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售价格维持作为反垄断法所规制纵向垄断协议的一种,自其首次被明确认定以来即面临较大争议,其中,理论界与实务界的观点冲突又多集中于最低转售价格维持行为。作为竞争规则发展演变的风向标,迄今为止各学派的经济学研究均认可转售价格维持行为同时具备促进竞争效果与限制竞争效果。因此,立法、执法、司法机关对转售价格维持的认知水平与态度倾向,多体现在违法性认定的原则适用,以及加以限制的规制途径之中。从配套规范与实践经验上来看,我国的反垄断体系构建仍处于起步阶段,对于转售价格维持的规制更是如此。本文收集了我国《反垄断法》出台以来的38起转售价格维持相关案例,对比处罚决定或司法判决中的分析思路和论证过程,观察到反垄断执法机关趋于适用“可抗辩的违法推定原则”,而司法机关则更倾向于适用“合理原则”。在适用原则存在分歧的基础上,现阶段我国转售价格维持的认定与规制还存在着“排除、限制竞争效果”认定标准模糊和豁免条款主张难度较高等问题。适用原则的分歧以及基于此产生的观点冲突皆脱胎于对现存规范体系的适用与解释。我国的现行转售价格维持体系以《反垄断法》为中心,辅以将法律条文细化明确的行政规章,以及界定相关市场的技术性规范和针对特殊行业的政策性反垄断指南。通过分析规范条文可以发现,在《反垄断法》内部以及上下位规则之间,均存在一定的逻辑问题甚至内容冲突的情况,导致执法机关与司法机关无法依据现行规范确立一条明确的分析路径。较高的抽象性以及明确指导的缺乏,使得经济分析无法在实践中开展,导致立法意图中体现的竞争理论与无法在法律实践中落地。而矛盾与冲突的根源则可以追溯至立法者对不同经济学理论的选择,西方经济学中的哈佛学派、芝加哥学派和后芝加哥学派关于转售价格维持的不同研究及认定,对各国转售价格维持相关的立法、执法、司法均产生了巨大影响。美国和欧盟历经多年的实践与改革,已经形成了各自相对成熟的转售价格维持规制体系。美国联邦反托拉斯法在百余年的演变中从本身违法原则走向合理原则,确立了关注其正反竞争效果的一元结构,而欧盟通过将其认定为核心限制,确立了侧重处理禁止与豁免关系的二元结构。作为域外经验的参考,二者虽模式不同且仍处于演变之中,但都建立了完善的转售价格维持违法性认定原则体系,可以最大程度消弭立法、执法与司法实践中产生的观点冲突。解决转售价格维持认定与规制的冲突既不能单纯依赖经济理论,也不能局限于阐释反垄断法律文本。实践案例已经表明,执法和司法机关都有根据自身前见来解释适用相关规定、从而巩固己方立场的趋向。当前学界有关原则适用的争论甚嚣尘上,而本文综合上文分析认为:明确垄断协议的立法逻辑与分析路径,完善规制体系内容,为市场主体提供确定性指引,才是解决现存转售价格维持分歧和矛盾的当务之急。基于此结论,本文尝试提出如下建议:通过完善垄断协议的定义和确立两阶层的分析模式来明确分析方法;通过在豁免条款中考察竞争效果,并加快出台特定行业反垄断指南来完善具体制度;通过建立快速审查制度和加强司法执法联动来协调实践操作。而长久来看,“原则滑尺”的两端原本共享起点,随着经济学的不断发展,转售价格维持的更多竞争效果将被发现,因此,开放经济分析的敞口并为其留出发展空间,或许才是转售价格维持体系的核心问题与长久呼唤。