秀才，胸无点墨，士子嗤鼻，路人侧目，他一幅字条值得您这么看重，难道不怕贻笑儒林？吴佩孚屯兵衡州，坏事干尽，人人唾骂，个个指背，这些您老也知道。再说，此处是供奉祖宗神灵、圣人牌位所在，若挂上吴佩孚的歪字，岂不垢辱祖宗，玷污圣贤吗！我夏家乃学士门庭，世代书香；夏家儿郎，顶天立地，铮铮铁骨，岂能拜倒在杀人魔鬼的膝下？”
陈云凤一席话，彻底缴了夏时济的“械”。虽然她表面上讲的是封建伦理，但是骨子里却是对夏时济敬奉军阀的行为放了一阵“排炮”，刚柔相济，有理有节。夏时济自然听得明白，却无法反驳，只得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晚上，夏明翰画了一幅讽刺吴佩孚的漫画，并题上一首讽刺诗：“眼大善观风察色，嘴阔会吹牛拍马，手长能多捞名利，身矮好屈膝磕头。”贴在书房里供弟妹们作笑谈。此诗真是把军阀、政客们的丑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他的弟妹夏明震、夏明霹、夏明衡等，一同拊掌大笑。母亲陈云凤看到，赞扬道：“画得好！也写得好啊！还要加上两句才尽意呢。”
夏明翰忙问：“请妈妈教导！”
陈云凤略略一想，说：“就加上‘心思在丧权辱国，枪炮供屠杀同胞。’如何？”
儿女们高呼：“妈妈高手！”
恰好，夏时济打书房门口经过，看了这一幕，叱喝道：“不知尊卑！”然而，回答他的是一片哄笑。
火烧家藏日货
1919年，“五四”爱国运动的洪流席卷全国，也震醒了沉睡的衡阳古城。夏明翰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开始读进步书籍，并参加游行和反对军阀的活动。他作为湘南学生联合会的总干事，连日来带领进步学生、店员和工人组成的小分队，戴着红袖章，到大街小巷进行反帝爱国宣传，查处日货，拿办不法商人。可是吴佩孚暗中勾结夏时济等士绅，千方百计阻挠进步学生的爱国运动。因此，他与祖父的矛盾也日益尖锐。
一天下午，夏明翰和妹妹明衡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因为这天上午“战果”辉煌，他们的小分队从顽固的奸商立生昌货栈里搜出了大批的洋布、洋皮鞋、洋伞和洋帽，狡猾的老板捧出一盘白花花的光洋，点头哈腰地往夏明翰的怀里塞，妄图叫他“手下留情”。夏明翰飞起一掌，光洋被打落一地。他们把洋货堆放在潇湘码头的空地上，点起火烧了个痛痛快快。夏明翰还写了一副对联，贴在码头两旁的柱子上：“洋衣、洋帽、洋袜子，头发也有洋气；卖国、卖民、卖祖宗，江山也快卖完。”路上，兄妹俩商量好了，要在自己的封建官僚家庭里来一次革命，“炮轰”爷爷，凡是日货统统拿出来烧毁。可是等他们回到家中一看，哪里还有日货的影子，连挂在墙壁上的自鸣洋钟也不翼而飞。夏明翰皱着眉头对妹妹说：“肯定是爷爷受到吴佩孚的指使，把日货藏起来了。”
“是呀，他对吴佩孚可是言听计从的。”夏明衡答道。
“只有妈妈在家，我们去找她问个明白。”夏明翰提议说。
正这时，陈云凤撩起衣裙，轻轻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知母莫若儿，夏明翰深深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位通情达理、思想开明，具有强烈爱国精神的女性。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妈妈，日本东洋鬼子太可恶了，对我国大肆进行经济掠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这些爱国青年忍无可忍，要用实际行动表示反抗。如果只是到处搜查人家的日货，而自己家里藏着的日货不交出来，您想，那怎么能革人家的命？别人会说我们是口头爱国派。所以，请您告诉我们家里的日货都藏哪里了？”
陈云凤缓缓地说道：“明翰、明衡，妈心里清楚，日货当烧，国耻不忘！只是家里这些东西，是几十年来，祖辈们花了不少心血才攒拢了的，你们要败家，爷爷……”
“妈妈，您听我说！”夏明翰像在街头对广大农、工、医、商演讲一般，感情奔放，慷慨激昂地对妈妈说，“家里这些日货，并不是祖辈花了心血得来的，他们做工了没有？务农了没有？经商、行医没有？都没有。而是用人民的血汗换来的，耗尽的只是工农的心血，这样的家不败，这样的日货不烧，江山都快完了，国家怎能保住？人民怎能生存？是要家还是要国呢？”
儿子的一番道理，句句说在母亲的心坎上。陈云凤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好吧，我告诉你！”
夏明翰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日他难得去的酒房里的屋角竟有一扇小门被大篾篮遮住，它通向夹墙，爷爷把日货全都藏在里面。这夹墙是当年造房子时留下的，为的是防止强人打劫，这个秘密的地方只有爷爷和妈妈知道。
陈云凤打开小门，见儿子正要动手搬日货，又猛地停住了，便问：“明翰，难道又舍不得烧掉？”
“不！”夏明翰说，“妈妈，我要为您找一条脱身之计。不然，爷爷会找您算账的。”
夏明翰十分清楚母亲的处境，在这个封建家庭里，她必须重德重孝，不能忤逆尊长。于是他退出夹墙，等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再做行动。
夏时济已年近七旬，每到后半夜就没睡眠了。天刚拂晓，他忽地听到隔壁酒房里一群老鼠在打架，“叽叽咕咕”叫得好欢，不由担心藏在夹墙里的日货，那里有不少东洋软缎，珍贵得很，要是被老鼠糟蹋了，岂不可惜！他点亮一盏油灯，轻脚轻步走进了酒房，果然才到门口，便见门槛上有一堆老鼠屎，心中“咚”地一跳，慌忙掏出钥匙，打开铁锁，在夹墙内细细察看了一遍，见没有老鼠咬动的痕迹，这才放心锁上门。这时，夏明翰像是从地里钻出来，忽地站在他面前。夏时济大惊失色：“天还没亮，你起来干什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去厕所，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往这儿走，一下子钻进墙壁里去了，还以为是贼哩，没想到是爷爷。”夏明翰说着，心里暗暗发笑，自己略施口技，又在门槛上放了几粒老鼠屎，就把爷爷引出来了。
“小畜牲，快快滚开！”夏时济大声斥道。
翌日上午，趁着爷爷外出之际，夏明翰和夏明衡拧开铁锁，钻进黑洞洞的夹墙里，把所有日货全都搬了出来，堆在后院的天井里，点起火烧了个精光。
当夏时济闻讯赶到后院时，他苦心经营的家业已被无情的烈焰吞没，一片片黑色的布灰向空中飘去，气得他两眼发黑，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唤地的喊道：“我前世作了什么孽，出了这个遭天雷打的败家子。气死我了！”
智拒吴府联姻
在吴佩孚看来，夏明翰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扰得他坐卧不宁，伤透了脑筋。三姨太张佩兰见吴佩孚对付不了一个青年学子，扭动着水蛇腰走过来，献上一计。
张佩兰告诉吴佩孚，夏明翰是个激进分子，在青年学生中很有威望，对付他硬的不行，必须来软的。她让吴佩孚把在衡阳的侄女吴莹莹嫁给夏明翰，两家联姻，结为秦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还能拴不住这匹“烈马”？吴佩孚一听，高叫：“妙！妙！”于是立即吩咐副官去夏家说媒。
志不同，道不合，夏明翰哪肯依从？他对祖父巴结军阀非常恼恨，他斩钉截铁地说：“要我屈从吴佩孚，做他的俘虏，除非日出西方，湘水倒流！”陈云凤也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可是在这个封建家庭里，夏时济是一家之主，可谓一言九鼎。陈云凤无力阻拦，只得安慰儿子道：“明翰，别急，慢慢想法子吧。吴佩孚这家伙，无才无德，娶了五房姨太太仍嫌不够，还经常去点香阁宿妓鬼混。”
聪明的夏明翰听了，灵机一动，妙计顿生。他附着母亲的耳朵嘀咕一阵，然后母子俩相视而笑。
这天以后，每到夜晚，夏明翰就像个大侦探似的，频频来往于吴佩孚的公馆和妓院点香阁之间，终于摸清了情况。原来吴佩孚常常于半夜之时，坐一乘小轿，用黑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偷偷摸摸地去点香阁，不等天亮又坐着小轿回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吴佩孚又坐着小轿，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不紧不慢地前行。一个机灵的黑影紧跟不舍，左躲右闪，这黑影便是化了装的夏明翰。他头戴一顶棕色宽边礼帽，身着一件黑缎长衫，一副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俨然一个纨绔子弟。
轿子穿街过巷，终于在一栋古色古香的门楼前停下，煤油吊灯照着“点香阁”3个隶体大字。身着便服的吴佩孚急急钻出轿门，幽灵似地上了二楼名妓小桃红的厢房。
过了半个时辰，夏明翰也来到了二楼，开了一个房间，老鸨满脸谄笑，嗲声嗲气地问：“少爷，来个姑娘陪夜吧。”
“去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夏明翰厌恶地瞪了她一眼，扔下两块光洋，待老鸨走后，他便闩上房门，拿出藏在长衫里的一只锃亮的楠竹吹火筒，合衣倒在床上，毫无睡意。他哪里睡得着呢？他要密切监视着对门厢房里的“猎物”。
楼下响起了雄鸡的长长啼唱，已近五更天了，对门厢房里有了响动，夏明翰一骨碌爬起来，他估摸吴佩孚要回府了，连忙拿出那只又圆又滑的吹火筒放在楼梯上，一闪身又进了屋，轻轻地关上了门。
吴佩孚悄悄地走了出来，刚踏下楼梯，忽地“哎呀”一声惊叫，右脚一滑，失去重心，“砰”地摔倒，接着“骨碌碌”地像滚坛子一样滚下了楼。原来他的右脚正好踩在吹火筒上，摔得鼻青脸肿。
这下子，老鸨吓得六神无主，急慌慌唤醒众人，七手八脚将吴佩孚抬进轿里，匆匆离去。
吴佩孚宿娼嫖妓摔伤的丑闻很快传开，街谈巷议，沸沸扬扬。陈云凤忍住笑，对夏时济说：“公公，吴佩孚身为北洋大帅，读圣人书，知圣人礼，却德行败坏，伦理难容，衡州城里人人皆知，臭名昭著。与这样的人结亲联姻，岂不有辱我们夏家门庭，且被人耻笑，您老赶快回绝才是呀！”
夏时济是个封建卫道士，满肚子礼义廉耻，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他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不再提联姻之事了。
劈牢投身革命
夏明翰自抄家门，一把火烧了家中的日货，夏时济咬牙切齿，又气又恨，加上夏明翰所在学校的校长以及奸商、恶绅联合起来，实行车轮战术，走马灯似的来到夏家，告状的告状、诉苦的诉苦，闹得夏家乌烟瘴气，日夜不宁。尤其是吴佩孚受了联姻不成之辱，图穷匕现，指使官府下了株连夏氏全家的警告，使夏时济寝食难安，没几天就病倒了。最后，在吴佩孚的威逼下，他终于下定了“大义”灭亲的决心。
连日来，夏明翰因带领同学在大街小巷里奔走呼号，在豪绅家里查禁日货，累得精疲力竭。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已是子夜时分了。他躺在床上，脑袋一挨上枕头，便“呼噜噜”地睡着了。当他被弄醒时，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原来狠毒的爷爷趁他熟睡时，吩咐家人将他捆了，准备抬去沉塘，以绝“祸根”。
陈云凤看到这种情景，心如刀割。这时，她才彻底看清了夏时济的伪善面孔和毒辣手段。这一夜，陈云凤没有合眼，天快亮时，她终于做出了决定：拼死拼活也要救出儿子，让他远走高飞。她悄悄跑到铁炉门大街，找她的表叔衡昌货行的老板李之源帮忙。
李老板与夏时济是至交，为人正直，当他听完陈云凤的述说，大骂夏时济不仁不义，并决定以摆寿宴、推牌九为名把夏时济诓出来，然后由陈云凤劈开私牢，救出夏明翰。谁知，夏时济也很狡猾，他深怕儿媳打主意救子，硬守在家里“监斩”，拒绝一切宴请。
眼看又过了一夜，就要将明翰沉入深塘，陈云凤急得团团转，她跑到“牢房”边，隔着窗子，肝肠寸断地说：“儿啊！娘救不了你啦！……呜呜……”
夏明翰望着痛哭的母亲，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他多次临摹过的《神道功德碑》字帖，平静地说：“妈，天无绝人之路，我已想好了一个办法……”
陈云凤把耳朵贴近窗棂，听儿子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她点点头，眼里闪出了光彩。她连忙跑出门，会见了丈夫生前的好友、衡阳县议会议事长谭家佑，请他依计而行。
傍晚，一顶油布竹轿缓缓地抬进了夏府的大门，绿绒轿帘掀起，走下衣冠楚楚，斯文一脉的谭家佑。夏时济闻报，慌忙拱手相迎。
寒暄数语，宾主坐下，谭家佑道：“怡恂（夏时济的字）公，吴大帅屯兵衡州已历三载，议会多次商量过要为他立一座功德碑。吴大帅闻知，喜不自胜，已派员敦促议会早日落成。这碑文么，勒石千古，只有请您提笔，学生特来恭请老太爷即去议会，今晚先磋商个大致内容。”
“老朽不才，惭愧！惭愧！”夏时济连连摇手。
“哎！老太爷不必推却。谁不知您是钦赐进士、文章巨擘、衡州名流，非君莫属，非君莫属啊！”
“那……老朽近日家事缠身，可否容我改日再去？”
“不行啊！”谭家佑面孔变得严肃起来，软中带硬地说，“吴大帅的脾气，怡恂公也是知道的，要是怪罪下来，你我担待不起呀！”
夏时济无话可说，不得不去。临走时他吩咐心腹家人老邓头务必严加看管“牢房”，万不可让夏明翰逃走。
掌灯时分，陈云凤从厨房里端来几碟香喷喷的老酒，款待看守夏明翰的仆人老邓头。老邓头是个酒鬼，平时只要一闻到酒香，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可是今天他心里清楚，酒醉误事，让夏明翰跑了，可不好向主子交代啊！
精明能干的陈云凤自然明白老邓头的花招，她眉头一皱，立即跑到厨房里，油炸了一大盘花生米，又香又脆，这是老邓头平素下酒的心爱之物。果然，老邓头把一大盘花生米嚼个精光，但是他仍然不轻易喝酒。即便这样，没过多久，老邓头就腹中难受了，快步钻进茅厕，大泻不止，拉的次数多了，后来竟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原来，陈云凤油炸花生米时加了“料”，虽香甜可口，却使得他腹泻难当，几乎奄奄一息。
此时，陈云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利斧，同二儿子明震来到“牢房”，劈开“牢门”，救出了夏明翰。夏明翰破窗跳出后，用斧头砍倒后院的一棵桂花树——这棵树被夏时济看成是夏家官运亨通、家庭兴旺的“宝树”。出了“牢笼”，为了躲过吴佩孚的追捕，陈云凤把夏明翰藏在湘江边的一条小船上，然后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银圆塞在儿子的手里……
当天夜里，夏明翰离家出走，找到了还在衡阳指导学生运动的何叔衡，何叔衡拍着夏明翰的肩膀道：“你这是一个勇敢正义的举动，革命青年就要有这种同封建势力决斗的勇气。”事后，何叔衡还特地为夏明翰题了一首诗：“神州遍地起风雷，投身革命有作为。家法纵严难锁志，天高海阔任鸟飞。”
1920年秋，经过“五四”运动洗礼的夏明翰，同何叔衡一道来到长沙，结识了仰慕已久的毛泽东。1921年冬，在毛泽东、何叔衡的介绍下，夏明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入党后，夏明翰在长沙从事工人运动，参与领导了人力车工人罢工斗争。夏明翰按照中共湘区特委的指示，领导了声势浩大的长沙人力工人的罢工斗争，并取得了完全胜利。1924年，夏明翰担任中共湖南省委委员，负责农委工作。1925年，夏明翰又兼任省委组织部长、农民部长和长沙地委书记。他经常化装成农民，深入长沙、平江、浏阳、湘潭等县农村调查研究，了解农民的生活状况。1926年2月，夏明翰被党中央调到武汉工作，担任全国农民协会秘书长，兼任毛泽东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秘书，并在农讲所授课。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血腥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夏明翰闻到消息，非常悲愤，挥笔写下了：“越杀胆越大，杀绝也不怕。不斩蒋贼头，何以谢天下！”的短诗。为了“斩蒋贼头”，夏明翰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了第二次北伐的革命军，在邓演达主持的政治部思想部担任宣传部长，并随军到达河南前线。1927年6月，党中央又将夏明翰调回湖南工作，继续担任湖南省委委员兼组织部长。
这时的中国共产党已被迫转入地下活动，为了保守党的机密，做好党的工作，夏明翰经常改换住宿地点。7月大革命失败后，夏明翰参与发动秋收起义。同时还鼓励自己的亲戚参加武装斗争，征得组织上的同意，他派七弟夏明霹到衡阳开展工作，五弟夏明震到郴州开展武装斗争，四妹夏明衡到衡山组织领导起义。后来这些弟妹都在武装斗争中先后英勇牺牲。
秋收起义后，夏明翰组织了平江、浏阳暴动。10月，湖南省委派他兼任平（江）浏（阳）特委书记，又领导发动了平江农民暴动，影响深远。1928年初，夏明翰被党调到湖北工作，任中共湖北省委常委，参加省委领导工作。由于叛徒的出卖，同年3月18日他不幸在武汉（汉口）被敌人逮捕。在他的房间里只搜到一块怀表、一个手电筒和他戴的一副近视眼镜。
夏明翰被捕后，党组织设法营救，未能成功。3月20日清晨，他被敌人押送到汉口余记里刑场（武汉鹦鹉洲）。当敌执行官问夏明翰还有什么话要说时，他大声说：“有，给我拿纸笔来！”于是，夏明翰写下了大义凛然的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怒撕军阀赠字
1917年春，夏明翰进入湖南省立第三甲种工业学校(位于衡阳)读书。在校期间，他组织成立了革命团体“砂子会”，并用诗歌和绘画揭露军阀卖国贼的丑恶嘴脸，宣传反帝爱国思想。
1918年10月的一天中午，夏明翰放学回家，见宽敞的家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檐下张灯结彩，石级上散落着一片红红绿绿的爆竹皮，一派喜气，不由得暗自纳闷：“又有什么好事？”
夏明翰踏进厅堂，一眼便见墙壁上新挂着一幅横条书法，上面写着8个大字：“德盖衡岳，誉满湘南。”上款是：“时济公雅正”，下款谦称“蓬莱秀才子玉学书”。夏明翰知道“子玉”是北洋军阀吴佩孚的字，此人籍贯山东蓬莱，出身清末秀才，后来混迹行伍，喜欢题诗赠字，附庸风雅，为此还博得一个“儒将”的美名。他率军入湘攻占衡阳后，纵部掳掠奸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扰得全城鸡犬不宁。
这是一幅吴佩孚题给他爷爷夏时济的题字。夏明翰盯着字幅，脸生怒气，双眉紧蹙，一言不语。这时妹妹明衡走过来，说：“哥哥，妈妈说今日上午吴佩孚骑着高头大马到我们家来了呢！”
原来，吴佩孚为了巩固地盘，扩大势力，树立名望，采用多种手段，四处活动，笼络衡阳有名的官僚、士绅。夏时济是前清遗老，衡阳耆宿，吴佩孚戎装整齐，亲来夏府拜望。夏时济居然打着赤膊相迎，以示“坦坦诚诚”。吴佩孚为了感谢夏时济的“坦坦诚诚”，回到公馆后打发副官送来一幅字幅。夏时济如获至宝，连忙吩咐家人将字幅装裱好，高悬正厅。
而夏明翰呢，此时正是反对吴佩孚屯兵衡阳的进步学生领袖，他恨死了这个独夫民贼。字幅的意思很明白，既在捧人，又在自吹，一副滥调。同时，他也恼恨爷爷这种拜倒在军阀面前的行为。听了妹妹这么一说，夏明翰越看越气愤，他搬过一张凳子，跳上去“哗啦”一声，把刚挂好的字幅扯了下来，撕成碎片，又搓揉一团，用力向屋后的天井抛去。
说来也巧，夏时济从厕所方便出来，正哼着戏文，路过天井，忽见一个纸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他的脑门上，然后掉在地下。他以为是邻院的顽童作弄，正待发作，准备大骂一场，但拾起纸团一看，竟是上等宣纸，顿觉奇怪。他急急展开一看，顿时大惊失色，这不是吴大帅相赠的题字吗？
这还了得！夏时济气得面无血色，双腿打颤，跌跌撞撞走进客厅，怒冲冲指着夏明翰恨声骂道：“你这个小畜生！你……你疯了！”
“我没有疯！”夏明翰毫不畏惧，针锋相对地反驳，“把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当作贵宾，把几个歪字视若珍宝，像什么话！这不是自欺欺人，愚蠢至极吗？”
“我打死你这个孽种！”夏时济怒从心头起，操起门角落里一根木棒就打。此时，妈妈陈云凤毫不犹豫，一闪身站到夏明翰面前，紧紧护住儿子。夏时济更加恼怒，斥骂道：“你……你教子忤逆，辱污祖先！”
陈云凤心不跳、思不乱，从容回答：“公公，您听我说几句。吴佩孚是什么东西？不就是臭名远扬的清朝逆贼吗？不就是镇压蔡锷护国军的刽子手吗？一个草莽武夫、几个难看的歪字，值得几何？要说学问文章，您老是钦赐进士，学林共仰。吴佩孚不过一酸腐秀才，胸无点墨，士子嗤鼻，路人侧目，他一幅字条值得您这么看重，难道不怕贻笑儒林？吴佩孚屯兵衡州，坏事干尽，人人唾骂，个个指背，这些您老也知道。再说，此处是供奉祖宗神灵、圣人牌位所在，若挂上吴佩孚的歪字，岂不垢辱祖宗，玷污圣贤吗！我夏家乃学士门庭，世代书香；夏家儿郎，顶天立地，铮铮铁骨，岂能拜倒在杀人魔鬼的膝下？”
陈云凤一席话，彻底缴了夏时济的“械”。虽然她表面上讲的是封建伦理，但是骨子里却是对夏时济敬奉军阀的行为放了一阵“排炮”，刚柔相济，有理有节。夏时济自然听得明白，却无法反驳，只得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晚上，夏明翰画了一幅讽刺吴佩孚的漫画，并题上一首讽刺诗：“眼大善观风察色，嘴阔会吹牛拍马，手长能多捞名利，身矮好屈膝磕头。”贴在书房里供弟妹们作笑谈。此诗真是把军阀、政客们的丑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他的弟妹夏明震、夏明霹、夏明衡等，一同拊掌大笑。母亲陈云凤看到，赞扬道：“画得好！也写得好啊！还要加上两句才尽意呢。”
夏明翰忙问：“请妈妈教导！”
陈云凤略略一想，说：“就加上‘心思在丧权辱国，枪炮供屠杀同胞。’如何？”
儿女们高呼：“妈妈高手！”
恰好，夏时济打书房门口经过，看了这一幕，叱喝道：“不知尊卑！”然而，回答他的是一片哄笑。
火烧家藏日货
1919年，“五四”爱国运动的洪流席卷全国，也震醒了沉睡的衡阳古城。夏明翰受到“五四”运动的影响，开始读进步书籍，并参加游行和反对军阀的活动。他作为湘南学生联合会的总干事，连日来带领进步学生、店员和工人组成的小分队，戴着红袖章，到大街小巷进行反帝爱国宣传，查处日货，拿办不法商人。可是吴佩孚暗中勾结夏时济等士绅，千方百计阻挠进步学生的爱国运动。因此，他与祖父的矛盾也日益尖锐。
一天下午，夏明翰和妹妹明衡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因为这天上午“战果”辉煌，他们的小分队从顽固的奸商立生昌货栈里搜出了大批的洋布、洋皮鞋、洋伞和洋帽，狡猾的老板捧出一盘白花花的光洋，点头哈腰地往夏明翰的怀里塞，妄图叫他“手下留情”。夏明翰飞起一掌，光洋被打落一地。他们把洋货堆放在潇湘码头的空地上，点起火烧了个痛痛快快。夏明翰还写了一副对联，贴在码头两旁的柱子上：“洋衣、洋帽、洋袜子，头发也有洋气；卖国、卖民、卖祖宗，江山也快卖完。”路上，兄妹俩商量好了，要在自己的封建官僚家庭里来一次革命，“炮轰”爷爷，凡是日货统统拿出来烧毁。可是等他们回到家中一看，哪里还有日货的影子，连挂在墙壁上的自鸣洋钟也不翼而飞。夏明翰皱着眉头对妹妹说：“肯定是爷爷受到吴佩孚的指使，把日货藏起来了。”
“是呀，他对吴佩孚可是言听计从的。”夏明衡答道。
“只有妈妈在家，我们去找她问个明白。”夏明翰提议说。
正这时，陈云凤撩起衣裙，轻轻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知母莫若儿，夏明翰深深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位通情达理、思想开明，具有强烈爱国精神的女性。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妈妈，日本东洋鬼子太可恶了，对我国大肆进行经济掠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这些爱国青年忍无可忍，要用实际行动表示反抗。如果只是到处搜查人家的日货，而自己家里藏着的日货不交出来，您想，那怎么能革人家的命？别人会说我们是口头爱国派。所以，请您告诉我们家里的日货都藏哪里了？”
陈云凤缓缓地说道：“明翰、明衡，妈心里清楚，日货当烧，国耻不忘！只是家里这些东西，是几十年来，祖辈们花了不少心血才攒拢了的，你们要败家，爷爷……”
“妈妈，您听我说！”夏明翰像在街头对广大农、工、医、商演讲一般，感情奔放，慷慨激昂地对妈妈说，“家里这些日货，并不是祖辈花了心血得来的，他们做工了没有？务农了没有？经商、行医没有？都没有。而是用人民的血汗换来的，耗尽的只是工农的心血，这样的家不败，这样的日货不烧，江山都快完了，国家怎能保住？人民怎能生存？是要家还是要国呢？”
儿子的一番道理，句句说在母亲的心坎上。陈云凤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好吧，我告诉你！”
夏明翰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日他难得去的酒房里的屋角竟有一扇小门被大篾篮遮住，它通向夹墙，爷爷把日货全都藏在里面。这夹墙是当年造房子时留下的，为的是防止强人打劫，这个秘密的地方只有爷爷和妈妈知道。
陈云凤打开小门，见儿子正要动手搬日货，又猛地停住了，便问：“明翰，难道又舍不得烧掉？”
“不！”夏明翰说，“妈妈，我要为您找一条脱身之计。不然，爷爷会找您算账的。”
夏明翰十分清楚母亲的处境，在这个封建家庭里，她必须重德重孝，不能忤逆尊长。于是他退出夹墙，等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再做行动。
夏时济已年近七旬，每到后半夜就没睡眠了。天刚拂晓，他忽地听到隔壁酒房里一群老鼠在打架，“叽叽咕咕”叫得好欢，不由担心藏在夹墙里的日货，那里有不少东洋软缎，珍贵得很，要是被老鼠糟蹋了，岂不可惜！他点亮一盏油灯，轻脚轻步走进了酒房，果然才到门口，便见门槛上有一堆老鼠屎，心中“咚”地一跳，慌忙掏出钥匙，打开铁锁，在夹墙内细细察看了一遍，见没有老鼠咬动的痕迹，这才放心锁上门。这时，夏明翰像是从地里钻出来，忽地站在他面前。夏时济大惊失色：“天还没亮，你起来干什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去厕所，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往这儿走，一下子钻进墙壁里去了，还以为是贼哩，没想到是爷爷。”夏明翰说着，心里暗暗发笑，自己略施口技，又在门槛上放了几粒老鼠屎，就把爷爷引出来了。
“小畜牲，快快滚开！”夏时济大声斥道。
翌日上午，趁着爷爷外出之际，夏明翰和夏明衡拧开铁锁，钻进黑洞洞的夹墙里，把所有日货全都搬了出来，堆在后院的天井里，点起火烧了个精光。
当夏时济闻讯赶到后院时，他苦心经营的家业已被无情的烈焰吞没，一片片黑色的布灰向空中飘去，气得他两眼发黑，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唤地的喊道：“我前世作了什么孽，出了这个遭天雷打的败家子。气死我了！”
智拒吴府联姻
在吴佩孚看来，夏明翰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扰得他坐卧不宁，伤透了脑筋。三姨太张佩兰见吴佩孚对付不了一个青年学子，扭动着水蛇腰走过来，献上一计。
张佩兰告诉吴佩孚，夏明翰是个激进分子，在青年学生中很有威望，对付他硬的不行，必须来软的。她让吴佩孚把在衡阳的侄女吴莹莹嫁给夏明翰，两家联姻，结为秦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还能拴不住这匹“烈马”？吴佩孚一听，高叫：“妙！妙！”于是立即吩咐副官去夏家说媒。
志不同，道不合，夏明翰哪肯依从？他对祖父巴结军阀非常恼恨，他斩钉截铁地说：“要我屈从吴佩孚，做他的俘虏，除非日出西方，湘水倒流！”陈云凤也极力反对这门亲事。可是在这个封建家庭里，夏时济是一家之主，可谓一言九鼎。陈云凤无力阻拦，只得安慰儿子道：“明翰，别急，慢慢想法子吧。吴佩孚这家伙，无才无德，娶了五房姨太太仍嫌不够，还经常去点香阁宿妓鬼混。”
聪明的夏明翰听了，灵机一动，妙计顿生。他附着母亲的耳朵嘀咕一阵，然后母子俩相视而笑。
这天以后，每到夜晚，夏明翰就像个大侦探似的，频频来往于吴佩孚的公馆和妓院点香阁之间，终于摸清了情况。原来吴佩孚常常于半夜之时，坐一乘小轿，用黑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偷偷摸摸地去点香阁，不等天亮又坐着小轿回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吴佩孚又坐着小轿，在空旷寂静的大街上不紧不慢地前行。一个机灵的黑影紧跟不舍，左躲右闪，这黑影便是化了装的夏明翰。他头戴一顶棕色宽边礼帽，身着一件黑缎长衫，一副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俨然一个纨绔子弟。
轿子穿街过巷，终于在一栋古色古香的门楼前停下，煤油吊灯照着“点香阁”3个隶体大字。身着便服的吴佩孚急急钻出轿门，幽灵似地上了二楼名妓小桃红的厢房。
过了半个时辰，夏明翰也来到了二楼，开了一个房间，老鸨满脸谄笑，嗲声嗲气地问：“少爷，来个姑娘陪夜吧。”
“去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夏明翰厌恶地瞪了她一眼，扔下两块光洋，待老鸨走后，他便闩上房门，拿出藏在长衫里的一只锃亮的楠竹吹火筒，合衣倒在床上，毫无睡意。他哪里睡得着呢？他要密切监视着对门厢房里的“猎物”。
楼下响起了雄鸡的长长啼唱，已近五更天了，对门厢房里有了响动，夏明翰一骨碌爬起来，他估摸吴佩孚要回府了，连忙拿出那只又圆又滑的吹火筒放在楼梯上，一闪身又进了屋，轻轻地关上了门。
吴佩孚悄悄地走了出来，刚踏下楼梯，忽地“哎呀”一声惊叫，右脚一滑，失去重心，“砰”地摔倒，接着“骨碌碌”地像滚坛子一样滚下了楼。原来他的右脚正好踩在吹火筒上，摔得鼻青脸肿。
这下子，老鸨吓得六神无主，急慌慌唤醒众人，七手八脚将吴佩孚抬进轿里，匆匆离去。
吴佩孚宿娼嫖妓摔伤的丑闻很快传开，街谈巷议，沸沸扬扬。陈云凤忍住笑，对夏时济说：“公公，吴佩孚身为北洋大帅，读圣人书，知圣人礼，却德行败坏，伦理难容，衡州城里人人皆知，臭名昭著。与这样的人结亲联姻，岂不有辱我们夏家门庭，且被人耻笑，您老赶快回绝才是呀！”
夏时济是个封建卫道士，满肚子礼义廉耻，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他只好打落门牙往肚里咽，不再提联姻之事了。
劈牢投身革命
夏明翰自抄家门，一把火烧了家中的日货，夏时济咬牙切齿，又气又恨，加上夏明翰所在学校的校长以及奸商、恶绅联合起来，实行车轮战术，走马灯似的来到夏家，告状的告状、诉苦的诉苦，闹得夏家乌烟瘴气，日夜不宁。尤其是吴佩孚受了联姻不成之辱，图穷匕现，指使官府下了株连夏氏全家的警告，使夏时济寝食难安，没几天就病倒了。最后，在吴佩孚的威逼下，他终于下定了“大义”灭亲的决心。
连日来，夏明翰因带领同学在大街小巷里奔走呼号，在豪绅家里查禁日货，累得精疲力竭。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已是子夜时分了。他躺在床上，脑袋一挨上枕头，便“呼噜噜”地睡着了。当他被弄醒时，发现自己的手脚已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原来狠毒的爷爷趁他熟睡时，吩咐家人将他捆了，准备抬去沉塘，以绝“祸根”。
陈云凤看到这种情景，心如刀割。这时，她才彻底看清了夏时济的伪善面孔和毒辣手段。这一夜，陈云凤没有合眼，天快亮时，她终于做出了决定：拼死拼活也要救出儿子，让他远走高飞。她悄悄跑到铁炉门大街，找她的表叔衡昌货行的老板李之源帮忙。
李老板与夏时济是至交，为人正直，当他听完陈云凤的述说，大骂夏时济不仁不义，并决定以摆寿宴、推牌九为名把夏时济诓出来，然后由陈云凤劈开私牢，救出夏明翰。谁知，夏时济也很狡猾，他深怕儿媳打主意救子，硬守在家里“监斩”，拒绝一切宴请。
眼看又过了一夜，就要将明翰沉入深塘，陈云凤急得团团转，她跑到“牢房”边，隔着窗子，肝肠寸断地说：“儿啊！娘救不了你啦！……呜呜……”
夏明翰望着痛哭的母亲，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他多次临摹过的《神道功德碑》字帖，平静地说：“妈，天无绝人之路，我已想好了一个办法……”
陈云凤把耳朵贴近窗棂，听儿子如此这般地说了几句。她点点头，眼里闪出了光彩。她连忙跑出门，会见了丈夫生前的好友、衡阳县议会议事长谭家佑，请他依计而行。
傍晚，一顶油布竹轿缓缓地抬进了夏府的大门，绿绒轿帘掀起，走下衣冠楚楚，斯文一脉的谭家佑。夏时济闻报，慌忙拱手相迎。
寒暄数语，宾主坐下，谭家佑道：“怡恂（夏时济的字）公，吴大帅屯兵衡州已历三载，议会多次商量过要为他立一座功德碑。吴大帅闻知，喜不自胜，已派员敦促议会早日落成。这碑文么，勒石千古，只有请您提笔，学生特来恭请老太爷即去议会，今晚先磋商个大致内容。”
“老朽不才，惭愧！惭愧！”夏时济连连摇手。
“哎！老太爷不必推却。谁不知您是钦赐进士、文章巨擘、衡州名流，非君莫属，非君莫属啊！”
“那……老朽近日家事缠身，可否容我改日再去？”
“不行啊！”谭家佑面孔变得严肃起来，软中带硬地说，“吴大帅的脾气，怡恂公也是知道的，要是怪罪下来，你我担待不起呀！”
夏时济无话可说，不得不去。临走时他吩咐心腹家人老邓头务必严加看管“牢房”，万不可让夏明翰逃走。
掌灯时分，陈云凤从厨房里端来几碟香喷喷的老酒，款待看守夏明翰的仆人老邓头。老邓头是个酒鬼，平时只要一闻到酒香，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可是今天他心里清楚，酒醉误事，让夏明翰跑了，可不好向主子交代啊！
精明能干的陈云凤自然明白老邓头的花招，她眉头一皱，立即跑到厨房里，油炸了一大盘花生米，又香又脆，这是老邓头平素下酒的心爱之物。果然，老邓头把一大盘花生米嚼个精光，但是他仍然不轻易喝酒。即便这样，没过多久，老邓头就腹中难受了，快步钻进茅厕，大泻不止，拉的次数多了，后来竟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原来，陈云凤油炸花生米时加了“料”，虽香甜可口，却使得他腹泻难当，几乎奄奄一息。
此时，陈云凤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利斧，同二儿子明震来到“牢房”，劈开“牢门”，救出了夏明翰。夏明翰破窗跳出后，用斧头砍倒后院的一棵桂花树——这棵树被夏时济看成是夏家官运亨通、家庭兴旺的“宝树”。出了“牢笼”，为了躲过吴佩孚的追捕，陈云凤把夏明翰藏在湘江边的一条小船上，然后又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银圆塞在儿子的手里……
当天夜里，夏明翰离家出走，找到了还在衡阳指导学生运动的何叔衡，何叔衡拍着夏明翰的肩膀道：“你这是一个勇敢正义的举动，革命青年就要有这种同封建势力决斗的勇气。”事后，何叔衡还特地为夏明翰题了一首诗：“神州遍地起风雷，投身革命有作为。家法纵严难锁志，天高海阔任鸟飞。”
1920年秋，经过“五四”运动洗礼的夏明翰，同何叔衡一道来到长沙，结识了仰慕已久的毛泽东。1921年冬，在毛泽东、何叔衡的介绍下，夏明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入党后，夏明翰在长沙从事工人运动，参与领导了人力车工人罢工斗争。夏明翰按照中共湘区特委的指示，领导了声势浩大的长沙人力工人的罢工斗争，并取得了完全胜利。1924年，夏明翰担任中共湖南省委委员，负责农委工作。1925年，夏明翰又兼任省委组织部长、农民部长和长沙地委书记。他经常化装成农民，深入长沙、平江、浏阳、湘潭等县农村调查研究，了解农民的生活状况。1926年2月，夏明翰被党中央调到武汉工作，担任全国农民协会秘书长，兼任毛泽东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秘书，并在农讲所授课。
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血腥屠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夏明翰闻到消息，非常悲愤，挥笔写下了：“越杀胆越大，杀绝也不怕。不斩蒋贼头，何以谢天下！”的短诗。为了“斩蒋贼头”，夏明翰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了第二次北伐的革命军，在邓演达主持的政治部思想部担任宣传部长，并随军到达河南前线。1927年6月，党中央又将夏明翰调回湖南工作，继续担任湖南省委委员兼组织部长。
这时的中国共产党已被迫转入地下活动，为了保守党的机密，做好党的工作，夏明翰经常改换住宿地点。7月大革命失败后，夏明翰参与发动秋收起义。同时还鼓励自己的亲戚参加武装斗争，征得组织上的同意，他派七弟夏明霹到衡阳开展工作，五弟夏明震到郴州开展武装斗争，四妹夏明衡到衡山组织领导起义。后来这些弟妹都在武装斗争中先后英勇牺牲。
秋收起义后，夏明翰组织了平江、浏阳暴动。10月，湖南省委派他兼任平（江）浏（阳）特委书记，又领导发动了平江农民暴动，影响深远。1928年初，夏明翰被党调到湖北工作，任中共湖北省委常委，参加省委领导工作。由于叛徒的出卖，同年3月18日他不幸在武汉（汉口）被敌人逮捕。在他的房间里只搜到一块怀表、一个手电筒和他戴的一副近视眼镜。
夏明翰被捕后，党组织设法营救，未能成功。3月20日清晨，他被敌人押送到汉口余记里刑场（武汉鹦鹉洲）。当敌执行官问夏明翰还有什么话要说时，他大声说：“有，给我拿纸笔来！”于是，夏明翰写下了大义凛然的就义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